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 活在未来
这次步入心境，除摔伤导致的痛楚被放大倍许之外，石铮果然体验到了一些全新的东西。那是一种在全身缓慢流动的气状物质，又可能根本不是物质，只是一种介于有无之间的能量流体。它的循行极有规律，像是游走于全身经脉之间，每隔一段距离会形成小小的漩涡，并在大脑、前胸和小腹三个位置又汇聚成大的漩涡。
石铮不懂中医，经脉的概念来自于小时候看过的武侠剧，据说打通十二经脉就可称为武林高手，殊不知经脉本来就是通的。若经脉蔽塞能量静止，人体机能便会受到极大损伤，即中医所谓“不通则痛”。
石铮本能地猜测，自己凭借心境感应到的东西就是经脉，而经脉多半是位于灵体之上。事实上，人体解剖学无法提供经脉存在的证据，那就意味着经脉很可能不属于身子范畴。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有关经脉最早的记载出自《黄帝内经》。经脉穴位被发现的过程大体有两种说法，一种是长期实践，经过一代代人不断摸索形成完整的经脉体系，这种说法看似不错但实际不大可行，全身大小穴位几百个，按压针刺反应强弱程度也各有不同，一一摸索出来比较困难。另一种是返观内视，是用某种功法观察自己身子的内部，看到能量沿经脉的循行路线，一次性得出经脉穴位总图，便正如石铮这样。
这个有趣的体验促使石铮想要继续探索，探索灵体之外的气数世界，但他意识的触角微微一动，心中的镜子便不意间消失不见。睁开眼睛，清早的阳光已经将浓雾驱散了一些。沉睡的小镇不知在什么时候清醒过来，又沉浸在嘈杂的人声之中。
那辆黑色轿车静静停靠在不远处的路边，那位曲师似乎不屑使用交通工具，根本没把它开走。可惜的是，石铮自己并不会开车，也没有驾照，再好的车留给他也全无用处。
他挣扎着坐起来，先用手在背上揉了一会儿，觉得舒服一点儿才站起身，一瘸一拐走向那辆轿车，把车门锁好之后，背靠着汽车眯起眼睛打量起周围的情况。
他第一眼就看到一个靠在二层小楼门前的年轻人，那个年轻人也在看着他。
那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长着一张圆圆的娃娃脸，小眼睛，颇给人几分亲切的感觉。他向石铮走了几步，问了一句：“你租房子？”
石铮确实有在这小镇上就地住几天的打算，不知怎么会被这年轻人一眼看破。他不得不警惕地打量了他几眼，确认没有得到任何危险的信息，惊讶地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感觉，呵呵。”年轻人眯着眼睛笑起来，并伸出右手：“我姓高，我叫高兴。”
这名字很有意思，不过石铮在乎的不是这个，而是对方所谓的“感觉”。接触过时空的人之后他敏感了许多，知道这世上可能有许多自己无法洞察的危险，尽管刚才并没预测到有人在追杀自己，但天知道会不会有曲听潮那样的厉害人物在悄悄地跟踪。他伸出手礼貌性地跟对方握了握，却没有自报家门。
“我知道你有疑惑。”高兴脸上堆满了十分和善的笑意：“刚才我还不确定有人要租房子，但是看到你之后就确定了。”
石铮仍然不理解他在说什么，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你会预测？”
“是，会一点。”高兴点了点头。
“你没学过周易。”这是石铮起了一卦之后的简单判断。
“没有。”高兴脸上依然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很可爱的年轻人：“我的预测跟周易没有关系，好像是天生的。”
石铮更加迷惑。他没听说过这世上还有天生的预言家，根本不需要学习易经，不需要掌握任何预言手段。只是无论从哪方面看，他都不像是想对自己不利的人。仔细想想，假如时空的人真要追过来，没有樊月在，自己躲到哪里去都没有用。
没有躲藏的必要，他们也完全没必要派这么一个家伙来自己面前演戏。
“你有房子出租？”他直截了当地问。相对于镇子里的小旅馆，他更偏向于租住在居民家里，因为他需要更安静的环境。
“有。你跟我来。”
高兴转过身走向路边的二层小楼，石铮抬脚跟上，边走边问：“你那个天生的预测是怎么回事？”
“呵呵，其实也算不上预测，就是种感觉。”高兴又回过头笑了笑：“打个比方说，如果我突然起了念头想要查找某个名人的资料，过几天就会传出那个人去世的消息，或者跟那人有关的重大新闻。如果我突然想到某个朋友，那个朋友就会很快联系我。前两天我莫名其妙地想收拾一下楼上的杂物间，收拾出来又弄了一张单人床进去。我一直搞不懂自己在想什么，但看到你之后就明白了。”
这几句话勾起了石铮浓厚的兴趣，他好奇地问：“你的意思是，你的预测都是在无意之间？”
“对，没有任何意识，也没法确定发生什么。”高兴领着他进了楼，顺着楼梯爬往二层，忽然回过头，有些难为情地看了他一眼：“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事说出去没人相信。我说我有预言能力，爸妈差点把我送精神病院。”
“我相信。”石铮看着他，点了点头。
高兴忽然收敛了笑容，很郑重地再次伸出手来。石铮会意地与他伸手相握，两人很是用力地摇了摇，然后相视一笑。高兴说：“谢谢你。”
刹那之间，石铮心底疑云尽释。他咧嘴一笑：“不客气。你肯定很困惑。”
“是啊，特别困惑。”高兴轻叹了一口气，继续向楼上爬去：“最困惑的不是没人相信我，而是我无法预测具体会发生什么。比如我忽然想去添置一个杯子，可能是我的旧杯子过几天就会摔坏，也可能是有客人来访。再比如我梦到一个远房亲戚，可能是他会联系我，也可能是他要出事，甚至是死掉。”
“所以你梦到亲戚朋友就会担心害怕，却不能阻止事情的发生？”
“对！”高兴略微抬高了声音，似乎有点激动：“我经常做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却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像一个活在未来的人，却对未来完全看不清，所以，活得迷迷糊糊。”
石铮想到了自己刚学打卦的时候，也是迷迷糊糊判断不清，模糊的预言经常会带来对未来的畏惧感。他很能理解这种感觉，因此随口说道：“我理解你。”
走在前面的高兴忽然又停下来，回过头再一次伸出右手。尽管对这种频繁握手的友好方式有点不习惯，石铮还是伸出手跟他握在一处，并随之用力地摇了摇。两个人的对话便如同石头撞在了木头上，一个说“谢谢你”，另一个几乎同时说了句“不客气”。
石铮觉得这家伙虽然比自己大几岁，看神情举止倒像是比自己小了不少。他不禁问道：“你是做什么的？”
“哦，我是个写手，写写小说什么的。”
说话间，高兴带他进入一个房间。房间并不大，十五六平的样子，但收拾得很干净。一张新购置的单人床，被褥整齐，果然是早就预备好了。朝南的窗户，清早的阳光正斜射进来，颇给人温暖清新之感。
石铮走到窗前，凭窗眺望，可以看到小镇的主路，路上渐渐增多的车辆和行人，以及镇对面一系列的商业门脸。对此他相当满意，如果真有什么危险，这增大了他逃脱的机会。
“你觉得怎么样？还满意吗？”高兴走过来问。
“挺好的。”石铮转过身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有没有预感，我可能会给你带来麻烦？”
高兴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没有。我看你挺面善，不像是惹事的人。”
石铮笑了笑，便不再说什么。两人谈妥了价钱，就把房间订了下来，他打算在这里住半个月。幸好他还有那张彩票的收入。
石铮先是出门溜达了一圈，熟悉了一下周围环境，随便吃了点早餐。等到超市开门的时间，进去采购了一大堆吃的喝的，还有笔和本子，然后拎着抱着弄回来放进屋里。高兴看见他像准备冬眠一样往屋子里拖东西，疑惑地站在门口望着他，问：“你这是想干嘛？”
石铮一笑，指了指桌子上的纸笔：“我也写小说。”
高兴不禁一怔：“你，要用这么落后的方式写作吗？为什么不用电脑？”
“习惯了。”石铮也不多解释，实际上他也不会解释。习惯经常可以拿来做万能挡箭牌，毕竟有很多人都拥有怪异的习惯。最起码他的习惯不会干扰到房东的生活。
他关紧了窗户，并把窗帘拉好，让房间里的光线变得一片昏暗，然后微笑着把高兴请出了房间，那家伙正把疑惑涂得满脸都是。在关门之前，他嘱咐了一句：“我需要安静。如果我不找你，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不要打扰我。”
接着，他迅速地关上了门，并在里面反锁好，把衣服脱了个干干净净，赤身裸体地坐在床上，双眼紧闭，沉入安静而奇异的精神世界。
他决定自己来探索易法的奥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