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一 小姑居处本无郎 上
石铮刚刚在出租车上心里还在念叨着郑玄会有怎样的故事，听樊月突然说出这番话，禁不住一愣，继而转过身去，诧异地问道：“想听！你知道？”
樊月微微点了点头：“知道一点。”
石铮对易卜有关的东西都极为热心，迫不及待想知道郑玄的事迹，很想催促樊月立刻讲给自己听，但是念及时间问题，他又做了难：“可是，时间太晚了。”
樊月毫不迟疑地说道：“可以去我家。”
石铮一时被她说糊涂了。正是因为时间太晚，才不方便再呆在一块儿。这女孩却一点也不介怀地邀请自己。他果断地摇了摇头：“这样不好。”
女孩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轻声细语地解释道：“我跟哥住在一起，现在他不在，你可以在他屋里暂住一宿。毕竟天太晚了，你也不方便回家。这样我也有时间告诉你，有关郑玄的故事。”
“原来樊星也住这。”石铮恍然大悟，并微微侧过脸，透过小区大门向里面望了一眼。两排高大的住宅楼默默伫立在月光下面，有一两扇窗子还亮着灯，窗子里有若隐若现的人影。
这就是樊星住的地方。
小区很漂亮，环境很好，相比自己所住的地方，干净整洁许多。看得出，他们的父母在为两个孩子挑选住处上面很是花了一番心思。
这的位置靠近市中心，在北京，这样的房子绝对价值不菲。
石铮本是个憨直的人，虽然有时思虑细致，但多数时候，做事只需要一个简单的理由。在他这，樊星绝对是一把百试百灵的万能钥匙。他好奇樊星这个人，也好奇樊星的住处，他信任樊星这个人，也连带信任他的妹妹。
最起码，在直觉上，樊月是个值得信任的女孩。见过诸多人物之后，相由心生这句佛语在他心里越发有分量，心灵扭曲则面孔扭曲，只是不易为普通人所觉察。面孔端正则心灵端正，太多人以为美貌与心灵相悖，其实是对美的一种错误理解。所谓美，真正的美，是由内而外散发出去，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媚态诱人固然动人，玉肌雪肤固然亮眼，却多是愿望生于心而发于眉眼，精华泄于外而著于皮囊。眼波荡漾而空洞，肌肤充盈却中空，此为不实之美。
樊月的美是真实的。不空泛不虚浮，不浓重不做作，端庄雅致，悦人心目。
石铮的逻辑简单而迅速，很快就点了点头：“好！那今晚就打扰你了。”
“不客气。”
樊月转身徐徐走进小区，石铮在后面乐呵呵地跟着。两人在青石铺就的甬道上走了一阵儿，就进了一幢足有二十几层高的住宅楼。尔后乘电梯直升到十二层，进入一个敞亮的楼层大厅。地板光洁如镜，面对电梯的墙壁上画着几幅精致的山水壁画，下面摆着一行绿色盘栽，有些还开着各种颜色的花朵，放出阵阵馨香。
馨香随脚步而流动，沿墙壁飘爬蔓延。大面积镶着淡蓝玻璃的窗户收拢月光进入厅堂，与小巧玲珑的壁灯光影交错，照着两人步出大厅沿走廊缓缓前行。
石铮第一次见到这样温馨典雅的住处，却已不像那个初初进城的乡下人，东张西望恨不得将所有繁华都收入眼睛。他既不激动也不拘谨，只是平淡处之，同时脚步尽量放轻，唯恐一不小心惊醒了睡梦中的邻居。
樊月在一扇房门面前停住，拿出钥匙。身后一串光线暗淡的壁灯将长长的走廊浸泡有如黄酒，静谧中回响起一串金属叮当碰撞的声响。几下响过之后，门被打开。
推开房门，一眼静室朦胧在望。迎面落地窗盈满城市璀璨灯火，幽暗光芒交缠如水，流入注满整个厅堂。
樊月进门拧亮了吊灯，房间里的布置便一览无余。这是一个并不算大的客厅，方方正正，只是略显空旷。左手边靠门一张沙发一个小茶几，右手边靠窗一把椅子一张木质小圆桌。小圆桌古朴雅致，上面放着一摞书本和一盆叫不出名字的花。窗前地上也排列着四五盆花，枝叶青绿繁芜尚未开放，旁边角落里规规矩矩放着浇花的粉色水壶。
除此之外，客厅里清清静静再无他物，甚至找不到一粒尘埃。
“那是我的房间。”
樊月玉手纤纤指了一下左手边的一扇房门，然后款步走到客厅中间，望向右手边唯一的那扇门：“这是哥哥的房间。”
说完，她走过去把房间轻轻推开，并打开了照明灯。
石铮迈步跟上去，透过房门向房间里面看了一眼，不禁微微一愣。
他觉得这里不应该是一间卧室，实际上，任何人都不会认为这是一间卧室。因为入眼之物，只有两排长长的书架。书架上面没有别的，那当然是书。
一眼望去，这房间比客厅大了不止两倍，倒像一个小型的图书馆。迎门而立，能嗅到翰墨飘香。
“好多书啊！”石铮赞叹了一声：“这里是书房吧？”
他怀疑樊月指错了地方，但显然能犯这种错误的女主人神经正常的极少。樊月似乎没听到他说话一般，轻轻挪动脚步，径自走进房间。石铮不知道脚往哪放，于是紧随其后。
石铮发现，每一张书架侧面都贴着一张纸条，纸条上是用毛笔写出的楷体字，笔体秀气英挺，一笔一划，极尽认真。他着意看了几眼，只见第一张书架侧面的纸条上写道：“你们在弄清意义之前成为了意义本身”。
石铮不明白这句话到底表明了什么，停下脚步仔细思量，却听到樊月在前面说道：“那一排是哲学类书。”
哲学？他已经被尼采搞怕了，连带患上了哲学恐惧病，知道自己不理解也很正常，于是掉头向前走几步，眼神落在了第二张书架侧面，上面写着：“你们过分强调了人类的感官。”
“这是科学类书。”樊月静静解释道。
这一次石铮弄明白了一些。原来这些字是写给此类书籍的评语。在易学学者以及唯心主义学者眼中，科学家们一切以实证主义出发，过分夸大了人类感官对世界的认知作用，是典型的“眼不见为净”。
再往前，书架侧面写道：“你们拼接了人们零碎的想象。”樊月解释说：“这是幻想小说。”
幻想类小说自近现代突然崛起并发展成不可一世的庞势力，有赖于作者们出色的想象力，这些想象力给予了读者强烈的愉悦感，而这些愉悦者却来自一种心灵世界的共鸣。樊月的意思是，读者心中本有零碎的想象，作者们不过是把他们拼接起来而已。
再往前，书架侧面写道：“孤高清醒，何妨一醉？”樊月指着书架说道：“这是批判现实主义文学作品。”
石铮读书虽少，但初中国语课总是读过的，也知道何谓批判现实主义。这些作品中有极多的传世经典，却任凭语文老师如何三令五申列为必读书目，都没有几个人肯翻开一阅。每个人心中身外皆有现实，已不堪在书中继续品阅现实的沉重。
一排长长的书架走到最后，樊月忽然停住，伸手指向最后一张书架：“这是传统古籍。”
石铮本已格外留心这小小藏书室中是否有易学著作，生怕这里跟大学图书馆一样，将诸多命学灵学经典拒纳于外。听樊月这样一说，心里不禁砰然一动，眼光落在书架侧面之上，只见上面写道：“性灵造化，一眼千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