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自冰山,但我不是冰;我来自火山,但我不是火。
无论我来自何方,我的身上永远同时存在冰与火。
——张祖凡
新学期开始了。罗伯特走了,吉姆也走了,但是我们也迎来了帕特里夏。聚聚散散之中,我有淡淡的伤怀,淡淡的喜悦,但是我把更多的感情投入在钢琴之中。除了每周去罗茨家接受帕特里夏的指导的日子,每天我都在家里练习钢琴。
和邻居们一周一次的聚会由斯图尔特家改在了我们家,因为现在聚餐后多了音乐会,而且必有我的钢琴演奏——西蒙演奏吉他,尤金兄弟一个吹号,一个打鼓,卡洛尔会吹笛子;虽然我的笛子水平目前仍在卡洛尔之上,但是我会吹的是中国笛子,和他的西洋笛子还不一样,而且我也从来没有在大家面前吹过中国笛子——那是哥哥在我临走前塞在我箱子里的东西之一,我一直下意识地没有动过它。
不过好在大家知道我家比较小,容不下那么多人,所以也不介意在院子里聚餐,吃过饭才进屋。斯图尔特太太和戴维斯太太每次都会送来材料并且帮忙做饭,有时甚至直接做好了送过来。不过爸爸作为主人,现在负责主要的料理,所以我的工作量倒没有加大,还是做两个菜。
聚会已经成了惯例,有时还有外人参加,比如说西蒙的朋友,戴维和约翰,他们曾来与西蒙组队合奏。帕特里夏应我们邀请来参加过两回后,罗茨大夫和罗茨太太也加入了聚会的行列,但不是每次都能来,因为有时罗茨大夫要值班,而且要考虑罗茨太太的身体;有一次因为太高兴,罗茨太太也弹了一段钢琴曲。渐渐地,聚会的名声也越来越大,连社区教堂的牧师斯马特牧师也惊动了,还邀请我们在重大节日为教堂演奏。虽然我们答应了,但为了不再扩大影响力,改变我们的初衷——我们只是邻居间小范围交流感情,顺便培养孩子的情操——我们一致决定不再邀请外人,除了罗茨一家,因为他们已经成了音乐会的一部分,尤其是帕特里夏。
爸爸和帕特里夏的感情在一次次的聚会中也在微妙地变化着;斯图尔特太太和戴维斯太太是除我之外,最先看出两人不同寻常感情的人——女人对这种事情总是比较敏感。
“帕特里夏是个好姑娘,她会和你好好相处的,萨莉。”这是斯图尔特太太私下里对我说的话。
因为平时我要上课,还要练习钢琴,周末我仍然要参加柔道训练——现在我已经是柔道班的王牌学员了,负责和教练配合示范,不但学费全免,而且教练为我单独训练作为补偿——加上聚会,所以没有太多时间外出取景。但是,我和爸爸仍然坚持每隔一个礼拜至少抽出一天单独外出取景,这也成了我们最后的净土。
虽然课程比上学期少了两门——上学期由于种种原因,我实际修完的学分是70分,即十四门课程,所以这学期我大可不必着急;而且我想花更多的时间在钢琴上,也不想再像上学期那样考试狼狈,因为上学期末有两次我都因为时间冲突,不得不考完一门就跑去补考另外一门,所以我决定修完既定的八门也不再换班了。我拒绝了所有的社团活动,虽然上学期我也没有社团记录,这不利于我报考普林斯顿,但是现在我实在没有心思,只好等二年级再说了——但是我的生活还是无比忙碌。在忙碌之中,我不知不觉迎来了情人节。
情人节起源于古罗马,是为了纪念一位名叫瓦伦丁的基督殉难者与关押他所在监狱的典狱长的盲眼女儿之间纯真而凄美的爱情而设的。现在,它已经成为美国青年最为喜爱的节日之一。我们学校各年级每一年的“太阳神”也是在情人节诞生的,由各项指标综合评出,包括匿名投票、收到的巧克力数,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因为这只是不成文的民间操作。不过即使如此,它的影响力和公正性仍然丝毫不亚于官方的活动。至于为什么只有“太阳神”的选举而没有类似的女孩评选,我也不知道,可能和这个学校原来是座男校有关吧。
早在情人节一个星期前,校园里就已经开始沸沸扬扬宣传“太阳神”的事了。大概除了我,大家都知道;所有的女孩子都在忙于准备巧克力和舞会。
我没有准备是有原因的,倒不是故作姿态。一方面没有人提醒我——罗伯特走了以后,学校的事情就没有人会特别提醒我,像这种非官方的活动一般我都要到举行了才知道;另一方面我沉迷于钢琴,每天的时间安排都是满的,没有闲心关注这些——这种炒得沸沸扬扬的事情若真想知道随便找人问一下就行了,再不济也可以找西蒙,可是我连问都没有问。
所以,二月十四号那天到来时,我真的被吓了一大跳,到处都是宣传单。更重要的是,每节课上课时,我都会发现自己的课桌上放满了巧克力。第一堂科学课时,我还以为自己的位置被别人占了,因为虽然我上课的座位比较固定,但是没有规定说那个位置一定是我的。我略一皱眉,还是决定先找另外的座位坐下,回头再找那个人商量。
“你不坐那里吗,萨莉?”旁边的西丽亚拉住我问。
“不是有人坐那里吗?”
“谁说的?不信你看看礼物盒。”西丽亚大笑,她可能被我的无知逗乐了。
我转身跑过去一看,果然礼物盒上附带的字条上都有“送给萨莉”的字样。
这是怎么回事?我用疑惑的目光向周围求援。教室里一片寂静。
“这是大家送给你的,萨莉。今天是情人节,难道你忘了?”西丽亚站起来好心为我解惑——科学是我少有的三门没有跳级的课之一,所以班里的同学绝大部分相熟;相处久了,大家大概对我的迷糊也有所了解。
不是忘了,而是压根没有想到这件事。我的脸一下子红了。怎么办?我什么礼物都没有准备。
“这是你应该得到的。这是大家对你长久以来帮助大家的谢意,也是我们为自己曾经孤立你而道歉。希望你能原谅我们,接受我们的礼物。”
“谢谢,谢谢大家。其实,我也有很多不是的地方,我是个小糊涂虫——现在我——谢谢。”我向大家鞠躬。
不知何时老师已经进来,不知是谁首先鼓的掌,教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久久未息。我落泪了。再一次,我获得了朋友的认可。不再是吸血鬼的后代,不再是暴力女孩,我用自己的努力获得了众人的认可。我可以装着不在意,但我早已决定不再掩饰自己内心的感受——拥有一颗敞开的心,是幸福的第一关键。所以我毫不在意自己当众哭泣,因为这是我真实的激动。人是群居动物,没有人真的喜欢寂寞。可以说我来自冰山,但我绝不是冰,我的心同样渴望友情。
我抬起头,泪眼迷离地环望四周:或许,这也是我所要找的东西。
“太阳神”的评选差点被我打破规矩,因为一年级有不少人在投票下写了我的名字,而我收到的巧克力数目远远超过候选人中的任何一个——回家后,玛姬帮我数过,一共127份;一年级总共才不到九十个人。
在爸爸的建议下,我给每个人写了一张感谢回条,亲自送过去。我计算了一下,其中四十八份是其它年级的人送的,而且全部是男生。我的回执行动也大大增强了我的声誉,结果我被选为本校第一位“雅典娜”——注意,不是“维纳斯”,虽然有人建议过用后者,但是为了和“太阳神”匹配,最后还是采用了前者。我得到了一张证书——其实是一张贺卡,外面印着雅典娜的图像,里面写满了同学们的签名;同时,我得到了整整一学期使用喷泉边午餐雅座的权利,这是西蒙告诉我的。
情人节的舞会,我被邀请的次数太多,如果没有西蒙最后解救我,我真怕自己如同穿上了传说中的红舞鞋,永远停不下来——他是“太阳神”,有邀请“雅典娜”的优先权。
“祝贺你。”西蒙拉着我偷偷溜走了,准备找人搭便车。没办法,我和爸爸约定的接送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
“谢谢,不过我真的很高兴能得到喷泉雅座。”
“萨莉,你真特别,别的女孩会为获得‘雅典娜’发狂——至少好好炫耀一番。可是你所在意的仅仅是一个座位。”
“如果我也是发狂,或许大家就不会选我了,不是吗?”我没有解释自己对这种虚名的感受。
“很有道理,不过即使那样,我还是会选你。你真的令我迷惑,萨莉,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女孩。有时你让我怀疑你的年龄,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面前站着的仅是一个才十三岁的女孩。其实,这不单是我的感受,我想很多人与我有同感。”
我苦笑,这不是我自己愿意的。或许我应该被关进实验室,因为我害怕自己老作为特殊人类活在这里,灾难很快就会降临。我对别人过分的夸奖总是不安,害怕为此付出代价:经验告诉我,鹤立鸡群只有孤独和雷劈。“这是我的悲哀。”
“为什么?你应该为此而自豪,而不是悲哀。我不喜欢你悲伤;有时候我看着你会感到不安,因为你的眼里总有一种悲伤的眼神若隐若现,闪现时美丽得让人心痛。那时,我有种你会消失的感觉,如水一般蒸发在人间。”西蒙站在我面前,目光灼热,如同真的要把我蒸发在人间。我无处可循。
不知何时开始,西蒙开始注意到了我心中的隐痛——八年的岁月烙下的痕迹。我一直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可是我的眼还是泄露了我的秘密;我的掩饰对有心的人是没有作用的。我可以让自己忙碌,没有时间去回忆那段岁月,我也可以不去碰旧物,让自己没有机会去回忆,可是它依然存在。当它在我眼里闪现时,我的心一定在为它而颤动,只是连我自己也不自觉而已。可是,西蒙看到了。我感到惊慌:这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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