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酒要慢慢品尝,不是给你拿来这般牛饮用的。”话虽如此,藏澈还是为她把夜光杯给添满酒液,自己也再倒上一杯。
“心疼了?”
“那倒不会。”他耸了耸肩,“这次我给他偷搬了好几坛出来,绝对够你喝的,就只是怕你醉了而已。”
为苏染尘添新收藏,再偷偷搬些别的出来用掉,然后故意让那人知道之后,心疼得哇哇叫,一直就是藏澈最喜欢玩的游戏。
只是事后他会再补上些更好的,大概也因此,苏染尘明明气到牙痒,也仍未禁止他靠近自己的收藏,偶尔还会露出一副“怎么老大哥您最近没动静了?”的期待表情,摆明了就是有些收藏多了腻了,希望他可以搬走一些,然后贡献一些新品进来。
不过,所谓是道高一超魔高一丈,苏染尘饶是防备再三,也不能防止藏澈次次挪掉用掉的,若非他的新欢,就是他的最爱。
搬来人家好几坛酒,还敢慷慨得那么理直气壮?!元润玉不知道他们兄弟两人最爱的就是这一来一去,弄不清楚到底最后是谁敲谁竹杠,谁又吃了谁的亏的游戏,默默地投睨了他一眼,真不知道在人生里摊上像藏澈这样的一个人,究竟是好是坏?
苏小胖,这杯子我不跟你抢,但这酒我喝进肚子里,是肯定还不了你了!元润玉在心里抱歉地说完,又啜饮了口酒,感受着酒液缓慢入喉之中,一股子难以言喻的香气盈绕口齿之间,果然慢品之下,别有一番美妙风味。
“那日,谢谢你。”
元润玉在他为她再倒满酒的时候,开口向他道谢,只见他愣了一下,随即失笑道:“我把你的家都给烧掉了,你竟然还感谢我?我还以为,你心里肯定是怨死我了,要不,陈嫂寿辰那一天,你做什么拿那种恨不得刮掉我一层皮的眼神看我?后来我想,肯定为了这件事情,你恨上我了。”
“我……我哪有?!”元润玉想起那一天,顿时心虚了起来,总不能告诉他说,她其实是妒嫉他带了莲惜姑娘吧!她凭什么身分与他追究呢?她一脸正色,要为他的想法做一个纠正,因为往后,她不会再用那种怨妇般的态度对他,他们只是朋友,也只能是朋友。
“那天……那天苏小胖打从我们一进门,就想赶我们出去,我没被当客人,心里不开心,不行吗?”
藏澈闻言笑了起来,“元宵那天,你整他整得够呛的了!那一场庙会,从头到尾都是他一手办,被你引进那些鸡鸭猪羊给弄得一塌糊涂,你们走后,他只差没捉狂。”
“没有羊。”她很认真地把他扣在她头上的罪名除掉这一个,才说完,就听他笑得更大声,她鼓了鼓一边脸颊,缓了一下,才又说道:“而且,那座宅院不是我家,是云叔叔赐给爹的,所以我没有太舍不得。”
“在你口中的那位云叔叔,该不会是当今……”他若有所指地一顿,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了。
其实,只要略一猜想,再加上一些调查,藏澈就已经心里有数,那一天,当他看见那一屋子的紫檀家愀时也有些咋舌,大件紫檀木的数量当今已经十分少见,更别说件件都是顶好的料子,就算一件要价数万两银子,怕是有人出得起银两,也买不到那屋子里随便一件珍品。
如此手笔,若说出自当今圣上,这天底下最至高无上之人,就一切都说得过去了!
后来,他也回忆起来,在约莫十六七年前,他大概十三四岁时,曾经名动天下的御前第一宠臣元奉平被贬至金陵一事,可谓是轰动一时。
而在更早之前,关于元奉平这个人,教人所津津乐道的是他十七岁中状元,在檠天帝晚年便得大内行走的殊荣,在温和得近乎懦弱的大皇子段竞风即位之后,独排众议,一力主导立二皇子段竞云为皇太弟。
而在段竞云,也就是当今圣上顺利即位之后,一路为他扫荡朝中拥立段竞风儿子的异己之臣,助其坐稳皇位,相传,这个有天下第一美男子称唤之人,对敌人下手狠辣,并非是表面上看起来的良善之辈。
“对,是他没错。”元润玉点了点头,“我说过我留了密语给爹,做为我与他之间的联系方法,不过,我爹说过,知道那套解密法的人,还有云叔叔,一开始,那一套解密法,就是他们当年互相传递消息所用,想想真是讽刺,我在天子脚下,用那一位也知道的密语,联系另一个他欲除之而后快的人。说起来,我娘也是那一位害死的,如果不是他执意要把我爹贬到金陵,让娘随着爹一路舟车劳顿,也不会让我娘流掉当时肚子里所怀的弟弟。”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
藏澈的语气很淡,想起了在他的安排之下,在几年前摘下状元之位,进朝为官的陆雪龙,从小一起长大的几个兄弟里,在他的诸多盘算之下,大多都让他们离了京城,各司其职去了。
如今,还留在京城里的,除了苏染尘他们三个,就只剩下陆雪龙了,只是前两年,皇帝钦令他南下办差,即便往来京城与封邑之间,也总诗务在身,无暇多待,好些年,他不曾与几个兄弟如同此刻一般,把酒赏月,闲谈平生。
“是,是这个道理啊!所以也不能怨,是不是?”
元润玉点头,又饮了一杯酒,想难怪苏小胖会喜欢喝这酒,竟是越喝越着迷那一股从唇齿滑进喉咙的醇厚香气。
她抿了半晌,才又启唇道:“我娘小产以后,身子骨就不好了,我娘是外公老来得女,视若心尖儿的宝贝,娘死的时候,外公很伤心,一直说是爹害了娘,坚持把娘的骨灰带回京城,在娘死前,外公是很疼我的,可是,娘仙去之后,外公彻底把我与爹一并恨上了,爹曾经以为,外公不至于如此绝情,无论如何都应该会收容我才对,却没想到……呵!后来想想,外公举家迁走也好,至少,可以确保不会被元家的祸事给连累,而且,在十四年前,我也因此才能遇上了夫人,你知道吗?在我小时候,曾有一个会看命的人,到我家里,看了我之后,他说,我这一生灾祸不少,不过,只要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渡过的灾难越大,往后的福分就越大,果然,当年我没在街头冻死,就遇到了夫人,我想,那就是我的福气,此生最大的福气。”
藏澈沉静地听着她的每一字一句,眸色掠过一丝深沉,总觉得在她这番话里,似乎藏着另一个意思,一个不能对他明白说出来的意思。
元润玉在告诉他,也在对自己说,能够遇见夫人,在‘宸虎园’里长大,最后被指给鸿儿为妻,就是她最大的福分。
这一生,她再无所求了。
藏澈不喜欢她此刻的眼神,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她是一个极坦率的人,可是,她在这一刻的表情,却有一种强作欢笑的虚伪。
她在隐瞒他什么?
元润玉在他仿佛要洞穿她心脏的注视下,必须很用力才笑得出来,也必须很用力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开口问他,如果有可能……哪怕只是一丝毫可能,他会喜欢她吗?
他会吗?
她不知道。
但她不能问。
不能问!
元润玉一再地在心里对自己大喊,但是,想说的话就像是要涌开锅盖的热气,她饶是紧紧地捣按住,都要被那强烈想要涌出的给烫痛,痛得她想要在这一刻大声喊出来。
不能问……元润玉,你到底以为自己凭什么身分问他呢?你与鸿儿再过不到几个月就要订亲,来年春天就要成婚了,你凭什么问呢?还是,你只是狡猾得想要用他否定的答覆,让自己彻底对他死心呢?
或许吧!她想要他否定的答覆,回答她说根本就不可能喜欢上她,好让自己从此绝了这份心思,但是,她不想死心……元润玉绝望地发现,饶是他根本不喜欢她也好,她也不想对他死心,甚至于会想,她只是喜欢上他这个人而已,与他何干呢?他不需要知道,完全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