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还有几颗零星星子的时候,夜月色便披了衣起身,在床角找到了自己被掳来时披着的紫貂裘,拖来那镶铜的黄花梨交椅到窗爆将灯火尽数熄灭,卷起了窗上的棉布帘子,就整个人蜷缩在椅子上靠着窗棂看着外面发呆。
其时天上一弯如钩的月,伴着稀落清冷的锈,根本照不进裱糊着厚厚的棉纸的窗子。只是因为映着地上的白雪所以比别处有着朦胧一点的白光。夜月色就这样全身隐在黑暗中,唯有一张面孔微微泛着莹白,无意识的盯着窗外,任心中千般思绪翻涌。
从以前她就是个爱发呆的孩子,虽然身体不得自由,但心却可以漫游四海无边无际。来到此世之后虽然变得忙碌,但这个习惯一直没改。此时此刻,离了那人温暖安全的怀抱,便分外想念起来。
天色渐渐的由墨色的黑变成深深的蓝,然后天际渐渐泛出浅浅的银光,月亮和星子慢慢隐入越来越亮的天幕之中,又是新的一天开始了。
夜月色对天色的变化浑然不觉,她已经完全陷入自己的世界,直到门边传来吱嘎一声,然后厚厚的棉布门帘被掀起,一个丫头端了炭火进来她才回过神来。
原本无心去看,但那丫头进来后先是换了炭火,然后竟一直走到她的面前跪了下来。夜月色心中有一丝诧异,便转了头去看她。
十七八的女孩子,普通的苍狼族女孩打扮,面貌普通但双眼却颇为灵慧,此时跪在地上有一种沉静的气息。这个女孩她第一次见,不是昨日来给她添过炭火的丫头。
夜月色疑惑的看着她,却见她微微笑了一下,双手在胸前结了一个奇特的手势,然后弯下腰去前额抵住地面行了一个跪礼。
夜月色唇角一弯,无声的笑了。这个手势她知道,是天鞋弟子的暗印,这么快就找来了,萧凌天的手下还真是能干。
“起来吧,有劳你了。”她也结了一个奇特的手印,却与流朱不同。
那丫头眸光一闪站了起来,平静的面孔上已经没有了任何笑意,只是看着夜月色道:
“奴婢流朱,是伺候的侍婢,有什么事就尽管吩咐奴婢好了。”
夜月色轻轻点了点头,将貂裘又拢紧了一些。流朱便道:
“,窗边寒凉,还是不要久坐吧。若是受了寒只怕我家公子要怪罪我的。”
“公子”二字咬的重些,她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眼中却有温暖的光芒。夜月色此时安下心来,便从椅子上下来,又回到了。
“昨晚睡得不好,我再歇一会儿,你先下去吧。”
流朱微一颔首,去把窗帘放下,然后捧着火盆静静退了下去。门帘掩好,大门关紧,屋里又是昏暗一片。夜月色靠在,渐渐的又睡了过去。
白飞麟居住的大宅位于苍山城地势最高之处,为了防止受到攻击用大块大块的青石修筑成了一个坚固的堡垒。其状若鹰,在主塔之外还有两翼副塔,右翼鹰翅最高之处的院落——翔风院,就是用来软禁夜月色的地方。
翔风院三面悬空,唯一的道路就是通往主塔的塔桥,易守难攻用来囚人是最合适不过的。平日里这里是个冷清寂静之地,今时却突兀的飘出了阵阵悠远空明的琴声,在澄明的冬日晴空上飘荡。
白飞麟用过了午饭之后就来到了翔风院,还没进门就听见了这琴声。技巧倒算不上是最好,但难得琴声中流露的随心潇洒、清冷淡然。也不知是什么曲子,随意的洒脱之中竟带着隐隐杀伐之意,步步紧逼扣人心弦。白飞麟站在门口听完了一曲,眉头皱了又松,眼中神色也一变再变,最终又恢复了平静推门而入。
夜月色昨晚睡得不好,上午就懒懒的补了一觉,差不多到了午饭时分才醒。用过饭后没什么事做,就唤来流朱拿了张琴调弄。
流朱原本是天鞋安插在苍山城的暗探,一直在城主大宅做侍女。昨天夜里接到紧急联络密信,要所有漠北的暗探查探一个叫苏再晴的女子的下落,流朱马上想到了昨天被苍山城主手下的暗影带回来幽禁在翔风院的那位。
略施小计让原本在翔风院伺候的侍女生了病,流朱主动向总管请缨去翔风院伺候,借机问了那的姓名,又见那结的手印,果然正是她要找的那一个,便立刻传了消息给上面。
总管说了那是城主亲自交代要好好伺候的,一应吃穿用度都不可怠慢,所以当她要琴时她也就毫不费力的给她找了一把。并不是什么名琴,但在这手上弹来到还真是不同凡响。
今天太阳暖暖的,因为下过雪的原因空气格外沁凉。流朱打起了窗上的帘子,屋里变得明亮起来。夜月色就在窗旁的高几上弹琴。
一曲幸魂终了,白飞麟推门而入。银灰长衫天青大氅,头发像一般的苍狼族男子一样在脑后编了短辫,上面缀着拇指大的翠玉。鼻梁高挺嘴唇菲薄,一双眼即使隐藏也不减寒光,倒是比半藏在阴影下柔和了那么一点。这还是夜月色第一次将他看得真切,心道倒是一副好皮囊,可是一看便知是无情之人。
“阁下似乎不太喜欢。”夜月色淡淡从琴上收回手,朱红镶金的流云广袖下,一双青葱白玉似的手秀美无双。
白飞麟不答,只是径自走到她面前停下看着她。流朱为她找了件月白色锦霓的长裙,外罩着一件朱红长衫,上面用金线细细的压了爆一举手一投足便殊华流动,明艳照人。
此时的夜月色扬起面孔与白飞麟对视,满头的青丝悉数高挽,用一根晶莹剔透的朱色石榴石步摇别住。几缕黑发散落下来,映衬着后颈雪一样白皙的肌肤,头颈高高的扬起像一只美丽的白天鹅,于不经意间流露出诱人的风情。轻灵秀美的面孔上一双黑玉似的眼睛毫不退缩的看着他,白飞麟甚至可以看到自己的倒影。
“弹得不错,什么曲子?”似乎没有听到夜月色的话,他的手指在琴上掠过,铮鸣声响。
“你不知道的曲子。”这曲幸魂是她最爱的,世间只有萧凌天一人能和。夜月色起身坐回到,将唯一的一把椅子让给白飞麟。
“城主此来有何贵干?”夜月色看着他坐下,双眼微微眯起,午后的阳光穿过窗户照在她的脸上染上淡淡的金色,有一种猫儿的妩媚。
“来看你。”菲薄的唇中吐出令人意外的话,白飞麟似乎笑了笑,只是眼中积雪未曾消融,倒让人看不真切。
“看我?不是在看别人吗?”夜月色想起昨晚他说过的话,“那个和我明明很像又完全不一样的人?”
“哦?还记着呐。”白飞麟此次是真的笑了,低笑声中修长的手指抵着眉掩饰了深深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夜月色突然有一种他很哀伤的感觉。
“什么样的人?她不在了?”应该是吧,如果要透过别人来看她的话。
“是啊,不在了。”白飞麟抬起头来,也许是掩饰的太好,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悲伤神色。“什么样的人么?应该说是太阳一样的女孩子吧,又美丽、又活泼,每天都在笑,是让人看到就觉得开心的女孩子吧。”
眼前好像又浮现出那个少女如花的笑靥,总是像小尾巴一样跟在他的身后叫着他:
“飞麟哥哥,飞麟哥哥”
自己总是冷着面孔不理她,可是她还是那样笑着追着自己。她也许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哭过了吧,可是在她的面前她永远都是那样灿烂。直到那一天她倒在血泊里,汹涌而出的血甚至比她身上的红衣还要红,她还是那样努力的笑着看着他。
她是他心中永远无法逾越的伤痛,但他连为她流露出痛苦都不能够。看着眼前与她有着相似面孔却清冷高贵的少女,使他更加深刻的明白那女子的存在是如何的无人替代。可是他已经永远失去了她,从此之后他的心丢失了一块,再也无法寻回。
看着笑着笑着突然沉默的人,夜月色相信他有他的故事。不过
“你掳我来跟这个有关系吗?”她记得他说过他是想会会萧凌天的。
“不是,你跟她长得有点像纯粹是意料之外,我把你请来是想跟他交换一样东西。”不过瞬间,那伤痛就被他深埋心底。作为苍狼族的族长,他还有无可避免的责任要去履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