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白芷知道白苏在太医院之后,她一连三日都谴了木香去太医院打听,可是带回来的消息就只有白苏被罚去了惠民司。她也听说了凡是被贬去惠民司的医者,很少有再回到宫中的。为此,白芷担忧极了。若是在宫里,她还能照应一下白苏,可是惠民司那么偏远,她实在鞭长莫及。
这日早晨,白芷又遣木香去太医院打听,哪知木香前脚刚出了清雅殿,沈济生就提着熬好的汤药后脚进了清雅殿。
沈济生按规矩请脉,有条不紊。白芷瞧着他,心中暗暗思量,沈济生看上去是个稳重得体的医官,或许可以日后通过她来帮助白苏。
正出神时,沈济生已经合上了药箱,起身告退。
“沈大人辛苦了。”白芷向他道谢,而后又状若无意地关心道,“听闻这半月外面疫病闹的厉害,现下情况可还好?”
沈济生弓身应道,“有劳顺仪挂心了。已经有了根治的方子,想来疫情很快就会被遏制住。”
“哦?”白芷只是随意一问,拿些话题和沈济生套套近乎,却没想到问来了好结果,“我听闻太医院一直困顿其中,不得解法,想不到这么快就有了好消息。真好真好。”
“其实好消息并非来自太医院,是城郊的惠民司先找出的办法,惠民司那边的病患已经康复了大半了。”沈济生不善居功,虽然此话他没必要说与白芷,但他还是解释清楚了。
惠民司三个字无疑是白芷最为关心的,她激动地险些站起身来,又忽觉失态,便稳住神,淡淡道,“惠民司?想不到小小的惠民司中也有奇才。”
“是啊,的确如此。”沈济生也十分感慨,他还并不知道药方是谁开出来的,这一点他也正在奇怪。昨儿晚上,一个御医使从惠民司回来,太医院的众人才知道惠民司那边已经有了许多康复的病人。沈济生兼夜赶了过去,却没有一个人将一张像样的药方拿出来,仿佛惠民司里面的人自己都不知道是哪个药方治好了病人。没有药方,就无法推广,这次对疫病的遏制,只是看到了曙光罢了。
白芷没有再继续聊下去,她平时话少,突然一下热情了她也怕惊到沈济生。于是她又随意寒暄了两句,便允沈济生退下了。或许别人难以察觉,但白芷隐隐猜到,这次的危难必定是她那个聪明绝顶的妹妹解决的。她了解白苏的脾气,既然白苏想留在太医院,就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阻拦。倘若真是白苏立此大功,那她们姐妹重逢的时刻就指日可待了!白芷默默合起了双掌,为白苏祈福了起来。
城外惠民司中,副提点薛达如坐针毡,不住地对着下属火冒三丈。自己眼皮底下有了康复的病人,他居然是最后才知道的!要不是昨晚沈济生过来察看情况,他可能到现在还不知道呢。作为堂堂的大医使,他竟然在昨晚面对沈济生时一问三不知,这事儿若传出去,他今后在太医院的脸面何在!
薛达气的又猛拍了一下桌子,惊得立在一旁的几位医士连连哆嗦。
“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没人事先告诉我?!我不是说过,但凡有一人有康复的迹象,就上报给我么!”
“可能他们不确定这些人是否是真的康复了吧……毕竟是个大事儿……”一个医士接了话。
“放屁!”薛达怒道,“这也是理由?!没用的东西们!跟你们丢人丢大了!”
一时间屋子里寂静了下来,没人赶在这时候出声了,大家都低着头听着薛达愤怒的喘气声,十分压抑。
之前陷害过白苏的医士陈弗这次就跟在薛达身边,过了一会儿后,他斗着胆子插话道,“副提点大人,小的以为当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薛达怒视了一眼,冷笑道,“你是在教训我么?”
陈弗连忙低头哈腰,“小的实在不敢,不过小的确实有话想和大人说——”陈弗其实也有些害怕,他之前和薛达接触不多,也还没摸太清薛达的脾气。这次能够随行来惠民司赈灾,是他主动请来的。他知道,这是一个接触薛达往上爬的好时机,他再也忍受不了呆在沈济生身边做小喽啰了。
陈弗使了个眼色,薛达领会了他的意思,便挥挥手,不耐烦地对其他人说道,“你们都下去吧。”
屋内只剩下陈弗和他之后,薛达才缓缓开口,“最好你说的东西顺我心意,否则我把你也丢去顶南村。”
陈弗点点头,鬓角险些掉了一滴冷汗,“薛大人,小的以为,眼下正是薛大人立功的好时机啊。”
“哦?”薛显的兴趣被提了起来,他当然渴望立功了,他丢尽了脸面,只有立功才能让他扬眉吐气,“你说的简单,可我怎么没见到你说的时机?”
“大人您想,现在是您在惠民司管事,那么惠民司任何好事其实都能算在您的头上。”陈弗转着狐狸一般的眼珠,又道,“其实大人您早该这么打算了,不管药方是谁开出来的,大人只说是自己想出来的。惠民司这些郎中,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管他什么人,给点银子也就打发了。不过眼前的难处就是我们手上没有药方,所以大人应该先思虑这件事才对。”
薛达听得入了神,他点了点头,默认道,“既如此,你可有什么办法?”
“药方这东西,白纸黑字,须得是货真价实的才行。否则,便是欺君之罪了。”陈弗一点一点分析道,“大人,我瞧着这事儿有蹊跷。换了以往,谁人率先研出药方,都是大张旗鼓恨不得奔走告之的。这次却玄了,有了康复的病人,却没人站出来递上药方。如果不是此人自己傻,不知道是自己的药方起了作用,那就是此人太过聪明,在防着别人觊觎药方,等待时机而动呢。”
“你的意思是,这个人还是个高人?如果真如你所说,他有意密下药方,必也是为了立功……”
陈弗见薛达渐渐想明白了,便也放松了些,“没错。遏制疫病是奇大的功劳,此人心有城府,且目的明确。以小的看,必是白決!”
陈弗一语将白決点出,薛达不禁颤了一下,他细细思之,愈发觉得陈弗的分析十分正确!他眯起双目,犀利的目光盯着案台上的茶杯,再度思索了一番,“可是,白決在几日前就被我安排去了顶南村,他如何能医治惠民司的人?”
陈弗笑道,“这就是白決的厉害之处了。大人难道忘了,大人可是昨天才知道病人康复了的。”
“哦?!”薛达恍然大悟,突然之间一切都有了完美的解释,他开始坚定的相信,让他丢尽颜面的人,就是白決!薛达气的握紧了拳头,恶狠狠地呲着牙齿,“白決——白決——真有你的!”薛达已经暗下誓言,不管白決这次如何行事,他都要坏了白決的算盘!
药方,他只要先一步破解出白決的药方,就能变被动为主动。白決被困在顶南村,想必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了,他还是占上风的。
渐渐地,一抹阴笑覆上了薛达的嘴角,他已经想出了一个办法……
因为听从陆桓的吩咐,吉祥没有向任何人吐露有关药方的事情,半夏对此虽然一直不解,却还是选择相信吉祥。此刻的惠民司中,知道真正药方的,就只有吉祥和半夏两人了。其实吉祥这几天大概想明白了,陆桓会让他保密,应该是为了保留白苏的功劳。白苏想回到太医院,必须要立功才行。
吉祥为了掩人耳目,不让别人根据线索发现自己,甚至还偷偷换掉了其他几个蓬帐里头病人的药方。放眼望去,似乎各个蓬帐里头都有了康复的病人,上头想查到药方的源头,显得十分困难。
吉祥和半夏刚熬好药,正端着药碗从药厨一前一后走了出来。哪知迎面就是大摇大摆走来的陈弗,以及他身后跟着的几个医士。
吉祥隐隐觉得此人面色奇怪,便停下脚步,多留心了一下。
只见陈弗等人一进了药厨,就直奔着药渣去了。他们动作奇快,不一会儿便把所有药渣都拾掇了起来。
吉祥愣了一下,继而明白了过来。这些人是想要药方了……
半夏侧过身刚想说话,却不见了吉祥,再回头看,只见吉祥还在药厨门口转悠。
“吉祥?”
吉祥应了一声,皱着眉头,跟上了半夏。走着走着,吉祥开口问道,“半夏,以你的经验,根据药渣能推断出药方么?”
半夏琢磨了一下,缓缓点头,“应该是能的,虽然药材都煮烂了,可到底是有依据可循的。应该能开出个八|九不离十的方子。”
“这样——”吉祥微微有些紧张了起来,如果那些人根据药渣找出了药方,那他这些日子的用心隐瞒岂不是白费了……不过药厨里不光有他熬药留下的药渣,也有其他医者留下的药渣,想找到真正的药方,恐怕也要花些时日。他暗暗念叨,白苏你可要快些回来,否则这功劳就要被有心之人占据去了。
半夏见吉祥神色严肃,她也不知道药厨里面发生了什么,只单纯神秘道,“之前在戊庸的时候,白老爷只要喝一口熬好的汤药,就能写出完整的药方。”
“完整的药方?”吉祥十分震惊,“这应该不止要医药本事,还要超强的味觉吧。在我看来,天下所有的药都是苦的。从前就听说白老爷的本事,想不到竟是个神人。”
半夏笑出了花来,她眨眨眼睛,“我也只是听说啦,不足信,不足信的。”
吉祥也跟着笑了,心里的重担却并没有减轻。他知道慕云华的谨慎,慕云华不惜将自己暴露,也要帮白苏守住药方,这药方一定至关重要。唉,不止他何时再能出现,否则自己连个商量对策的人都没有,吉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