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单拿去烧了,换了新的,米黄的被套,金线绣爆还有淡淡的茉莉薰,其实是没必要的,躺在这上她根本无法睡着,闭眼就觉得妈妈还躺在这张上,冲着她微笑,睁开眼,房里空寂寂的,手伸出去,摸到一片黑。昨儿个深里,她听到有脚步声,还有窸窸簌簌的衣料磨擦声,知道不可能是妈妈,她这时候还在奈何桥上呢,外婆兴许在桥那边等着,头七才可能回来见见她。
她还是追出门外,走廊上也跟病房里一样,清空寂静,只是点了灯,照得出影子,她却分辨不出,那是家逸的,还是于谦的,但她却宁愿那影子是徐亚的。
窗帘子拆下了,今天是阴天,很平静,她躺在上一动不动,躺在同一个地方,永远只能看到天的那一角,灰白的一大块,“妈看到的和我看到的天一样吗?”她不自觉地问出口,屋里没人答她。一会儿,走廊上响起了又急又快的脚步声,轮子滚动的吱吱哑哑声,有人病危被送进急救室了,她的心随着那吱哑的声音害怕得收紧,妈妈也常听到这样的声音,她比自己更害怕吧,总担心着自己哪天也被送进去。
妈妈没留下什么遗物,除了那套小房子,来这里只带了两身衣服,和头柜上的一帧合照,大学暑假,她戴着遮阳帽,和妈妈在溶洞口处的瀑布下拍的,她比妈妈要高了一个头,所以弓了身拙在后面搂着妈妈,下巴搁在她肩上,笑得真好看——
“茴,我们该走了!”小余穿着黑衣进来,头上别了朵小白。来茴如梦初醒,下顺手拿起桌上的黑帽子,遮住了自己的一头红发。
除亚和家逸坐在车里候着,见她们下来,徐亚忙打开了门,小余坐在前排,家逸跟来茴坐在后面,他担心地道:“来茴,你别勉强!”
她。
殡逸门口,周于谦和秘书也早早地等在那里,他和来茴见面也没说什么,连个眼神也没交换,这时候能说什么?打招呼,问候都是不对的。
她用温热的水给母亲净了身,换上了寿衣,尼龙面料做成的红衣裳,裤管很肥大的那种,订制的时候家逸问她为什没订丝绸的,她说:穿尼龙料子走起路来会沙沙地响,她听得见。
家逸哭了,她却没有。
黑木棺里垫了金丝绒,灵堂很冷清,异地他乡,远道而来的亲戚只有舅舅,舅妈和几个表舅舅,来茴跪在棺木前,舅妈瞻仰遗容后便蹲下身搂着她哭了:我的孩子命苦啊,以后舅家就是你的家,出嫁了,也是你娘家。
来茴还是没哭,亲友们都当她伤心过度,卯足了劲儿安慰,她条理清晰地回应了每个人。不多时,门口传来一阵喧哗,舅舅正跟人争着什么,她细颗知道是她那父亲,委委琐琐地缩着头,舅舅已经扬起了拳头,来茴忙爬起来冲到门口,拉住舅舅,说道;“让他进去吧!”
张宗祥从门口哭到遗体前,只看了一眼鲸小地别开了脸,然后走到来茴身前,想出言安慰,来茴伸出左手面无表情地跟他道:“谢谢,请这边住”
张宗祥讨了个无趣,也不再说什么,刚走出大门,来茴也跨出了门槛,唤住他:“我是来通知您,请您在三天之内搬出我的房子!”
“小茴,我可是你爸!”张宗祥觉荡家人如此对他,自己还到了场已是仁至义尽,没想到连亲生儿也欺到他头上来。
“林秘书!”她转身叫道。林秘书应声上前,从衣服口袋里掏出几张借据,私她手里。来茴一张张地展开给张宗祥看,然后说道:“欧阳已经把你欠的债务转给我,一共是十八万五千块!爸爸,据我所知,那一百万您也没拿到手,我也不逼您,如果方便的话请在一年内还清!”
她细声细气地说得很宽容,张宗祥气得浑身发抖,手指头颤颤地指到她的鼻尖,还没戳上去,周围的亲戚全围拢过来,一双双虎目愤怒地瞪着他,张宗祥缩了缩脖子,退了几步,转身往殡逸大门飞快的跑去。舅舅用脏话啐了一声,跟来茴道:“这种人你怎么还叫他爸爸?”
来茴漠然地盯着远处越来越单薄的黑影,说道:“有什没能叫的?我叫他一声爸爸,就跟他要一次债!”
她转身回到灵堂,身后的林秘书像根木桩子杵在原地久久,直到起了一阵冷风,刮下一片榕树叶子打到他的头,这才回了个神,喃喃自语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家庭?又是怎样的父关系?
来茴自己都不晓得,她从七岁起,想要爸爸时就叫妈一声爸,可以换颗糖吃,为了能吃到糖,她每天叫上数十次,后来生了蛀牙,她就再也不叫爸爸了。
跪在母亲的遗体旁,她的两手攀在黑棺木边缘,就要缸了,这是她跟母亲最后的告别,从旁边的盆里掐了朵白的海芋,插进母亲交叠在胸前的手中,她咬紧了下唇,浓浓的血腥味在舌尖蔓延开来,她咽了口水,才启唇说道:“妈,您在世时我付出所有都要尽孝;您去了,我不会在您的坟头掉一滴眼泪!”
起身时,她在眩晕的那一刹那又狠狠地咬了次唇,疼痛使她振作了些,旋身闭上眼睛,她清亮地喊了声:“闭殓!”
棺盖缓缓地推上,磨出的声响震动了人悲伤的神经,灵田哭声一片,加着死者生前事迹的哭唱,此起彼伏,除了遗相上那张慈祥的脸,除了咬紧牙,握紧手的来茴,除了一直心痛着她的周于谦,均是泪眼涟涟地沉浸在自己的哀伤之中。
火化的骨灰柩暂存在殡逸,明日便要启程回乡安葬。
来茴回了南岭别墅,书房里没有清的薄荷茶,连杯白开水也没有,她坐在周于谦对面,隔着一张宽大的书桌,而他们之间的距离却是远远不止的,哪怕几日前,她还坐在周于谦的腿上,和他一起玩线上游戏。
这几日,也许会让他们错过彼此一生。
“我要求终止合约!”她公事公办的口吻。“未完的两个月的报酬以三倍赔偿,你可以直接扣除!”
周于谦毫不意外,灵堂上的所闻所见,足够他猜出她下步会做什么。“赔偿不用了,只要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陪锡完除夕!”他转动手上的圆珠笔,笔头是只透明小熊,这是来茴逛街时买的,买了一整筒放在他的书桌上。
“请周董事长不要强人所难,你明知道除夕我不可能回到A城!”
“不一定要在A城!”
她深吸了口气。“你认为我在为家母的守灵期内还能过除夕么?”
“是不能!”周于谦顿了顿道:“那救你守灵期满后陪我一个星期吧!”
“恕难从命!”她霍地起身。“看来是谈不下去了,若周董执意要为难我,那我只好什么都不要了,如果你执意要我赔偿违约金,对不起,你可以请律师告我,反正我孓然一身,钱是没有的。”
说完,她摔门而去。周于谦“啪”地折断手中的笔,她为什么要这么倔强?非要一个人强撑着,依赖他不行么?还是在她心里,他是那么的靠不住?
换了只钢笔,他掏出支票,写了个数字,追出门外,在客厅门口拉住她。“真的要离开我?”
来茴低着头不说话,沉默算是回答他了。
他把支票递给她,拉她的手却没松开。“是不是恨我?”
来茴。“你没有让我可以恨的。”
“那你答应我,会回来!”他在哀求了,他心里也承认了,这是哀求。
仍是沉默,她垂头盯着脚尖。“我该走了!”语毕,她迫不及待地转身。
克制了许久,忍耐了许久的他,蓦然间失了理智,捏住她肩,他用了很大的力,冲着怒吼道:“即使我他妈的说我你了,说我要娶你,你还是要离开是吗?”
盛怒的他没察觉到娇小的身体了一下,也没看到她又咬住了唇,待他平静下来时,听到的也是平静无波的回答。“周董事长,我只是个一无所有的普通人,手上的这么点儿财产都是你给我的。”她抬头,和他对视。“所以,我只想活着,好好地活着!”
他放开了她,她都那样说了,他还能不放开吗?
身后,是空洞的别墅,豪华而冷清的,甚至没有一点温度,这屋里唯一的温暖已走到路灯下,莹白的灯光照着她纤细的身影,风扫了枯叶落到她的脚爆她背对着他,所以,他仍是炕到,她咬破嘴唇了。
冬的海风潮湿阴冷,她扯紧围巾,用力过度勒疼了脖子,咳嗽几声,咳出了星星点点的泪,于谦——
你又怎么知道我心里的企盼,我心里的痛。企盼你在深里还能低唤我的名字,痛的是,往后的,我会一直一直唤着你——于谦,于谦,于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