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念一转,立刻问孟姜道:“朴云旗,朴云旗他怎么样了?”
孟姜眼波一动,神色有些黯然,却并没有答话。
我一见她这反应,立刻有所觉察,知道这当中必有周折。
尽管这赫彻的永恒之术很早就受到了嬴政的注目,但若深究起来,它能否真正达到创世的效果,嬴政又能否在其中把握胜机,在若干年前还是存疑的。即使是到了今时今日,假如不是肇锡恰巧带着同样拥有赫彻血统的向菀柳来到此处,此次幽冥神木的出现所带来的,恐怕将完全是另一番光景!嬴政心里一定清楚,将自己的千秋大梦押在这样微妙的可能性上,的确是有些过于冒险了。
所以弧凉遁身江湖后的这些年,嬴政并没有放弃进行其他的尝试。大兴炼丹之风也好,数次派方士东巡也好,精明如他却会一再地被像徐福那样的人蛊惑,正说明他并没有完全押宝在赫彻族的奇术这一条路上。
再之后,便有了郦山陵,和伴随转生术而生的兵马俑计划。这条线根本就是系于孟姜一个人身上的,除了比较关键的朴翁,其他人被卷进去,可能完全只是巧合。依赖的人越少,容易受到的干扰就越少,成功的机率反而越会大大上升,这也许就是他宁愿只身跟随孟姜去到郦山的根本原因!
当初我们离开郦山大营的时候,朴云旗还在沉睡之中,转生之术是否成功,尚未有定论。假如它彻底成功了,嬴政多年的夙愿也算是有了一个出口,他还会再拿这既得的成果去冒险吗?
由此可见,只在一种情况下,嬴政会放下成败关键处的转生术,毫不犹豫地冲到这边来,将希望的目光投向这片梦魇之地。那就是,孟姜的转生之术失败了!孟姜不愿与我四目相对,神情中却极少羞赧,倒是多了几分忧虑和哀伤,难道并不完全是因为她有什么事对我隐瞒着,更因多年的心血已经付诸东流了?
但是为什么呢?我们都曾经亲眼见到朴云旗由毫无生气的泥胎变得有了唿吸,就连将多年前的死魂完好地取出、再将其植入人俑这样条件严酷的步骤都已然完成,怎么后续还会有变化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禁这样问道。同时认真地望着孟姜,希望她能面对我,亲口给我一个解释。
可是她却低垂了眼睑,眉头微蹙,像是在经着很大的纠结和犹豫。
“你就不要再问了,”结果却是那边的南皖子开了口,“变成现在这样的局面,该是一件好事,对陛下来说是,对孟姜来说也是,对你们几人来说更是。”
“我不明白。”我非常坦白地说道。
“呵呵,你明白的,只是在装煳涂而已。假如这样你都还不明白的话,就枉为东离子的弟子了。”南皖子却笑道,“你现在该做的不是追问前因后果,而是做出一个选择。”
“选择……”我沉吟着。
我的确明白了一些东西,明白了嬴政他们对于永恒之世的野心。也明白假如转生术真的如我所估计那样以失败告终了,眼下还有赫彻的永恒之世能够给予嬴政新的希望,相当于给孟姜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至于我们其他人,至少,我们还活着,后续该如何,自己还可亲手去缔造。
“你要我选择什么?”我还是这样问道。
“曾经有个迂腐的文人说过一句话: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不知道墨晏公子如何看待这句话呢?”南皖子却像家常聊天一样说道。
我皱了皱眉头,对他这种试探的语气有些反感。当我是文盲嘛,会不知道这是来自大名人屈原的一句名言?
但无独有偶,这句话放在眼下的情境里,却是再合适不过。芸芸众生都已坠入梦中,只剩下我们几人还活在这时空的分岔路口,可不就是“众人皆醉我独醒”嘛!
然而某种程度上讲,醒着比醉了更难,活着比死去更难。屈原最终选择了投河,正是因为面对不了这样的难,愿以一个不算终点的终点来终止这种矛盾和纠结。那么我呢?面对和曾经的背叛和疏离、迷惑和无力如此相似的一幕,我是选择直面它,还是要像上一次一样,再次遁入史的长河,做一个逃兵呢?
“桑青,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我却话头一转,问向了桑青。
虽然桑青并不认识南皖子,但见到孟姜的尴尬表现,想必对这形势也能猜出几分了。见我这样问,似乎是环顾了一下这幽冥神木化身的这处避难所,之后毫不犹豫地说道:“有人想醉,也自然有人想醒,对我来说全无意义,我只知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该我做的事,就会做到底。”
我当然知道她说这话的意思。弧凉离弃他们父女,四处漂泊十几年,想必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得以实现她数十年来的心愿,唤醒她的族人,弥补过去的过失,同时我相信也有了结了这独门妖术,让嬴政等一干人死了这条心,保护家人周全的意味。如今母女相见,她舍命将桑青替下,就是将这件事托付给了她。以桑青的性格,不可能会辜负这样的嘱托,更何况对方是她的骨肉至亲!
作为整件事的见证人,她这样说了之后,丛离殃和越璧无不暗自点头,选择了默默地支持她。
于是,我的目光无意间又在孟姜脸上掠过,但随即飘向南皖子,云淡风轻地笑道:“人家会说这样的话,肯定有他的道理,我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妄加评论?只能说,如果我是他的话,可能就不至于为这个伤脑筋了。毕竟没有浊就没有清,没有醉也没有醒,没有众人又何谈有我?为了自己的喜好去把众人都变成自己,首先是不可能,就算可能也很无趣不是嘛!就像那个笑话一样,说有一个人被雇去看墓地,但他只看了一晚上就闹着不干了。旁人就问你为怎么有钱都不赚啊,他就说,这哪是人干的活啊,他们都躺着,就我一个人坐着…”
此言一出,南皖子先是一愣,但很快就明白了我语中的讽刺,禁不住大笑起来,而他身边的嬴政却变得脸色阴沉起来。
南皖子当然也不是被我讲的笑话逗笑的,笑罢只是用袍袖拭了拭眼角,摇头叹道:“听闻墨晏公子能言善辨,没想到还如此伶牙俐齿,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有胆有识,不错不错……”
言语轻松,语气却带着煞气。我已间接表明了立场,在南皖子说过这段话之后,气氛顿时变得尴尬起来,山雨欲来风满楼,空气中立刻充满了一触即发的紧张感!
那么,你呢?你的选择又是什么呢?我在心里对孟姜说。
“不知道你们在得意什么,别忘了,现在的局面是我一手造就的,当然最后的赢家也会是我,是我!”突然有人在旁聒噪地说道。
不用去看我也知道这是肇锡在说话。他一直站在那块高高大石头上,在那如同坐化了一般的向菀柳身边。虽然嬴政三人的出现令他大感意外,也深知这三人就算不是我们的同伙,也绝对不会和他合作,但他却显然还是不肯轻易服输。
我又望向数丈以外的那个茧型的结界,相信梁觏止躲到里面也不是一个偶然,他们也是在按照计划行事的,他破茧而出的那一刻,才会是肇锡所认为的最关键时刻!
老实说,在十日齐聚,阳极生阴的那一刻到底会发生什么,现在游离于梦境之外的这十数人到底会变得怎么样,我也不是特别清楚。肇锡和孟姜,又是否确切地知道呢?抑或是,在那不确定的一刻到来之前,我们这三方之间,会先决出一方胜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