我挤到跟前一看,是一个大蹦秤。过秤的人非常认真,每秤多少斤分毫不差。往后面一看,二十多辆大车拉着箱子,大柜,在那排队。我心里纳闷儿,这是干什么?这箱子、大柜过秤干什么?我问身旁的人:
“这是干什么呀?”
那人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没吭声转身走了。
我又问一位:“他们给箱子、大柜过秤干啥?”
这人用鼻子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我又问一位:“同志,他们这是干啥?”
“干啥?你没长眼睛啊,你不会看吗!”这人的情绪很大,拉拉着脸,对我横眉冷对,“过秤干啥?过秤有大用途!这都是黄金,你为啥要吃饭?哼!你不会自己看吗!问啥!”
“不告诉拉倒!什么黄金?我吃不吃饭和你有啥相甘,不明白我就问吗,你急啥呀。”
他看了我一眼,说:“真没劲!”转身走了。
我看见,大秤后面堆着大柜、小柜和箱子。上落的大柜被风一吹直晃,还出低沉的嘎吱嘎吱的响声。单摆的小柜和箱子东一个西一个,乱糟糟地一大片。还有几个人在那儿叮当叮当的拆柜板子。我还是没懂这是什么意思,我指着那堆大柜问一个老头:
“这是干什么?他们要这些柜板子干啥?唉呀那不都拆坏了吗,他们买这么多箱子柜干什么?”
老头瞅瞅我,说:“还真没看出来,你还真可怜这些东西。看你胸前戴的牌子你是学生,对吧。学生整天念书能懂个啥!念书都念傻了。你没听说过,我国进入‘**’了,不,我们这儿进入‘**’了,就我们这儿.从此就不愁吃不愁喝了,要啥有啥,‘**’你懂吗?”
我看着老头,心里琢磨着,“从此就不愁吃不愁喝了,要啥有啥?我所缺的学习用品也不用愁了。”
老头接着说:“各家各户的东西通通归公,通通归公,什么大柜、小柜和箱子,什么鸡鸭鹅狗都不准有了,这些东西放在家里,不就成资本主义了。我看那,哼!将来媳妇放在家里---唉!不说了,言多有失啊,说多了粘包!”
我问:“什么东西归公?”
老头站在那儿,向东面看了看,用手指着说:“你看那边,看见没有?就在那棵小树的那面。”
“他们在干什么?”
“那几个人抓猪的抓猪,抓鹅的抓鹅,抓鸡的抓鸡,都没闲着。这叫‘社会主义’大买大卖,不大买大卖能把家底拆腾光了吗,家家户户都得干净利索,才能进入‘**’。进院一看是花园,家家都得种花,进屋一看是跳舞厅,家家都得跳舞,不干净行吗!街东面那个村子,一百多户,听说今天要进入“**”了,一晚上各家都把鸣鸭鹅狗都杀了,杀得干干净净。这还不懂,哼!你懂啥呀!”
我还想再问问他,可是老头哼哼唧唧地走了。我听他自言自语地说:
“‘社会主义’大买大卖,哼!家底卖光了就进入‘**’了?这要是到了‘**’得卖啥呀?卖老婆卖孩子?我家就这一口大柜,是我奶奶留下的,保存的可好了,连个坑都没有。不卖还不行!不卖就得没收,还要罚款,弄不好我还得成‘五类分子’(地、富、反、坏、右)。这要是影响进入‘**’,那还得了,不就成了罪人了吗!***,什么叫大买大卖,这不就是抄家吗!就是抄家!不让活了!”
我似乎明白了,目送他很远,心朝起伏,久久没有平静。
社会主义“大买大卖”?“大买大卖”?就能进入**?这是要干什么?我叨咕着向前走。
到了我家住的村子----滕家屯,一进村子就听当地的干部说,我家这里己经进入了“**”。各家各户什么箱子、大柜,小柜,什么车、犁、农俱,什么马、牛、羊,通通卖掉了,什么鸡、鸭、鹅、狗,一夜功夫通通杀光。家中只留下衣服被褥、锅、碗、飘、盆和筷子。村公社社长说:
“听说全国各人民公社都吃食堂了,咱们公社因为成立得晚,吃食堂晚了几天,我们也不能落后啊。”
一到吃饭的时候,先敲“钟”,人们一听到钟响,像救火一样往食堂跑,到了食堂就是排队。各家有一个代表,不管男女老少大人小孩通通都得排着。好一派“**”景象。我家也不例外,我家的代表是我妈,她是个小脚,走道不太方便。
刚到家时,我以为家中和以往一样,只少有点吃的,我对妈妈说:
“还有剩饭吗?早晨没吃饭,肚子饿瘪了。”
一个月前,我休病假回家,家中虽然没有多余的吃的,但菜粥还是有的。记得那时,我每天挖回一筐苣荬菜,妈把笸沫菜攫净洗干净,做成舀,做菜饱子吃。要不,就把苣荬菜煮熟撒上一些苞米面,做成菜粥。
妈妈转头向窗外看了一眼,小声说:“没有啊,家里啥吃的都没有了。等一会儿吧,等一会儿食堂就要开饭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食堂当、当、当敲钟,妈急忙下地,说:
“我去取饭,你在家等着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我说:“我也去,好帮你拿。”
等我和妈到了食堂,还剩下不到十个人没打饭了。这十来个人都是老太太,还有三个柱着棍子。
有三个炊事员,一个念名单,几口人给几个菜饱子。一个从大筐里付菜饱子。另一个是监督员,监督名单念得对不对,菜饱子给得对不对。到妈妈班了,这是最后一个了。听念名单的人说,谷凤池(我的父亲)三口人,付菜饱子的人拿三个菜饱子递给妈妈。
妈妈说:“在长春念书的儿子回来了,多给一个吧。”
付菜饱子的人看看念名单的人,念名单的人点点头,付菜饱子的人拿起一个菜饱子递给妈妈。可是,监督员上前从妈妈的手中抢回菜饱子,说:
“这菜饱子不能随便给人,他的口粮不在这儿,他的口粮在学校,要吃得交四两全国粮票,不交粮票不能给。”
“交四两全国粮票?太多了吧?”付包子的人说。
“别看咱这包子小点儿,皮上的粮食也不多,可是,外人想吃就得拿四两全国粮票(地方粮票不好使),这是公社定的,谁敢违抗。”
付包子的人吐吐舌头,摇摇头。
我想要和他理论一番,他横眉冷目,两只眼晴瞪得园园的正看着我,妈偷偷地拽我一下。唉!妈妈无奈,在回家的路上谁也没说话。
爹不在家,他去米沙子镇了。弟弟放学回来了。妈拿出她今天挖的苣荬菜,洗净放在锅里,然后把那三个小菜饱子(每个不足一两)捏碎放在锅里。妈说:
“你爹去米沙子镇买干菜去了,两周前他买回四五十斤干罗卜英子,不好吃也吃没了。他一会儿就回来,你和弟弟先吃吧。唉!粮食购买证也没收了,这一个来月饿的够呛,食堂每天早晨晚上净喝菜粥了,每人每顿连半两苞米面也没有。今天中午的菜饱子是小点,可皮上的苞米面还多点。”
唉!每人每天不到二两苞米面,全靠榆树叶子和野菜维持生活……
公社领导不是说就我们这儿进入“**”社会了吗,人们怎还没粮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