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曹丕处理完城中事务便去了吴质的府上。
吴质见曹丕来了,忙把他请了进屋,摒退了旁人,又上了茶。
曹丕随意着坐下,先是喝了一盅,也不说话。
吴质便问道:“丕公子,近来何如?”
“你瞧呢?”曹丕瞅了瞅吴质,与他目光相对。
“脸上倒是疲态尽显,只是,丕公子这心里头——”吴质半玩笑半认真地说着。
曹丕搁了茶,“你倒是懂我。”
“守灵多日,公子自然会累了。”吴质又为他斟好茶。
“是啊,不过父亲比我累的多。我伤的是神,他伤的是心。”
“真是可惜他那么疼爱曹冲,如今只得打了水漂。”
“欸——”曹丕打断了他,道:“话不能这么说,我冲弟虽是同父异母,但好歹也是兄弟一场。”
吴质会意,顺着他的意思道:“公子说的是。”
“四月里父亲他进了丞相位,原本定在本月举行宴会庆贺,谁知冲弟突然夭亡,宴会也就不了了之了。”曹丕幽幽着叙事着。
“丞相的确十分看重曹冲,我这外人也是有所耳闻。”
“季重啊,这哪里只是耳闻了。人人都知道父亲请了司马懿给曹冲作师父。司马懿何许人?”
吴质点了点头,转而道:“主公进丞相后,杨修和繁钦等人为丞相主簿。这杨修,眼下在主公面前可是十分惹眼。”
“季重的意思是——”
“我在想,若是能把他拉拢过来,或许就能把握主公的心思。”吴质提议着。
却见曹丕沉着眸色,不作声色,吴质又道:“丕公子有什么顾虑?”
曹丕摇了摇头,道:“倒也不算是顾虑,只是他与植弟走的颇近,两人经常私下往来。想收他为我们所用,没有那么简单。”
“那我们就任他为曹植所用?”
曹丕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提起了另一件不久前刚发生的事,他问吴质道:“父亲他杀了孔融,你可知为何?”
“孔融恃才傲物,几出狂言,自然是不能被丞相所忍。”说到这里,吴质斟酌了一下啊,道:“丕公子的意思是,杨修也是这许人?”
曹丕笑而不语,兀自喝起了茶。
吴质心中豁然通透几分,遂又追问道:“我瞧丕公子似是有了计划。”
“我只是猜的罢了。孔融他是个文人,杨修也是个文人,虽然他现在没有孔融那么轻狂,但久而久之,必会自毁。”曹丕抿了一口茶,嘴角勾笑,又道:“我最近总结了一个道理。”
“愿闻其详?”吴质很享受和曹丕对话的时刻。
曹丕伸出手指,轻点了点茶杯的杯口,漫不经心地道:“文人相轻。”
吴质听了,心中暗暗赞叹,“那杨修——”
“谁说他不投靠于我就不能被我所用?”曹丕没有明说,如此反问吴质。吴质心中已经明白了大半。
曹丕见他似乎领悟,就没再多言。末了,倒听吴质道:“说起来丕公子也算是个文人了,文词曲赋也是无一不通的。”
曹丕颔首笑了,“说到文词曲赋,似有好久没有碰过了。”
“公子还要处理城中事务,自然闲不下了。”
“有机会咱们兄弟几个还是得聚聚。”曹丕提议着。
“我就算了,文赋是一点都不通的,公子有了兴致,改日我再把他们聚来陋舍。”吴质迟疑了一下,又道:“植公子才赋造诣极高,这些个人也和他有过来往。虽是属文赋诗,咱们也得提防着。”
曹丕未着一言,却已然将他的话记在了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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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宓将最后一道菜在桌案上摆好后,曹丕从她的身后走上来,环住了她。
耳语,“有了身孕,这些事就不必亲为了。”
“我只才摆了摆碗筷,还累不到。”她靠在他的怀里,“况且,你甚少在家中设宴,为你,我心甘情愿。”她娇羞,声音渐低。
他沉醉于她鬓边的馨香中,低唤她的名字,“宓儿——”
“好了。”她挣脱开他的怀抱,“眼瞅着客人就要来了。”
他恋恋不舍地松了手,道:“等客人走了,宓儿可要让我好好抱抱,忙了好些日都不曾陪你。”
她学起他曾经邪气的样子,转回身,打量他,问道:“相公可是太过思念妾身?”
他见她眼波流动,似是清澈见底,沉迷着道:“识了你后,我才明白什么是勾魂摄魄。”
她听到院子里有了响动,忙撤了一步,便提醒着他,“客人来了。”
再回头看向曹丕,他早已恢复了一脸平淡。
口中提及的那位客人进了兰皋堂,先是拜见了曹丕,又见过了甄宓。
甄宓回了揖。曹丕招呼道:“德祖是第一次来兰皋堂吧。”
杨修,字德祖。
杨修点了点头,笑道:“能被丕公子邀请来,真是我的荣幸。”
“哪里,承蒙大人不嫌弃陋舍。”曹丕令杨修坐了下来。
甄宓为两人端上了酒,问道:“杨大人是想喝温酒还是凉酒?”
“这怎么能劳烦少夫人。”说着杨修就欲站起来,要接过酒杯。
曹丕按住他,道:“德祖切莫客气。”
杨修见状,一路走来又觉得有些热,便回道:“那谢过少夫人了,凉酒即可。”
甄宓为他们斟好了酒,刚欲退下,却被曹丕叫住,“夫人也坐下吧。”
她顿住脚步,疑惑地看向曹丕,他也在看她,她便坐了下来。
她听着曹丕与杨修一句一句地随意谈着,心中思忖。原本以为,曹丕此番邀请杨修,是有意拉拢。可如今看来,丝毫没有任何拉拢的征兆。
蓦地,甄宓心中暗笑自己,怎就一时没明白曹丕的意思。曹操平时并不喜欢自己的儿子们和朝中大臣来往私密。而曹丕明目张胆地单独邀请了杨修到自家的府上,必是有把握不叫主公疑心。所以他就叫自己留下了?可这也太过牵强。甄宓有些想不透。
既然不是拉拢,那还为何要邀请杨修来府上,白白冒着被主公疑心的危险?
甄宓静静地吃着菜,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候,却听得门外响起一声,“二哥这里真是热闹。”
三人循声望去,见是曹植不知何时进了院子。
曹植进了屋子,却并未想到甄宓也在。他只听说曹丕请了杨修,按理说这等场合应该摒退旁人,除非曹丕真的只是想请他喝酒。
曹植脚下略有迟疑,就听见曹丕笑道:“四弟怎也过来了?可是听说德祖在我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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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植回笑道:“二哥真是说笑了,我哪里知道是杨大人在此,我不过是远远的就嗅到了酒香。”
杨修忙站起来,拜了曹植。
“德祖不必如此客气。”曹植瞅着桌上的三副碗筷,犹豫着道,“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甄宓听了,忙起身,道:“植弟坐在我这儿吧,我正好乏了。”说完她又叫人换了一副新碗筷。
“嫂嫂不多坐会儿么?”曹植稍有些失落,才见到她,她就要离开了。
“不了,你们慢聊。”说完她看了看曹丕,眸中尽是言语,默默却传神。曹丕领会,叮嘱她,“好好休息。”
甄宓向曹植和杨修作了揖,转眼间就绕进了内室。
曹植还未来得及捕捉,那抹倩影就消失在眼前,他自然地收回视线,抱歉地笑道:“都是我来的不合时宜。”
“哪里,我和德祖也只是随意聊着,就嫌不够热闹。植弟你来了,刚刚好。”曹丕拿起酒壶,为曹植斟上了一杯。
“可是打断了你们?”曹植接过酒杯,又谢了谢。
“自然没有。方才说到哪里来着?”曹丕问向杨修。
“丕公子说到改日要聚一聚。”杨修接着。
“反正还要找植弟商量,正巧你就来了。我打算找个酒楼置个酒会,植弟你看可好?”
“酒会?”曹植有些疑惑。
“父亲有句诗甚好,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一场酒会,让大家聚一聚,我想再好不过。”曹丕解释着,又细细打量曹植神色。
曹植浅笑了一下,问道:“二哥的酒量何时高了许多?”
“哪里有变化,还是老样子。”
“既然这样,不如改酒会为诗会,何如?”曹植也打量起曹丕的反应。
曹丕面上依旧笑意斐然,却是看穿了曹植的居心。他无非是想让他知道,论酒、论诗,他都不是他曹子建的对手。而酒量的差距不算什么,但诗文的差距就会被众人看在眼里。
曹植还在等他的答复,酒杯已是举到了面前,“何如?”
“我倒无妨,德祖意下如何?”曹丕转而将问题留给了杨修。
杨修是个聪明人,他拱了拱手,答道:“诗酒从来不分家,少了哪一个都断然不可。所以在下看,不如称为酒诗会,斗酒、斗诗,权看大家意愿。”
杨修这个人,最绝之处,就是会周全每个人的心思。尤其是曹操的心思,杨修总是能比他人最先领会。今天,虽然他说办一个酒诗会,表面上似乎周全了两个人的面子。但说到底,还是全然站在曹植那一边的。
曹丕都看的明白。
虽说这盘棋,他也在下,可是最后结局如何,他也无法预料。
今日这局饭,便是他针对杨修走出的第一步。他并不想拉拢杨修,他只是想放出口风,引曹植过来罢了。而曹植果然来了,那么接下来就算自己只占了下风,也不重要了。
曹丕端起酒杯,深邃的目光格外幽澈,他敬了敬杨修和曹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