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在中国地图上找不到的小镇,它有个很古典的名字,运漕。
镇子不大,一千来户人家,家家户户都是平民到不能再平民的平民,个别相对来说比较有钱的也就是那些托了祖宗的福气,用尽手段弄了一两块地皮之后搞拆迁从**手里赚了点小钱的人。当然,这点钱也只够这些人买完房子后再买部车子。所以连一人得道亲戚升天都谈不上,更不要说传说中的一人发家,全村致富了。
以至于,该荒凉的小镇依旧荒凉。
在这座叫运漕的小镇上,基本上是每到晚上九点钟之后,大街上就人影渐少,几乎看不到行人。街头就算有零星的灯光,也是一些小到不能再小的“娱乐场所”亮起的LED招牌灯,诸如什么风云再起游戏机室,新世纪网吧等。
而在这个时间段,镇上的一条小河附近却东倒西歪的坐着三到五个男女少年,从他们的坐姿可以看出来约莫是喝了点酒。
纵使是夏天,夜晚的河水也是比较刺骨的,尤其是夏末入秋的这几天。而眼下这几个少年却毫无例外的把双脚泡在了河水里,却没有丝毫不适。
“小麻雀,你的未来在哪?”
冷不丁,几人中突然有人冒出了这么一句话,说话的人身影消瘦,身子半坐半依在河边的石头上,眯着的双眼出神的盯着河面,就像没有焦点的摄像头一样没有一丝神采。可若再仔细看去,那双眼睛的极深处似乎闪烁着莫名的东西。
被称作小麻雀的人有着一头很飘逸的长发,唯一能够挑刺的地方或许就是那一头的香油味。听到自己的名字,名叫宫雀,外号小麻雀的少年习惯性的甩了甩他那头看上去飘逸,闻上去飘毒的长发,再自顾自的点燃一根七块钱一包的红双喜,猛吸了一口气,又吐了一口气,斑驳的烟圈在夜晚的河面上空游荡,不成形状。
烟圈吞吐,人却没有说话。
“烂花,你的未来在哪?”
那个靠在石头上的少年再次开口后微微动了动身体,伸手朝宫雀招了招,也没说什么便见宫雀很有默契的丢过来一根红双喜,极其老道的点燃后,少年和那个叫宫雀的一样,都是一下子猛吸一口气,又吐了一口气。连频率似乎都如出一辙。仿佛两人已经练习了很多年一般。
“我吗?”
清脆的声音在夜晚响起,像是眼前的河水里摇曳着一株风铃一般,脆而不涩。说话的人双脚泡在河里,双手抱着撑在膝盖上,再往上去一点则是一张纵然是放到大城市里也足以让无数人惊艳的面容,只可惜在此刻,这张漂亮到不行的脸蛋被那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的夜风给吹啊吹的,让凌乱的刘海遮住了。女孩头低着,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就如同她的名字一般,黄夜花,在夜晚绽放的花朵,无论多美丽,也没人能够全部看清。
“嗯。”
“我也不知道,你呢?苏微,你有什么打算?”黄夜花抬起已经低了半个多小时的头,盯着眼前这个靠在石头上看上去无精打采的少年,答非所问的反问了起来,不过隐隐约约好像在期盼着什么。
被问道自己,叫苏微的少年先是愣了愣,而后慢慢的坐直了身子,眼神依旧仿佛恍惚无神,但声音却异常的凝实,有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老成。
“一九八八年,一月十三号出生,那天我那个现在连死活都不知道的父亲不在身边,听亲戚说,我妈抱着还是婴儿的我后,先是在产房大哭了一会,之后便给我取了个名字,苏微,尽管她到现在都不和我说这名字的理由,但我却明白,一个出生时便没有父亲的孩子当得起微这一字。”
“一九九五年,刚上一年级的我,被班里的一男孩骂我是野种,骂我是私生子。我回家问我妈什么是野种,什么是私生子,我妈眼睛红了却没有回答我。等我偷偷的查了字典后,才知道那两个词语都是形容像我这样没爸的人。第二天升旗仪式上,我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咬下了他的耳朵,然后被开除。”
“一九九八年,听了十年的冷言冷语,也当了十年野种的我却突然知道自己的父亲要回来了,从东北回来,听说是奋斗了十年总算有了点小成就。可同年,我莫名其妙的被等了十年我爸的我妈带回了这个地方,说这是生她养她的地方。”
“一九九九年,在这地方生活了一年,总算稳定了下来。”
“二零零零年,运漕中学与你们相识。五年时光是你们陪我走完,疯过闹过打过吵过哭过笑过,无论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你们从来没有让我一个人。”
“二零零五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俗话说的好,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蚁群,一死死一片。”
少年短短的几行话仿佛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一样,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细不可闻。
可是突然,苏微再次开口:“看见了眼前的这条河了吗?第一次和你们走到这条河前是你们告诉我,这条运漕河以前并不存在,乃当年曹操率领十万大军攻打孙权时开凿出来的密道。而今天,我站在这条河面前,跟你们说最后一些话。”
“记得去年咱学校老师们是怎样戳我们脊梁骨的么?他们说像我们这样的单亲家庭的孩子,就像没有**的魂魄一样天天飘着,当一个魂魄飘孤单了,就会寻找同伴。不是有那么一个成语吗,人以群分,貌似还真他妈的有点道理。可我觉得,黄土地的孩子并不一定会永远活在黄土地,都不小了,为了以后考虑,为了你我考虑,我们应该走出去,走出这片小镇。不求以后怎样飞黄腾达,但求在哥几个有难时能够帮扶一把,就足够。”
“宫雀,你常笑我是皇帝心乞丐命,让我把那些不切实际的理想都抛在身后,踏踏实实过完今天就好,运气好的话买张彩票就出头了。但我直到今天,还是想要把明天攥在在手里,我让它什么形状它就得什么形状。”
“黄夜花,你总说像我这样一个人,在小镇上还好,捅不出大娄子,但一旦去到大城市,见到了灯红酒绿,一定会守不住本心,酿出大祸。不过社会就是这样,我也只能这样,如果想要安分,何不在这座小镇生活一辈子?”
“严川峰,你是好学生,希望你一直是好学生,可你要明白,我们不是两条平行线。如果在未来的日子里真的证明你的选择是对的,那么好兄弟,我会祝福你。”
“昔日曹操吞吴失败,但,我不是曹操。”
苏微猛然站起身,长呼出一口气,扔掉最后一根烟头,夜风下,衣褶哗哗作响,俯视着这条当年曹操挖出的河流,眼神明亮,坚毅如枭。
一世枭雄的枭。
就算是,埋葬我的地方也必定埋葬着野心。终有一天,它会开花结果。当然,这句话,苏微并没有说出口。
我不会再让别人戳我们的脊梁骨。谁戳一次,我就打断他的脊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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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说,请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