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保证军工生产不被向来运行极差的图拉大电网拖累,图拉火炮厂有自己的备用蒸汽发电机组。由英国生产的2套蒸汽发电机组至少比这里的技工小伊凡的年龄大10来岁。由于年头久和战争的缘故,现在这2台老爷机的原厂零配件都很难买到了,一旦有零件坏了,平时只好先停机,等找到差不多凑合能用的零件,再安上去后才启动。
可是从今天中午的起义爆发后,小伊凡和老伊凡就没让火炮厂断过哪怕1分钟的电!
老伊凡不是小伊凡的亲戚,这位50多岁的伊凡在13岁的伊凡小学毕业来这里上班以前,就在电力车间工作了好多年。小伊凡来了后,大伙为了区别他俩,他俩就成了老伊凡和小伊凡。说来也怪,他们两个虽然在此以前从不相识,可自从在一起之后就真好得象对爷孙一样。老家是斯摩凌斯克的小伊凡就住在老伊凡的家里,每天和老伊凡一起拎着饭盒默默来上班,默默在位于车间下层,轰鸣的锅炉房里一起工作14个小时,然后再一起默默拎着饭盒回家。为了照顾还没停止发育的小伊凡,老伊凡每天中午都从自己饭盒里那可怜的1/4磅份量的面包上,再掰下差不多1/3的份量放在小伊凡的饭盒里。小伊凡从来都不吭声的吃完饭,然后趁着老伊凡饭后窝在值班用的小床上睡觉的时候,拼命多干45分钟的活……
前两天,当同一个车间的工人亚力山大来动员他俩也参加起义的时候,老伊凡一直没有吭声,小伊凡于是也不吭声。把自己会的那点无产阶级革命道理都讲完的亚力山大实在没招了,就气哼哼地喊了声:“……那好吧!你们两就在这下面为资本家烧一辈子煤吧!吃一辈子黑面包吧!”然后转身往梯子上爬去。听到这话,老伊凡看了小伊凡那瘦弱的身躯一眼,然后对已经快爬到出口的亚力山大喊了声:“行吧!那我们该为……为革命做些什么呢?”
这两天,老伊凡领着小伊凡仔细检修了锅炉房所有的设施和管道,然后又和车间的工人一起悄悄准备了大量的零配件,用俄罗斯巧匠的手艺修补了原来拆卸下的很多零件,时刻待命。
起义爆发后,老伊凡和小伊凡一直坚守在锅炉房内。中午,厂区内起义的枪声还没有完全停止,亚力山大就背着枪,戴着白色的领巾爬下来,送给他们每人1条白色的领巾,又丢给他们2大块足足有4磅重的面包和1小团腌制的猪油就又跑了,临出梯口时喊了声:“这两天的锅炉房就给你们照看了。没有工厂起义委员会的命令,决不能停电!”
老伊凡随手将白领巾搭在破椅子的靠背上,小伊凡高兴的将领巾带在脖子上,对着墙上的一小片烂镜子玻璃左右端详,正在热饭的老伊凡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
大块的白面包给小伊凡吃,老伊凡自己就着热好的甜菜汤吃完了从家里带来的小块黑面包,只是在小伊凡往面包上抹猪油的时候,老伊凡才尝了一小口已经3个月没尝过的腌制猪油味。小伊凡将猪油仔细的抹在白面包上,然后将这块面包递给老伊凡。老伊凡没有接,而是叹了口气将剩下的面包拿起来,走到一根被擦得很干净,平时用来在上面热饭的粗大的热水管前,用一把小刀仔细的将面包切成薄片,摊开在热水管上,然后拿过自己的那条白领巾盖在上面,防止等一下的煤尘落在面包片上。小伊凡于是什么也不说了,将手中已经抹好猪油的面包大口大口塞进口中。
午饭后,老伊凡没有睡觉,而是和小伊凡一起检修设备和管道,往锅炉里加煤。烧锅炉用的湿煤是从上面的投煤管里下来的,老伊凡和小伊凡要根据锅炉的温度情况和压力情况,从出煤口下方的煤池里,用小车往锅炉里面加煤。
下午,正当他们两个忙碌工作时,通往热力管检修坑道的小门里突然传出来一阵声响。老伊凡忙着检修某个阀门,没有听见,小伊凡好奇的将小车停住,走过去打开小门:一把手枪当时就顶在了他的额头上!
马连卡和另外那个年轻的特工全身都是泥灰,满脸的汗水与灰尘混杂的污渍,举着枪慢慢从小门里弯腰出来。小伊凡惊恐的看着枪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老伊凡看见没穿大衣,但是身上肮脏的西装质地和做工却都不错的这两人,立刻猜出了他们的大概身份,以及是从哪里爬过来的。他举着双手,态度恭敬的慢慢走过来,轻轻将小伊凡挡在自己身后。
老伊凡说:“两位老爷,我们只是烧锅炉的普通工人,他还是个孩子。”
马拉卡的伸手指了指小伊凡脖子上已经沾了不少煤灰的白领巾,神色严厉地瞪着老伊凡。老伊凡恭顺的低下脸去,指了指自己盖在热水管上的那条白领巾,低声说:“老爷,中午有人给厂里的工人每人都发了一条……他还是个孩子,老爷。”
“可算有个能喝口热水的地方了!……得了,马连卡,别吓唬这两个老实人了!”另一个特工已经看明白了情况,于是大大咧咧走到小床旁,伸手从破椅子上端起老伊凡的水杯,大口喝起水来。马连卡也稍微放松了一点,拎着手枪走到小床旁一屁股坐下去,用尽量和蔼的语气对呆立在那儿的一老一小说:“得了,手放下来吧。别害怕,知道你们不是坏人……上面车间有多少人,有枪吗?……有大衣吗?等一下我们还得出去办事。”
“别人都出去了,最多剩5、6个,应该没枪。”老伊凡说罢,默默指了指挂在墙上钉子上的两件肮脏的棉大衣。马连卡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又叹了口气,从自己的手腕上脱下手表随手扔给老伊凡:“接着,这是给你们俩的……等一下这两件破大衣……还有这两条白领巾就算卖给我了……有吃的吗?”
老伊凡看了眼还在发抖的小伊凡,没有回答。可这时那个喝完水的特工已经发现了放在小床底下的饭盒,高兴得大叫起来:“啊哈!瞧瞧我发现什么了!……腌制的猪油……嗯,你们不会连面包都不用,直接就把猪油往嘴里放吧?”
马连卡跳起身来,顺着小伊凡的眼光方向走到那根粗大的热水管前,得意洋洋的一把抓起白领巾,看着下面的面包片笑着说:“居然有多余的面包做面包片!……啧啧……是分享到的革命果实吧?”
“老爷,让您笑话了……他们让我们吃饱饭好好干活……小伊凡,你去搞点热水,把咸盐也拿出来……伺候两位老爷用餐。”老伊凡的脸上挤出谦卑的笑容,花白的胡子微微有些颤抖,他对着马连卡又说道:“这位老爷,锅炉的气压又不够了,我能不能去加点煤?”
马连卡扫视了一下周围大大小小10来个仪表,又看了看投煤管下方煤池里的大铁锹,犹豫不决。
“气压不够的话,上面就会有人下来。”老伊凡解释道。
“行了,你去加煤吧……别扬起太多灰,我们还要吃饭!”另一个特工已经做在小床上,一边贪婪的看着小伊凡往面包片上抹猪油,一边不耐烦地说。
马连卡威胁的向老伊凡地扬了扬自己手中的枪,然后也坐过去吃饭。小伊凡仔细的涂好一片面包,不知道该给谁好,两名灰头土脸的特工彬彬有礼地做了个彼此谦让的手势,最后还是由马连卡先吃。小伊凡又开始抹第2片面包。
“我有个主意,马连卡。”抬头望着上面的爬梯口,等待进餐的特工突然得意的笑了起来。马连卡嘴里嚼着东西,示意他说下去。“……等一下,我们准备好了以后,就让那老爷子故意把锅炉的气压降下来,逗上面的人下来,然后下来一个,咱们收拾一个!”特工的脸上浮现残忍的微笑。
“好主意,”马连卡喝了口热水,又接着说:“不过我们不能恋战,最主要的任务还是去快点找到军队……”他扫了眼刚刚往锅炉里加完煤,又去拉煤的老伊凡,不再往下说。那名特工点点头,也不说下去了。就在这时,随着一声尖利的声响,一个阀门内突然冒出了蒸汽。
“怎么了?”马连卡抓着手枪,跳起身来。
老伊凡扔下铁锹,神色慌张的跑到这气阀前,看了看仪表,搬动阀门,大声的说:“老爷,这些机器比这孩子都老,又没有零件修……”
他手忙脚乱处理的过程里,更多的阀门开始喷出蒸汽,整个锅炉房里都是水汽,气阀的尖叫声此起彼落,很快就充满了浓密的雾气!
“这该死的阀门!……得过来个老爷帮我忙,要不就危险了!”老伊凡惊恐的声音从浓密的水汽里传出。隔着这边还算勉强看得清人影的雾气,马连卡将手中的枪交给另一名特工,指了指孩子,然后急忙走进雾气中。另一名特工端着2只手枪,瞪着小伊凡。
“老爷,您抓住这边……对,这边,我喊1、2、3,咱们就一起往这边用力……是这边……对,1……2……3……老爷用力……”老伊凡的叫声从雾气中不停的传出来,然后就是一阵金属的撞击声,再然后除了蒸汽的尖叫声,就什么声音也听不清了……
看守小伊凡的特工凝神想看清楚那边是什么状态,却被小床靠墙那侧通话管边突然响起的电铃声吓了一跳!一直安静的做在破椅子上的小伊凡扬脸说道:“是上面车间的人发现气压不对了,要和我们联络……”
特工转头,正想叫一声马连卡,老伊凡却已经举着一把大扳手在他身后的雾气中悄悄出现,冲他的后脑勺上就砸了一扳手!特工连叫都没叫一声,身体一软便栽倒在地上。老伊凡扔掉大扳手,喘着粗气,看着小伊凡,冲还在响铃的通话管摆了摆下巴。小伊凡忙扑到床上,伸手摘下通话口的塞子,用差不多要哭的嗓子嘶哑的应了一声。
“出什么了事了?伊凡们!”一个老人沙哑的声音从管筒里传来,还伴随着几声咳嗽:“刚才有那么一阵,气压可是有点高啊!现在倒是正常了……”
看见小伊凡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样子,老伊凡忙凑过来对着话筒喊道:“老伊戈尔,刚才是小伊凡不小心多加了车煤,现在没事了!”
“嗯,我知道不会有事的,只要有你老伊凡在……我就是想问,要不要下去个人帮你们忙。”
“你还是忙你上面的吧!下面的事不用你管!”老伊凡大声说。
“呵呵……”上面的老伊戈尔笑起来:“……你总是这样,老伊凡……小心点,这些老爷机器以后可就是咱们工人自己的了……要不要给你投点煤下去?”
“不要!要的话我自己会说的!”老伊凡很不客气的中止了对话,塞上了通话筒。
小伊凡面色苍白的看着老伊凡,老伊凡被他看得有点脸红,低下头,弯腰捡起大扳手。这时,水汽已经逐渐散去,歪倒在阀门下的马连卡和床边的特工都显露出来。老伊凡慢慢走到马连卡身旁,嘴里嘟囔着:“……老爷们,我们的最后一块面包你们都要抢去……你们还要去叫更多的红狗子来抢我们的面包……”他挥舞着扳手,又给马连卡头上狠狠补了一下!这回马连卡真的是再也不会醒来了!
“伊凡爷爷,他们给过我们手表的……”在老伊凡慢慢走回来,又认真打量起床边躺着的特工时,跪在床上的小伊凡终于忍不住小声说道。
“孩子,你记住,”已经举起扳手,正准备砸下的老伊凡侧过脸来,慈爱的对着小伊凡说:“要是他们把红狗子们叫来了,咱们别说得把手表用双手送回去,咱们原来的黑面包都别想吃了……12年前,在敖德萨,我弟弟就是因为不明白这个道理才被他们打死的!”说罢,手中的大扳手带着风声落下!
“那我们要不要报告工厂的起义领导委员会?”小伊凡终于明白了最朴素的革命道理,他跳下床帮老伊凡将尸体拖向锅炉旁边。
老伊凡花白的胡子开始剧烈颤抖,周围满是皱纹的老眼中浮出了泪光,嘴角哆嗦着说:“小伊凡,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杀人了……圣母啊!我竟然杀人了……除了你,我谁都不想让知道……你明白吗?我谁都不想让知道!”
小伊凡虽然不理解为什么,但还是对着老伊凡重重的点了点头:“爷爷,你放心,我以圣母的名义发誓,永远不会说出去这件事,永远!”
处理完尸体,老伊凡让小伊凡帮自己带上了白色的领巾……
白色,象征纯洁和冷酷,是革命的颜色。
自从1860年代新建的中国政权用红色做为主要的标示色后,特别是红色旗帜的中**队赢得“正义之拳”战争后,各帝国主义国家就将红色看成热血和尊严的象征。与此相对的就是:1880年以后世界范围内的激进分子们开始将代表纯洁和冷酷的白色,做为革命运动的标志。无数次工人罢工和无产者起义当中,那些布满弹孔、被硝烟染过的白色旗帜都给世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试看明日之环球,必是白旗的天下!”这是1905年俄罗斯敖德萨起义遭到镇压时,一位中国记者总结得某起义领导者被枪杀前的遗言……
图拉的武装起义者们没有统一的制服,但是各个起义工厂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白色的旗帜,和白色的领巾做为起义组织和起义者的标志。
这天晚上10点多钟的时候,风停了,图拉的夜空中飘起了白色的雪片。在火炮厂办公大楼下的小广场上,站满了从各个起义工厂闻讯赶来的武装起义者们,白色的旗帜和每个人脖子上白色的领巾辉映着天空中飞舞的飘雪,在办公大楼明亮的灯光下象一簇簇白色火苗般在黑夜中跳动……
在激烈的争吵和辩论后,在掌声和口哨声中,20来个由各个起义工厂推选的新代表们终于站在了中午时被炸塌一角的办公楼大门门台上。
“安静一下!下面发言的是机车厂新推选的代表巴普罗夫……”会议主持者声嘶力竭的喊道。
“光荣的起义者们!沙皇政府的屠刀正在挥向白色的图拉,也许在明天早上,红狗子们就会出现在图拉的四周!因此,我们必须立刻做出决定,解决目前的困局,好争取时间团结起来!组织起统一的图拉工人白卫队!为明天的战斗做好准备……”
“沙皇的军队都在乌克兰打仗呢!明天莫斯科的工人阶级也会行动起来!红狗子们现在都在瑟瑟发抖呢!巴普罗夫你就是想把里面的领导们都一起干掉,然后自己当头……你是个野心家!巴普罗夫!”人群里一个大嗓门的工人大声喊道。
“你胡说!鲍里斯,你是和我一起长大的,你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为什么要胡说!”显然,发言者认出了人群中骂自己的人,于是气愤的喊道。
“没错,我是和你一起长大的,所以我了解你是野心家!你就是想干掉里面的人,然后自己当头……你从小就这德行!”那位也是不甘示弱。
人群中一阵骚乱,一个戴着白领巾,斜背步枪,身穿火炮厂警卫制服的小伙子麻利地爬上了旁边的一个电线杆上,大声喊:“这里不是你们邻居间聊家常的地方!现在我们大家得知道:下面该怎么办!”
“对!”
“没错!”
“滚下去吧!巴普罗夫!”
巴普罗夫张嘴说了几句什么,但是声音被人群的谩骂所掩盖,他只好灰溜溜地下去了。另一个新代表抢着跳上了由两只木箱组成的发言台,威严的朝大家挥了挥手,示意安静。人群中立刻就有人不满的喊叫道:“大会主持呢!这是谁?他怎么就自己跳上来了?”
“真不守规矩!”
“粗野的家伙,你也滚下去吧!”
“对!滚下去!”
于是这位还没有来得及张嘴说话,就被起义者们的谩骂和口哨声轰下了台……
整个办公大楼,只有厂长办公室这套屋子的灯光最黯淡。为了防止外面的起义者们制造突然停电冲进来,在托马斯的建议下,屋子里在亮着电灯的同时点起了蜡烛。同样在托马斯的建议下,人质们被押进了厂长的豪华办公室,团坐在屋子中央的地毯上,四周都有特工把守,这样,最大限度防范了起义者破墙而入抢夺人质的可能。
此刻,仔细听着微微开了条缝的窗户下面传来的喧闹声,谢苗鄙夷的笑了起来,他走到别林柯夫面前,一把拽起他,用枪顶着对方的胸口,狰狞的说:“那位想把我们一起干掉的巴普罗夫先生是您的手下吧?别林柯夫校长。人才辈出啊,您的那个俄罗斯自由解放组织里面……”
别林柯夫有点紧张,但还是尽量保持着尊严,什么也不说,扭过脸去。
“谢苗,冷静点……”正在屋角通过翻译和谢尔盖低声谈判的托马斯低声叫道。
“冷静?”别林柯夫这时决心豁出去了,他冷笑一声,扭回脸,用英语直接对托马斯说道:“要是冷静的话,你就应该说服这位大人物立刻投降,我们还能说服工人们饶了你们……”
已经被紧张局势和没完没了的讨价还价搞得没有耐心的谢苗生气了,他晃动着手枪骂道:“你这个臭不要脸的东西,你在我们面前装什么绅士!我简直想立刻毙了你!……”
话音未落,谢苗手中的勃朗宁突然就响了一声,然后,别林柯夫低下头,惊讶的看着自己胸口渗出的血迹……
门外的警卫们听到枪声立刻又想冲进来,把守的特工们持枪向对,大家的枪口各自差不多都顶在了对方的脑门上,互相激动的乱叫着让对方放下武器之类的话语。托马斯一把抓住对面的谢尔盖,拿枪顶着对方的脑袋,用英语和中文大声喊叫着。把守人质的特工们也冲那些企图跳起身的起义领导者们大喊着。楼下正在集会的起义者们听见这声枪响,呐喊着挥舞着武器向大楼内冲来……
混乱当中,谢尔盖竭尽全力向马克洛夫吼叫了几句,马克洛夫又在看押他的特工同意下跳起身,冲会议室门口大喊了几声,这才平息了局面。但是已经冲到四楼楼梯口的起义者们再也不肯退下去了,新选出的代表就站在马克洛夫手下的枪口前激烈的开始了新一轮的辩论……
托马斯同意谢尔盖去别林柯夫的面前。别林柯夫正躺在谢苗的怀中,做着最后的挣扎,谢苗不停向他说着:“……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有意的……”
谢尔盖在托马斯的押送下走过来,毫不客气的推了谢苗的肩膀一把,将别林柯夫抱在自己怀中。别林柯夫看着谢尔盖,勉强笑了笑,低声说:“……谢尔盖耶维奇……我不能看到你领导俄罗斯人民的那一天了……我的怀里有昨天填好的《图拉革命歌》,你拿去用吧……”
谢尔盖满含泪水,伸手从别林柯夫怀中掏出带血的歌谱,低声说:“我会和你一起唱的……我们会在一起唱你写得这首歌的……”
“不会了,孩子……你知道我为什么支持你吗……因为你的眼睛里我多少还能看见一点人性的光芒……俄罗斯需要这一点人性的光芒……”别林柯夫说着,又吃力的抬了抬手,示意谢尔盖靠近自己,于是谢尔盖将耳朵附在他的嘴旁,别林柯夫用很小的声音说道:“……我死后……你就放这些特务走吧……他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革命……要是形势不容许……不容许我们的计划实现……那就投靠莱温斯基吧!……”
听到这话,谢尔盖的表情一愣,别林柯夫用尽生命最后的一点力量,发出了此生最后一个讥讽的微笑:“……打不过……就加入……你比他年轻……”然后,别林柯夫的生命就在这不知道向谁发出的讥笑里结束了……
别林柯夫的意外死亡,帮助托马斯说服了谢苗副局长放弃他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也使得谢尔盖放弃了想让这帮特务投降的计划。于是,双方经过高效的细节协商,决定由马克洛夫先出去说服和掌握起义者们,然后再由其他的起义代表集体陪同特工们出厂区。马克洛夫还要负责亲自安排2辆卡车在厂区外等候。
……
深夜,在开出一条街,如约将起义代表们交换给身后的2辆卡车上的起义者后,刚刚做完临时人质和谢苗一起回到自己人车上的托马斯在卡车又行驶出不到两条街时,强烈建议大家立刻弃车逃跑。于是,2辆卡车由吸引对方的特工开走,其他人则在谢苗的带领下消失在图拉的黑夜里。5分钟后,正在某条小街里奔跑的一行人听见不同的方向传来几乎分不出先后的爆炸声!默默看着离这里最近的那处爆炸的火光,托马斯在心里暗自感叹:图拉,真不愧是俄罗斯的武器之都啊!
在那位受了伤的第7局驻图拉火炮厂代表的引导下,一行人终于跑到一个类似工人宿舍区的区域,停下来在路边大口的喘气。那位被4名特工轮换抬着跑的特工对谢苗说:“副局长大人,我们现在可以去我的线人那里,他在附近有个隐蔽点,是我平时让他准备的……”
“那个线人可靠吗?”谢苗一边大口喘气,一边问。
“他叫柯巴,是个格鲁基亚人,是个格鲁基亚独立分子,前年被警察抓到,是我帮他出来的……最近我感觉情况多少有点不对劲……警察局给我们的当地情报总是和我自己的观察有出入……”
“那你为什么不向上报告!”谢苗很恼火地说。
“我报告了呀……难道您没有看到过?”
谢苗懊恼的挥挥手,让这位当地的特工继续说下去。
“……我最近总觉得不对劲,就让柯巴准备好隐蔽点,说有状况就会带人过去。他有出卖激进分子的把柄在我手上,不会有问题的。”
“嗯……”谢苗沉吟起来。这时,突然在前面路口传来一阵汽车的声音,还有雄壮的歌声隐约传来,一行人不等指挥,全部闪身躲进了旁边的一条黑暗的小巷中。
四辆后面拖拽着37毫米火炮的卡车在雪花中从路口驶来,驾驶室顶上的白旗在夜空中迎风招展,卡车上载满了手持钢枪,戴着白领巾的起义工人,他们不顾迎面的寒风,激昂澎湃地大声唱着《国际歌》。歌声如同惊雷,白旗宛若闪电,掠过图拉黑暗的街头疾驶而去。
车队和歌声消失后,谢苗终于下定了决心,对这位特工说:“好吧,马上带我们去那个隐蔽点。马上。”
一行人又在黑暗里按照当地特工的指引,穿过几个住宅大院行进。他们路过的其中一个大院时,惊诧的发现:都已经在半夜了,这个大院中央的小广场上居然还在汽灯的照明下聚集了几百个人。这帮特工们被吓了一跳,以为是起义者们正在集会,仔细一看才放下心来:原来是附近教区的虔诚教民们围绕着一个不大的圣母神龛,正在进行平安夜的祈祷仪式。
特工们收起枪,安静地从教民身后经过,不少特工在经过时还向神龛匆匆画十字,其中包括谢苗。教民们在虔诚的祈祷,没有人去理睬这些人。倒是神龛旁的充当助祭的一个小见习修道士,在看见弯腰的人群后正经过的这帮人时,扭头好奇地瞪着好看的大眼睛。从来在心里不怎么相信上帝的托马斯觉得好玩,于是便冲着小修道士微笑着画了十字。小修道士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急忙扭回脸去。
“博士,你画错了。”走在托马斯身边的谢苗低声说:“你竟然对我们正教的修道士画了个英国国教的十字,100年前你会被活活打死的。”
“上帝明白我的善意就好。”托马斯满不在乎的说道,这句在平安夜说出的亵神之语吓得谢苗连忙在胸前又画了个十字。
终于,在圣诞的钟声响起时,一行人来到了目的地:位于图拉火车站附近的一大片建筑区域中。谢苗让大家隐蔽戒备,然后让两名特工搀着当地的那位去找柯巴。
在等待的时候,谢苗在一个黑漆漆的门洞里,对着托马斯低声说:“托马斯,我记得我答应过你一起在图拉过我们俄罗斯式的圣诞……”
“还附带了一个俄罗斯式的革命。”托马斯苦笑着轻声回应道。谢苗低声干笑了两下,然后很真诚的轻声说:“托马斯,你信不信:我以前杀过的人也不算少,而且没觉得怎么样,可今天无意中打死那个别林柯夫后,不知道怎么搞的,我有点不想干这个职业了……很奇怪吧?”
托马斯没有搭话,只是轻轻拍了拍谢苗的肩膀。一片寂静中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钟声,雪越下越大,建筑之间的空地和街道上已经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片。洁白的雪花在暗夜里闪烁着点点银光。
终于,那两个陪代表过去的年轻特工又带着一个矮小,走路微微有点趔趄的男人在雪地上出现。等他们走到附近,事先安排的几名特工从藏身处跳出来,持枪围住了他们。经过一阵低声的交谈,带头的特工让那个矮个子男人等在当地,领着另一个刚回来的特工走向谢苗他们的藏身处。
“他们说那边的隐蔽点还算正常,伤员已经在那里休息了。”带队的特工对谢苗汇报道。
谢苗没有理他,直接对着陪那个矮个子男人回来的年轻特工说:“那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年轻特工愉快的回答道:“这个柯巴真是会安排,食物、药品、还有点弹药……还有个老太太在那里照顾伤员,现在她已经给我们把汤煮上了!”
“嗯,你跟那个柯巴在前面带路,你带两个人在后面警戒,走吧!”谢苗刚下完令,就听见托马斯的肚子又很大的响了一声!“你怎么样?托马斯,还行吗?”
“到地方再说吧。”托马斯不好意思的说。
于是,2个特工夹着柯巴在前面带路,最后面是3个特工警戒,中间是谢苗和其他手下还有托马斯,一行人踩着咯吱做响的新雪,朝几栋黑乎乎的建筑之间的通道走去。
托马斯越走肚子越痛,逐渐在队伍中开始落后,终于,在走过一个转弯后,他感觉自己已经快受不了了,于是他站住脚东张西望,一直到最后警戒的那3名特工走上来。
“怎么了,博士?”其中一个特工用发音古怪的英语问道。托马斯在雪光中认出,这位就是白天上课的时候,问第3个问题的学员,于是,他急忙说:“我肚子又不行了,得找个地方。”仿佛为了增强说服力,他的肚子又响了一声!
“呵呵。”3个特工善意的轻笑起来,那个问话的特工指了指路旁靠近一栋居民楼的几个大雪堆,说:“你就去那个雪堆后面方便吧……不用不好意思,你多半在那儿还能发现别人已经这样干过了……要不要我们等你?”
“你们在前面等一下我好了。”托马斯说着,急忙跑向那几个雪堆后。
这时,前面的2个特工折返回来,向后面的特工打了个手势,这3个特工急忙小跑过去。
“怎么回事?博士呢?”折回来的特工语气埋怨的问。
“博士又闹肚子了……你怎么回来了?”
“拐过那栋楼就到了,谢苗局长看不见你们,以为出什么状况了,让大家都等在外面。”
这时,谢苗他们确实已经到了:拐过那栋楼,面前是一个由栅栏围成的小货场,货场里面只有两堆盖着帆布的货物,此刻,帆布上面已经覆盖了一层雪。进入货场的大门,穿过空荡荡的货场,就到了货场内唯一的建筑物:一间架在水泥柱子上的单排房屋,平时用来货场经营、司机休息、值班看守的单排房屋。这样用途的房子通常都不会修成永久性的建筑,为了隔绝地下的寒气,也为了不让雨水或化开的雪水泡塌墙壁,往往都用水泥柱子将整个房子架空。水泥柱子地下通常都用来堆放一些不值钱的杂物。
走进货场的大门时,谢苗才注意到托马斯不见了,于是他指示队伍停下来,打发人折返去找。他真的担心有什么意外发生……这些日子的意外实在是太多了。
柯巴和那两名特工走到了通往屋门的铁梯下,回过头来,看见后面的人没有进货场内,于是又折返回货场大门来。
“我妈妈的菜汤已经快煮好了,我搞到了香肠和黄油,还有我妈妈自己做的番茄酱,正宗高加索风格的浓菜汤……”柯巴走到谢苗面前,讨好地笑着,轻声说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速很慢,但是带着一点点轻微的共鸣,再加上他的手指方向小屋那透出黄色温暖灯光的窗户,谢苗周围的小伙子们不由得开始咽口水,连谢苗的脚步都情不自禁的向小屋的方向挪去……
我应该和托马斯一起进那间温暖的小屋,他已经救了我好几次了!这个强烈的念头又让谢苗停住了脚步,他摇了摇头,发现自己已经和一干人走到了货场中央,前面的那两个小伙子已经开始走上楼梯了。突然,谢苗注意到那位柯巴已经慢慢离开了大伙,斜着走向一旁盖着帆布的货堆方向――那个货堆盖布上的雪比旁边另一个货堆上的雪薄很多!谢苗突然间意识到什么,然后四肢又习惯性的在感知到危险时突然僵硬起来!
谢苗极力想大喊一声“危险”,可他的嘴张开后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然后,他看见刚刚走完铁制的楼梯,拉开房门的两个小伙子愣住了,接着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几声枪响,两名特工的身体不可思议的向后飞去,越过屋门口平台上栏杆,一直向后面的雪地上飞去。接着,谢苗又看见:柯巴突然扑向雪地,在他身后,那个薄薄盖了一层雪的帆布突然被掀起来,两道刺眼的灯光突然亮起,在帆布掀起和车灯打开的间隙,也许只有愣愣发呆的谢苗看清楚了那是一辆汽车,车上面还有几个人影在晃动。
在小屋门口枪响的时候,雪地上特工们反应快的已经弯下了腰,反应慢一点的只是才把手枪举起来,但是这些很快都没有什么区别了――随着车灯的打开,突然看到强光的人都会暂时愣那么1、2秒钟,这就足以让准备充分的重机枪手看清目标位置了!
一阵震撼清晰的连续爆裂声响起,那是马克辛重机枪连续射击时独有的声响,一条火鞭略带着点弧度,自货场的中间向左右两边各自扫动了一下,凡是被这条火的鞭绳舔到的人影都会高高的跳起来,然后重重的腾空摔倒在雪地上!不到半分钟!不到半分钟这个货场上一个站立的人影都没有了!
刚刚开枪打死了2名特工,手持那甘式步枪从小屋里冲出来准备参加战斗的万尼亚和另外1个小伙子呆呆看着货场上的发生的屠杀,一边倒的屠杀,特工们没有一个人有还击的机会,只有几只手枪开过火――可那也只是手枪的主人临死前肌肉痉挛的结果。
“开车!别让后面那几个跑了!”柯巴从车旁的雪地上跳起来,伸手指向货场大门外。
“去杀光他们!”多拉小姐粗暴的推开挡在门口万尼亚,对着车上的人大喊道,然后不满手下的行动太慢,多拉朝天开了2枪。
曾经在战争初期在前线担任过机枪手的瓦西里也被自己才完成的杰作给震惊了,虽然他先后听到了柯巴和多拉小姐的吼叫,但是却丝毫没有反应,直到听见多拉小姐的枪响,他才猛的挥手砸了一下驾驶仓顶,狰狞地呐喊道:“去杀光他们!”
于是,随着发动机的吼叫,这辆改装过的小卡车冲出了货场的大门。
多拉小姐满意的点点头,对万尼亚下令:“去,把灯和窗户都打开!”
万尼亚慌忙跑回小屋,小屋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那个先留在这里的受伤特工躺在地板上,脖子上有个很长的刀口,鲜血还没有停止流动。那个据说是柯巴妈妈的老女人弯着腰在小屋一角的火炉旁,神态安祥地煮着她的高加索菜汤,时不时还舀起半勺来尝尝火候。万尼亚忍住呕吐的感觉,将准备好的2盏汽灯全部点着,然后又跑过去将小屋的窗户打开。灯光照射下,雪地上的躯体这时才开始流血,每具尸体周围慢慢都摊开了一片暗色的痕迹,而且暗色逐步扩大。多拉小姐已经走下去,借助着小屋窗口洒落的灯光,和柯巴一边交谈,一边共同检查着地上的躯体,时不时还会用手中的手枪对着某具还在抽搐的躯体补上一枪……
“孩子,汤好了,你要不要先来一碗?”
万尼亚吓了一跳,跳转过身来,却看见柯巴的妈妈端着一碗冒着热气,因为加了番茄酱显得红通通的浓菜汤,慈祥的站在他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