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日本与俄国很快就要开战了!狗咬狗一嘴毛!”袁世凯抿了一口茶,然后把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好像是要把心中所有的怨气都吐出来。
袁世凯上午接见过日本使馆副武官青木宣纯大佐。青木宣纯直言不讳地告诉袁世凯,日本将对俄国开战,以结束俄国对满洲的占领。请准袁世凯同意日中联合组织情报机构,为日军提供俄军的情报,同时要求中国同意,并帮助日本招募东北‘马贼’,以袭扰俄军后方,配合日本对俄军的正面行动。午后时分,袁世凯招来了结义金兰徐世昌,对坐着,边喝茶,边参详定策。
“俄国是头恶狼,日本是野狗,都是紧紧盯着大清满洲这块肥肉,没有一个是好予的,也没有一个是好东西。”作为袁世凯多年的结义兄弟兼幕僚,徐世昌张口就说出了袁世凯的心里话。袁世凯曾作诗《言志》自勉,诗中‘我欲向天张巨口,一口吞尽胡天骄’便是表露他扫灭日本的志向。可甲午兵败,庚子国难,大清是越来越衰败,日本却是愈来愈骄狂,这让如今署理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练兵大臣的袁世凯如何不憋气。但现如今大清内忧外患,正处在风雨飘摇之中,袁某人也是有志无力啊!
“唉……”徐世昌一声长叹之后,陪着袁世凯沉默了一会,然后抬头看向袁世凯,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一旦开战,朝廷会是个什么态度?”
袁世凯摸了一下脑门,沉吟了一会,然后答道:“恶狼正在撕咬大清的肉,和它站在一起那就是犯贱!因此绝无合作的可能。野狗上来争食,虽然也是看上了大清满洲这块肥肉,但那终归是以后的事情。朝廷是有心向着野狗的,指望野狗一争之下,恶狼为腾出嘴来撕咬,先把肉吐到一边。只是又怕野狗的牙刚长齐,大清帮了野狗,野狗又咬不过恶狼,反遭其害啊!那时大清牺牲的就不仅仅是满洲这块肉了。”
“这么说来,朝廷打算是两相不帮了?”徐世昌闭眼默想了会儿,又道:“这两只畜生在大清的地界里打仗,大清满洲的黎民百姓肯定遭殃!朝廷做局外人,对本国的黎民百姓的苦楚不闻不问,国人恐怕又要对朝廷责难不休了!”
“那又能怎么样?”袁世凯的语气、神态好像不是在回答徐世昌,而是在问自己的内心。
“唉!只是可怜了满洲的那些百姓了!”袁世凯是一脸的黯然神色,不住地摇头叹息。他自从任职朝鲜开始,就不断地经历战乱环境,只要闭眼一想,眼前就尽是燃烧、倒塌的民宅,荒芜的田野,流离失所的平民百姓,心肠再硬也禁不住心中的神伤。
“弱国之民如草介!乱世之民不如野狗啊!怪也只能怪他们自己生错了地方、生在这了乱世。”徐世昌嘴里感叹着,心中也是一阵苦涩。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屋里只剩下一架洋钟“嗒”、“嗒”、“嗒”地响。寂静间,这响声是那么的清晰,又是那么的急促,好像是在急急地追赶着什么,听得让人心乱,让人心生烦闷。
“卜五啊!”袁世凯嘴上叫着徐世昌的字,眼却看着那架洋钟,叫完后又没有及时说出下文,呆滞了好一会,才缓缓道:“吾心有不干欤!但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现在大清这般情形,纵有千般的不愿,万般的不甘,也只能化作一个‘忍’。”
最后一个忍字袁世凯是咬出来的,好像用尽了他最后的气力,整个人的精神萎靡了不少。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袁世凯是有大抱负的人,‘隐忍、’一时的气度还是在的,但现如今大清是彻底糜烂,让袁世凯看不到‘隐忍’的限、‘退让’的度,让他怎么能不心忧、不丧气。
袁世凯一副悲愤、落漠的神情,让徐世昌也很是感伤,于是劝慰道:“现在的大清有如重病中的‘老妪’,身上没有一丝气力,手中没有任何执?,一旁又无强援帮衬,如何奈何得了恶狼、野狗!为今之计也只有让它们相互撕咬,最好是咬个你死我活,把不定恶狼、野狗都伤着了,让大清捡到一个喘息、调养的机会。”
袁世凯缓缓地点了点头,没有开言,眼神还是没有离开那架洋钟,心里却在默想:何止是无帮衬,一旁还围着一帮豺狼虎豹等着分食大清的血肉呢!‘老妪’现在能做的也就是尽可能不让自己倒下,一旦倒下,豺狼虎豹蜂拥而至,结果就是尸骨无存、万劫不复!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徐世昌建言道:“慰亭!我看应该答允日本组织联合情报机构和配合日本招募东北‘马贼’袭扰俄军后方的要求。眼前恶狼已经把满洲这块肉咬在嘴里了,野狗要是刚上口就败下阵来,把不定肉就被恶狼给吞下去了!暗中帮帮这条野狗,让它多和恶狼撕咬一阵,也是权宜之计啊!”
听徐世昌把话题转到参详决策的主题上,袁世凯收回了眼神,看了看自己的结义金兰,沉吟道:“我也倾向答允,但只限于暗中合作……”
“报!日本使馆副武官青木宣纯大佐求见。”一个副官在门外大声通报,打断的袁世凯思路。
“这小日本怎么又来了!”袁世凯皱了皱眉头,低头嘀咕了一声,有些不耐烦。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一呼一吸间情绪马上得到控制,然后说道:“让他在会客厅等着吧。”
袁世凯出去后,徐世昌并没有离开,一人坐在那闭目养神。一会儿,一个佣人进来给他更换了茶水,见他入定,恐怕打扰了客人的清静,动作非常地轻柔仔细。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奴仆,训练有素,一番忙碌之后,竟然无一丝声响,让凝神的徐世昌毫无察觉。
盖碗里沏的是龙井上品――雀舌,龙井茶浓郁香气透过碗盖的空隙弥散开来,让闭目养神的徐世昌感受到一缕甘香如兰沁入心府,才发现佣人已经重上了茶水。于是左手将茶杯在端胸前,右手轻轻地揭开碗盖,凑在鼻间闻了闻香气,然后仔细品了起来。
也就是这一杯共的功夫,徐世昌就听到了袁世凯回还的脚步声。待徐世昌放下茶碗,抬起头时,袁世凯已经出现在门口。袁世凯是背光而立,徐世昌无法看清他的脸部表情,但耳朵已经听到了他表示不满的重重鼻音,便知道袁世凯不是很满意。
“这小日本欺人太甚!上午还让我们准许他们招募东北‘马贼’,下午就来告诉我,他们已经招募了一批‘马贼’,要求我们提供方便、给予支持!他娘的!早就动手了,还来请什么准!”
刚一进门,一向城府很深、温文尔雅的袁世凯就沉不住气,还说出一句市井骂街的脏话,委实让徐世昌吃了一惊,忙劝解道:“慰亭!气大伤身,为‘野狗’就更不值当!”
袁世凯深深地呼了几口气,待在徐世昌对面坐定时,神态已恢复了正常。袁世凯端起茶杯来吮了一小口,然后放下杯子,说道:“‘野狗’已在满洲招募了一批‘马贼’,青木宣纯接到日本参谋本部的指令去接洽。青木宣纯通报:这批‘马贼’将安排在长白山牡丹江一带活动,骚扰‘恶狼’的铁路和通信,希望大清的地方督、府给予协助,还要我们为‘马贼’提供部分火药。”
“边动手,边与我们大清商谈,是够猖狂的!不过……”徐世昌边说边思索,沉吟了一会才继续道:“由这件事可判定,‘野狗’已经为开咬做好了准备了。不出意外的话,在二到三个月内,‘野狗’就会扑向‘恶狼’。”
袁世凯的眼神又盯在那架洋钟上,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桌面,回应道:“青木宣纯请求我给吉林将军府去函,意思是那帮招募的‘马贼’将在近期进入牡丹江地域,一部还要到图门江朝鲜边境获取日本的补给,希望吉林将军府一路上给予帮助。这‘马贼’运动到位了,补给也给出去了,吝啬的小日本就不会让这帮‘马贼’闲着的。因此,你的判断应该不会错!”
徐世昌又道:“这样就存在两个问题:一是‘马贼’虽然被日本收买,但也是大清的人,俄国少不了与我们交涉,外交上要有应对的准备;另外,俄国人遇袭后一定会报复,这样就会牵涉到大清的平民,所以这些日本招募的‘马贼’一定要与大清的平民有明显的区分,比如用服装等标志出不同,不给俄国人找平民报复的理由。”
“外交上的准备是非常必要的!”袁世凯先肯定徐世昌的这一意见,然后沉吟道:“这些‘马贼’被日本人收买了,就等同于日本的军人,不可能受到大清的节制,也不再在大清的佑护下,俄国人有本事,可以去剿灭他们,我们不进干涉。‘马贼’与大清平民的区分更是有必要,我会向青木宣纯提出,让日本人想法解决,绝对不能因为这些‘马贼’让大清的平民遭难。”
徐世昌见袁世凯对第一问题已经有了应对之策,便继续道:“二是恶狼与野狗咬完了,这些‘马贼’的去留就是大问题。这些‘马贼’如果消耗完了,倒没有什么麻烦。怕就怕这些‘马贼’在战后保存下了部分实力,或没被俄国人消耗,反而壮大了……”
徐世昌没有往下说,但袁世凯理解他的忧虑,摸着脑门思考了一下,然后说道:“满洲的防军、捕盗队已经霉烂了,不是那些百战余生的‘马贼’的对手,对这些‘马贼’只能是招安一途。”
徐世昌顺着袁世凯的思路说道:“那就早作打算!青木宣纯不是请准中日联合组织情报机构和配合日本招募东北‘马贼’吗?那就从北洋抽调一些得力的军官私密协调和组织这两项工作,从一开始就暗中招安了这些‘马贼’的首领,把这些‘马贼’牢牢地抓在北洋的手心里!这样不但可以避免日俄战后产生祸患,还可以壮大北洋在满洲的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