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三大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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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宗真的死了!

  一股悲伤袭上项少龙心头,想起当日落魄武安,元宗不但供应食住,还传他墨子剑法,那三个月的相处,使自己在这乱世里具备求生的筹码和本钱,义高情重。若非知道元宗因严平而致死,他绝不会和赵墨的巨子决裂,故虽为此平白多了几百个苦行者式的可怕对手,心中仍感痛快。

  他卧伏一张长几上,享受春盈等四女给他浴后的按摩推拿,尽量让自己松弛神经,好应付今晚的连场大战。

  这是个强者称雄,无法无天的世界,否则他早就通报公安,申请人身保护。他的手把玩那方铸了一个“墨”字的巨子令,感觉其奇异的冰寒。严平和符毒这些墨家的叛徒,为何如此不惜一切要得到巨子令?元宗身上没有巨子令和楚墨夜袭信陵君府两事,自然是赵穆告知严平,好教他来找自己麻烦。此君非常狠毒,几句话立使他陷身险境。

  他仔细研究手中符令。以前他在二十一世纪看武侠小说,总爱描写什么令牌,只要拿在手中,对某一门派和组织的人便有至高无上的权威,可以指挥命令他们。只恨巨子令显然没有这个作用,否则元宗举起它来便成,不用拚命逃生。由此推之,巨子令必然有某种实质的价值,非只是巨子身份的象征那么简单。若是如此,元宗为何不告诉自己,是否因为他未曾识破秘密,所以心中存疑,没有说出来?

  乌廷芳和婷芳氏两女笑着走进浴堂,到他身旁坐下,两对纤柔的小手加入为他按摩肩膀。他舒服得闭上眼睛,手指却在巨子令上摩挲。当他摸着那个“墨”字时,字体内上方的两点似若微不可察地转动少许,吓得他睁眼细看。再用力以拇指摩擦,两个凸出的圆点却是纹风不动。心中一叹,待要放弃,忽地想起若这么容易发现巨子令可能存在的秘密,元宗早便发现,于是又专心研究起来。

  乌廷芳在旁笑道:“项郎啊!这是什么宝贝,你看它比看我们更用神哩!”

  婷芳氏则道:“这东西真精巧!”

  项少龙笑应着,以指头用力向那两个圆点按下去,可是仍是没有任何反应。乌廷芳顽皮起来,俯身轻啮他的耳朵,往后一扯。项少龙舒服得呻吟起来,正要放下巨子令来对付她,忽地灵机一动,按下没有作用,那可否扯上来呢?遂吩咐春盈找来一个小钳子,夹着其中一个圆点,用力往上一扯。“得”的一声,圆点应手而起,由令身升起近半寸。项少龙精神大振,猛坐起来。众女不解地簇拥着他,趁热闹一齐研究他手中的令牌。项少龙又把另一点拔高,变成由“墨”字上方凸起两枝小圆柱。他不由紧张起来,尝试顺时针转动小圆柱,果然应手旋动,发出另一声开锁般的微响。

  众女啧啧称奇。

  乌廷芳摇晃他的手臂道:“里面定藏了东西,项郎快扭另一边看看。”

  项少龙深吸一口气,压下紧张的心情,扭动另一边的小柱。试了一下,动也不动,但转往逆时针的方向,异事倏生。

  “得”的一声下,巨子令上下分开,露出藏于其内约五寸高的一个小帛卷。众女齐声欢呼。项少龙心头震荡,知道自己在神推鬼使下,终于发现巨子令的秘密。

  小帛卷在榻上摊开,长达二十尺,密密麻麻布满图形和蝇头小字。前半截是上卷“墨氏兵法”,下半截的下卷竟是剑法,卷首写着“墨氏剑法补遗三大杀招”。

  项少龙大感兴趣,用神观阅,心中狂喜。原来三大杀式全是攻击的剑法,与墨子剑法的以守为主大相径庭,不知是不是墨翟晚年心态转变,创出这主攻的三招,以补剑法的不足。名虽为三招,但每招至少有百多个图形,可知复杂至何等程度。最巧妙的是这三招全与防守有关,故可天衣无缝地配合在元宗传授的墨子剑法里。

  第一式名为“以守代攻”,那些栩栩如生的人像,由打坐、行走,以至持剑作势,腾跃蹲滚,各种姿势,应有尽有。每图均有详细文字说明练习和使用的方法。句句精妙,字字珠玑,使人对墨翟的才情智慧,颠倒拜服。

  第二武名为“以攻代守”。若说第一式稳若崇山峻岭,第二式便若裂岸惊涛,有沛然莫测的威力。只此两式,已尽剑道攻守的绝窍,配合起墨子剑法,威力增强不知多少倍。

  第三武名为“攻守兼资”,变化更形复杂,却非另两式的混合,而是玄奥之极的剑法,不但攻中有守,守中有攻,最厉害处是变化无穷,随时可由攻变守,由守变攻,看得项少龙心神俱醉。他无暇研究上卷的兵法,拿起木剑,来到园中,专心一志地把这三招的剑式,演练起来。

  众女坐在园中的小亭,欣赏他专心一致地挥剑起舞。

  项少龙边看边练,开始时停停看看,练到得心应手,每剑挥出,或砍或劈,或刺或削,其中均隐含剑道的至理。不知不觉间他沉迷在奇奥巧妙的剑法里,浑然忘记一切,这种美妙的感觉,自由元宗处学懂剑法后,还是首次尝到。木剑在帛卷运力用劲的指引下,忽似轻巧起来,破空之声反收敛净尽,变成沉雄的呼啸,更增加了使人心寒胆丧的威势。他又配合原本的墨子剑法,再度演练,一时剑气纵横,生出亦静亦动,静时有若波平如镜的大海,动时则似怒海激涛,变化莫测。

  众女看得心神俱醉,项少龙每一姿态莫不妙至毫巅,每一个动作都表现出人类体能的极限,既文雅又激烈,形成惊天地泣鬼神的气势。时间飞快溜走,到滕翼、荆俊和乌卓三人来找项少龙,他才知道不知不觉练了两个时辰剑法。

  对于未习墨子剑法的人来说,要练这三式可能三年仍没有成果,对项少龙来说,三个时辰足可使他脱胎换骨,得益不浅。

  项少龙没有劳累的感觉,心中奇怪,墨翟那种奇异的呼吸方法,必是与人体神秘的潜力有关,假若自己日后依他的打坐法练习养气的方法,可能效用更为神奇,说不定真能成为武侠小说中所说的高手那样,拥有神妙的内功。匆匆梳洗更衣后,他到厅堂见乌卓等三人。

  滕翼惊异地看着他道:“项兄神采飞扬,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是否有什么喜庆之事。”

  乌卓也道:“孙姑爷眼神比前更锐利,使人惊叹!”

  项少龙心中暗喜,岔开话题道:“眼下有多少人手可动用?”

  乌卓道:“我们人手充足,调动五、六百人全无问题,可是如此一来,会暴露出我们的实力,长远来说是有害无利。”

  项少龙信心满满地道:“不若就我们四个人,再加上你精选出来的十名好手,去闯他一闯!”

  三人同感愕然,这样岂非强弱悬殊太大?

  项少龙道:“若是正面交锋,我们自是有败无胜,但现在我们的目的是要安全抵达郭府,当是两回事。”

  荆俊道:“若只我一个人,定有把握神不知鬼不觉偷到郭府去。”

  乌卓忽地兴奋起来,道:“与孙姑爷并肩作战,是最痛快的事,来!我们研究一下。”由怀中掏出一幅帛画,赫然是邯郸纵横交错的街道图。

  乌卓指点城内一座小丘道:“郭府位于山丘之上,正式的道路有两条,分别通到郭府的前后宅,其它不是乱石就是密林。”

  滕翼道:“只要抵达山丘,凭乱石密林的掩护,不用怕他们的弩箭等远距离攻击的武器,亦不怕他们人多势众。”

  乌卓道:“问题是他们必会派人监视我们,那他们便可以在长约半里的路途上,于任何一个地点截杀我们。”

  项少龙苦思顷刻,道:“我们可以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噢!”看到他们错愕的模样,想起暗度陈仓的故事发生在楚汉相争的时代,他们自然听所未听。忙改口道:“乌卓你可以同时派出三辆马车,分向三个不同的方向出发,那些墨者被迫要追踪每辆马车,到发现车内无人,早被分散实力,那时我们才出发,教他们方寸大乱,应接不暇。”

  三人一听均感此计可行。

  荆俊道:“我们可利用挂钩攀索,越过民居,跟踪我们的人,定给闹个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

  众人愈说愈兴高采烈,就像已打赢这场仗一般。

  最后项少龙道:“若我是严平,会把人手留在郭府所在的山丘脚下,那时我们可以借密林和他们打一场硬仗。”

  滕翼神情一动道:“不若由我和荆俊先溜到那里去,预早布下陷阱,将更有把握。”

  荆俊最爱闹事,跳起来道:“事不宜迟,趁离宴会尚有两个时辰,我们立即带齐家伙,赶去布置。”

  乌卓站起来,兴奋地道:“你要什么东西,保证供应无缺。”

  三人离去,项少龙回到寝室,取出装备和装满飞针的束腰,扎好在身上,吻别众妻婢,赶去与乌卓会合,途中遇上脸现喜色的陶方。

  陶方一把扯着他道:“我们真幸运,查到一个身份神秘的人,刚在今天见过赵穆,听他口音应是楚人无异。”

  项少龙喜道:“拿着他没有?”

  陶方道:“他仍在城内,动手拿他说不定会打草惊蛇,根据探子的调查,他在旅舍的房子订至明早。只要他踏出邯郸城,我们立把他生擒活捉,囚在我们的牧场内,我不信他的口硬得过我们的刑具。”

  项少龙一把搂着陶方的肩头,往外走去,哈哈笑道:“若给我们拿着那奸鬼的阴谋证据,我们要他好看。”

  两人来到正门后的大广场上,乌卓早预备三辆马车,恭候他的指示。

  陶方问道:“你一个人,为何要三辆马车?”

  项少龙笑道:“三辆马车都不是我坐的,而是赠给严平那短命的家伙!”

  大笑声中,放开陶方去了。

  细雪漫漫,天气严寒。幸好没有狂风,否则更教人难受。乌卓、项少龙和十多骑策马离府,人人头戴竹笠,遮掩大半面目,驰出乌府。到街上立时分道扬镳,两人一组,各朝不同方向奔去。

  先是有三辆马车,现在又有这惑敌的手法,就算严平的三百名手下全在府外守候,亦很难同时跟踪这么多的“疑人”,何况谁说得定项少龙是否其中一个。这一着是要迫严平的墨者武士,只能退守在郭家大宅下的山路和密林处。

  项少龙和乌卓依循一条精心选择的路线,迅速离开乌府外的园林区,直抵民居林立两旁的大道,不往郭府的方向驰去,反冒着雨雪,转左往相反的方向急驰。他们无暇理会对方是否跟在背后,到了一所大宅前,发出暗号,宅门打开。

  大宅的主人是个和乌府有深厚交情的人,自然乐意与他们方便。两人也不打话,闯宅而入,再由后门来到宅后的街上,然后往郭府所在的“秀越山”快马奔去。

  这一手由乌卓安排,即使给人缀上,仍可将对方甩掉,漂亮之极。雨雪迎脸打来,项少龙忽地一阵茫然。

  来到古战国的时代里,虽只短短一年的光阴,他已像历尽沧桑。舒儿、**的横死,令他受到严重的创伤,赵妮的惨死,更直到这一刻也难以接受,偏又是残酷无情的现实。忽然间,三位芳华正茂的美女,永远消失在尘世间,就算他杀死赵穆或少原君,仍改变不了这个事实。现在他的大恩人元宗也证实辞世。

  自己也可能随时丧命,那是不是一种解脱?死后会不会和他们有再见的机会。自有生命开始,生死的问题一直困扰每一个人。那是不是只是一次忘情投入的短暂旅程,人的存在并非至坟墓而止,这问题从没有人能解答或证实。

  宗教的答案,天堂地狱,又或生死之外,很可能只是一种主观的愿望。没有却又不行,死后空无所有,是很难被接受的一回事。

  并骑身旁的乌卓道:“孙姑爷!前面就是秀越山。”

  项少龙一震醒来,收摄心神,往前望去。他们刚离开民房区,到达山脚,一条山路直通丘顶,上面古木成林,隐见巨宅高楼,极具气势,但却看不到有伏兵的踪影,山脚处有座牌楼,写着“郭氏山庄”,乍看并没有人把守。两人转入道旁刻有与滕荆两人约定暗号的疏林,跃下马来。树木草地积盖白雪,景象纯净迷人,却不利隐藏或逃跑。乌卓在另一棵树脚处找到刻记,向项少龙打个手势,领先深入林内。项少龙把墨子剑和赵倩为他造的革囊背在背上,左手提着失而复得的飞虹,追在乌卓背后。忽尔四周无声无息地出现幢幢人影和火光,把他们团团围困。

  “锵!”乌卓背上两枝连铤来到手上,暴喝一声往前方突围攻去,不让敌人有时间摸清地形和巩固包围网。项少龙正伤痛心爱美女和元宗的死亡,满腔怨忿,拔出木剑,拿在右手,随在他背后,杀往林内。

  对方想不到他们如此凶悍,正面拦截乌卓的两名赵墨行者仓惶下一个往后退,另一人长剑挥击。“铿锵”一声,刃铤交击,在黑暗里迸起一阵火花。

  乌卓欺对方膂力及不上自己,荡开长剑,令敌人门户洞开,使个假身似要向另一人攻去,左手连铤回转过来,闪电破入对方的空门。那人也是了得,回剑守中,挡格连铤,岂知却忘了乌卓右手的连铤,精芒一闪,乌卓扭腰右手连艇由下而上,直没入对方小腹。那行者何曾想到乌卓的连艇角度如此刁钻,一声惨叫,往后跌退,鲜血激溅在雪地上,当场毙命。乌卓毫不停留,两艇化作两道电光,随扑前之势,往另一行者攻去。战争终于拉开序幕。

  这些行者人人武技高强,怎想到只两个照面便给名不见传的乌卓杀掉一人,都红了眼,围攻上来,杀声震天。紧跟在乌卓身后的项少龙进入墨子剑法守心的诀窍,敌人的一举手、一投足看得清清楚楚,更由于大家的剑法来自同一源头,使他对敌人的攻势了如指掌,看到所有不足和破绽。暴喝一声,左手飞虹狂格猛挑、右手墨子剑重砍硬劈,左右手竟分别使出柔刚两种截然不同的劲道和招式。

  他的眼神燃烧愤怒的火焰,神色则冷酷平静,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气势慑人之极。兵刃交击中,三名行者同时受创,其中一人伤于乌卓铤下,另两人自是由项少龙包办。

  一声大喝响自项少龙右方,一名特别高大,看来有点身份的行者,手持铁棍排众而来,由一棵树后抢出,右脚踏前,左脚后引,俯倾上身,在火光下闪闪发亮的铁棍直戳项少龙心脏而来,又准又狠又急。项少龙见他移动时全无破绽,知道遇上行者里的高手,不敢怠慢,左手飞虹使出墨子剑法三大杀招里的“以守为攻”,回剑内收,剑尖颤动,也不知要刺往敌人何处,应付左侧扑来的两名行者;右手墨子剑则施出“以攻为守”的“绞击法”,化作一道长芒,游蛇般窜出,和对方铁棍绞缠一起。

  墨子剑法最利以寡敌众,虽同时应付两方攻势,丝毫不乱。兼且是着重感觉而不重眼睛,所以尽管蒙上双目,仍可与敌周旋,在这种黑暗的森林中,只凭外围的几个火把照明下,对项少龙尤为有利。

  持棍行者想不到项少龙忽然使出这么精妙的一招来,有若狂龙出洞,劲道惊人的一棍,触上对方木剑,顿生泥牛入海的感觉,虚虚荡荡,用不上半点力道。大吃一惊下,本能地抽棍后退,蓦地小腹下剧痛,原来给项少龙飞起一脚,命中要害。纵使他比一般人忍痛的能力强上十倍,仍要惨嚎一声,往后仰跌,再爬不起来。这一脚当然与墨子三大杀招无关,对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人来说,自不会墨守成规。

  另一方的两名行者,还以为项少龙改采守势,挺剑硬攻,哪知光影暴涨,一人给齐腕斩掉右手,另一人大腿中剑,惨哼声中,往后退跌,撞得己方想补入空隙的人左仆右倒,乱成一团。谁想得到项少龙剑法如此精妙狠辣,大别于墨子剑法一贯温淳的风格。

  乌卓的表现毫不逊色,硬撞入两个敌人中间处,手移到连铤的中间,施出近身肉搏的招数,虽给敌人的剑在臂上画出一道口子,但同时刺入其中一人胸口,另一敌人则给铤尾回打,正中耳门。

  倏忽间两人推进数丈,背后弩机声响,两人同时闪往树后,弩箭射空。他们虽杀伤对方多人,可是行者武士潮水般由四周涌来,形势非常不利。项少龙见势色不对,飞虹剑回到鞘内,探入外袍里左手拔出飞针,连续施放。此着大出敌人意料之外,登时有数人中针倒地。对方见项少龙手扬处,立有人受伤或仆死,如施魔法,纷纷避往树后。两人那敢迟疑,朝暗黑处疾进,剎那间没入林木深处。行者们给抛在身后,仍纷纷追来。

  另一个问题出现,在这种漆黑中逃亡奔走,哪看得到滕荆两人留下的暗记,幸好就在此时,左前方远处传来一声夜枭的鸣叫,维妙维肖。两人知是荆俊这狡计多端的小子弄鬼,大喜下循声摸去。树林愈趋浓密,积雪深厚,举步维艰。不知撞断多少树枝,前方上空一点火光,像星火般掉下来,原来是荆俊手持火熠由树上轻轻松松跳下来,向两人眨眼道:“这边走!”

  两人如遇救星,忙随他去。不一会奔上斜坡,来到一块大石上,上方丛林处隐见郭家透出来的灯火。滕翼巍然现身石上,单膝跪地,手持大弓,脸容肃穆,凝视下面迫来的火光和人声。三人来到他身后。

  乌卓奇道:“你想干什么?”

  滕翼没有答他,乌项两人大奇,在这种密林里根本看不清楚敌人,强弓劲箭何来用武之地?蓦地下方惨叫连连。

  荆俊雀跃道:“掉进去哩!”

  他们是优秀的猎人,自是设置兽坑的一流高手。“飕!”一枝劲箭,离开滕翼扳满的强弓,射入密林,惨嘶应箭而起。

  荆俊佩服地道:“滕大哥的‘夜林箭’名震韩境,耗子都避不过。”

  说话间,滕翼以惊人的熟练手法,连射三箭,真的箭无虚发,必有人应箭惨叫。忽然项乌两人发觉下面再没有半点火光,原来持火把者无一幸免的被滕翼射杀,火投雪地,立即熄灭。滕翼的劲箭一枝接一枝往下射去,每箭必中一人,听得乌项两人五体投地,心想幸好他不是敌人,否则死了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滕翼放下强弓,淡淡地道:“没有人再敢上来!”

  荆俊跳起来道:“我们早绑好攀索,劈开通路,只要沿索而上,可及时到郭府赴宴。”

  项少龙想不到这么容易突破赵墨的重围,可见战略实在是至为重要的事。再想到可在严平身上试试三大杀招的威力,不由涌起万丈豪情,低喝道:“我们走!”

  郭家山庄位于山丘高处,沿山势而建,虽不及乌氏山城垒堡森严的气势,却多出乌氏城堡欠缺的山灵水秀,宅前是两列参天的古柏,大门灯火通明,左右高墙挂风灯,亮如白昼。项少龙在门口报上姓名,立时有自称是管家高帛的中年男人,亲自为他们引路入府。通过一条两旁园林小筑的石板道,一座巍峨的府第赫然矗立前方。只看宅第的规模,便知郭纵富比王侯的身家。

  路旁两边广阔的园林灯火处处,采的是左右对称的格局,使人感到脚下这条长达二十多丈的石板路正是府第的中轴线,而眼前华宅位于园林世界的正中处。园内设置两亭,架设在长方形的水池上,重檐构顶,上覆红瓦,亭顶处再扣一个造型华丽的宝顶,下面是石砌台基,栏杆雕纹精美。先不论奇花异树、小桥流水、曲径通幽,只是两座亭子,尽见营造者的品味和匠心。

  园内植物的布置大有心思,以松柏等耐寒的长青树为主调,配以落叶树和四季花卉,组成浓郁的绿化环境,现在虽是满园霜雪,雨雪飘飞,仍使人想起春夏时的美景。林木中不时看到由别处搬来的奇石,倍添园林内清幽雅致的气氛。

  主宅在园林的衬托下,气象万千,比之赵宫不遑多让,乃坐北朝南的格局,面阔九开间,进深四间,呈长方形,上有重檐飞脊,下有白石台基的殿式大门。宅前还有小泉横贯东西,上架两座白玉石栏杆的石桥,宏伟壮观得使人难以置信。

  荆俊这长居山林的小子看得目瞪口呆,凑到项少龙耳边低声道:“这样大的房子,怎睡得着觉呢?”

  项少龙见管家高帛遥遥在前领路,听不到他们的对答,笑应道:“搂个美人儿,还怕睡不着吗?”

  荆俊立时眉飞色舞,显是想到今晚回乌府后的节目。项少龙想起赵宫,忍不住联想到香魂已杳的赵妮,忆起在御园内与她**的动人情景,心中绞痛,恨不得插自己两刀来减轻噬心的痛苦。待会还要和赵穆虚与委蛇,自己是否忍受得了呢?

  滕翼见他脸色忽转苍白,明白到他心事,伸手过来用力抓他一下臂膀,沉声道:“大事为重。”

  两人交换一个眼神,泛起肝胆相照的知己感觉。项少龙强压下内心伤痛,硬迫自己脑内空白一片,步上石桥,踏着长阶,往府内走去。府内筵开十六席,分列大堂左右。当项少龙四人入内时,其它客人均已到齐,郭纵殷勤迎客,为他逐一引见诸人。

  赵穆今晚示威的带来一群家将,看他们彪悍的外型知是厉害的剑手,主从十二人,占去四席。严平白巾麻衣,孤身一人,脚上破例穿上对草鞋,有种独来独往的骄傲和洒脱,若非有元宗的仇恨筑成在两人间不能逾越的阻隔,说不定项少龙会和他攀点交情,现在则只能以这时代最常用的方法——武力来解决。

  初见面的赵氏武士行馆馆主赵霸,听名字以为他是个彪形大汉,其实他比一般人矮上少许,可是骨骼粗大,一切向横发展,胸阔背厚,脖子特别粗,与背肌形成使人印象深刻的三角形肌肉,令人想到任你捏他脖子,休想能把他捏得断气。肤色黝黑,颧骨显露,方形有如铁铸的面貌,闪闪有神,如铜铃般的巨目,体内似充盈无尽的力量,移动间自具威势和气度,项少龙亦看得有点心悸。他以前当特种部队,打架乃家常便饭,最懂观察对手,看到赵霸,立时把对方列入最难应付的敌人行列。

  赵霸有四个弟子随他来赴宴,当然是一流的剑手,最引人注目是其中竟有一个叫赵致的年轻姑娘。乍看下她并没有夺人心魄的艳色,但玉容带着某一种难以形容的沧桑感,配以秀气得惊人的凤眼,瘦长的脸庞,性感的红唇,极具女性的魅力。尤其她身长玉立,比赵霸高整个头,只比项少龙矮上两寸许,这么高的姑娘,因大量运动练成的标准身型体格,予人鹤立鸡群的出众感觉。

  赵霸和赵致等对项少龙非常冷淡,介绍时略略点头,表现出掩不住的敌意。当荆俊忍不住上下打量赵致,此女更露出不悦神色,秀目闪过骇人的杀机,吓得荆俊不敢再看她。

  另两位客人赫然是赵穆的文武两大走狗。大夫郭开生得仙风道骨,留着五绺长胡,只看他眼睛滴溜乱转,便知他正如雅夫人所说的满肚子坏水,众人中以他表现得对项少龙等最是亲热,更使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把阴柔尖细的嗓子。将军乐乘与郭开都是三十开外的年纪,两眼若闭若开,似有神又似无神,予人耽于酒色的印象,身材瘦长,手足灵活,一身将服,亦颇具威势。两人均有几个家将跟随,占去四席。

  郭纵的两个儿子,郭求和郭廷均为平平无奇之辈,反是十多个家将里,有个智囊人物叫商奇,无论风度气质,予人足智多谋、学识丰富的印象,不可小觑。

  介绍过后,郭纵招呼各人入座,首先请项少龙坐于右方第一席的上座,项少龙推辞不果,惟有坐入代表主宾的一席。对面的主家席自是郭纵,接着依次是赵穆、赵霸和郭开。

  项少龙的下首则是一直面色阴沉的严平,打下是乐乘,郭纵的两个儿子陪于末席。事实上直至此刻,项少龙仍弄不清楚郭纵为何要设庆功宴,假设刚才自己被人伤创,于郭纵面子上亦不好看。

  酒过三巡,郭纵欣然道:“老夫一生伴着个打铁炉做人,现在年纪大了,粗重的事交给儿子,闻来只是踩踩穷山野地,找寻矿穴铁脉,研究一下器械兵刃的型制。对我来说,没有东西比先圣鲁公的手录更珍贵,少龙此次携宝而回,别人或者不知少龙的功劳多大,老夫却最清楚。来!为我大赵中兴有望干一杯。”

  众人纷纷举杯,只有严平不碰几上美酒。项少龙心中叫苦,郭纵这么一说,分明指赵国的兴衰由他一手包办,在这争权夺位的时代,怎会不招人妒忌。果然赵穆和乐乘脸上闪过不悦的神色,赵霸则凶光闪烁,只有郭开仍摆出一脸欢容,严平则仍是那毫无生气、半死不活的表情。项少龙偷偷留意别具风格的赵致,她每次举杯,总是浅尝即止,不像其它人灌得一滴不剩。

  乌卓在项少龙耳旁低声道:“郭纵想害你!”

  项少龙点头表示知道,扬声答谢道:“郭先生过奖,末将只是奉大王和侯爷之命尽心办事,所有事均听大王及侯爷指示,末将幸好有点运道,不负所托,我看这一杯应敬的是侯爷。”

  众人慌忙向赵穆举杯,项少龙等自是边饮酒边心中诅咒,暗骂赵穆这残暴的奸鬼。

  美女赵致想不到项少龙对答如此得体,眼中亮起讶异之色,细心打量项少龙。赵穆的脸色好看了点,哈哈大笑,欣然喝酒,好像功劳真是全归于他的样子。不过谁都知道以他的城府,绝不会被项少龙区区数话打动,表面的欢容只是装出来给人看的。郭纵向立在身后的管家高帛打个手势,后者立时传令下去,顷刻数十名婢女穿花蝴蝶般捧着热荤美食,摆到席上,又殷勤为客人添酒。项少龙特别留意严平,他几上只有青菜麦饭,显见郭纵特别照顾他的“需要”。

  郭纵哈哈一笑道:“老夫的宴会一向必有歌舞娱宾,但今天巨子肯赏面来敝府赴宴,所以节目安排上有点改变。”

  大力拍一下手掌,忽然十多个女子由后方的两扇侧门拥出,几个觔斗来到堂心立定,表演起各种既惊险又精采的杂技百戏。当其中两女绝无可能地在另两女的肩头凌空翻身,交换位置,再立定在对面下方的女子肩上时,除严平外众人无不拍掌叫好。

  荆俊低声自负地道:“看过我的身手才拍掌吧!”

  项少龙为之莞尔,荆俊始终是个大孩子,充满好胜心。众女表演了变化万千的迭罗汉后,在众人掌声中退出堂外。

  郭纵笑道:“真正要向之喝采的人是致姑娘,我这些家婢的身手,是由她一手训练出来的。”

  众人闻言忙向赵致喝采,其中又以荆俊叫得最厉害,使人恼笑皆非。赵致盈盈起立,淡淡还礼,似对赞赏毫不在意,予人甚有涵养的印象。

  郭纵忽地干咳两声,正容向项少龙道:“老夫听说少龙与巨子间有点小误会,不若由老夫当个和事佬,把事情解决。”

  项少龙心中大恨,郭纵似乎没有一句话不为他着想,其实一直在煽风点火,挑拨离间,原因自是因他项少龙与乌家的关系。几句话立即弄到他十分难堪,现在即使他肯交出巨子令,仍要开罪赵穆,因为他把拥有巨子令一事瞒着这奸鬼;但假若他不让郭纵做“和事佬”,郭纵将有对付他的借口。

  幸好严平冷冷地道:“郭先生的和事佬做得太迟,现在本子和项兵卫的事,只能依从墨门的方式解决。”

  众人不问可知,那种方式舍武力再无他途。赵墨行者伏击项少龙一事,这些位于邯郸权力最上层的人怎会不知道,亦明白严平方面吃大亏,种下不可解的深仇。

  赵穆从容道:“一位是大王最看重的客卿,一位是大王最宠爱的御前剑士,谁也不愿看到任何一方有失,不若明天由本侯禀奏大王,由他定夺。”

  郭开和乐乘立即心中暗笑,严平在赵国地位尊崇,最近对付燕国的入侵时在辅翼守城上立下大功,对赵王仍是平起平坐,若把这事摊在他面前,不用说吃亏的是项少龙。

  敦纵方面,他与乌氏惈不和非是一朝半日的事,而有关乌应元和吕不韦的关系,是由他透露予赵王,现在乌家出了个这么厉害的孙姑爷,无论如何也要毁掉。起先他并不明白赵穆的心意,经过言语试探,立时建立默契。不过现在孝成王非常看重项少龙,且有乌氏惈在后面撑腰,他们不敢公然明枪明刀对付这由无名小卒变成有身份有地位的年轻剑手,所以只好大玩手段。

  赵穆先打出查察贞操的牌子,哪知晶王后另有居心,为项少龙隐瞒真相。于是他选中剑术高明,手下高手如云且身份超然的严平,告以元宗身上没有巨子令的事,挑起两人间的矛盾。再由郭纵借摆庆功宴为名,实是制造严平杀他的良机。如此连环毒计,确是厉害。

  赵穆此议出笼,严平首先反对道:“侯爷的好意心领,巨子令乃本门至宝,一刻也不能留在外人手上,此事必须立即解决。”

  众人心中暗乐,知道严平要向项少龙挑战。

  赵霸一阵大笑,吸引各人的注意力,道:“项兵卫宫宴与连晋一战,声震赵境,可惜赵某刚到别处考较行馆儿郎的剑技,未能目睹盛况,至今耿耿于怀。下面的儿郎均望见识项兵卫的绝世剑术,只是切磋性质,希望项兵卫不吝赐教。”

  乌卓等均皱起眉头,世上岂有这么不公平的事,竟采车轮战法。而且让严平先摸清项少龙的剑路,会对他提供大大便利。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赵致倏地起立,抱剑来至项少龙席前,含笑道:“请兵卫指点!”

  项少龙心道我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呢?竟来向我挑战,正要拒绝。滕翼向跃跃欲试的荆俊打个眼色,这小子大喜跳了起来,一点几角,凌空翻个觔斗,越过赵致的头顶,落在她后方,笑嘻嘻道:“有事弟子服其劳,师傅对师傅,徒弟对徒弟,让小子和致姑娘亲热一番。”

  项少龙等见他忽然变作项少龙徒弟,又口没遮拦,语意轻佻,均感好笑。其它人见荆俊身手灵活如猴,心中懔然,暗忖赵致此回遇到对手,因为赵致向以灵巧多变名著邯郸。

  赵霸一向崖岸自高,极为自负,暗忖项少龙哪有资格和自己平起平坐,心中狂怒,冷喝道:“小致领教这位小兄弟的技艺!”

  赵致知道乃师暗示她下辣手,兼之她最恨男人向她调笑,应命一声,猛一转身,长剑电掣而去,标刺荆俊心脏,姿态既美,手法又疾又狠,确是第一流的剑法。众人见她突然发难,均以为荆俊猝不及防,难以闪躲。项少龙和乌卓的两颗心提到喉咙顶,怕他有失。只有滕翼像严平般毫无表情,似若尽管地裂天崩,也不能使他脸上的颜色有丝毫改变。

  荆俊想不到对方不打个招呼,立即动手。幸而他一生在山林出没,在猛兽群里打滚长大,比这更凶险的情况不知遇上过多少次,哈哈一笑,使个假身,似要往左横移,到长剑临身,差之毫厘般往右移开,闪到赵致的左后侧,比鬼魅还要迅疾。

  赵穆和郭纵交换个眼神,看出对方心中的惊异,项少龙有此子为助,确是如虎添翼,这样看来,那乌卓和滕翼亦非泛泛之辈,不由使他们对项少龙的实力,重新估计起来。

  赵致夷然不惧,这一剑纯是试探荆俊的反应,既知对方身手灵活,娇叱一声,两脚一撑,离地而起,一个大空翻,手中利刃化作千万点剑花,凌空往荆俊撒去。赵霸的人立即高声喝采。

  项少龙见赵致剑法既好看又严密,非只是花巧灵动,心中大感讶异,由此推知赵霸必然非常厉害。同时想到当日连晋号称无敌邯郸,赵穆、严平这些身份超然的人,当然不会与连晋动手,可是赵霸只是武馆的主持人,为何竟任得连晋横行?心中一动,似已捕捉到个中因由,又不能清晰具体地描画出来,那种微妙的感觉,令项少龙颇为难受。

  场中两手空空,只在腰间插了把长匕首的荆俊,终于亮出他的兵器。他手往怀内一抹,一团黑忽忽的东西应手而出,先射往赵致的右外档,然后加速弯击回来,“当!”的一声击中赵致长剑。

  赵致的剑花立被撞散,人落地上。

  荆俊那东西飞返头上,不住随右手的动作在上空绕圈,原来是把半月形银光闪闪的“飞陀刃”,两边均锋利无比,尤其弯若牛角的尖端,更使人感到可怕的杀伤力。项少龙还是初次见到他的独门兵刃,暗忖若以之击杀猛兽,当是不费吹灰之力。荆俊笑嘻嘻瞧着不知如何应付他武器的赵致,一对眼趁机贼兮兮的上下打量她。

  赵霸喝道:“旁门左道的兵器,怎可拿来在大庭广众中见人。”

  一声大笑在大门处响起,只听有人道:“赵馆主此言差矣!天下间只有杀人或杀不了人的兵器,有什么旁门左道可言?”

  众人愕然里去,大将李牧在十多名家将簇拥下,踏进门内,后面追着高帛和几名郭家的府卫,显是不及通报,项少龙趁机把荆俊喝回来。赵致眼中闪过森寒的杀机,悻悻然回座去。

  郭纵这老狐狸笑呵呵离座迎客,满脸笑容道:“大将军何时回来的,否则今晚怎也不会漏了你。”

  李牧虎虎生威的目光扫视全场所有站起来欢迎他的人,当他瞧到赵穆,虎目杀机一闪,迅速敛去,冷冷笑道:“希望郭先生不会怪我不请自来。”眼睛盯着表情尴尬的赵霸道:“馆主负责为我大赵培育人材,切莫墨守成规,本将军长期与匈奴作战,见惯战场上千变万化之道,两军对垒,唯一的目的是胜过对方,哪管得用的是什么武器。”

  赵霸气得面色发黑,却是哑口无言。

  李牧转向项少龙,语气立转温和道:“少龙立下大功,今天我来是要向你敬酒三杯,给我拿酒!”

  这赵国除廉颇外的一代名将,甫至立即镇慑全场,连赵穆这么霸道的人,亦不敢出言开罪军方的第二号人物。乐乘和郭开更噤若寒蝉,不敢搭口。项少龙心中讶异,想不到这代表赵**方的人物竟会公然表示对自己的,使他不致势单力孤,一筹莫展。只有严平仍踞坐席上,不卖账给李牧。李牧亦不怪他,径自和项少龙对饮三杯,还坐入项少龙席内。

  乌卓等三人慌忙离座,由郭纵使人在席后另安排席位,安置他们和李牧的随员。

  各人坐定,赵穆干咳一声道:“大将军风尘仆仆,不知边防情况如何?”

  李牧冷冷地道:“巨鹿侯还是第一次问起匈奴之事,本将此次赶回邯郸,为的却是妮夫人的事情,我征询过廉相国的意见,均认为她的自杀疑点颇多,故决定由军方联名上书,求大王彻查此事,侯爷乃一手处理此事的人,当知李牧所言非虚,还要向侯爷请教。”

  项少龙恍然大悟,记起赵倩曾说过赵妮乃赵国曾大破秦军的一代名将赵奢的媳妇,兼之因坚守贞节甚得人心,得军方拥戴,所以赵穆不敢碰她。现在赵穆色胆包天把她害死,他与军方赵奢系统将领们的斗争再无转圜余地,变成正面交锋,所以李牧现在毫不客气,摆明要对付他赵穆。赵穆的脸色立时变得非常难看,可是冲着李牧的军权地位,仍不敢反脸发作。

  郭开阴声细气地道:“妮夫人因思念亡夫,自尽而死,乃千真万确的事,大王最清楚其中情况。大将军不把精神放在边防上,是否多此一举?”

  项少龙想不到圆滑如郭开者,竟会如此顶撞李牧,可见军方和赵穆一党的斗争,已到白热化的地步,再不顾对方颜面。

  李牧不愧强硬的军人本色,仰天长笑道:“我们就是怕大王给小人蒙蔽,故不能不理此事。争胜之道,先匡内,后攘外,若说此乃多此一举,笑话之极。”

  郭纵一向不参与任何派系的斗争,各派亦因他的举足轻重而对他加以拉拢,使他左右逢源,这时见火药味愈来愈浓,势头不对,插入打圆场道:“今晚不谈国事,只谈风月,老夫安排了一场精采绝伦的美人舞剑,请各位嘉宾欣赏如何?”

  尚未打出手势,严平沉声喝道:“且慢!”缓缓站起来,拔出背后比一般剑长至少一半的巨子剑,冷然望向项少龙道:“项兵卫,今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让本子看看叛徒元宗传你什么绝技?”

  由于严平身份特殊,李牧也找不到插嘴和干预的理由。

  项少龙知道此战避无可避,心想这一仗就当是送给元宗在天之灵的祭品,若非以众凌寡,严平休想伤得这墨家大师的半根毫毛!霍地立起,两眼寒芒电闪,狠盯严平道:“谁是叛徒?巨子你见到墨翟他老人家才辩说吧!”

  严平怒哼一声,显是心中非常愤怒,移步堂心,摆开门户。堂内鸦雀无声,人人均知道严平的剑法深不可测,当然有人暗中叫好,有人却为项少龙担心。赵穆则在偷笑,若杀严平,尽管孝成王知道项少龙情非得已,必然大大不悦。若严平杀了项少龙,去此眼中钉,更是心头大快。所以无论结果如何,对他均是有百利无一害。

  项少龙离开席位,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他竟往对席的赵穆走去,两眼寒芒闪闪,一点不让地瞪着赵穆。赵穆和一众手下泛起戒备的神色,有人更手按剑把,准备应付任何对赵穆不利的行动。

  项少龙来到赵穆席前立定,微微一笑,解下腰间的飞虹剑,连鞘放在赵穆眼前席上,淡淡道:“这把剑还给侯爷,它既曾痛饮嚣魏牟的鲜血,当没有辱没侯爷赠剑厚意。”再深深盯这与他有深刻血仇的奸贼一眼,转身往立在堂心的严平走去。

  嚣魏牟虽因他而死,但真正下手杀嚣魏牟的却是滕翼,项少龙这么说,是故意激怒赵穆,同时让他知道自己识破他的阴谋。还剑的行动表示以后和他画清界线,公开对抗。在这一刻,他连赵孝成王也不放在眼内,更不要说赵穆。亦只有这样公开决裂,他方可得到廉颇和李牧等军方的全力。

  赵穆果然气得脸色阵红阵白,难看之极。其它人还是首次知道嚣魏牟给人杀死,齐感愕然,纷纷交头接耳,李牧和严平无不闪过惊讶神色。

  不用再和赵穆这大仇人做戏,项少龙大感轻松,两眼凝视严平,伸手拔出墨子木剑,心中涌出腾腾杀气,像热雾般蒸腾着,同时心头一片澄明,万缘俱灭,连元宗的恩仇也置诸心外,天地间只剩下他的墨子木剑和对方的巨子剑,再无他物。

  严平虽然稳立如山,毫无破绽,可是项少龙却似完全明白敌人的所有动向和意图,一丝不漏地反映在他有若青天碧海的心境里。这正是墨翟三大杀招“守心如玉”的心法,借着奇异的呼吸方法,专一心志。与赵穆的决裂,更使他像立地成佛,忽然得道的高僧,达到这种剑道的至境。

  在旁观者眼中,项少龙忽地化作另一个人似的,渊亭岳峙,静苦止水,但又涵蕴爆炸性的力量和杀气。赵穆和赵霸同时泛起骇然之色,他们乃用剑的大行家,自然知道这种境界,最能发挥剑术的精要。严平露出凝重的神色,他深明墨子剑法重守不重攻之理,欺项少龙年轻气躁,打定主意,决定不作主攻。若非项少龙显露出如此可怕的气势,他绝不会这般忍手谦让。

  项少龙眼光落到对方的巨子剑上。灯火下,有若暴长磷光的剑体散发一种无可名状的璀璨光芒,纤尘不染,可见极为锋利。心中不由奇怪起来,墨子剑法以拙为巧,这种锋快的长剑,不是与墨子剑法的精神背道而驰吗?除非严平另有绝活,否则这种剑绝发挥不出墨子剑法的精华。想到这里,心有计较,提起木剑,一步一步,缓慢有力的向严平迫去。

  严平双目射出阴鸷厉芒。紧盯项少龙双肩。

  大堂落针可闻,响起项少龙似与天地万象相合无间充满节奏感的足音。众人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就似一切均在项少龙的掌握中,万物向他俯伏叩首,岂知此正为墨氏三大杀招的精神。

  项少龙心湖内浮现大梁邹衍的观天台,忆起漫天星辰的美景,心中涌起万丈豪情,一声裂帛般的大喝,使出三大杀招以攻代守的招式,墨子剑似缩似吐,倏忽间依循一道玄奥无匹、含着物理深义的径路,直击严平面门。

  以严平如此沉狠之人,亦吃一惊,对方剑势若长江大河,滔滔不绝,假若自己只采墨子剑法的守式,立时会陷于捱打之局,更惊人的是对方的剑势隐隐克制墨子剑法,偏又是墨子剑法中不能怀疑的招数,无奈下,巨子剑化作点点寒芒,以攻对攻。

  项少龙正是要迫他施出压箱底的本领,见计得逞,蓦然后退,使出以守代攻其中的“回剑式”。

  严平大喜,还以为对方优越的剑法只是昙花一现,旋又落回墨子剑法的老套里。他这套剑法乃出于自创,名为“破墨”,专门用来对付墨门内的敌人,所以对杀死项少龙成竹在胸,怎肯错过如此良机,忙抢前狂攻,浑忘刚拟好以守为主的策略。

  项少龙脑际澄明如镜,见对方剑芒暴张,目标却是自己的右肩,那亦是他故意露出来的破绽。以守代攻乃墨氏三大杀式的首式,内中包含一百二十势,每势均有一个破绽,而这些破绽无不是精心布置的陷阱,引敌人入彀,把以守代攻的精义发挥得淋漓尽致。见严平中计,哈哈一笑,闪电移前,严平登时刺空。项少龙略一沉腰,墨子木剑电疾回旋,不偏不倚重重砍在对方剑上。他知道严干剑法高明,火候老练,绝不会输于自己,纵使自己有三大杀招傍身,始终是刚刚学会,未够纯熟,所以不求伤敌,但却把握机会,以比对方长剑至少重上三、四倍的木剑,凭自己过人的臂力,硬迫对方比拚内劲。

  严平立吃大亏,右手酸麻,巨子剑差点甩手堕地。项少龙亦心中懔然,原来严平表面看来精瘦如铁,臂力却非常惊人,其反震之力,令他右手一阵麻痹。严平闷哼一声,往横移开,使出墨子剑法的守势,门户森严至泼水难进。

  旁观诸人看得目瞪口呆,项少龙剑交左手,由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角度,木剑燕子翔空般弯向外档,回击而来,扫往严平右肩。严平那想得到对方左手使剑同样厉害,右手血气尚未复元,不得已再退一步,变成面向敌人,巨子剑使出巧劲,斜挑木剑,意图化去对手重逾千钧的横扫。

  项少龙大笑道:“你中计了!”木剑一绞,与对方宝刃缠在一起。

  人影乍合倏分,表面看来两人毫无损伤,但人人瞧出严平吃了大亏,脸色苍白无比。

  项少龙“嚓嚓嚓”连进三步,往严平迫去。严平咬着牙根,相应后退。两人又同时齐往左移,似若有根无形的线,把两人牵缠。严平不愧长年苦行的人,神情很快回复正常,像没有受伤那样。

  原来严平刚才被项少龙起脚扫中小腿侧,若非他马步沉稳,且立即横移化力,早仆倒地上,但仍隐隐作痛,知道不宜久战,沉吼一声,巨子剑疾如流星似地往对方击去。项少龙斗志如虹,数着严平的呼吸和步调,当对方出招前,早由对方转急的呼吸和步伐轻微的变法洞察先机,觑准虚实,使出三大杀招最厉害的“攻守兼资”中的“忘情法”,把自己投进死地,全凭稍占优势的先机,和对方比赛本能和直觉的反应。

  一声惨哼,严平长剑堕地,跆踉跌退,色若死人,左手捂着右肩,鲜血由指隙泉涌而出。这一剑虽不致命,但严平短期内将难有再战之力,右手会否给废掉,尚在未知之数。当下有人抢出,要掺扶这心高气傲的人。

  严平站直身体,喝开扑来的人,瞪着项少龙道:“为何手下留情?”

  项少龙抱剑淡淡地道:“元兄虽因你而死,但始终是你墨门本身的斗争,与我项少龙无干,为何要分出生死?”

  严平沉声道:“刚才你使的是什么剑法?”

  项少龙平静答道:“是本人自创的剑法,巨子感觉还可以吗?”

  严平眼中射出深刻的仇恨,喝一声“好”,头也不回,朝大门走去,弃剑不顾。严平黯然败走,项少龙乘机告辞。李牧欣然送他一程,吩咐随从让出三匹马,予滕翼等三人,项少龙被他邀到马车上去,车队缓缓开下郭家山庄。

  李牧沉吟半晌,喟然叹道:“我们此次是忍无可忍,孤注一掷,借妮夫人的事与赵穆作最后的周旋。”伸手搭上他的肩头,语重心长地道:“我和相国一直留心你,少龙你是我大赵数代人里难得的人材,且是这么年轻。”再叹一口气道:“假设此次大王仍要维护赵穆,少龙立即离开赵国,到别处闯天下,不要像我们般瞎守这完全没有希望的国家。”

  项少龙愕然道:“我们得到秘录,为何大将军仍这么悲观,我看大赵的人丁正兴旺起来,只要再多几个年头,该可恢复元气……”

  李牧打断他道:“少龙你对国事认识尚浅,纵没有长平之战的大伤元气,我们亦有先天的缺陷,就是不断寇边的匈奴,使我们为了应付他们,国力长期损耗。所以各国中惟我大赵人丁最是单薄,虽是名将辈出,建国后从来只有守成的份儿,没有扩张的能力。”

  项少龙打从内心中喜欢这与廉颇齐名的盖世名将,忍不住道:“大将军既看清楚这点,为何恋栈赵境不去?”

  李牧望向车窗外,眼中射出悲天悯人的神情,轻轻吁出一口气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长期守卫北疆,与匈奴作战,和边塞的住民建立深厚的感情,若我弃他们而去,凶残狠毒的匈奴人谁能抵挡,我怎忍心让他们任人屠戮?唉!”言下既无奈,又不胜欷歔。

  项少龙心中感动,断然道:“大将军可否把上书大王一事,推迟两天。”

  李牧两眼精光一闪,瞪着他道:“你似乎有点把握,究竟是什么妙招?”

  项少龙对他是打心底生出钦佩之情,毫不隐瞒把赵穆可能是楚人派来颠覆的间谍一事说出来。

  李牧眼中闪动希望的光芒,道:“少龙你真行,我们从未想过如此入手对付赵穆,我还会在邯郸留上几天,让我们紧密联络,配合上书的时间。”

  两人仔细商议,到抵达乌氏城堡,下车前,李牧拉着他道:“少龙你仍是血气方刚,很难抵受诱惑,你虽记紧酒色害人,纵是铁汉,也受不起那种日以继夜的销蚀,少龙定要切记。”

  项少龙知道自己的风流事迹,尤其是与雅夫人的韵事,已广为流传,所以李牧有此忠告,老脸一红,俯首受教。

  踏入乌府,府卫把他和乌卓请去与乌应元见面,滕荆两人径自回后宅休息。

  乌应元由陶方陪伴,在内宅的密室接见他们,听取此行的报告,称赞他们一番道:“图先刚派人和我联络,说吕不韦的形势相当不妙,他在秦朝的敌人正利用疏不间亲之理,在庄襄王前播弄是非,要把他排斥,庄襄王为人优柔寡断,说不定会被打动,所以把赢政母子送返咸阳一事,刻不容缓,有她母子二人在庄襄王身边,吕不韦的地位可稳如山岳,甚至可坐上相国之位,否则我们的希望将破灭。”

  项少龙的血液里仍流动被李牧打动的情绪,皱眉道:“可否拖迟几天,看看扳倒赵穆一事是否有转机?”

  乌应元凝神瞧他道:“我知少龙恨不得把赵穆碎尸万段,但这始终是私人恩怨,少龙应以大局为重,现在乌家的命运已落在你肩头上,一个不好,势是堡破人亡之局。”

  项少龙沉吟道:“若扳倒赵穆,大赵或仍有可为……”

  乌应元不耐烦地打断他道:“只是妄想,就算杀掉赵穆,在孝成王这种昏君手上,赵家乃注定是亡国之奴,赵太子亦非好材料。乌家唯一出路,是依附大秦,才有希望。”

  项少龙垂头无语,心知肚明自己因与李牧一席话后,被对方忘我的伟大精神打动。还是乌应元这个不折不扣的生意人厉害,不论感情,只讲实际收益来得高瞻远瞩,因为历史早证明他的说法正确无误。

  乌应元心中极疼爱这女婿,知自己语气重了,声音转向温和,道:“我知少龙智计过人,不知对送回嬴政母子的事,有什么头绪?”

  项少龙振起精神道:“现在时间尚早,待我休息一会,便去找朱姬,只要说服她,事情将有望成功。”

  乌应元等三人同时愕然,现在已是戌时,还说时间尚早?难道他要半夜三更,摸入朱姬的香闺吗?

  项少龙浸在浴池里,心情矛盾之极。他是个极重感情的人,坐时空机来到的第一个地方是赵国,与赵人相处了这段时日,赴魏时又与赵军相依为命,建立起紧密的感情,下意识地把赵国视为自己的国家,希望能为她尽一点力。可是他更清楚即管干掉赵穆,赵国仍不会好得到哪里去,两头不着岸的心情,自是使他愁思难禁。

  身旁的婷芳氏柔声道:“少龙在想什么呢?”

  另一边的乌廷芳带点醋意地道:“当然是想着雅姊和倩公主哪!”

  项少龙搂虽左拥右抱,却想起李牧劝他不要纵情酒色的告戒,苦笑道:“和你两个美人在一起,怎会想起其它女人。我只是因今晚有要事去办,不能陪你们,所以心中苦恼。”

  乌廷芳谅解地道:“陶公刚通知我们,项郎放心去吧,我们两人会乖乖的等你回来,噢!忘了告诉你,自你到大梁去后,婷姊每晚都和芳儿同床共寝,说亲密话儿,今晚我们姊妹就在榻上等你回来。”

  项少龙心叫天啊,若每次她们都要雨露均沾,想不酒色伤身怕难矣。

  乌廷芳又兴奋地道:“想不到严平亦是你手下败将,真希望你能挫挫赵霸的威风。”

  项少龙想起赵致,忍不住出言相询。

  乌廷芳有点尴尬地垂头道:“听说她是连晋那坏蛋的情人之一,你杀了连晋,她自然恨你入骨。”

  项少龙心中恍然大悟。赵霸对自己充满敌意,或与此有关,而非和赵穆有任何勾结,但当然也可能是另有原因。在这时代,又或在二十一世纪,谁有权势,自有依附之人,此乃千古不移的至理。

  项少龙看时间差不多,向正为浴池添加热水的春盈道:“给我请滕翼和荆俊两位大爷来。”

  纷纷雨雪,漫漫不休地洒往古城邯郸。项少龙和滕翼两人隐身暗处,注视隐透灯火的大宅。

  项少龙在滕翼耳旁笑道:“荆俊这小子定是心中暗恨,因为我把他从有女人的温暖被窝中抓了出来。”

  滕翼冷哼道:“他敢?我警戒过他,若太荒唐的话,就把他赶回家去。”

  项少龙暗忖,有滕翼看管荆俊,这小子想放恣亦不易。

  风声响起,身手比常人敏捷灵巧十倍的荆俊由墙上翻下来,迅即来到两人隐身处,低声道:“想不到里面这么大!我找到朱姬的住处。”

  项少龙点头道:“去吧!”

  三人从暗处闪出,来到高墙下。项少龙望往雨雪纷飞的夜空,暗忖这样月黑风高,更适合干夜行勾当,谁会在如此严寒天气下不躲在被窝里,守卫也要避进燃着火坑的室内。际此万籁俱寂的夜深时刻,他们像置身在与众不同的另一世界。尤其项少龙想起即可见到把中国第一个皇帝生出来的美女,心头既兴奋又刺激。项少龙仔细体味这奇异的情绪,随荆俊迅速攀过高墙,进入庄院。里面房舍连绵,教人难以一目了然,也教人想不通以嬴政的质子身份,为何竟占用这么大的地方。他们落脚处是个长方形的露天院子,与高墙相对的是一列房舍,看来是佣仆居住的地方。荆俊展开身法,熟门熟路的在前引领,一口气越过数重屋宇,潜入一座园林之内,花木池沼,假山亭榭,相当不俗。

  荆俊指着园林另一边一座透出灯光的两层楼房道:“我刚才偷听侍女说话,朱姬应是住在那里,却不知是哪个房间?”

  滕翼细察环境道:“我们在这里为你接应把风,若见形势不对,荆俊会扮鸟叫通知你。”

  项少龙点头答应,往楼房潜去,拣了个没有灯光透出的窗户,看准情况,穿窗闪入,踏足一个小厅堂模样的地方。蹑足往厅门,贴上耳朵,听得外面无人,推门而出。外面是一条走廊,一端通往外厅,另一端通往楼上的梯阶。屋内静悄无声,看来婢仆们早进梦乡。这个想法甫生,梯顶处足音响起。项少龙忙躲回门内,奇怪为何这么晚仍有人未睡觉。足音抵门前停下,项少龙大叫不妙,来不及由窗门离去,匆忙下避到一角,蹲在一个小柜后,虽不是隐藏的好地方,总好过与来人面面相对。果然有人推门而入,接着是杯盘碰撞的声音。项少龙知道对方不晓得有人藏在暗处,放胆探头一看,原来是两个俏丫环。

  其中一婢女打个呵欠道:“最怕是他,每次来夫人都不用睡觉,累得我们要在旁侍候。”

  另一婢道:“夫人平时话也不多半句,见到他却像有说不完的话。”

  先说话的婢女笑道:“总好过服侍那个色鬼,身体不行,还要靠讨厌的玩意发泄,香姐给他一连三晚弄得只剩下半条人命。唉!”

  项少龙心中一沉,色鬼不用说是赢政,现在由侍候他的婢女口中说出来,看来雅夫人说的一字不假。究竟是什么一回事?雄才大略的秦始皇怎会是如此一个人?将来他凭什么诛除吕不韦,统一六国,奠定中国庞大的基础规模。

  唠唠苏苏下,两婢女捧着弄好的香茗去了。

  项少龙知道有人未睡,不敢由楼梯上去,由窗户离开,觑准二楼一间灯火昏暗的窗户,往上攀去,尚在半途,一队巡卫由花园的小路提灯而至。项少龙大吃一惊,因为若是朱姬宿处,巡卫自然特别留心,绝不会错过他这吊在半空中的人。猛一咬牙,加速往上升去,倏忽间穿窗进入屋内。那是女性住的大闺房,地上满铺厚软的地席,秀榻内空空如也,除几椅梳妆镜外,墙上挂满壁画,美轮美奂,项少龙正怀疑是朱姬的寝室,两婢女熟悉的脚步又在门外响起。项少龙心中叫苦,这叫前面有狼,后面有虎,幸好房中一角放了个大柜,无可选择下,扑过去,拉开一看,内里共分两格,下格虽堆有衣物,仍可勉强挤进去,那敢迟疑,忙缩进去,刚关上柜门,两婢女推门进来。

  接着是整理被褥的声音,不一会两婢女离开,却没有把门掩上。项少龙心中叫苦,看情况朱姬和情夫随时进来,自己岂非要屈在这里听朱姬的**声。今晚看来很难接触朱姬,若在有乌廷芳和婷芳氏两人在的被窝中渡夜,自然比蜷曲在这里强胜百倍。况且滕荆两人久候他不出,可能会弄出事来。苦恼间,一重一轻两种足音由远而近,接着是关门声。项少龙心叫天啊!闭上眼睛,听天由命。

  外面传来衣衫窸窣的摩擦声和男女亲热的呻吟声。

  项少龙闲着无事,不由猜测朱姬情夫的身份。照理该不会是赵穆,明知明天军方将领会向孝成王翻他的账,目下好应去向赵王献媚下药,蛊惑君心。因为说到底,赵王对赵妮有着一定的感情,若真的知道下手害她的人是赵穆,说不定会不顾“夫妻”恩情,把赵穆处死,赵穆怎可大意疏忽。可是朱姬母子一直被置于赵穆的监视下,其它人想接近须赵穆首肯才成。那这人会是谁呢?

  一把柔情似水的声音在柜外的房内响起道:“人家托你的事,办得如何?”

  项少龙心中叫绝,只听声音,知这女人很懂利用天赋本钱,迷惑男人,难怪刚登皇位的庄襄王对她如此念念不忘。吕不韦既挑中她媚惑庄襄王,她自非泛泛之辈。

  那情夫道:“现在局势不明,仍未是回秦的时刻。”

  项少龙吓了一跳,立时认出是大夫郭开的娘娘腔。想不到原来竟是他,难怪能与朱姬搭上,只不知赵穆是否晓得此事。

  朱姬嗔道:“有什么不明朗的,现在异人登上王位,只要我们母子返回咸阳,政儿就是继承王位的储君,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亲吻的声音再次传来,朱姬娇吟的声音加剧,显是郭开正施展**手段,安抚朱姬。

  只听得朱姬娇呼道:“不要!”

  郭开道:“**一刻值千金,难得有机会,来!到帐内再说。”

  朱姬微怒道:“你只是对人家身体有兴趣,一点不关心妾身的心事。你说吧!为何答应人家的事没有做。”

  郭开急道:“你不知我已做了很多工夫吗?只是现在庄襄王刚登位,各方面看得你们很紧,兼且吕不韦现在地位不稳,随时有坍台的危险,无论怎样计算,你绝不应该于此时偷回咸阳去。”

  项少龙逐渐明白过来,朱姬以美色诱惑赵穆党内郭开这重要人物,想借助他的力量,逃离邯郸。不知郭开是否真想背叛赵穆,还只是存心骗色,看来当是后者居多。只要想想郭开正得势当权,在赵国内又有庞大亲族,无论他是多么自私的人,一旦面对生与死的选择,怎能不为父母兄弟妻子儿女着想。最尴尬的更是若郭开到秦国去,肯定要失去朱姬甚至丢掉性命,因为朱姬另外两个男人,无论吕不韦或庄襄王,都会因妒忌把他郭开杀死。以郭开那么精明的人,怎会不考虑到切身的问题?朱姬当明白这道理,只是心想着归秦当王后,什么都顾不得了。朱姬果然默不作声。

  郭开柔声道:“来吧!天气这么冷!有什么地方比被窝更舒服呢?”

  接着是宽衣的声音。

  朱姬的声音道:“你先到帐内去,我落了妆便来陪你。”

  郭开显然非常疲乏,打个呵欠,上榻去了。外面传来朱姬脱衣的声音和解下头饰的微响。奇异的声音响起,原来是郭开的鼻鼾声。项少龙受到感染,眼皮沉重起来,快要睡着,足音迫近。他立时睡意全消,暗忖不是这么巧吧,朱姬竟要来打开柜门取她的性感睡袍?想到这里,柜门被拉开来。

  项少龙人急智生,扑将出去,搂着她倒在席上,一手捂着她的小嘴,把她丰满而只穿着单衣的动人**压在身下,同时凑到她耳旁低喝道:“我是项少龙,奉吕不韦之命来找你!”

  重复三次,朱姬停止挣扎,娇躯放软。榻上传来郭开有节奏的打鼾声。项少龙叫声谢天谢地,仰起少许,登时和朱姬面面相对。他不由心儿急跳,身下女子,生得妖媚之极,充满成熟女性的风情,一对会说话的眼睛,正在闪闪生辉的打量他。项少龙登时全面感受到她丰满迷人的**,一阵心旌摇荡,热血腾涌。吓得忙压下欲火,以免对方察觉。

  缓缓挪开捂着她湿软小嘴的大手,朱姬的花容月貌,尽呈眼下。她绝不是乌廷芳、雅夫人又或纪嫣然那种完美精致的美丽,脸庞稍嫌长一点,鼻梁微曲,朱唇丰厚了些,可是配起她秀媚的俏目,却形成一种荡人心魄的野性和诱惑力,尤其极具性格的嘴唇,层角微往上弯,使男人感到要驯服她绝非易事。我的天啊!这就是秦始皇的生母!他一直在寻找秦始皇,却从没梦想过可这样占他母亲的便宜。如兰的体香发香,冲鼻而入。

  朱姬目不转睛瞧着他轻轻道:“我知你是谁,因为赵穆现在最想除去的人是你。”

  项少龙收起意马心猿,凑下去在她耳旁道:“希望你清楚乌家和吕先生的关系,他派图先来和我们接触,要尽快把你们母子弄回咸阳去。”

  朱姬侧过俏脸,先向他耳朵吹一口气,耳语道:“有图先来我就放心,你们有什么计划?”

  项少龙苦忍耳腔内的搔痒,强压制侵犯她的冲动道:“首先要和你取得联络,了解情况,才能定下逃亡的细节,我……”

  榻上传来翻身的声音,两人大吃一惊。

  朱姬急道:“明晚再来!我等你。”

  项少龙忙滚往一侧。朱姬敏捷地站起来,榻帐内恰好传出郭开的召唤。朱姬俏脸微红,俯下俏脸横项少龙一眼。项少龙忍不住色心大动,伸手握上她的小腿,紧捏一下,才放开来。那种**的感觉,比之真正欢好,更要感人。朱姬又白他一眼,往卧榻走去。当她弄熄灯火,钻入帐幔里时,项少龙清醒过来。不由暗叫此女厉害,匆匆离去。这时就算他弄出声响,郭开绝不会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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