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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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皇政权对俄罗斯的独裁统治迟早会被推翻!――这个命题的正确性任何一个受过20世纪10年代基本政治学教育的人都不会怀疑,包括那些正在为这个政权效命的那些官员和将军们。问题是:被推翻的时间是迟还是早?

  1905年,在中俄战争结束后不久,敖德萨就爆发了以黑海舰队战舰“波将金”水兵为主的士兵和市民起义,虽然那次起义的表面原因是水兵们长期以来遭受的不公正待遇和变质的伙食,但是稍有历史常识的人都明白:这是一个信号――俄罗斯的沙皇统治已经是摇摇欲坠了!

  1905年水兵起义虽然很快被镇压了,但从此俄罗斯各种革命团体和组织开始纷纷兴起,大家都忙着准备推翻沙皇政权独裁统治所需的各种革命工作。然而,一直到1916年,这个腐朽的,在经济、政治、对外战争,对内统治和外交关系等方面都表现出耸人听闻的**和无能的沙皇政权,它居然就这样在悬崖边上晃悠到了1917年,依旧高压统治着广袤的俄罗斯大地上过亿人口的各族人民。

  为什么?

  欧洲的一些政治评论家认为:*出于地缘政治的考虑,从1908年开始给予俄罗斯沙皇政权的经济援助,是维系沙皇政权统治的一个决定性力量。尽管出于朴素的爱国主义和大俄罗斯主义的传统,中国日用产品在俄罗斯市场的销售情况并不令人满意,但是由中国低息贷款兴建的俄罗斯矿业和冶金企业还是将廉价的原料和半成品源源不断的运往中国,在中国,这些原料和半成品被加工制造成工业品销售往欧洲和北美,以及全球其它初步工业化的地区和国家。廉价的原料和半成品使中国工业产品在国际市场上的竞争力得到了保证。中国和俄罗斯在1908年以后,特别是1912年战争爆发以后的经济关系更为密切,已经形成了前厂后矿和前店后厂的经济合作模式。俄罗斯丰富的矿产和原料资源,成为中国经济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同时,沙皇政权也在这种经济模式里获得了持续的高额回报,得以有一定的经济能力勉强应付国内日益严峻的社会形势。

  欧洲的另外一些政治评论家认为:1912年爆发的战争挽救了俄罗斯沙皇政权。本来难以为继的沙皇政权统治在战争爆发后,得到喘息的机会――全社会大部分人,特别是青年知识分子和底层劳动者的注意力被转移,国内的人群矛盾所带来的压力在爱国主义传统下被转换成了对德意志民族的仇恨。赫尔岑与车尔尼雪夫斯基的书被这些年轻人们抛到了一旁,大家更多时候更喜欢谈论的是库图佐夫和苏沃洛夫。青年一代相信只要赢得战争,俄罗斯的一切都会得到改变,而且建功立业的野心在俄罗斯青年尚武的身躯里从来都不缺乏,个人命运和政权的命运在战争爆发之后竟然获得了大方向上如此的一致,于是,沙皇政权得以在爱国主义的大旗下苟延残喘。

  俄罗斯的革命党人从来没有象1912年到1914间年那般狼狈过:战争的爆发引发了革命者内部关于支持战争还是发动起义的大争论,刚刚因为战争爆发被沙皇政权从西伯利亚大赦回来的革命党人们,几乎还没跨过乌拉尔山脉就彻底分裂了!过去依靠的主要革命基础力量也就是那些青年学生们,在1912年和1913年都狂热的以各种形式参与战争,在他们看来,所有在这种时候谈论民主与自由,谈论推翻沙皇统治的人都是俄罗斯民族的败类、叛徒!

  于是,至少有1/4的革命者也成了疯狂的爱国者和积极的战争参与者――据说,当初在东欧前线,有不少敢死队的成员就是自愿报名参加的前激进分子。还有1/4的革命者在看到形势不妙后,选择了潜逃国外,他们可不愿意被沙皇政府用战时惩治奸细的法律给收拾了,这些逃出去的人,后来被包括中国在内的各大国政府收养,以备不时之需……

  另外那些革命党人有的潜伏在工厂里暗自培养自己的革命力量,有的就象多拉小姐那样成了各种恐怖主义事件的主谋,还有的天晓得是躲在什么地方耐心等待着时局的变化。

  到了1915年,随着沙皇政权在军事上的节节失利,300多万的青壮劳动力被从农村抽出来成为炮灰,特别是主要粮食产地顿河流域和伏尔加河流域的农村青年一向是沙俄军队将军们的最爱,于是,本来就已经在中亚战争(漠北战争)中失去中亚粮仓的俄罗斯粮食供应能力更加的捉襟见肘。进入1916年,*鉴于世界战争局势发展的复杂性,急剧缩减了对外的粮食出口额度,并且在国际市场上伙同美国大幅度抬高了粮食价格以谋求国家利益的最大化。在工业结构上有重大缺陷的沙皇俄国不得不号召人民勒紧裤腰带,用节省下的宝贵硬通货去购买中国、英国和美国生产的战争装备,如战车、飞机、火炮、各类发动机和电机、通讯器材和光学仪器等等……

  俄罗斯的市民们开始痛恨每个月都在减少份量的粮食定额供应,农民们开始痛恨让他们的子弟们不停去送死的战争,工人们开始痛恨每周80多个小时的工作时间以及随着物价飞涨而剧烈消减的实际收入,总之,越来越多的俄罗斯人开始厌倦这场令人绝望的战争,仇恨带来这一切的沙皇独裁统治,革命的时机成熟了!

  革命的时机成熟了!从战场上拣回性命的、从潜伏的工厂里走出来的、从军警追捕下逃脱的,以及被外国政府送回来的和谁也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革命者们都在高呼:革命的时机成熟了!

  1916年,因为革命的时机已经成熟了,在这一年内,俄罗斯大地上就新诞生了至少800个革命团体,几乎每个革命团体不论大小都坚信由于某种原因,自己这个政党才是俄罗斯革命最正确的领导力量,俄罗斯的未来应该由自己这个政党来掌握!于是,在1916年,沙皇政权的军警机构很意外的发现:那些令他们恐惧的革命党人正在忙着彼此之间的权力争夺和思想路线斗争,暂时还顾不上和沙皇政权做什么殊死的斗争。就算某个小政党在某个小地方搞了个武装起义――要是十来个人对小警察所的武装袭击也算的话――但是因为政治见解上的分歧,在其他革命团体的冷漠甚至敌视下,这样的起义一般都在24小时内就宣告失败。

  马克洛夫是从战争前线回来的社会民主党人,他不是逃跑回来的,社民党对他这位战场上被提拔起来的沙俄陆军少尉的军事组织才华很重视,在1916年年初安排了一个担任那个部队军医主任的社民党地下党员以传染性肺病的名义给他办了病退手续,然后命令他和老熟人谢尔盖搭档,一起到俄罗斯武器之都图拉进行地下工作。

  马克洛夫还记得自己身穿少尉军装,怀揣病退证明,从前线坐火车去莫斯科向党的地方执行委员会报到的路上,正好跟一个哥萨克骑兵中尉坐在同一个车厢里。那个哥萨克骑兵中尉给他描述了前不久他们部队奉命在白俄罗斯镇压当地一个小城武装起义的全过程,在描述完最后哥萨克士兵如何在小镇广场上枪决参与闹事的暴民们的场景后,哥萨克骑兵中尉用轻蔑的语气做了总结:“……这些激进分子还好说自己是有知识的人,就他们那点打仗的水平和抱团的劲头,还不如我们在西伯利亚围捕的那些土匪团伙们高呢!”

  那个哥萨克中尉轻蔑的表情和最后的评价马克洛夫总是记得的,所以,在准备这次图拉工人起义的时候,他尽可能将图拉其他的革命团体都说服参加,并努力使大家都意识到组织和纪律的重要性。效果究竟如何,马克洛夫心里没有数,但是他对整个大局势很有信心:图拉周围,乃至整个莫斯科地区的沙俄作战部队数量都不多,只要起义者能在图拉坚持1周,周边的局势就会象盐洒在热油锅里一样沸腾起来,到那个时候,全俄罗斯的革命形势将会风起云涌,起义的枪声将会响遍俄罗斯大地,反动腐朽的沙皇政权在这种情况下只能訇然倒下!马克洛夫在战争前线打了整整3年仗,他很清楚前线缺衣少食,对将军们极度怨恨的野战部队下层官兵是什么思想状况,只要后方的革命火炬已经遍地燃烧,前线的部队马上就会崩溃,所有的士兵都会拼命往家跑去,任何敢于阻拦这回家洪流的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在长达1个多小时激烈的辩论后,马克洛夫终于说服火炮厂由社民党党员构成的起义领导委员会表决通过决议:同意向其他的起义工厂提供火炮支援,但是炮弹厂的自由工人党必须在下午4点钟以前将2卡车炮弹运到火炮厂。同时,作为提供火炮支援的条件,所有的其他起义工厂的起义领导委员会都必须在今天下午5点30分以前派遣全权代表来火炮厂参加全图拉起义者代表大会,这个大会将按照各厂参加起义的人数比例进行表决,计划通过一系列表决,确定这场起义领导实施机构和最高权力机构的构成。

  谢尔盖做了会议结束时的总结发言:“同志们,俄罗斯历史新的一页就将在我们手中翻开!这一页之后,一个自由、民主、崭新的俄罗斯将会出现在欧亚大陆上!让我们把握好目前的每1分钟,不要让祖国的美好前程从我们的手指缝隙里滑落!努力奋斗吧!俄罗斯亿万被压迫的人民就在我们身后热切注视着我们!”

  与会代表热烈的鼓掌。就在他们的背后,在厂长办公室内的密室里面,20多个俄罗斯内务部第7局的特工人员和一个来自英国的间谍博士托马斯。莫兰特正默默倾听着外面所有的声响……

  幸亏密室里面有一个卫生间,幸亏卫生间的水龙头里还有水,特工们和带他们进来的总务员们就靠轮番进到洗手间去喝冷水熬过了这2个多小时。肚子里满是凉水的托马斯。莫兰特和谢苗。谢苗诺维奇半跪在床上,让四个特工学员在周围拎着毛毯将他俩罩住,以防止他们俩讨论问题的声音被外面的人听见。

  “怎么你们会对这次武装暴乱事先一点消息也没有?”托马斯。莫兰特在毛毯罩住自己和谢苗之后,第一句话就是抱怨的提问。

  “图拉的政治动态监控是由莫斯科工作站负责的,他们的情报多半是来自莫斯科警察局那边……一定是莫斯科警察局出现不该有的状况了!”

  “这么大规模的起义,革命党的中央机构一定要开会讨论,我知道你们在大一点的革命党中央机构里都有卧底……你别瞪我,谢苗,在情报行业里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我就是想知道你们的卧底怎么没有事先发出警报?”

  “我怀疑这不是一次高层人物指挥下的武装暴乱。你要知道:现在俄罗斯几个大的激进政党,象社会民主党、自由工人党、俄罗斯解放组织这些大的政党内部都在忙着争权夺利,根本没有时间组织这么大的规模的起义,更别说和别的党进行合作了……多半是图拉当地的这些激进组织自己协商发起的一场暴乱……也不排除,这些图拉的激进组织决定撇开自己的中央组织,联合成立一个新的政党――这次暴乱就算被镇压了,这个新的政党也能在他们那个圈子里获得很高的地位!这种情况最近这半年也发生过类似的……”

  “图拉附近的军队多吗?”托马斯。莫兰特暂时接受了谢苗的解释,急忙打断了他的话。

  “整个大莫斯科地区能执行正规作战的部队都很少,最多1万多点,能派到图拉来的更少――莫斯科那边局势也一直不稳定……”“现在怎么办?我们不可能一直在这个小地方挤着……时间久了就会被发现,到时候一颗手雷就可以结果大家……”

  “刚才有个总务人员说,这上面的天花里可以爬出去人……通风道太窄,咱们这种身材肯定不行,天花也不一定能承受得住……”

  “可以爬到哪儿?”

  “可以从楼角的暖气管井下到楼下……地下室有暖气管通道通到锅炉房,从那儿应该能出得去。”

  “找两个机灵点的小伙子出去,想办法和外面的军方取得联系――千万不要和警察局联系!千万!”托马斯果断地用命令的口吻说。

  “为什么?”谢苗不解地问,然后看见托马斯讥讽的微笑,慢慢也回过味来:“这帮俄罗斯人的败类!说不定那位局长将军也参加了……”

  “不说这些了,现在就行动,争取能在下午5点30分以前联络上军队。”

  “托马斯……你不会让想让我们参加战斗吧?”谢苗几乎忍不住要喊起来,正好外面又传来一阵热烈的掌声和拍击桌子的声音,否则他的第一声大声称呼多半会被外面的人听到!

  “没有办法,我们的人太多,只能这样,没有什么选择余地。”托马斯无奈的说。

  ……

  “马克洛夫指挥!谢尔盖同志!”散会后谢尔盖和马克洛夫刚走到四搂的楼梯间,就有个起义者从后面追上来喊道:“刚才我们审问了厂区大门口活捉的宪兵,他交待说:今天上午有大概20多个客人来厂子里说上什么课,然后中午的时候还有个内务部第7局的官员也来厂子里……”

  “内务部第7局?”谢尔盖和马克洛夫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俩过去可没少跟这个机构打交道。

  “那20多个客人呢?还有那位第7局的老爷是哪一位?”谢尔盖问。

  “这个俘虏说,只有他们班长才看过那个证件,可他们班长已经被咱们打死了……现在我们找不到那个官员,也找不到那20多个客人。”

  “20多个客人来厂里上课,然后就消失了?总务处的人呢?问问他们这20多个客人是哪儿来的,是谁安排他们用厂里的地方上课的,又是到这来上什么课的?”马克洛夫一边若有所思的思考,一边向面前的这位起义者发问。

  这时,在他们头顶上方,小伙子马连卡和另一个年轻的学员正沿着天花板上的狭窄通道艰难爬行着。外面时不时传来的枪声掩盖了他们爬行时难免发出的细碎声响。

  “厂长大人昨晚就回了莫斯科,这两层楼的总务员们也都跑得看不见人影了,估计这帮胆小鬼们这会儿已经躲进家里的床底下发抖呢!现在我们正想办法从别的途径打听那帮人的下落……”

  “好了,20多个来这里上课的人?多半这时候已经跑到火车站了,这件事情不重要,我来处理好了!”谢尔盖不耐烦地打断了起义者的汇报,他转脸对马克洛夫说:“你还是赶紧去布置一下工厂的防御,号召市民参加起义的宣传小分队要立刻出发,不能迟疑……还有,晚上的会场警戒一定要注意,我有个主意……好了,你先去忙吧!”打发走了站在一旁的起义者,谢尔盖压低嗓门对马克洛夫说:“我有个好主意:晚上会议表决时,你要安排一些身材够壮,样子够凶的警卫人员在会场门口,万一那帮糊涂虫们犯糊涂乱投票,我只要一打个暗号,你就让咱们的人……刺刀……手雷……吓唬一下他们……你明白了?”

  “谢尔盖,我们这样做太龌龊了吧?”马克洛夫吃惊的说道。

  “对妨碍我们走正确革命路线的人为什么要客气?对敌人仁慈就是对革命的犯罪!”

  “可今天来开会的不是敌人,虽然他们和我们的政治理念有出入,可眼下他们还是我们和沙皇政权斗争时的战友!”

  “眼下?我问你:你认为如果不发生意外的话,推翻沙皇政权需要多长时间?”

  “只要全国范围的武装起义都开展起来,推翻沙皇政权只需要3个月,不会再长了……”

  “很好,那么在推翻沙皇政权以后,接下来该干什么了?”

  “召开全国苏维埃代表大会,商讨新的国家体制和各项法律……”

  “我亲爱的马克洛夫先生,您认为到了那一天,您今天所说的这些自由工人党,俄罗斯自由解放组织,还有别的那些已经掌握了武装力量的政党会老老实实坐下来,听取我们社会民主党的建国计划吗?”

  “谢尔盖,我们不能因为预见到明天他们可能会对我们造成威胁,今天就用卑鄙的手段来威胁他们听从我们的安排。真的有那么一天,这些党派真的不肯按照人民的意愿坐下来民主协商政治问题,我们到时候也可以再用暴力的手段解除他们的暴力嘛!”

  “幼稚!马克洛夫,这么多年了你在政治上还是那么幼稚,仅仅是因为今天的你要坚持迂腐的骑士风度,明天的俄罗斯人民就会要此付出更多的鲜血!这就是你想要的吗?为了维护你的所谓道德和良知,你准备让俄罗斯人民用鲜血去做代价?”

  “谢尔盖耶维奇,当年在西伯利亚流放地,你的口才就让很多大知识分子自愧不如,我说不过你,可是我总觉得你所提的这个问题在逻辑上有些不通顺……”

  “现在不是探讨逻辑学的时候!听见外面的枪声了吗?起义者们还在和沙皇政权做殊死的搏斗,我们等一下用暴力威胁将那些糊涂虫们引导到正确的革命道路上来,就是为了让外面正在战斗的那些起义者们的鲜血不白流!难道你对社会民主党的政治理想产生动摇了吗?马克洛夫同志。”

  “从来没有!从我加入党的那天起我就把一切献给了党……”

  “很好,那么现在我就以俄罗斯社会民主党莫斯科地区执行委员会图拉支部的名义命令你:马克洛夫同志,今天下午到晚上,你在安排武装力量保护图拉起义者代表大会会场的同时,你也必须安排武装力量以保证社会民主党对本次起义的绝对领导权!”

  ……

  还不到6点多钟天就黑了。图拉的一个小教堂内,等万尼亚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教堂的长椅上,身上盖着两件大衣,瓦西里正坐在他脚边闷声不响的在烛光下阅读一本发黄的《圣经》。

  “瓦西里……我这是怎么了?他们呢?”万尼亚疲惫地问道。

  “你醒来了?……先喝点热茶吧……多拉小姐他们都在教堂对面的小餐馆里开会,这的神甫可不愿意有人拿枪进教堂……只好让我来陪你了。”瓦西里笑嘻嘻说着,从旁边拿过一个用厚厚的棉套裹着的军用水壶,拧开盖,倒了一盖杯还冒着热气的茶给瓦西里。

  万尼亚喝了一口热茶,用手摸了摸脖颈后枪托砸过的地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开始发呆。

  “怎么了,我的小万尼亚,被人砸了一枪托后,你怎么就变得深沉起来了?”

  “瓦西里,我就是有点难受……不是为那一枪托,我就是有点想不通:大家都是革命者,都是为了俄罗斯自由民主的将来拿起枪和反动沙皇政权斗争的人,为什么就会这样?”

  “万尼亚,多拉小姐就是担心你醒来后会觉得难受,所以让我在这陪你……她让我告诉你一件事情:当年,她的眼睛受伤不是沙皇政府的反动军警干的……”

  “多拉小姐的眼睛不是在西伯利亚服苦役的时候出的毛病吗?”

  “倒是在西伯利亚的时候,但不是因为得病……1912年战争爆发后,沙皇宣布大赦,当时在西伯利亚服苦役的社民党人已经做好了武装暴动的准备,在听到大赦令后,大家开会商讨取消暴动的事情……多拉不同意,她认为向沙皇政府签具保证书来获得大赦机会是一种精神上对革命的背叛……争吵持续了几个小时,所有的与会者都不能说服多拉……最后,与会代表们以投票形式通过了取消暴动,签署保证书换取大赦的决议,多拉小姐宣布她要退出社民党,自己领人单干……可怜的多拉小姐,她被那些人关在地窖里整整30多个小时……怕冻死她,那些人在地窖里放了烧煤的火盆……煤烟……人是被救活了,但是她的眼睛从此就……”

  瓦西里低沉而伤感的讲述着,万尼亚的眼泪不停的在流淌着。最后,整个教堂都安静下来,两个伤心的男人静静的坐在那里,教堂外偶而传来远处的1、2声枪响……

  “万尼亚,多拉小姐说了,你醒来后要是觉得受不了,你可以自己回家……你要是愿意也可以自己去参加社会民主党的起义……我忘了告诉你:今天在火炮工厂,那位下令将我们轰出来的党代表就是你的偶像尼基塔。谢尔盖耶维奇,你要是喜欢,就去投奔他吧。”

  “我不去……”

  “为什么不呢?尼基塔。谢尔盖耶维奇还是很有远大前途的……当年在西伯利亚很多革命的大知识分子就是这样评价他的,你去跟着他,一定也会有前途……你放心,他一定会收留你的,他们眼下正是缺人的时候,而且全俄罗斯的革命者都明白:能被多拉小姐带在身边的小伙子一定是对革命最坚定的,脑子也不会笨……”

  “你为什么不去?说得这么好你干吗不去?”

  “我?呵呵……”瓦西里微笑着扬了扬手中的《圣经》,说:“知道吗?小万尼亚,我小的时候被老爸送到修道院当见习修道士,5年多的时间内,除了干活伺候人就是学着读《圣经》……整整5年……后来我总算找了个机会逃出修道院,直到今天以前再也没翻看过一次《圣经》,但是今天,在你还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看了2个多小时了。”

  “您准备重新回到主的怀抱中去吗?亲爱的瓦西里。”万尼亚的脸上浮现出了讥笑。

  瓦西里没有回答他,而是站起身,一直走到祭坛前,轻轻的将《圣经》放回到祭桌上,然后转过身来,在烛光下以一种悲悯的神情对着空荡荡的教堂,拖着长腔大声咏道:“主创造了这个世界,然后又依照自己的样子创造了亚当。亚当说他寂寞,主又用亚当的肋骨造出了夏娃,所以我们都是主的孩子……”

  万尼亚被瓦西里一本正经的模样逗得笑起来。瓦西里冲他挤了个鬼脸,然后又恢复一本正经,改用一种更正常的语调大声说下去:“……主创造了这个世界,还让人类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几千年来,人类不停的上演仇恨和宽恕、厮杀与相爱、忠诚和背叛,党同伐异和宽厚博爱……太阳底下无新事,我们的灵魂从来没有真正改变过,难道这就是人类的宿命?我们的罪只有在大审判来临时才能由主判定吗?我们是否能自己拯救自己的灵魂?”

  万尼亚不笑了,他认真的看着、听着。被瓦西里的大嗓门惊动的小教堂神甫,一个留着大胡子,年纪其实并不大的黑袍男子从祭坛旁边的小门中出来,安静的站在阴影里,也看着、听着。

  “……今天的我们在为了明天的俄罗斯浴血拼杀,但是谁又能保证明天的俄罗斯就会完全摆脱今天的黑暗和野蛮?如果我们都错了呢?因为千百年来人们在相互厮杀时都相信自己是正义的,可什么是真正的正义恐怕只有我主知道……主啊,饶恕您的孩子们吧!为了他们的迷茫,为了他们的仇杀,因为在通往您所指引天国的道路上,您的一些孩子们认为只有剥夺另外一些孩子们的生命,才能使自己的灵魂更接近您所指引的天国。主啊,饶恕您的孩子们吧!为了他们的愚昧,为了他们的无知,因为在通往您所指引天国的道路上,您的一些孩子们需要别的孩子们的血冲刷路面,通往天国的路也许就是要靠累累的白骨做为路标!愿我们的灵魂在这无尽的仇杀中得到主的宽恕,因为今天的相互仇杀是您的孩子们追求明天彼此相爱时所会的唯一手段。啊门!”

  瓦西里表演完毕,万尼亚激动的鼓起掌来。瓦西里模仿马戏班子的演员,向万尼亚深深的鞠了一躬,又转过身去向阴影里的神甫深深的鞠了一躬。

  神甫走到瓦西里面前,真诚的说:“这位兄弟,我在你的话语里听出了对主的呼唤……”

  “嘘――”瓦西里将手指竖在嘴上,对神甫做了个禁声的示意,然后他压低嗓门,小声而真诚的说道:“神甫,您还是专心去料理羔羊们罪恶的灵魂吧,我还需要去料理很多人罪恶的肉体呢。”

  神甫什么也不说了,转过身去向祭坛上的主低声祷告。瓦西里默默注视了祭坛上的主片刻,然后讥笑了一下,转身走向万尼亚。万尼亚正低头使劲掰着他的那块奶酪,脸上还挂着点没擦干净的泪水。

  “你在干什么?小万尼亚。”瓦西里惊奇的扬眉问道。

  “这是我舅舅从顿河老家给我带来的奶酪,上次我偷偷留下来一小块。”万尼亚不好意思的说着,将掰开的半块奶酪递给瓦西里。

  瓦西里接过这半块奶酪,借着烛光仔细端详了半天,一本正经的说:“果然,一点都没错!”

  “什么没错?”万尼亚不解的问。

  “他们私下传说的一点也不错:小万尼亚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躲在被窝里偷偷的将他的宝贝奶酪舔一遍――瞧啊,这奶酪的表面上果然被舔得光滑无比。”

  万尼亚羞红了脸,低下头去。瓦西里善意的轻笑起来,将半块奶酪扔进嘴里,使劲嚼了两下,赞叹道:“真不愧是正宗哥萨克奶酪,好味道!”

  说罢,两人拎着各自的大衣大步向小教堂外走去,在他俩身后,烛光下那名神甫还在默默做着祷告。

  ……

  “亲爱的弗拉基米尔。莱温斯基。普鲁柯斯雅夫,我是一个俄国老作家,我的名字叫做阿列克赛。马克西莫维奇。彼什洛夫。很高兴您能在百忙之中抽空和我见面……”已经快60岁的作家对正从办公桌后起身迎上前来的中年政治家说道。

  “亲爱的阿列克赛。马克西莫维奇。彼什洛夫,我很年轻的时候就拜读过您的大作,您一直是我喜欢的作家。我听秘书说您有急事要和我见面,请问是什么事呢?”莱温斯基客气而直接的问道。

  此刻已经是圣彼得堡当地时间的晚上7点多钟,自从图拉工人起义的消息传来后,莱温斯基已经连续工作了7个小时,等一下他还要和俄罗斯社会民主党的中央委员会其他执行委员们开会,共同商议如何对待图拉的起义行动――没有人事先知道这次起义会在今天发生,事先倒是有个从乌克兰调去图拉负责当地党建工作的小伙子尼基塔。谢尔盖耶维奇通过莫斯科地区的党的执行委员会给中央委员会打过报告,说图拉的自由工人党和俄罗斯自由解放组织,还有一些小的政治派别正在策划着武装起义,问社民党要不要参加并取得起义的领导权。从1916年下半年开始,各地党支部要求举行武装起义的报告就没有断过,中央委员会还没有对此形成统一的意见,所以这份报告和别的报告一起都被批复“请继续保持对事态的跟进,一定要维护党的根本利益!”然后就被退回给莫斯科地区党的执行委员会了。

  那时候莱温斯基自己刚从香港辗转回来,还正在为恢复自己在社会民主党中央委员会的权力同各方人士做着艰苦的斗争与各种交易,根本不知道有这么档子事。结果,就在他刚刚赢得党内斗争的初步胜利,当选为社民党中央委员会执行委员会主席的头一个礼拜,图拉起义爆发了!这场突如其来,谁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武装起义与莱温斯基回来后一贯宣扬的“正义战争必须要坚持!”、“联合文明国家完成俄罗斯政治制度的和平转变!”之类政治主张的基本精神是冲突的。在起义爆发以后的数个小时内,各方面原先支持莱温斯基的势力已经通过各种途径向他发出质询,问他和他的党究竟想干什么?

  这个时候,真的不是和某个老作家见面的时机,可是中国有关机构将自己从香港送回来的时候就告诉过他:这位每年都会去上海住3个月的老作家阿列克赛。马克西莫维奇。彼什洛夫会在最需要的时候和他见面,到时候他最好还是抽时间见一见的好。

  “亲爱的弗拉基米尔……”

  “基础高先生,我想为了节省时间我们还是简化相互的称呼吧!”莱温斯基不耐烦地用老作家家喻户晓的笔名称呼道:“我想,您在这个时候找我,一定是有什么事吧?”

  “我本人倒没有什么事找您……”基础高先生决定也单刀直入:“……然而有一位来自中国的先生让我带几句话给您,虽然我完全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是他说我只要说出香港清水湾的诺言,您应该就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这位中国先生自己为什么不来?……算了,就当我没有问过。”莱温斯基想到自己这栋办公大楼内外的各国和沙皇政府各机构的特务们,于是飞快地收回了自己的问题:“那麻烦您转告这位中国朋友,我没有忘记过昔日的诺言,但此刻俄罗斯革命局势的发展远远超过原先的估计――知道吗?在图拉工人起义的消息传开后,已经有其他的政党准备在全国各地准备动手,我们社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等一下也准备开会讨论武装起义问题。沙皇政府完蛋了!你告诉中国人,这就是今天的现实。”

  “呵呵,莱温斯基先生,您此刻说的话,那位来自中国的先生都已经预料到了。他让我告诉您:什么都没有发生本质的变化,一切都还和以前一样。一个陷入到暴力当中的俄罗斯不符合俄罗斯人民的利益,也不符合世界各爱好和平国家的根本利益,世界上爱好正义与和平的人们不会答应有人将俄罗斯陷入到无尽的暴力和野蛮当中去……”

  “基础高先生,”莱温斯基的脸上露出了讥讽的微笑:“目前的首要问题不是我的党要不要暴力,是俄罗斯的暴力革命已经拉开了帷幕……**无能的沙皇政权此刻甚至连派去镇压图拉工人起义的军队都派不出!我们社民党人再采取观望的态度,在未来的俄罗斯政治格局中我们就会被人民抛弃――这些道理我相信任何一个有政治常识的人都会明白。好了,如果您没有别的什么事,我只好去准备等一下的会议了,恐怕……”

  “哈哈,您说得没错,莱温斯基先生。”基础高的脸上也露出了微笑:“此刻,沙皇政权确实是派不出镇压图拉起义的军队,可那位中国先生让我告诉你:奉命撤回远东的协约国日本第5师团装备精良的将近2万人的部队,此刻已经按照中国方面的请求在图拉的前一站停止前进,等候命令了。日本人会以为中国方面是在等候沙俄政府的正式出兵请求,可中国朋友们让我带话给你:他们更重视您的态度,因为您和您的党才代表着俄罗斯的明天……”

  莱温斯基的脸色随着基础高的话语,逐渐变得苍白起来,这时,还没等老作家的话语结束,他就急忙走到墙边,冲着墙上的俄罗斯地图急切地寻找起来。

  “……不用看了,中国人从来不撒谎,虽然他们有时候只说部分事实,但是他们既然说了有将近2万人,装备精良的日本军队在那里,那么那支日本军队就一定在那里。”老作家基础高得意洋洋地说道。

  莱温斯基突然转回头来,目光如电,逼视着基础高:“阿列克赛。马克西莫维奇。彼什洛夫,我记得您在您的作品中不止一次的说过:您热爱俄罗斯胜过热爱您的生命,您热爱俄罗斯人民胜过热爱您的荣誉……”

  “那些在图拉暴乱的人不是俄罗斯人民,他们只是一些企图摧毁伟大俄罗斯文化的流氓!伟大的俄罗斯文明需要和平与民主,但是这种和平与民主不能靠无尽的屠杀来实现!仇恨带来的只会是更多的仇恨,宽恕与博爱才是俄罗斯文明的伟大内核!”因为受到对方的鄙夷,基础高激动地咆哮起来,使劲挥舞着手中的拐杖:“我从少年时代就走遍了俄罗斯大地的每个角落,我尝尽了俄罗斯社会的底层的每一种苦难!没有人可以侮辱我对俄罗斯母亲的热爱!也没有人……”

  办公室的门被突然打开了,几名被基础高的咆哮声所惊动的警卫人员冲了进来。

  “出去吧,这里没有你们什么事情,”莱温斯基微笑着对警卫员们摆摆手:“难道你们会以为伟大的作家基础高先生会刺杀我吗?我们只是讨论问题的时候有点激动罢了。”

  “莱温斯基同志,有3名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已经到会议室了,他们是……”秘书从警卫员身后闪出来,说道。

  “请他们稍等一下,就说我正和俄罗斯的良心谈话。”莱温斯基用手向基础高示意了一下,微笑着说。

  所有的人都出去了,门又被仔细的关紧。

  基础高已经从激动中平息下来,而且他也很满意莱温斯基刚才在众人面前对他的尊重,于是他用一种缓和的语气说道:“您是一个政治家,而我只是个老作家……不用谦虚,我一直都在关注着您,我个人对您的政治素养很敬佩……我该如何向我们的中国朋友们回复呢?弗拉基米尔。莱温斯基。普鲁柯斯雅夫。”

  莱温斯基沉吟起来:“政治活动的本质其实就是斗争和妥协,问题是目前图拉的局势一片大好,我缺乏充足的借口说服我的同僚们放弃这次起义……”

  “就说可靠的消息证明,这次所谓武装起义的背后黑手是德意志帝国,事实上,我们的中国朋友让我带话给您:他们已经发现了一些德意志情报部门对这次起义的干预痕迹了,目前正在查找证据……”

  “没有证据就不能公开这样说,我总不能对别人讲:我对起义局势发展完全不同的判断都是依据中国人给的秘密消息吧……一定要有个理由……”莱温斯基说着,诡秘地对基础高挤了挤眼。

  基础高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微笑着说:“站在俄罗斯民族的立场上,我不反对您能够为自己和自己的党多争取一些利益。可现在的主动权已经是在中国人手里了,亲爱的莱温斯基先生。”

  莱温斯基亲切的冲基础高点点头:“我很赞赏您的俄罗斯民族立场,相信这是我和您今后一起建设新俄罗斯的合作基础,基础高同志。中国人是很有实力,我也相信他们有决心有能力……平息这次图拉发生的……暴乱,但这里毕竟是俄罗斯,为了他们在俄罗斯的根本利益着想,中国人这次不可能跳到前台来,所以,这其中还应该有比较大的空间,我亲爱的马克西莫维奇。彼什洛夫。”

  “嗯,”因为得到了某种政治上的承诺暗示,基础高也开始站在莱温斯基的立场上考虑问题:“沙皇政权已经不行了,这个谁都明白,是采用中国式的共和制还是英国式的君主立宪将会是俄罗斯下一步政治的核心问题……怎么样保证未来的俄罗斯政治格局中您的党的主导地位,这确实是一个问题……俄罗斯人的国民素质太低了,中国式的民主共和制恐怕不适合,那就剩下君主立宪制了……”

  “对,俄罗斯人民不能没有沙皇,但是沙皇也不能再对俄罗斯人民进行实质上的统治,一个在罗曼诺夫王朝名义下的,以社会民主党为领导力量,以其它合法政党为协商伙伴的政治体制更适合俄罗斯的实际状况,但是其它的政党目前还不会接受这种合理的政治考虑……”莱温斯基和蔼的启发基础高:“……关键是要有某种力量让其它的政党能认真的思考这种合理的政治思路。”

  “力量……您是说武装力量?那不是还得发动起义才行吗?”基础高困惑着问道。

  莱温斯基笑了笑,正准备对这位俄罗斯老作家进行一番政治常识教育,却被匆匆冲进门来的秘书打断了。秘书的手中挥舞着电报机专用的纸条,神色紧张的说:“莱温斯基同志,图拉局势发生了出人意料的变化!”

  莱温斯基一把扯过秘书手中的电文纸条,认真阅读起来。

  基础高不安的问道:“是不是他们提前动手了?”

  莱温斯基抬起头,扫了旁边的秘书一眼,然后瞪眼对基础高说:“图拉暴乱分子头目们在某个工厂开会的时候,被突然冒出来的一帮沙俄政府特务给活捉了,现在那边的局势非常混乱……基础高先生,我得马上去处理这些紧急事情了,请您转告那些关心俄罗斯革命的朋友们:我们社民党人是讲信用的,我们是不会忘记在关键时候帮助过俄罗斯的朋友们的!”

  基础高告辞后,莱温斯基拿着电文条站在地图前又思考了片刻,然后对秘书说:“中央执行委员会的成员都到齐了吗?”

  “都到齐了……”

  “那好,我们马上去开会!”走到门口时,莱温斯基对秘书顺便交待道:“把我办公室书架上那几本基础高先生的书都拿走吧……拿去给小伙子们看,以后每个俄罗斯人都应该读基础高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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