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快一点
再快一点
崔庚就像一辆刹车失灵的雪橇车,狂奔在茫茫雪夜,身后旋起一道翻腾的雪烟,单薄的单衣在刺骨寒风的撕扯下几欲离体,口鼻喷涌的热气也转瞬即散。
无月的夜,过膝的雪,盘旋的风,此刻成了那可憎老魏的恶仆,拼尽全力阻挠着崔庚向前的脚步,也刺激着他那颗焦躁的心脏。
扑通
扑通扑通
心跳声如同鼓槌一般敲击在崔庚的耳膜,也敲打在他全身的每一缕肌肉上。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变成了一个挤满炙焰的炽热熔炉,将回流的冰冷血液烧得滚烫,再将它们泵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四肢百骸像是充满了滚烫的岩浆,暴躁却充满力量。
就像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黎明,妈妈送自己礼物的时刻,而那个礼物正在自己的胸腔里面有力的律动——一颗披穿甲胄的心脏。
看见了!
山脚的大院静谧的安睡在瑟瑟寒夜,铁门上“坝子岭儿童福利院”几个红漆字在昏暗的路灯照映下竟显得有点瘆人。
看清了!
门口路灯下突兀的站着一排黑影。
他们带着悍匪屠城时狰狞的微笑,如同提镰索命的恶鬼。
他们高举着长矛,矛锋上反射着寒光,正在渴血的闪烁着。
他们正等待着一个观众。
他们正等待着一声令下。
他如风般奔来,可离手的长矛却不知比疾风快了几倍。
“雨程,刘成,小叶……”
“不!”
……
崔庚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冷汗,长舒了一口气,从出租屋老旧的弹簧床上坐起身来,摇了摇头,想从刚才梦境中的无力感里快速摆脱出来。扭头却看到靠墙一侧昨夜忘关的二手电视还在兢兢业业地工作着:
“……在匿名社会爱心人士的大力资助下,坝子岭儿童福利院主体建筑基本扩建完工,成为本市最大的集生活教育医疗为一体的综合性福利院,市政府领导在有关人员的陪同下特来莅临指导……”
崔庚从枕边翻出遥控器,正准备关了电视,这时门口却传来了声响。
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历上画的红圈,才忽然想起来,今天他要来!
“你敲什么门啊,它能拦得住你?”崔庚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嗓子,接着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又钻回了温暖的被窝里。
嘣!
像是塞紧的橡木塞旋出了香槟瓶,弹出的气流扰动了周围的空气。一个中年大叔的身影就这样突然的出现在了崔庚的床边。
“还睡呢,年轻人多运动嘛,早睡早起才身体好呢……”
果然是他。
崔庚翻了个身,把脑勺儿留给了进屋的老魏。
老魏却也不尴尬,反倒四处打量起他这间不算宽敞的出租屋,还时不时自言自语的给出一些“点评”:
“这采光不怎么好吧……”
“倒是挺干净,这空荡荡的,应该摆两盆花来着……”
“哟,挂的这风铃不错……”
“不是,你今天到底来干啥啊?”崔庚实在是受不了他的絮叨,胡乱的把被子掀到一旁,坐起身不耐烦的问道。
看崔庚对自己有了回应,老魏反倒是把进屋一直拎在手里的外卖袋子放到屋角的方桌上,转身看这才对他说道:
“我就知道你还没吃早饭,喏,刚出笼的包子。对了,我汇给你的那笔钱,你捐作福利院了?”
“嗯。”崔庚低头够出跑到床下的拖鞋,看似漫不经心的回答道。
“还是觉得有对他们有亏欠吗?”老魏拿了把塑料椅子,坐到了他的面前:“都十年了,对他们来说,你做的够多了。”
“三个老师,十六个孩子,唯一活下来的林雨程的那条腿,在你眼中,他们是什么?”崔庚收回了已经伸进拖鞋的双脚,盘坐在床上,他直直的看着老魏。
而老魏却像是没看到他的眼神一般,自顾自的说道:“都十年了,对于你来说,也够多了。”
接着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圆柱形的粉水晶挂坠,很是小巧:“当初惩罚的是十年的‘流放’,今天到限了,我是来给你送钥匙的,也是希望你能和我回去,毕竟,你不应该属于这里。”
“不属于这里,那我该属于哪里?继续给你们当棋子?当鱼饵?被耍的团团转?”
“那你就窝在这里?你有没有想过你妈妈看到你这副样子!”老魏有些生气的说道。
“你没资格提她!”之前在那噩梦中积压的悔恨,不安,焦躁,一下子被他的这句话点燃,崔庚一把抓起手边的枕头砸向了老魏,突然而剧烈的动作牵连的弹簧床吱吱作响。
可冲向老魏的枕头却直直的穿过了他的胸膛,重重的砸在他身后的墙面,枕头中填充的稻谷壳崩散开来,散落了一地。
“还记得我当年说过的那句话:‘像你像我这种人,没权利和普通人做朋友。你记住,最少的接触就是最好的保护’。”
“你妈妈那件事……有些东西再多的话也说不清。”他把挂坠轻轻的放到了崔庚的床边,继续说道:“但这里真的不属于你。”
说罢他便起身径直走向门口,打开了门锁,背对着崔庚说道:“我老了,当时答应你妈妈的,也不知道还能护你和念雪多久。我是真的希望你能走出来,念雪和你之间的结能解开,我是真的希望你们俩能好好的。”
咔哒……
挂门的声音在静可听针的出租屋里格外明显,崔庚一个人坐在床上,看着墙壁上石英钟那不知疲倦的秒针,沉默着不知在想着什么。
不对!
这种莫名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
崔庚来不及穿鞋便下了床,摘下来墙上的日历。
七月十二号!?
我明明……
这是之前发生过的事情!
在念雪‘袭击’自己之前,在‘接引’八岁之前。
老魏和自己的那次见面,那场争吵……已经是一周前的事情了!
这原来……还是一场梦!
恍然大悟的崔庚四处打量着周遭的一切,惊奇的发现眼前的景象让人感觉无比的熟悉和真实,一点也没有梦镜那种原本的模糊感和混乱感。
但当目光扫到了门口时,他一下子就愣住了:
原本铁质的防盗门不知何时已经被换成了漆着粉色油漆的木门,木门上还挂着一个画着稚嫩涂鸦的木纸板。
他踉踉跄跄的起身,走到门口,看清了纸板上歪歪扭扭的写着:念雪的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