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魁的武艺其实很不错,和老道士在山中那么多年,每日里除了研习道经就事打磨筋骨,一身本事使出来寻十几个大汉近不得身。不过谁想到,玄魁三十多年来第一次和人动手就是在这么严峻的情况下。平日里竟修身养性了,乍一见这等血腥场面,心中不免有些发慌,十成的本事自然只能使出个六七成来。
而这六七成的本事在这样的情况下,肯定是不够的。
战场厮杀的功夫和玄魁平日里修习的有很大不同,根本没什么招式可言,讲究的是一击毙命,生死搏杀的时候可没有人会给你一个“白鹤亮翅”的起手再接一招仙人指路。叛逆为了活命,左神武军为了军功,动手时最多躲一下正面的兵刃,也不管躲没躲过,左右反手就是一刀过去。一切都是那么的简单,直接。
玄魁自是不知道这些的,卫玄也不清楚,只听老道士说过玄魁的武艺不错,这才让其将吴家老两口趁乱救出来,谁想会变成现在这样子?万幸吴大爷毕竟是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这两年忙于农事手上的功夫却没落下多少,急切间帮玄魁挡了几下。而玄魁的武艺毕竟不是吹的,适应一番后不说超常发挥至少将本事都用出来了,而这就足够了。
玄魁提着长剑顶在最前面,吴大爷和几个青壮拿着柴刀、镰刀在其后帮衬,吴大娘等一干妇孺老幼则被护在中间,一行人好似无根浮萍般艰难的向道观方向行进,端得困难万分。
这些事情玄魁在同卫玄讲的时候很平静,一板一眼的好像很简单似的。不过,虽然和玄魁认识并没有多长时间,但卫玄很清楚自己这个便宜师侄的性子。这是一个习惯把所有事情淡化的人,说的这么平淡,实际情况不知要危险多少。单看吴大爷等人身上的伤就瞧得出来。
所谓九死一生,怕也就是这样了。
“先把乡亲们安顿好吧。”卫玄紧皱着眉头,摆摆手将玄魁打发走,自己则靠在道观的大门边望着南山村的方向暗自沉思。南山村的事情,除了屠戮百姓外其它卫玄心中是有底的,事实上就连百姓的损伤也想到了。只不过,卫玄没有料到连左神武军也参与其中,这直接导致原本应该逃出来的百多人直接有近一半人永远留在了村子里,就是这些逃出来的,也有许多重伤号。在这种天气下,重伤号代表着什么卫玄很清楚。
不过,清楚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又是另一回事。两辈子加起来活了这么多年,卫玄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军队竟会参与其中?这在从前是根本不敢想的事情。或许正因为这先入为主的思想,卫玄才会坚信玄魁会将无辜的乡亲带出来。很显然,时代不同,人不同,军队自是不同。
卫玄不敢回头去看道观中的那些乡亲,总觉得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错。如果不是那么好奇,就不会发现南山村的诡异,周家自然也就不会心生忌惮,李常也不会循着蛛丝马迹找到周家反叛的证据,左神武军更不会进村平叛,之后的一切也就不会发生。
耳边回响着的是伤者的呻吟,孩童的哭闹,老妪断断续续的抽泣,其中夹杂着些许劝慰,但终究是少的,在阵阵寒风呼啸中几不可闻。卫玄轻轻拭去眼角不经意流出的泪,一双手在脸上胡乱抹了抹,眼神中少了些动摇,多了些坚定。转过身来,迈步向大殿走去,那里有人需要他的帮助。
对于急救卫玄还是有一点研究的。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嘛,从前看了那么多救人的东西怎么也比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强很多。观中少药,都是治头疼脑热的,似这等刀枪棒疮全无办法。村中那张郎中若在倒还好,不过那是个叛逆,玄魁亲眼看着他被一个军卒砍翻在地,定是活不成了,其它人虽会点土方,可放在如今却连血也止不住,更遑论其它。
好在卫玄早有准备,进了大殿就将一干正哭嚎着的老妪孩童赶了出去,让玄魁领着去伙房烧几锅热水来。要滚了几滚的,刚有些翻腾的可不行。伙房里有两口大锅,正好一口用来干烧开水,一口则用来煮布。这时候没有纱布,只能用普通人家织的干净的布了,倒也勉强够用。卫玄此前已经早早做上了火,倒方便了许多,不过一会儿工夫就有人端着一盆开水回了大殿。
把伤号依着伤势的轻重排列好,伤轻的让玄魁先照看着,伤重的就要卫玄来处理了。村东头秦大哥伤得最终,胸前背后足足七八道大口子,被吴大爷依着战场上的方法草草处理过,整个人被各种发着奇怪味道的布条包的跟粽子似的,却仍止不住血。这短短一会儿一张脸就没了血色,还一个劲儿的哆嗦,眼看着是出气多、进气少。
黑着脸把秦大哥身上的布条剪下来,取过一块在开水中煮过的布慢慢擦拭。在没有酒精的时候也只能这样了。布擦一次就要放在开水中过一遍,最多两次就要换掉,好在这东西够多,卫玄足足用了近二十块才把秦大哥身上的伤口擦干净。
把秦大哥扶起来坐好,让人在一旁扶着,卫玄取过针线在开水中过了一遍,这才就着灯光缝伤口。旁人何曾见过这等治伤的法子,不由得发出阵阵惊叫,甚至还有人冲上来拦的。卫玄脸本就黑的如黑炭般,正在火上哪还管谁是谁,开口就是一阵痛骂,一边骂还一边让回来的玄魁把不懂事的赶出去,留两三个在一旁帮衬的好。相比较卫玄,玄魁在这些村民中的声望明显要高一些,而且人家是有武艺在身的,不听话、冥顽不灵、说不听的还能直接动手赶,没一会儿大殿就清净了许多。
耳根子清静了,卫玄的火气不由得小了一些。深呼吸,稍稍平复一下暴躁的心情,这才借着昏暗的灯火缝制伤口。卫玄的动作很轻,却不慢。也慢不得,秦大哥的情况根本容不得慢。八尺高的汉子没什么讲究,好似逢衣服一样一道伤口缝个是十来针,缝好一个就让人用拧干的布包好。卫玄忙活了半天才忙完,秦大哥则又恢复了那副粽子似的样子,不过和之前相比明显呼吸平缓了许多,伤口虽然仍稍微渗了点血,却已没了大碍。
卫玄动手的时候玄魁一直在旁边,眼见秦大哥这么重的伤都把血止住了,心中若说不惊讶那是不可能的。只不过玄魁一向安稳,并没有似旁人那样表露出来。他很清楚,这时候就算有再多的问题也要等卫玄救完人之后再说,毕竟人命关天,旁的事都可以暂时放一放。
缝针是个细致活,很耗眼力,尤其在昏暗不定的灯火下,好在卫玄的眼睛不错,虽然有些酸痛,却也坚持着把大殿中所有需要缝针的都缝了。也亏得人不多,满打满算不过十几人,再多怕也支持不住。卫玄没有说话,只是冲玄魁摆了摆手,任由玄魁安排人手照看这些重伤员,自己则慢悠悠走出大殿向厢房走去,那里还有一些伤势较轻的人等着他。
将所有伤员都处理过后已快三更了,卫玄擦了擦额头的汗,推开门离开了温暖的屋子。半夜里起了风,卫玄只觉得浑身透骨的寒冷,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厢房是老幼妇孺和伤员的地方,大殿是重伤员和他们亲属的地方,在这种时候,自然一切以他们为主。好在伙房也并不冷,有灶火在旁怎么也比露宿野外好很多。这种天气要是在外面过一夜,怕是会丢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