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怅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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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17年2月14日,星期三。

  上海。

  大雨之中因为不停的认路和躲避警察们的检查,这辆“正义者”开到约定的联络地点时已经迟到了足足20多分钟。

  这里是一片给低下收入的夜间职业者提供饮食的食街,位置在闸北区挨着普陀区的地方。或许是大雨的缘故,此时这条食街上的食客很少,那些亮着电灯顶着各色遮雨篷的临时食摊还有那些依靠违章搭建的建筑物开设的小饭馆显得生意都很冷清。

  远远的,从那些成片的遮雨篷上方看过去,4个人很容易就看到了那个联络地点的灯箱招牌“湖州生煎”。车还没有开到那家“湖州生煎”的门前,就有两名披着雨披的男子举着蒙着红布的手电筒跑过来迎接这辆车。等车开到小饭馆前停下时,只见在二层楼的“湖州生煎”饭馆门口,大雨中一片黄油纸伞,差不多每把伞下面都站着一位全身青灰短打的男子。

  车一停稳,立刻有4个男子举着黄油纸伞迎上前来,将车上下来的客人迎进门去。门口的黄油纸伞整齐的让出条通道,门内那位陈总和手下兄弟们近似的打扮,浑然不像他平日西装革履的样子。看见4个外国人进门,他的目光在埃瑞克脸上略微停留一下便拱手行礼,同时低声用英语埋怨了句:“怎么才到?”不等保罗回答他立刻又说道:“马上换衣服,咱们共同的朋友建议你们分开走!”

  随着他的话音,立刻就有手下拿出了各色成套的服装过来,示意让这4个人换上。

  保罗举手示意道:“不行,我们四个人一定要在一起。”

  陈总阴沉着脸说道:“这是咱们那位共同的朋友最后发来的指示,要不我们没办法送你们到英国领事馆或者别的地方。”

  保罗扫视了一下空荡荡的饭馆内,问了句:“请问,这里有电话吗?我得请示我的老板。”陈总看了看他,默不作声的用方言快速的对某个手下说了句什么,那个伙计向保罗挥挥手,领着他去收银台那边打电话。

  格林姆焦急的喊叫道:“保罗!这不是犹豫的时候,咱们赶紧换衣服跑吧!”

  保罗没有理睬他的呼叫,反而是埃瑞克制止住他,然后对着陈总客气的用汉语问道:“能告诉我洗手间在哪儿吗?”

  “楼上。”陈总简短的回答道。

  埃瑞克笑笑,冲已经开始换衣服的科柯与格林姆点点头,朝狭窄楼梯上走去。楼上的洗手间非常简陋非常的狭小,埃瑞克小便的时候肩膀两边几乎都顶在墙上。当他出来后在墙边肮脏不堪的洗手池上洗手时,陈总默不作声的出现在他身旁。

  “你好。”埃瑞克说道。

  陈总打量了一下他的肚皮,微笑的问道:“你就是胖子。”

  “这应该很明显。”埃瑞克苦笑道:“我需要你给我创造个单独打电话的机会。”

  陈总点点头:“这没问题,小戴打电话过来安排的时候,还专门说一定要把你和另外三个人分开,然后让我送你去他那儿。”

  埃瑞克一听这话也轻松下来:“好啊,等一下咱们配合一下。小戴没说别的事,比如张老部长――”

  “哦,小戴说了。”陈总也很轻松:“我把你送到他那儿,他就会带你去见张部长。为了能给你一个意外惊喜,他还不让我告诉你……”

  埃瑞克震惊住了!他瞪大眼睛看着陈总,然后飞快的恢复了正常,勉强笑道:“这可真是个意外惊喜,那我先下去了。”

  “那好吧。”陈总无所谓的点头笑道:“我至少得在楼上洗洗手吧?”

  埃瑞克强装镇定往楼下走的时候,心里紧张的在不停判断:究竟是谁在撒谎?是楼上的那位陈总,还是小戴?小戴明明应该知道张老部长去世的消息了,他为什么还要在这个问题上骗陈总。埃瑞克知道陈总的身份,他听姚莺然在“猛发”号渔船上介绍过这路由史泽方派出,由小戴负责联系,专门搭救自己的人马。只是阴差阳错的,自己一直没用上他们的帮助。要是姚莺然的消息准确,那么除非是史泽方在得知张君晓去世后改变了主意。可那不可能啊!张君晓去世的消息现在还是被严密封锁的,就算史泽方知道了,他最多两不相帮就完了,做为一个世界首富,他犯不用着这种方式淌这趟浑水啊!如果是小戴出问题了,那么事情就复杂了,他究竟是背叛了张君晓,出卖了史依青,还是……

  他这么不断推论着从收银台前经过,忽略了正在低声打电话的保罗看他经过时那奇异的目光。走到靠门口的方向,扫了眼门外在冰冷的夜雨中依旧默默打着雨伞站在那里的男人们,埃瑞克急忙脱下衣服,从桌子上随便捡出套服装往身上穿去。等他穿好衣服时,保罗已经打完电话走回来了。保罗一边也换着衣服,一边冲神色紧张的格林姆怪怪的一笑,压低声音对另外3个围在桌边的人说道:“有个好消息,有个坏消息。先听哪一个?”

  “说好消息吧!”换了身技师服装的科柯慢悠悠的说:“今晚的坏事已经太多了。”

  保罗眼睛看着埃瑞克,说:“领事馆的老乔治说,美国领事馆今晚给他去了电话,说出于人道主义理由和英美两国之间的传统友谊,如果我们这里有人能自己逃进美国领事馆,美国方面可以按照国际法的惯例提供一定时间的避难庇护,直到事情有个眉目……”

  斯泰德夫人!埃瑞克心中升腾起一种说不出的味道,他知道斯泰德夫人就在上海,这是艾琳用奚落的语气告诉他的。

  “坏消息就是,”保罗顿住,目光狠狠的瞪向正满脸喜色的格林姆,然后才一字一顿的说道:“老乔治纳闷领事馆周围被上海警方封锁这件事情,问我出什么事了,因为他早就通过无线电传达了圆点的指示,今晚的行动已经取消了!”

  格林姆慌乱的一笑,求救似的将目光投向埃瑞克:“得了,我是和大伙开了个玩笑,这不……我们一起来到上海,总该一起回到伦敦去,对不对啊?”在埃瑞克感动的表情鼓舞下,他逐渐找到了自信。

  科柯摇摇头,走到保罗身边:“保罗,现在该怎么办?”

  保罗看着埃瑞克,做了个抱歉的动作,然后冷静的说道:“没什么了,既然这是个其实不存在的任务,老托马斯,你只好自己行动了,我们三个人直接走了。没有你,中国人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这是自私!保罗……”格林姆急了。

  “这是纪律!格林姆。”保罗的表情异常的严肃,他瞪着格林姆说道:“你已经丧失在这个问题上的发言权了,格雷博士。”

  “怎么样啊?几位绅士。”陈总走过来大声问道:“关于分开走,你们有没有达成决定?”

  尽管心中已经乐开了花,但埃瑞克还是装作沉痛的说道:“我们已经达成了决定,先生。”他用手指了指另外3个人:“他们一起先走,然后我单独需要你的帮助。”

  又表演了1分多钟适当的悲壮,看着那3个人开车离去后,埃瑞克急忙走向电话那边。陈总提醒他:“抓紧时间啊,莫兰特博士,今晚上我总觉得很多事都怪怪的,心里老跳。”

  埃瑞克拨通了一个张君晓让他记住的电话号码,这是史依青在上海住宅的一条单独的,几乎从不使用的电话。张君晓当年曾带话给他:如果实在紧急的时候就打这个号码,只要拨通这个号码的人,史依青就会明白打电话的人是和张君晓有联系的。

  在拨号后等待的时候,埃瑞克在心中回忆着史依青的模样。他在史秉誉身边的时候见过很多次史依青,尽管交流的并不多,毕竟年龄相差太大。那时候的史依青和彭小海的孩子都很大了,史秉誉对女婿还总是爱搭不理的,甚至有一次当着史依青的面对埃瑞克说道:“你这姐姐啊,就冲她找了这么个女婿,我就不看好她以后看人的眼光!”记得史依青当时都气哭了。

  还有一次,那是埃瑞克要出发去汉中世界文化研究中心前最后一次去史秉誉家中吃饭,正好史依青领着那个叫彭锐的男孩回来陪老头吃饭。那个男孩真是调皮极了!吃饭时竟然把口水吐在埃瑞克的碗中,埃瑞克倒无所谓,可史秉誉二话不说抓过来孙子就是两巴掌!彭锐哇哇大哭,史依青当场就跟自己的父亲大吵起来,最后气哼哼的领着孩子先走了。

  真是甜蜜的回忆啊!埃瑞克的嘴角挂起了笑容。他倒不是很在乎电话那边好久没有人接,因为凡人就可以想像出按照史依青的身份那房子该有多大!而且半夜这么部很少用的电话突然响起来,估计找都得找半天呢!

  “喂?”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哪位?”

  埃瑞克先是一愣,接着便高兴起来:“姚小姐?你好,我是胖子,你让晶晶姐接一下电话。”

  “史大姐赶去医院了,上面正式通知了她那个消息。”姚莺然犹豫了片刻又说道:“你在哪里啊……胖子。”

  埃瑞克想想,便下定决心般的说道:“你听着,等一下我就得离开,有件急事你得给晶晶姐说。情况不对头,我这几天仔细分析了一些情况,我觉得除了已经猜到的那些事情外,在这场游戏中还有人在玩另外一套东西……”

  “你听我说,”姚莺然突然打断他的话:“你先不要关心这些,你得赶紧去向内务部或者别的机构投案自首,要不就麻烦了!”

  她怎么知道我跑出来了?埃瑞克立刻反应过来:嗨,那不是还有小戴嘛!今晚救我的行动看来晶晶姐也参与了!他这么想着,心里有点暖洋洋的,于是急忙说道:“姚小姐,你先别管我,你得马上和晶晶姐联系。我发觉有人在利用这个乱局做别的事情,这个事情肯定是和国内的民族主义情绪还有阶级情绪是有关的,这里面最可疑的人是吴剑峰,根据我所掌握的情况,他来到上海以后的举止很古怪。而且,我还怀疑他当年就和那个国际杀手组织有联系,因为按照综合分析,那个国际杀手组织的核心成员都是对我们国家现政权极端仇视的……”

  他顿了顿,脑子里开始浮现一个念头,但猛然间又抓不住,他只好边思索便往下讲:“……我没办法给倪小峰说,那家伙骨子里已经被权力欲快折磨疯了。他现在除了想顺便诬陷晶晶姐一把,讨好所谓杨派那边的政治势力以外,主要的还是想捞权。所以我的话你一定要带给晶晶姐,让她利用她的影响力赶紧向最关键的部门发出警告,吴剑峰他们是在利用这个乱局正准备什么……而且他们动用的力量里将会包括‘黑色独奏’……”他头脑中的那个念头开始慢慢清晰起来!他激动的说道:“他们下手的目标就是在上海!所以他们非常热情的把在上海的所有事情都搅乱,而且在达到目的以前他们会保护我……我明白了!他们这两天已经把上海的安全力量都吸引开了,这就是利用我的目的!倪小峰这个傻瓜!马上向上海对整个国家有影响的关键部门报警!组织力量全面搜索吴剑峰的人还有黑色独奏的那帮人!”

  电话那头传来阵奇怪的声音,接着姚莺然哽噎的声音响起:“我怎么尽碰上这种书呆子式的男人,你和章骞简直一模一样……博士,别傻了。今天晚上有人给大姐电话,说小戴绑架了那个流氓头子的亲人让他出来指控大姐是通敌走私集团的头目,而且还说对方把你也要编在里面,说你就是那个帮助大姐出卖国家利益的执行者。对方还说倪小峰好像已经掌握了什么,把你救出去等于给大姐做实了证据。后来,大姐临去医院前,那人又来了个电话,完了以后大姐就对我说你现在是个大麻烦,不能沾!还说小戴是个王八蛋。她说她要想办法把这些麻烦都甩掉……博士,赶紧逃吧!我被大姐关在她家里,她让人在外面守着,等她回来。这屋子里的电话都被她下令掐了,这个电话响起来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快跑吧,博士,谁都别相信……”那头突然就没声了。

  “博士,快跑吧!警察包围上来了!”陈总冲过来一把拉住埃瑞克的胳膊:“真他妈的见鬼了,警察什么时候布置的包围圈!”话音未落,这条街上所有的电灯都熄灭了。

  埃瑞克已经明白过来:那个小戴根本就是倪小峰安插在张君晓身边的人,也许他先前还左右摇摆,两边都骗,但今晚张君晓一死,他就毫不犹豫的投入了倪小峰的怀抱!所谓的搭救自己是他们利用史依青最初对张君晓的承诺设的圈套!妈的,倪小峰,你怎么不在正事上这么聪明啊!还有个人是史依青那边安在倪小峰身边的,那人是谁?答案在埃瑞克心中已经呼之欲出了!倪小峰,史依青,和两位真都不是善于之辈,但吴剑峰是个最大的疯子,现在必须得解决他!

  他这样胡思乱想着,已经跟着陈总冲到饭馆门外。刺眼的灯光穿过雨幕闪烁在小食街的两边,隐约可见手持武器戴着钢盔的人影在灯光附近晃动,一阵警车上高音喇叭特有的声音传来:“里面的人听着!放下武器,抱住脑袋,挨个走出来!里面的人听着……”

  一名小伙子浑身都是泥水的跑过来,对着陈总叫道:“大哥!包围我们的是武装交警的特情处置中队!妈的!两边路口的暗桩都被他们干掉了!”

  陈总从身边一名随从手中拿过一把带木制枪套的军用战斗手枪,拔出枪来熟练的往枪柄上安装着木制枪套,同时大声下令道:“去!告诉阿清他们,打起来先把那些灯都给我干掉!然后让他们压住那些重火力。枪响后至少得坚持10分钟再撤!”等一名手下跑去传领,陈总对着周围那些刚才举着黄油纸伞的男子们高声叫道:“给外地的朋友听听,这有多少湖州小白脸?!”

  那些男子们先是愣住了,接着大声喊叫着回应道:“没有湖州小白脸!”“今晚这都是湖州男人!”“湖州的女人白,男人都是男子汉!”接着,这些喊叫声逐渐的变成了异口同声的呐喊声:“湖州!湖州!”

  齐声的呐喊很快的盖过了两边传来的高音喇叭声。

  大雨之中,埃瑞克难受极了!他明白陈总这个老江湖为了完成一个承诺,已经将他的这些湖州同乡们全押在了赌桌上。南太湖的男人骨子里毕竟还有着吴越古地的尊严和血性,这条街上的人平时肯定也没少沾他们这位在上海滩最混得开的同乡大佬的光,今晚,这一切都要来偿还了!

  “不要!”埃瑞克大声叫道,一把抓住了陈总的胳膊:“我出去见警察,你们大家……”

  “放屁!”陈总一把推开了埃瑞克,厉声高叫道:“你以为你很高尚?今天让你这么走出去,我们这些湖州人以后在上海滩都别混娘的了!”

  他不再理睬摔倒后又爬起来的埃瑞克,对周围的那些同乡们开始布置。警方那边在做足了喊话警告的工夫后,也开始从两边排着横队开始逐步推进。高音喇叭还是在一边又一边的喊着话。大雨,再加上食街上乱七八糟的食摊饭馆,警方推进的速度也快不了。

  “胖子!”陈总拉过埃瑞克低声说道:“这些湖州弟兄都是制造混乱用的,我自己管用的人马都在屋顶上。等一下枪响,灯灭了以后你跟紧我,咱们想办法混到路口。看见那家现在被警察站在房顶上的饭馆没?下水道的井盖就在他家的厨房里。记住了?”

  埃瑞克茫然的点着头。他刚想问到时候一片混乱怎么跟你?就见陈总一把抓住他自己的外套后背,使劲一扯!扯下来一条巴掌宽的布料,露出了里面雪白的府绸衬衫。

  手持各种家伙什,朝两边迎上去的湖州男人们和武装交警推进的队伍已经越来越近,最终双方都停下脚步隔着雨帘瞪着对方。随着一声爆喝!食街的两头全都爆发出了金属相接的声音。

  劈砍,格架,踢踹,挥拳,撕扯……雨水泥泞,满地油腻……锅碗瓢盆菜刀乱飞……

  武装交警特情处置中队素以训练残酷而著称,若是平日打斗,就算号称有“崇文尚武”传统的湖州男人们再能打,每名战士打翻这样的5、6个都不在话下!可惜,今晚先是雨这么大,食街上的复杂地形又限制了战士们腾挪跳跃的空间,再加之冲锋枪在扮演冷兵器角色时的劣势,尤其是不知那个机灵小子率先往地面疯狂泼洒炒菜用的清油后,脚穿作战靴的战士们面临的处境甚至不能用“旗鼓相当”这个词来形容了!

  趁着混乱,陈总弯腰带着埃瑞克小心的从食摊的雨篷下运动向做为目标的那个饭馆,主要是在躲避那几盏在雨中也能够照得挺远的探照灯。

  负责现场指挥的带队警官看到局面越来越难控制,特别是在探照灯的晃动中,他总是能看到自己手下精锐之士要么滑倒后被一帮流氓加小贩类的玩意压住痛扁,要么就是刚制服了一个流氓却被更多的流氓拉倒食摊的雨篷罩翻在下面……

  终于,带队的警官忍不住举起手枪,按照规范要求朝天开了2枪!

  枪声一响,就听见下面有人大叫:“警察开枪了!”“警察杀人了!”

  紧接着几声枪响,那些探照灯汽车灯都被打灭了!一片黑暗中传来阵阵鬼哭狼嚎般的声音,食街内的打斗并没有停止。“嗒嗒嗒!”不知是什么情况下,在食街内打斗的人堆里突然闪过一条火红的弹迹,枪声第一次响在了密集的人群中。惨叫声中,又是枪响,于是更多的惨叫声响起。带队的警官无法处置这种情形,他明白上面根本不该派自己这支以杀人技能见长的队伍到这种环境里来抓人,今晚在这里的要是平素很被自己瞧不起的防暴队,凭他们的各种专项装备和平时的盾牌警棍合练,局面肯定不会这么糟糕!急忙中他用高音喇叭大声喊叫:“各队退回!各队退回!”

  混乱当中,埃瑞克紧紧跟随着那条白色不断的奔跑。就在高音喇叭里喊叫“各队退回!各队退回!”的时候,他们已经距离目标不远了。可就在这时局面发生了变化。就听得在黑暗中一阵如同风吹过的声音在两边的屋顶上响过,接着随着一些声响的发生,有人从屋顶上惨叫着跌落到食街中。同时就听见高音喇叭那里换了个嗓音冷静的宣布道:“全体都有!不准乱动!违者格杀!”这句冷酷的话语在高音喇叭里不断的响起。埃瑞克很奇怪的发觉,自己的耳朵竟然觉得这冷酷的嗓音有熟悉的感觉。

  食街中显然有人不服,就听有个粗野的声音从人堆里传出来:“放屁!你以为这是武侠电影啊!我去你妈――”话音未落,只听得一声惨叫,随即便有人扑倒在地的声音传来。这样的情况又发生了几次后,食街上骚乱的局面逐渐平息下来。埃瑞克仔细的在黑暗中听着,他惊异的发现周围有什么物体正不断的在来回移动,甚至会很快的沿着墙角上升到两边的房顶上,或者以更快的速度从房顶上下来。见鬼了,这是些什么东西?如果是人的话,那绝对不应该在黑暗中有这么快的移动能力啊!更奇怪的就是,自己为什么会觉得高音喇叭里的这个声音很熟悉呢?

  “啊!――”又是一个在黑暗中想移动地方的人被清除了。此刻,除了哗哗作响的雨声,漆黑中就只能感觉到那些神秘物体的来回运动,其他的什么都感觉不到。出于对神秘和血腥的本能恐怖,食街上变得安静极了。“当啷!――”又有一个陈总手下的枪手被清除掉,从房顶上被扔到了食街上,打翻了一个食摊上的炒菜锅,发出巨大的声音。

  陈总用他发抖的手拉了拉埃瑞克,示意他跟着自己爬动。埃瑞克这时突然猜到周围的这些正在用血腥体现效率的东西是什么了!难怪自己能感觉到高音喇叭里的声音够熟悉!竟然让他们来这里干这种活!该死……他这么想着,还是小心的跟在陈总身后爬着。突然,周围传来积水被高速击打时的声音,越来越近,随后是一股带着水珠的风吹到埃瑞克的脸上。眼前黑影闪动,陈总轻轻的哎呀一声身形便再也不动,随即埃瑞克听到自己耳旁很近的距离有人“咦?”了一声,接着他就感觉又有个人快速的奔跑过来,随后有个声音在前面很大声的叫道:“我们先撤,剩下的工作移交给你们了!”

  当埃瑞克感觉到自己被左右架着离开时,他的身体已经因为不知名的缘故已经全部麻痹,什么力气都用不上了……

  猫头鹰小组完成任务后即刻带着目标离去,而武装交警的带队警官也不愿在此地再多生是非,匆匆清点了伤残情况后,带着被杀的2名警士遗体,被重伤的4名警士,以及现场抓的几个刚才表现最猖獗的家伙便也撤退了,将最后收拾残局的麻烦交给了这时才赶到的当地警所的警察。

  陈总因伤住院三个月,出院后再一次被巨硬集团雇用,于1917年8月被派至底特律做为巨硬北美分公司的中方总经理。

  经此一役,湖州佬以现场付出4条人命,11人伤残,2人后来被判死刑,4人被判有期徒刑的代价,最终因与武装交警对撼获胜而名声大噪于上海滩底层世界!这条食街也成为无论是警察败类还是各路黑社会团伙都不敢打扰的地盘。

  圆点3剑客逃离的路程本来很顺利,虽然曾经被警察拦住彻底搜查了一次,但很快就被放行了,可问题就出在格林姆身上!当车后的方向传来枪声的时候,本来3人只是停下车默默的听着,最终当科柯正要重新驱车前行的时候,格林姆竟然就跳下车,在雨地里撒腿向后跑去!

  科柯咒骂了一声,打转方向,很快的追上格林姆。保罗从车内跳出,一拳将格林姆打翻在地,同时高声叫骂:“小子,你疯了吗?”

  格林姆从水里爬起来,冲上前和保罗扭打成一团。科柯下了车,也站在雨里,旁观着这场发生在雨地里的街头打斗,嘴里还大声评论着:“好样的!看来伊顿公学的操场上还真教会了你们不少东西!……搬他的腿!格林姆……对,就要往下巴上打!保罗……这一脚踹得有法国人的风范,格林姆!……保罗!这拳没打准……”

  格林姆被再一次打倒后,突然从怀中掏出了手枪!他慢慢的站起身来,浑身湿透,带着哀求的语气说道:“保罗,他愿意跟我们走的!你们都看到了!不管怎么样,他是愿意跟我们走的!我们得去想办法救他!”

  在惨淡的路灯下,在雨中,3人就这样对峙着。这时,雨逐渐的小了,3人之间在这个距离上已经能看清彼此的表情。科柯阴沉着脸,冲着格林姆慢慢的摇着头。格林姆举着手枪,鼻血流得满下巴都是,嘴唇哆嗦着,用乞求的目光看着保罗。慢慢的抹去脸上的水渍,保罗甩动着巴掌,同情的看着格林姆,最终他深深的呼出口气,认真的说道:“格林姆,我的兄弟,老托马斯的事很复杂,这个你也承认,对吗?他自己应该知道他在做什么。这是他的选择。”说到这,保罗开始慢慢的向格林姆走过去:“这事已经结束了,格林姆,咱们该回家了,兄弟。”

  格林姆举枪的胳膊无力的垂落下来,另一个胳膊搂住保罗的肩膀,开始低头哭泣起来,并哽噎的说道:“我从来没有做对过任何一件事……对吗?保罗。”

  保罗没有回答他,只是安慰似的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这时科柯也慢慢走过来,伸开他结实的臂膀将两个年轻人统统抱住,并慢吞吞的说道:“上海下雨的时候真的跟伦敦差不多,一点也不舒服,咱们都别说什么了,回去吧。”

  “都把枪放下来!”一声爆喝响起!一阵刺眼的灯光照射到他们身上。3人几乎是条件反射式的做出了各自的反应!格林姆用一只胳膊遮住眼睛,另一只手已经举起了枪。保罗这时已经将枪飞速的掏出,并及时的弯下腰来。科柯更绝!他本能的一个翻滚就到了路灯杆后面,依托路灯杆单腿跪地,同时已经将手枪举起,做好了射击的准备。但他们3人立刻便傻了:只见不知何时在四周已经围上来足足有百十来个老太太和老头,他们各个胳膊上都带着写有“治安联防”字样的红袖箍,手里举着手电筒一起照向这3个形迹可疑的外国人。

  一位老太太从人群中出来,将手中的雨伞往地上很有气势的一拄,手指着面前的这3个人厉声喝道:“都不许动!”

  “都不许动!”周围举着手电筒的老头老太太们齐声喝道!

  “这他妈的是怎么回事!”格林姆歇斯底里的嚷嚷道。

  保罗慢慢的直起腰,脸上百感交集,将手中的枪轻轻的往地上的水洼里一扔,他苦笑着说道:“先生们,投降吧,咱们遇到传闻中这个国家最有战斗力的队伍了!”说罢,他高举双手,脸上摆出天真可爱的笑容,用很不流利的汉语大声说道:“我们向伟大的中国人民投降!”

  又过了阵子,雨停了。路灯下,雨后的大街上,一支雄赳赳气昂昂的队伍正在行进向附近的派出所。

  科柯是因为体格太壮,格林姆是因为态度恶劣,都被用绳子捆得跟粽子似的四脚朝天,分别被木棍串着,由一帮老当益壮的大爷们抬着走。大爷们边走边喊着号子,周围有帮大妈们在给他们加油。保罗态度最好,笑得又甜,在这3人当中又是汉语说得最好的,所以受到了大妈们的礼遇,只是反绑着胳膊笑嘻嘻的走在队伍的中间。而且牵着保罗胳膊上绳头的大妈还好心的将怀中的炊饼取出来,塞到保罗的嘴边让他吃。走在旁边两个大妈还对保罗跟相女婿似的评头论足:“这小伙子还不错,多半是被他们骗来入伙的!”

  “就是!多可怜啊,等一下咱们给派出所的老邵说说,给他个宽大处理!”

  “这些外国人也真是,好好的不在自己家里呆着,跑到我们中国来干坏事!”

  “就是!肯定是看我们中国的好东西多,眼热……”

  吊在木棍上的格林姆一直嚷嚷着什么法律,人权,证据之类的废话,大妈们又听不懂英语,嫌他烦,最后脱下他的袜子给他塞嘴里……

  两天以后通过外交途径,3位涉嫌违反中国枪支管理法令的英国人被中国上海警方移交给英国领事馆。移交后的第二天,3名英国人乘坐邮轮踏上返回英伦的旅程。

  虬江码头附近的沿江路旁,手里握着还剩下2发子弹的手枪,盛省三在电话亭中气喘吁吁的拨打着号码。在等待对方通话的过程中,盛省三一直警惕的环顾着四周。他的肩头上有个弹孔,子弹是擦肩而过的,流的血并不多,但很疼。

  “喂!请问找哪位?”电话那头有位年轻的女性问道,丝毫没有凌晨接电话时的不快。

  “我是猎狗,主人在家吗?告诉她狐狸疯了!要杀我,我刚逃出来,还受了伤。”盛省三急速的说道。

  “你打错电话了吧?”对方平静的反问道。

  “我在三号地点。”盛省三说完后紧张的等待对方的回答。

  对方的回答让他放下心来!“以后别再拨错号了!这都快三点半了!神经!”对方骂完便终止了通话。三点半就会来接我,继续装着打电话的盛省三抬腕看了看手表:只要再等12分钟就可以了!

  但是到了3点半,远处的车灯越来越近的时候,盛省三却突然紧张起来。他扔下电话,推门走出了电话亭。抬起胳膊挡住刺眼的车灯灯光,同时腰部微微的弯下。当他看到车内有人影隐隐约约举起棍状的物体时,这些日子以来高度紧张的心态让他毫不犹豫的举枪射击!

  “嗒嗒嗒!”车内的冲锋枪将盛省三身旁的电话亭打得稀巴烂!而盛省三本人已经毫不犹豫的跳进了江中!那辆车发出刺耳的刹车声急停在马路边,车上跳下小杜警官和另外2名警察。他们跑到江堤旁,站在滴有血迹的地方,用手电筒照着江面,并耐心的打完了枪中剩余的子弹。接着,趴在江堤上的警察回过头问道:“小杜阿哥,要不要下江里面去看看?”

  杜督察被夜雨后的江风吹得打了个哆嗦,苦笑着摇摇头:“算了吧!我们还是请后座的那位领导下去帮我们问候一声吧!”

  警车的后尾箱被打开,杜督察的上司,刑侦专业局的汪局长被绑着塞在里面。杜督察从他嘴里取出塞嘴的布,温和的说道:“汪局长,和盛省三这个歹徒做生死搏斗并壮烈牺牲,这个结局您应该喜欢吧?”说罢他笑着又把布团塞回到对方的嘴中,冲另外2名同僚招招手。

  刚才盛省三用过的电话亭都被打成破烂不堪了,但隔壁电话亭内的电话居然还能打!杜督察站在这个电话亭里,举着电话向刘青汇报。他的眼睛看着外面,那儿,另外两名警察刚把汪局长装进一个麻袋中,正吃力的抬向江堤上往下扔去。

  “报告刘局长,我们汪局长几分钟前亲自领着我们抓捕盛省三,不幸……”杜督察嘴角带着冷笑,但语气中却刻意的哽噎几下。

  先是适度的表达了一下震惊和愤怒,接着刘青局长在电话内沉痛的叹了口气:“……是啊!这是多么大的损失啊!告诉同志们,要化悲痛为力量,打好今天晚上扑灭有组织犯罪团伙的这一仗!”

  电话那头,刘青表情漠然的挂断电话以后,对身边坐着的忐忑不安的丁震浩亲热的说道:“小丁,为了你的事你看看,我这个当局长的可是亲自出马啊!”

  丁震浩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连忙点头:“是啊,是啊!”

  刘青扫了眼这个通讯专用车厢内忙碌着的另外2名技术警察,搂住丁震浩的肩膀低声的说道:“别以为我只是给史大姐面子,其实我也是很喜欢你这小子的。识时务,懂进退。今晚一过,上海滩上的变化可就大了。我看好你小子,以后交个朋友,嗯?”

  丁震浩郑重其事的点点头,表示他明白。刘青哈哈大笑,站起身向车厢外走去,嘴里说道:“走,英雄救美去!”

  丁震浩跟随着刘青下车,车旁静静的站满了持枪的警察。他们俩走过满地是水洼的街角,走到那栋已经被特警上下包围严实的公寓楼门口。两名被叫来的摄影记者由几名警官陪着站在楼门口,拿着照相机的手都在瑟瑟发抖。还有那位电台的主持人小姐也面色灰白的站在那里,手里拿着话筒,话筒连接在那名身后背着硕大的便携式录音机男记者身上。

  一名警官从楼门内出来,低声向刘青汇报道:“都准备好了!”

  刘青不满的低声说道:“干吗不组织电台直播?”

  警官为难的推了推鼻子上眼镜,低声回答道:“直播车响动太大,只能等在另外那条街上了。”

  刘青狠狠瞪了他一眼,从他手中接过一把小巧的手枪,正要招呼着丁震浩一起上去,一名摄影记者拉住了他,低声说道:“刘局长,这枪太小,不上镜。”

  旁边即刻有识相的警官将将一把硕大的02式军用手枪双手捧给局长。刘青检查了一下枪,那名识相的警官连忙低声表白:“每天都检查的,您放心!”

  于是戴眼镜的警官领路,刘青拎着那把硕大的军用手枪,丁震浩跟在其后,后面还尾随着摄影记者跟电台记者一起向楼内走去。公寓大堂内,楼梯上,走道拐角都挤满了荷枪实弹的特警。一直爬上四楼后,带队的警官打了个手势,让大家等待。当摄影记者们爬在地上准备好角度后,刘青大摇大摆的独自走过去,边走边看着门牌号码,找到那房间后,他回头看了看远处走廊拐角的记者们,转身按照一个特有的节奏敲门。

  按照这个节奏敲了2遍后,门开了,一支胳膊吊着绷带的方石头隔着防盗门警惕的看着面前这个戴眼镜的胖子。刘青笑了笑,轻声的说道:“倪爷让我来的。”

  方石头最后的那点警惕心终于消除了,他将持在背后的短刀扔到沙发上,空出那只手来开防盗门,嘴里小声唠叨着:“我说呢,您怎么才来……”

  “摆个凶狠的表情!快!”刘青笑着提出要求,等对方惊愕的抬起脸来,他已经扣动了板机。“嗵!”方石头额头上出现了一个弹孔,直挺挺的向后飞去,然后重重的摔倒在客厅中央的茶几上,发出一声巨大的破裂声,躺在了木片和玻璃的碎片当中。刘青被军用手枪巨大的挫力震得向后退了一步,然后急忙站稳,重新摆出射击的姿势。走廊上的闪光灯开始响起,将他这勇敢的形象铭刻在历史的影像中……

  飞奔而至的丁震浩抢先冲进了里面的房间,里面随即爆发出雨辰喜极而泣的尖叫!“滚侬个五香茶叶蛋!呜呜……人家再也不离开你了!……”

  外面的警官正在指挥着记者拍照,当然了,绑匪尸体上的纱布什么的要经即刻拆除以后才能拍。电台女记者已经将话筒递到了刘青面前,刘青揉着刚被挫伤的手腕,看着一名警官手中举着的发言稿开始了演说。

  车载收音机里,早晨8点半的电台新闻当中,刘青的声音正在回响着:“……最危险的时候,我们这些做领导的自然是要挺身而出,身先士卒。这是我平日对上海市所有警察们的要求,更是我对自己的要求……”

  两声清脆的弹指声在司机的耳旁响起,开车的司机急忙拧小了收音机的音量。随即,那只刚刚打过响指的手又搬动了后座的开关,一道前后座之间的隔音板渐渐升起。

  后座上双手戴着手铐的埃瑞克静静的欣赏着身旁倪小峰的这番动作,讥讽的说了句:“倪局长,你好像很高兴啊!”

  倪小峰微笑的看着他:“该抓的抓了,该死的死了,昨天晚上那么精彩的一夜,我怎么能不高兴呢?不过,你认为今天早上谁会最快乐吗?”

  埃瑞克认真的想了想,开始试探的问道:“如果不是你的话……是上午到达上海,注定会当部长的刘霁山?那是和你们达成交易的史大姐?也不是啊……要么是刚当上了大英雄刘青?丁震浩跟雨辰?……我猜不出来了。”

  “呵呵,”倪小峰得意的笑道:“当官当英雄什么的固然好,但那都是欲望的达到,死里逃生也不过是种庆幸,而真正的快乐一定是很简单很纯粹的。告诉你吧!我认为今天早上最快乐的是那个阿富汗小伙子!”

  “法奇玛?”埃瑞克困惑的问:“为什么会是他?”

  撩了撩车窗上窗帘,扫了眼外面拥挤的上班车流,倪小峰转回脸说道:“原本按照计划,今天早上你我艾琳都要乘坐星辰公司的‘亢星’号飞艇回北京,可艾琳为情所困现在还不见人影,你和我又得必须办完这事才能走,预订的舱位只好给那个小子和两名回北京的兄弟坐了。你想想,一个阿富汗部落的土包子,意外的乘坐豪华飞艇,而且还是头等舱,他能不快乐吗?”

  “我倒是觉得今天最快乐人会是吴剑峰!”埃瑞克忍不住要打击对方一下:“他苦心安排的一切终于要实现了……”

  “唉呀呀!”倪小峰不以为然的摇摇头:“你又开始贩卖你的那套危机论了!你就是不愿意看到别人的快乐对吗?”

  埃瑞克有点着急:“吴剑峰这个人――”

  “吴剑峰这个人我很了解!”倪小峰扬高了嗓门:“他和盛省三一样,都属于官场的小爬虫!他甚至还不如盛省三,盛省三出卖和投靠的时候多少还算有点依据和眼光,可他就是个小爬虫!”

  “提到这个人你就生气了?”埃瑞克嘲弄的说:“控制情绪啊,倪局长……也许过几天就该叫你倪副部长了!”

  倪小峰怒视着埃瑞克,但旋即便控制着让自己的情绪缓和下来:“你也别太得意了,你的问题也是很严重的。吴剑峰有什么?除了上海警方,我已经把猫头鹰小组撒出去抓他了,猫头鹰小组的白天行动能力也不差!”说到最后,他讥讽的看着埃瑞克。

  埃瑞克苦笑了一下:“你忘了?猫头鹰的白天行动能力我在俄罗斯就领教过。”

  倪小峰自豪的笑起来:“你不说我还真忘记了!哈哈!告诉你吧,整个鹰组人马都是我挑选培训的,这把剑的锋利程度超出任何人的想像!”

  埃瑞克神情黯淡的低声说了句:“谍报行业内,行动能力并不是决定性的因素。这话我是在英国看的,我记得那是你在廊坊当副校长时亲自编写的教材里说的。”

  不满的看了眼埃瑞克,倪小峰再也没说什么话。汽车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倪小峰从口袋内掏出钥匙打开埃瑞克手腕上的手铐,低声警告了一句:“别耍花样!”

  天盛律师事务所位于华懋饭店内,旁边不远处就是更加高耸的上海金融证券交易中心大厦。下车后往华懋饭店内走时,埃瑞克揉着手腕扭过身去极力的向证券交易中心那边看了眼。

  “艾琳家的那栋小楼要到后面才能看见。”倪小峰微笑的说。

  埃瑞克觉得有点恶心,就没任何表示的跟倪小峰并肩进楼。来到12层的天盛律师事务所后,埃瑞克表明自己的身份,马上他和倪小峰就被让进一间专门接待大客户的豪华接待室内。不一会儿,律师楼的2个合伙人进来,1名是年龄很大的犹太裔律师,另1名律师则是年轻的中国男子。他们客气的让埃瑞克按下了10根指头的指纹,又让他签名后便暂时告辞了。倪小峰一直端着咖啡,笑眯眯的看着这些流程的进行。

  不到半个小时,那2位合伙人满脸笑容的进来。他们客气的询问埃瑞克需要什么样的服务,是马上为他组织一个临时的财务汇报会向他介绍这些年的委托管理资产的情况呢?还是先看一些寄存在这里的重要函件。当埃瑞克选择了后者时,年纪很大的犹太裔律师便礼貌的告知倪小峰:在顾客审阅自己的文件时,其他人,包括律师们在内都不能在这个房间内停留。

  不等倪小峰冷笑着掏出证件来,埃瑞克急忙表示他愿意邀请这位伙伴和他一起审阅文件。两位律师互相看了眼,马上拿出早就备好的法律声明请埃瑞克签署,以避免律师事务所今后由此承担的违约责任。

  签署完文件,又大约过了几分钟,2位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亲自推进来一个小推车,上面放着一只很大的金属箱子。随后他们便礼貌的告辞,并告知他们将会从外面将门锁上,需要出去的时候按铃通知即可。

  “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啊!”倪小峰讥讽的说了句,从埃瑞克手中夺过刚才律师拿来的钥匙,去将那只大铁箱打开。埃瑞克也抱着好奇的心态走过去欣赏,我也只能是欣赏了!埃瑞克看着兴致勃勃的倪小峰这么想。大铁箱中大部分是空的,只是在底部放了些不同样式的信封,搁在最上面的正是埃瑞克从西安发给自己的那封快件。

  倪小峰得意的笑笑,将快件拆开,略微翻了翻便将那份留有他亲笔字迹的诬陷材料装进怀中,接着他又开始翻腾起下面的那些信件和文件。

  “我一直以为伟大祖国的宪法是保护私有财产的!”埃瑞克有点生气的讽刺道。

  倪小峰头也不抬:“把一切献给组织,你当年没宣过誓吗?这是谁给你的信?”他从箱子里面取出一个不大的信封,表情非常的怪异。埃瑞克也一眼认出:那是张君晓的亲笔字迹!

  “不要!”倪小峰退后一步,高举着那个小信封对身形已经开始变化的埃瑞克得意用英语说道:“你看过我编写的教材,就应该记的里面一句话‘在谍报行业的某些时候,行动能力的差异是决定性的!’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埃瑞克沮丧的看着倪小峰用夸张的动作去撕开那个信封。他已经料定那里面肯定是关于那个掌管历史秘密的文件:张君晓在他还没有回国前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个秘密传递方式从理论上讲是最妥当的,完全避过了任何政府部门的视线!可惜,仅仅是在理论上最妥当的……

  倪小峰的动作却奇异的停顿下了,他用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埃瑞克身后,如此失态的表情埃瑞克在倪小峰身上还是第一次看到!

  埃瑞克慢慢的转过身去,大玻璃窗的外面,黄浦江上空,不高的天空里一艘造型熟悉的巨型飞艇正晃动着冲下来!不,不是冲这座楼,是冲向这座楼的另一边!

  狗屎!所有的疑问在这一瞬间全得到了答案!上海金融证券交易中心!中国资本运转的真正核心所在!吴剑峰太他妈的有想像力了!

  接待室的门被猛的打开,那名年纪很大的合伙人拿着钥匙站在门口声嘶力竭的喊叫道:“快跑!要撞上来啦!”

  倪小峰面色苍白的拔出手枪,一枪击碎了迎面的玻璃窗,然后扑到窗口向那艘越来越大的飞艇很快打光了枪中的子弹。看着他徒劳的挣扎,埃瑞克气得浑身发抖,语气冷冷的说道:“建议你现在祈祷!那也许更有用!”

  倪小峰把枪一扔,冲过来双手抓住埃瑞克的衣领,怒吼道:“快!想办法!你肯定有办法的!对吗!”

  埃瑞克鄙夷的看着他,也不去挣脱,只是那样鄙夷的看着他,同时在外面传来的各种声响中简短的说了句:“祈祷吧!你这个蠢货!”

  奇迹竟然就在这一瞬间发生:那艘剧烈摇摆的巨型飞艇竟然在空中开始转动起方向!它的尾翼几乎是擦着华懋饭店的楼顶边缘而过,然后晃动着朝黄浦江上开去。飞艇的身后拖着浓浓的黑烟!

  “有变化发生了!”倪小峰大喜过望:“得采取行动!马上!”他掏出手铐,把埃瑞克和自己铐在一起,然后就朝门口冲去!而且还没忘记捡起地下的那份撕开一半的信……

  情人节的早上艾琳睡醒来后发觉自己是在史向野的大鹙赛车内。她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发现情况没自己想得那么糟糕,而且史向野还非常绅士的将他的皮衣盖在了自己身上。看着副驾驶位置上孩子般沉睡的史向野,艾琳想起昨天晚上他诉说的那些彭锐和他的往事,觉得非常的可笑。而自己只不过是在听他絮叨的同时,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史向野的眼睛动了动,接着脸上舒展出笑容,闭着眼轻声说道:“我从来没有向别人说过这么多的心里话……昨天晚上,我非常高兴。”

  艾琳有点惭愧,仿佛自己引诱了这个天真的大男孩一样。她一直认为自己在面对感情生活的时候很幼稚,周围所有的人都比自己要成熟,可此刻在这个大男孩面前,她发现自己竟然复杂的要命!

  车外突然传来远处凄厉的警报声,艾琳想拉开车门出去,可史向野示意了一下,接着伸过胳膊来搬动了就在艾琳膝盖附近的一个开关。耀眼的阳光下,车顶的活动车篷缓缓的,一节节的向车尾退下去。他们俩互相搀扶着在车座上站起身来。昨天晚上这辆车一直停在江湾挨着黄浦江的一个建设了一半就停了工的小码头上。此刻,他们站到车座上,一起回头望向不断的传来警报声的城市。然后他们一起愣住:昨晚大雨的缘故,今天上海的天气格外的晴朗,他们可以清晰的看到一艘巨大的飞艇正晃动着,拖着巨大的黑色烟柱,撞向浦东那边的那座著名的标志性建筑――主导思想之塔。远远的,有几架看上去很小的飞机在飞艇上方无奈的盘旋着。

  飞艇终于撞上去了!撞到了三根柱子之间,远远的看去似乎是被那三根巨大柱子卡在了半空。接着飞艇上开始闪动出火光,即便是白天,那火光也清晰可见。大约在1分多钟后,飞艇上开始出现爆炸时的白色烟团,又过了几十秒,整个飞艇全部爆炸!白色的气团向四周扩散,中间夹杂着黑色的碎片,隐约可见滚滚的火苗。2分钟又过去了,火光与烟雾当中,那三根柱子突然就向内折断,接着上面那个全世界最著名的金属大球笔直的向下坠去!隐约可见柱子下面四方的高楼部分在大球坠下的瞬间突然间就矮了一截!接着浓烟和灰尘飞腾而起,像是遮盖了整个浦东!

  史向野嘴张着大大的,足足有2分钟!当他意识到身边的女人,扭脸看时,却发现艾琳眼睛瞪到极限,大张着嘴,满脸的泪水,身体僵硬的,慢慢的向车座上跪去。史向野急忙弯腰搂住他,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只能是紧紧的搂住这个女人,心里不停的大叫着:这只是场恶梦,这只是场恶梦……

  世界都在为“情人节事件”而震惊。所以,有关1917年2月15日发生在马尔马拉海岸某家小旅馆内的凶杀案就只有伊斯坦布尔当地的两家小报报道了一下。据当地警方说,他们在凶杀案后的调查里发现,死者之一的所谓费蒂尼。埃特拉蒙多子爵其实就是这家小旅馆的最大股东,然后警方又根据调查,认为他的伙伴,那位同样是东方人血统勃姆先生是最大的嫌疑人,有可能那座旅馆里死的7个人都是被他杀的。伊斯坦布尔市警察局为此发出通缉令。

  但是此后这个世界上谁也再没见过那个曾经叫勃姆或者“鼓手”的男人。

  英国政府的有关机构在“情人节事件”的3天后收到中国有关机构的正式文件:英国官员托马斯。莫兰特在华期间涉嫌卷入一起谋杀案,在中国警方将其拘捕并送北京审讯的时候,正好乘坐了星辰航空公司的“亢星”号飞艇……

  旅中的阿富汗籍少年法奇玛成为“情人节事件”中最璀璨的英雄!据“情人节事件调查委员会”根据当时的无线电通讯记录公布的消息:当4名恐怖分子袭击了飞艇驾驶仓,企图驾驶飞艇撞向上海金融证券交易中心大厦的时候,正是这名长期旅居中国,接受中国教育的阿富汗少年挺身而出,组织飞艇上的各国乘客和恐怖分子展开殊死搏斗,最终夺过了飞艇驾驶权,但不幸……

  1918年4月1日,星期一,农历二月二十日。北戴河。埃瑞克在这个地方已经被关押了396天。

  他是在1917年2月16日被押解到北京的,先是被关到部里面在西边的那几栋小别墅其中之一,经过2天每天18个小时的审讯,2月19日又被转押到部里面在北京南面的看守所,此后接连9天情况好了很多,每天只有14个小时的审讯。1917年3月1日,埃瑞克又一次转押,这次是离开北京,车行5个小时到了这里。此后幸福的生活来到了:不再有审讯了,就一直这么呆着,既没有审讯,也没有任何来自外部的消息,除了倪小峰来拜访过的那3回。

  转押的时候乘坐的是部里面专门用来押解用的专车:表面上是一辆普通的“长江”中型客车,后车箱挂着黑色的窗帘,显得很正常。其实,在后箱窗户的窗帘内侧完全都是密封起来的。客车的后箱其实是一个除了朝车的前方有个戴活动窗板的门外就没有任何缝隙的薄金属黑盒子。黑盒子顶上有个带金属网的通风口不停的呼呼作响,再有就是通风口旁有一盏光亮微弱的小灯,小灯也是被金属网罩起来的,灯光照着里面两排背靠背固定在地板上的金属长椅,每排椅子前方都有一条固定同样在地板上的金属杆,金属杆上每隔40公分有个环,专门用来把被押解人员的手铐固定在上面。其实上车后埃瑞克还发现车内在金属长椅的下方,还有间距相等的金属环固定在地板上,他猜测那是用来固定脚镣的,估计是因为人家觉得他还不至于那么危险,才没让他戴脚镣,享受那个工艺设计的服务。

  没有人告诉他这里是在什么地方,这里是北戴河是当天到达时他自己判断出的。清晨开车后,除去头罩以后在隔音效果异常好的黑盒子内,刚开始他还在根据自己的脉搏跳动来计算时间,但是在大约1个小时后他就放弃了这个行为,因为押解的内保特工拉开门给他送来了两个肉包子和一大搪瓷缸的温开水,并且还放置了一个简易的小马桶在他的脚下,让他明白了这将是一次漫长的旅行。

  他之所以判断出是在北戴河,那是因为车行了不知多少时间后,押解人员又给他送了一次饭和水,当时他的肠胃刚刚有点饥饿的感觉,因此他判断那应该是正午。而押解人员进来放下木制饭盒又收走上次用过的那个饭盒的时候,从门缝内漏进来刺眼的阳光又佐证了这个判断。午饭后,车外换进来的空气越来越湿润,这在华北地区的这个季节是罕见的。中途汽车停在某个地方停车,车上的人轮番上下。当时有名押解人员在停车前专门进来坐在椅子的另一端看着他,后来又有个押解人员进来换班,前面那名押解人员皱着眉头将盛有埃瑞克小便的马桶拎了出去。直到汽车重新开动后几分钟,后来的那位押解人员才重新离去。从那个后面进来的特工轻松的神态上,他判断出那应该是刚刚上过厕所。他根据停车后从通风口内传进来带着汽油味的空气,以及外面隐隐传来的汽车开动声判断出这是在某个加油站的。他在心中推算了一下,这种车型的油箱大约是在90升到100升之间,每百公里耗油应该至少在30升左右,要是按照加满油出发,按照这种车型至少是已经行驶了200多公里,既然是停车时押解人员都比较紧张,特别是他们刻意在保持不和自己直接面对的时间时那种神情,那么趁在加油站上洗手间的时候顺便加一次油是最合理的,可他们没有加油,也再没将那个小马桶拿进来,那就说明目的地已经快到了!

  果然,大约1个小时后,汽车向上爬行了一小阵后停下来。他被重新戴上头罩押下车时,隔着头罩他隐隐的听到了不远处海浪的声音,而且从头罩下方的缝隙里漏进来的空气也带着一股熟悉的海腥味。

  距离北京大约在300公里以内,在海边,那就应该是在北戴河一带。等他被带进一座建筑内,并走下台阶时,他想起来在“圆点”曾经看过的对中国情报机关的一篇介绍资料。那篇资料是介绍中国同行看押和审讯机制的,其中就提到过在北戴河新兴的疗养胜地,中国的情报部门有家内部的疗养院,专门为需要疗养的特工人员提供服务,同时根据不完全可信的消息来源推测,在这家疗养院内的某个楼内有间比较大的,设施完善的地下室,某些极其重要又不方便关押在北京的人曾经在这个地下小看守所内被关过,并接受审讯。

  那份资料内还附带了几份照片,其中就有这个地方的。埃瑞克想起来照片上远远的是一个位于海滨美丽的小山包,山包上树木茂盛,树木之间隐约可见高高的围墙和精致的小楼楼顶。他甚至记起来自己当时不屑的对身边的什么人评论道:这份资料的撰写者简直是疯了,竟然认为中国人会用这么漂亮的地方来关押人。

  对了,想起来了,当时在身边的人是保罗。还记得保罗当时耸耸肩说了句:“谁知道呢,老托马斯。我觉得咱们在乡下的那几座用来关人的小农场景色也不错。”

  在后来的日子里,埃瑞克用自己的亲身经历佐证了那份资料撰写者的正确。关他的这个小房间是在地下,但房间内还有个门通向外面的天井。天井的上方是罩着金属网的天空,站在小天井内,草木的气息掺杂着远处海水的味道扑面而来。根据日出日落时投进天井里的阴影,埃瑞克推论出周围至少有两面高墙,他判断疗养院内的其他人是无法靠近这栋建筑后的。这栋建筑是座西班牙式的小楼,这是埃瑞克站在天井里仰面看到结果,而且,朝天井这一边也刚好没有窗户。太可惜了!有时候他会这么想:为了把这里当做关押场所,楼上的人们就没法从这边看到景色。

  小房间内设施齐全,有2平方米的卫生间,甚至在走廊进来的门内还有片3平方米的空地可以用来散步。床也不错,是那种1米2宽的标准单人床,虽然床板硬了点,但比起在看守所内的日子,能睡到这样的床上简直是天堂!

  更让埃瑞克感动的是:只要是在天亮时,他就可以自由的进出天井和房间之间!自由的进出,没有任何限制。那个4米多高,2米50公分长,1米50公分宽的小天井内,正午时的阳光是那么的明媚,下雨的时候就会有工作人员跑来,关心的将一头固定在小楼墙壁上的雨篷拉开,刚好遮挡住天井上方。即便是有雨水顺着水泥墙流下来,那也会从天井边上那圈细密的小圆孔中流走,不会有任何潮湿的感觉。多么完善的设计,多么舒适的小天井。海风万岁!草木的气息万岁!小天井的设计者万岁!

  天气好的时候,要是刮点东南风,他能听到远处隐隐的传来打网球的声音。甚至有一次,他听到有人还在附近的墙那边往墙上打球,练习接发球。但那次很快就听到有工作人员厉声喝止的声音,从那以后再也就没人往那面墙上击球了。他想那一定是工作人员们在那堵墙外又立了个告示,或者疗养院对住进来的人又强调了一次纪律的缘故。每隔上6天,顶上的小楼上面总是会在夜间响起舞曲声,而且那天晚上在门外值班的人员心情都显得很不好,他知道那多半是在举行内部的舞会。

  但他无法向不能去参加舞会的工作人员表达他的同情,因为在进来的时候他已经被告知:和工作人员不得说与关押生活无关的话,否则也会受到换房的惩罚。那4名来回换班的工作人员对待他都没有任何不和善的行为,就是默默的进来,默默的出去,在固定的时间会拉开门上的小窗户板隔着玻璃看看他。大伙什么都不说。不过,他观察到:好多次来换夜班的工作人员的鞋子上都沾有草屑和泥土,还有时候他们的袖子上也带着绿色的植物汁液,所以他判断这些工作人员除了负责看守他外,平日还承担打理疗养院内花草的工作。

  这个判断在被关在这儿第39天的时候得到了证实:那天上午,埃瑞克惊喜的在小天井的壁角上快靠近金属网的地方发现了一芽长出的绿苗,他无法断定那是花草还是某种树木的嫩芽。他这次的植物学研究到中午的时候就终止了,一名工作人员在给他拿来午饭后的例行巡视中敏锐的发现了那棵植物,他立刻出去了。过了半个小时,两名工作人员一起出现了,还带了梯子和泥灰桶。他们一个漫不经心的站在天井内扶着梯子,顺便看着埃瑞克,另外一个爬上去根除了那点绿色,并用水泥将那条细小的缝隙仔细的填补上。看他除去草根时那利索的动作,埃瑞克相信他平时一定是个园丁。

  天黑时工作人员会进来用钥匙锁上通往小天井的门,天亮后送早餐时他又会来再次打开门。并且最初工作人员就善意的提醒过他:一定要遵守规则,尤其是千万不要擅自去破坏通往小天井的锁,也不要不小心把排水的小圆孔堵住,否则按照规矩他就会被关押到另外一种没有小天井,只有小窗户的房间去。埃瑞克当然明白这是组织上的关怀,396天了,他从来都没有违反过一次规矩。

  多么完善的设计,他在心中赞叹道:不止一个夜晚,逃狱的人类本能涌上心头时,只要一想到会因此失去享受那片小天井内的阳光,享受那清新的空气,那种犯罪的冲动即刻就消失了!真的,埃瑞克反复的思考过,对失去享受这个小天井的恐惧远远超过对失去生命的恐惧。他相信所有被关在这里的人都会这样,而这正是小天井的天才设计者最初的设计本意。

  你可以感受到四周的草木或者大海,你知道她们就在那儿,但你看不见,你只能和她们一起共享阳光与空气,这种共享因为不完整而更加的宝贵,最终宝贵到你已经放弃得到更多本就该得到的,却分外的珍惜来之不易的眼下的那点残缺的享受。

  每天工作人员会送来一日三餐,用木制的饭盒。伙食很不错,埃瑞克敢断定自己每天都在和住在这里工作、疗养的同僚们享受同一个餐厅的服务。不,虽然每人要他表达,他坚决不同意这是因为节省成本的缘故,他认为这是组织上伟大的人道主义的关怀。

  报纸是坚决不给他看的,最多每月有几次拿进来过几张贴在白纸上的剪报给他看,这些剪报内容都是社会新闻类的,要么是祖国建设取得的最新成就,要么是我国远征军在海外的辉煌战绩,而且剪报上有关时间的字眼都被仔细的挖去!

  书都会给他看!虽然那只是几本杨沪生史秉誉当年亲自挂名编著的政治教材和一本小《新华字典》,但那都是经过历史考验的真理啊!每一页他都认真的翻阅了无数遍,每个字他都牢记在心。在倪小峰第一次来看他的时候,他记得那是被关进来的第33天,他认真的向倪小峰提出要做读书笔记。倪小峰当时没说什么,但过了2天后就有人送来了几支铅笔,一叠白纸,还有一个小卷笔刀,当然了,每天晚上这些都会被收回去,第二天早晨收完他早餐的餐具后又会送回来。包括他写了字的那些稿纸。

  埃瑞克认真的写着字,为了方便每天晚上还要加班看他的稿件的同志们,他坚持用汉字写作,坚决不用英文。而且,每个字都写得都很端正。他写读书笔记一直写了足足有100天,直到写到101天的时候,那个早晨草草的翻了一下以前写的内容,他突然惭愧的发现自己写得都是废话!两位伟大的国父已经将什么道理都讲得那么透彻,何必还要自己去胡思乱想,画蛇添足?想通了的他从那天起再也不写读书笔记了,什么也不写了,只是认真反复的学习领会两位国父的伟大著作。

  倪小峰第二次来看他的时候是刚好是他结束读书笔记写作后的第6天。埃瑞克越来越喜欢倪小峰来看望他,因为每次只要倪小峰到来,他都会被2名工作人员戴上手铐,在灯光昏暗的走廊里走到走廊尽头,在那儿,上了几阶台阶之后,当工作人员推开房门的时候会是一间有很大的玻璃顶的花房。每次倪小峰都会在花房内的绿色之间叫人摆上一张白色的藤编小圆桌,并且会在小圆桌上放上茶具和点心,然后示意工作人员摘去他的手铐,并彬彬有礼的请他在另外一把藤椅上坐下来。

  埃瑞克是那么的喜欢那间花房,喜欢花房内的那张白色的藤编小圆桌,喜欢小圆桌上摆放的那些精致的茶具以及精美的点心,顺带着,他也喜欢上了那个坐在绿色中的男人。所以,当他被关在这里312天的时候,得知倪小峰第三次来看他,他的心都乐开了花,连那副手铐戴在手腕上的感觉都是那么的舒适!

  那次倪小峰告诉:关于他的案情,因为证据不足,希望他能再多补充些材料。埃瑞克当时就点头答应了,并表示他不会辜负组织上的信任和期望。埃瑞克觉得很奇怪,当自己这样真诚表示的时候,倪小峰竟然用怪异的目光看着自己,像是惋惜,又像在怀疑。

  但这都无所谓。很快的,每天白天他又拿起了笔写起来,这次给他拿来的是钢笔而不是铅笔,拿来的纸也是正规的稿纸而不是白纸。他长长的头发时不时会散落下来阻挡住视线,没办法,他向工作人员提出正式申请,获得了一截红色的头绳,正好可以把头发束到脑后扎一个马尾巴式的发型,以方便写作。他的胡子跟头发已经长得很长了,每天晚上在卫生间洗澡的时候都会浪费不少肥皂,就这个问题他早就跟工作人员提过了,但回答是他只能在有人监督的情况下使用一把小指甲钳。指甲可以用指甲钳来处理,甚至鼻毛也可以用指甲钳来处理,可胡子跟头发就没办法了。随它去吧,反正每次肥皂快用光的时候,巡视的工作人员都会给他再换一块。

  胡子跟头发的问题曾经让他非常烦恼,他也在第三次和倪小峰见面的时候谈起过,但倪小峰听了后只是笑着却不做任何回应,最终他也习惯了,也就不再觉得这是个什么问题。

  今天是到这后的第396天,他算出今天是1918年4月1日,也推算出来今天是星期一。本来他算不出今天是农历的几月几号,也没有人告诉他,但自从第347天的那天下午他在送饺子给他做晚餐的看守身上闻到了很罕见的酒味,又在天黑后听到远处隐隐的鞭炮声,他就猜想当天应该是农历的大年三十。所以,他推算今天应该是农历的二月二十日,但他不敢肯定,因为很久以前他的妈妈虽然会按照农历过年和过一些重要的节气,但妈妈也没有教过他怎么去计算农历的日子,特别是那些复杂的闰月。

  这天清晨,埃瑞克很早就从床上爬起来,将被子叠放得整整齐齐。被子还是满干净的,每个月都被拿去换一套干净被面。叠被子时他略带点羞愧的心态将枕头旁边的一团揉皱的草纸收起来,准备等一下丢进马桶。刚到这里的时候,曾经一度他每天晚上都会*一次,但后来他自己明白这样不好,就逐渐调整成了5天一次,昨晚上本来不到时间的,但睡着睡着他有忍不住了,于是便在外面的工作人员第2次和第3次拉开窗板探视的之间*了一回。他在心中鄙夷了自己一下,走进卫生间,将草纸团扔进马桶内并且小便。

  昨天晚上临睡前他已经将要洗的内裤和背心都拿肥皂搓过了,浸泡在洗手池内,现在他开始仔细的搓洗衣物。大件的外套和裤子不允许他自己洗,都是每个月被拿出去洗好后再送回来的,和被子与床单一样。小件的内衣内裤他可以自己洗,但洗完后只能晾在椅子背上,而且要及时收起叠放在枕头下。在他洗衣服的时候,身后的小窗户板被拉开,然后又合上。洗手间和外面的房间不一样,洗手间的小窗拉板是直接开在墙上的。埃瑞克很高兴有这个装置,因为当拉板被从外面关上的时候,他可以勉强用那面小窗上的玻璃当镜子。有一天早上就因为当天的值班人员拉开拉板又忘记了关上,害得他那天整整一个上午都觉得自己的脸没有洗干净。

  将洗好的衣服按照要求仔细的晾晒在椅子背上之后,埃瑞克将椅子小心的挪开,腾出地方来锻炼。他先做了30下深蹲,又做了20下转体运动,最后做俯卧撑的时候他想起来今天已经洗过衣服了,于是就减少了5下,只做了25个俯卧撑就站起来去洗手了。

  他不能整天卧在床上,这是规矩所不能允许的,但也不准锻炼过度,让身体运动系统太强壮,那也是工作人员最初就禁止的行为,允许他运动的量是刚好保证他保持身体健康的强度。不过他很高兴的发现,经过这一年多有规律的作息,再加之定量定时的饮食,他的体重已经减少了很多,虽然没有办法称量,但他敢肯定至少30磅是有的。

  洗完手后,在椅子上稍坐了片刻,工作人员便将早餐送来了。今天的早餐是豆浆和花卷。吃完早餐,工作人员又拿着稿纸和钢笔进来,摆放在小桌子上,并且随手将保温瓶和一只小搪瓷缸也放在小桌旁。随后,他拿着盛放早餐的木制饭盒出去了。开水和搪瓷缸是不会在这个房间过夜的,都只是白天拿进来,晚上埃瑞克如果感觉到口渴,他只能去洗手间接水龙头里的自来水喝,而且那个行为要是被发现也会被警告的。较轻的违规行为受到的是警告,一个月内要是被警告3次,就同样会受到换房处理。埃瑞克觉得很奇怪,房间里没有任何可以拿来计时的东西,连剪报上的日期也属于被挖掉的内容,可工作人员还是给他按照每个月来计算受警告的频率,就好像他们也知道他肯定知道现在是几月几号似的。

  最危险的一个月是去年6月份,那次他竟然因为晾晒衣服不规范和*完了忘记把草纸及时处理掉而受到了2次警告!那剩下的10多天他紧张极了,生怕再犯什么错。还好,从那时候开始到现在,他只是在不同的2个月份各受到1次警告,而且到现在已经连续4个月了,他连1次警告也没受过。

  拿起之前的草稿,埃瑞克快速的翻阅了一下,他发自肺腑的满意自己最近的文字,在这些文字内他深刻的检讨了自己从狭隘的复仇主义驱使下混入组织内部,虽然经过组织上的教育,但一直以来没有真正在思想上改造自己的世界观,所以在派遣后就没有能正确的把握自己的思想发展。这一段他用了大约10多万字。接下来,他开始详细的描述自己从到达英国后直到进入英国特务机构的过程,连他和苏珊。布来恩交往的整个细节都详细的描述了,包括每次*的地点跟经过。他写到这里的时候曾经犹豫过,觉得是不是该收敛一点,免得组织上认为自己是有进行*描述的嫌疑,但他经过思考后认定对待组织必须要完全的坦诚,组织上是能够明白自己的诚实的。

  这个段落大约用了20万字,其中最让他自己满意的就是他能够做到反思自己的思想蜕变历程,能够用正确的立场去回顾所走过的路。比如,他在其中一段描写自己面对苏珊死亡时心态的回忆段落后就写道:“……苏珊死后,我当时并没有正确的认识到这是在残酷的与敌斗争中难免的事,也忘记了自己是组织多年培养出来的特工人员,最不应该的就是我忘记了为了完成对我的派遣有那么多的同志付出了艰辛的劳动,承受着巨大的风险,甚至还有那么多的同志为此壮烈的牺牲……当时的我完全陷入到西方腐朽文化宣扬的所谓‘爱情至上论’中去,情绪上失去了控制,在很多生活细节上出现了疏忽。虽然我现在不清楚特务头子詹姆斯。布来恩是从那个细节上开始怀疑我的,但我相信一定是那段时间我的失误造成了这个狡猾的老特务对我的怀疑,从而延误了打入圆点核心组织的计划,几乎给国家利益和组织利益造成了不可弥补的损失……”

  又比如,当回忆完他自己是如何进入海外历史研究中心,并逐步在业务领域内取得相应地位的时候,他再一次深刻的写到:“……我当时忘记了自己之所以能够取得这样的成绩,完全是因为组织上对我多年的教育,培养了我客观看待问题的能力,相反,当时我幼稚的认为这些都是我自己的聪明和勤奋的结果,甚至更错误的是,我将获得这样所谓的专业认可的原因归结于到英国后所受的所谓‘高等专业培训’!现在回想起来,那正是我在对敌心理上出现裂隙的时候,我没有意识到是祖国灿烂的文化和组织上与领导们的教育使我获得了看待问题研究问题的优势,从此在心理上便将根本没有办法和我们传统文化相比的西方文化也放到了一个重要的位置上。杨国父曾经这样教导过我们‘所有西方文明的产物都有其价值和优势,但是我们绝不能因此而自卑,我们要时刻牢记我们是中国人,是五千年光辉文化传统的传承者,只要我们坚守对本民族优秀文化的信念,适当的借鉴一些西方文明中好的东西,二十世纪一定是中国文化的世纪!’这是多么正确的理论啊!可惜,直到今天我才意识到这些话对我人生的知道意义……”

  翻看完自己之前的手稿,又看了看两位国父署名的政治理论书籍,沉思片刻后埃瑞克拿起笔来开始新的一天的写作。

  午饭是面条和一荤一素两样炒菜,另外还有当日的水果。今天的水果是只苹果。自从到了这里以后,每天中午都会有个水果。过冬的苹果虽然皮已经有点皱了,但埃瑞克还是怀着感激的心情仔细的吃完了这只苹果,吃到只剩下一条细细的果核为止。

  吃完午饭后,埃瑞克走到小天井内散了一阵步,花费了大约30分钟,接着他站在天井内,轻轻的闭上眼,仔细感觉着春天的气息。他嗅到一股好闻的水果味随着东南风轻轻的飘来,他怀疑那是樱桃的味道,但又没办法肯定。风中还有一股味道他能够区分出来,那是梨花的味道。很多年前,他家里的后院中就有两侏梨树,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开满梨花。这样站了足足有20多分钟,他去洗手间方便了一下,接着便回到小桌前继续开始写作。

  通常,这次开写之后他会一直写到晚饭。晚饭后再到小天井内呆上一会儿,接下来就该去洗澡了。洗完澡,他大概还有1个多小时的时间看书,等工作人员进来进行完今天最后一次房内巡视时他就得乖乖的爬上床去。工作人员巡视完了会锁好通往天井的那道门,接着出去后就会从外面把房间的灯关了。只有洗手间可以用和走廊在顶部相通的一个墙洞里的灯照明,那个墙洞只有两个拳头那么大,刚好放下那只昏暗的小电灯。

  可今天他的时间规律被打乱了。他才写了几行字,正写到自己如何因为麻痹大意被德国特务绑架到那间地下室中的时候,门开了,两名工作人员出现在门口,其中一个咳嗽了一声,亮了亮提在手中的手铐。

  倪小峰副部长来看我了!这是埃瑞克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他努力克制住自己喜悦的心情,收拾好桌面上的东西,站起来走到门口处,配合的伸出双手。

  还是那截短短的路,还是那几级台阶,门被推开后还是那间洒满阳光的花房。倪小峰今天穿了身笔挺的西装,打了条鲜红的领带,神采飞扬的坐在花丛中。看见他进来,倪小峰抬手做了个手势,马上,工作人员解开埃瑞克的手铐便都退出去了。

  “过来坐吧,今天有樱桃吃,从烟台运过来的。”倪小峰指了指另外一把椅子。埃瑞克绕过地上的花盆,跨上一级台阶,来到小桌旁。小桌上的茶具旁,一盏精美的雕花玻璃盘中盛满了亮闪闪的樱桃。

  伸手给埃瑞克面前的杯子里倒上茶,倪小峰苦笑着说道:“你那次勾结美帝国主义炒做期货的后遗症太严重,今年的国际市场南美咖啡价格还是没有跌下来,我今天还是只能请你喝茶了!”

  埃瑞克扶在茶杯上的双手都因此话而颤抖,他低声说道:“我的错误是很严重,请组织上宽大处理……”

  “全都是些废话!”倪小峰用他那金属般的嗓音大喝一声,“怦”的将一大叠影印的材料全都甩在小桌上,其中有好多页跌落在地上。埃瑞克哆嗦了一下,反应有点迟钝的弯腰去捡。

  “看看你都写了些什么?”倪小峰不依不饶的继续喝问道:“什么狗屁心路历程,什么世界观的检讨!该写的没有写,不该写的倒写了几十万字!”

  埃瑞克将那些影印纸都捡起来,才发现上面都是自己前一段时间写的手稿。一时间他突然有种很委屈的感觉,不由得眼泪花直闪。看到了他的反应,倪小峰脸上流露出一丝鄙夷的神情,但立刻一闪而过。稍顷,他逼视着埃瑞克,目光冷酷的低声问道:“你在等什么?你这么千方百计的拖延时间是在等什么?”

  埃瑞克不解的抬脸望向他,困惑的摇摇头。

  倪小峰冷笑了一下:“我可以告诉你,金惠临已经全招了!他现在已经被移交给检察院正式立案了,最多下个月初就会被开庭审判。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不,不知道。”因为太久没有说话,埃瑞克说这几个字时舌头都是硬的。

  倪小峰盯着他,慢慢的说道:“这意味着快速的审判,从轻的量刑,被判有罪之后的缓刑处理……总之,没什么意外的话,金惠临下个月就可以回家了。”他的语气越来越充满诱惑,说完后,身子很自然的向后靠去,目光依旧盯在埃瑞克的脸上,同时优雅的端起茶杯送到自己的嘴边轻轻的抿了一口。

  埃瑞克使劲调整着自己的嘴形和舌头的配合,吃力的说道:“我,我知道的都交待了,我也,也想宽大处理。”这几个字说罢,他的目光中流露出哀求的表情。

  倪小峰扬起一边的眉毛,嘲弄的看了看他,微微一晒:“怎么,你也有怕的时候?那你就告诉我关于那个跨国界组织的情况好了。”他轻轻的放下茶杯,手指轻轻的点击着桌面,语气悠悠的说道:“要还是去年审讯时的那些废话,那就不用提了。”

  埃瑞克的喉结蠕动了一下,费劲的说道:“我,我都说,说了,情况就,就是那,那样的。”

  “嘿嘿。”倪小峰无奈的笑笑,伸手抓起一枚樱桃放到嘴边有滋有味的品尝起来,边吃边示意着让埃瑞克也别客气。

  仿佛是终于盼到了这一刻,埃瑞克伸手抓起樱桃贪婪的吃起来。果然好吃!

  倪小峰抓其小桌上的餐巾抹了抹嘴,又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随即感慨了一声:“又不是什么民族仇,国家恨,你守着心中那份执著有什么意义呢?没错,你这样做是保护了有些人,让他们能松一口气,可他们对你呢?我今天从上海刚坐飞机过来的。客运飞机,你还没听说过吧?”

  伸手又抓了几枚樱桃往嘴里塞去,埃瑞克对倪小峰摇了摇头。

  倪小峰弯腰从藤椅椅脚边放着的公文包内取出一张唱片,站起身,走到一棵棕榈树的大花盆下。那儿早就放好了一张矮茶几,茶几上面是台留声机。倪小峰轻轻的将唱片放好,然后边摇动着留声机的发条手柄,边对埃瑞克认真的解释道:“咱们国家率先制造出了世界上第一架成熟的商业客运飞机‘k10型’,是在‘大鹏i’型运输机技术基础上制造的,虽然战争还没有结束,但这种全气密舱型的客运飞机已经获得了不少航空公司的订单,可惜,按照我们的意见,国会规定对外销售要等到战争结束后才能进行……”

  埃瑞克一边嘴里塞着樱桃,一边愣愣的看着倪小峰。

  “我还以为你还对航空发展有兴趣呢!”倪小峰自责似的摇摇头,接着郑重其事的说道:“我这次乘着星辰航空的首架客运飞机去上海,第一件事是前天代表部里去参加了一下艾琳的婚礼,她嫁给了史泽方的三公子史向野,辞职也获得了部里的批准,真可谓幸福美满……”

  说到这里,倪小峰停住说话,仔细的看着对方的反应。埃瑞克的动作稍微的停顿了一下,接着低下眼睛看着桌面,脸上有点隐隐的失落。仅此而已。

  倪小峰轻轻的点点头,仿佛比较认可对方这种反应的真实性,接着往下讲去:“……第二件事是昨天,我去了上海警方的技术中心,我让人从上海市立图书馆的废墟中还是找到了一些东西,其中最有价值的是几张残破的唱片,在那儿用了一年多的时间,还多亏今年国际上新技术的出现,技术人员终于恢复了一点点内容,都刻在这张唱片上了。想听吗?”

  说罢,不等对方的反应,倪小峰已经将留声机唱针针头轻轻放了上去。

  一阵“嗞啦嗞啦”的响动后,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那是史秉誉的声音!虽然声音很是失真,但埃瑞克还是飞快的听了出来。

  “……我们就这样来到了这个时空,按照我们那个时代的说法,一个新的历史分枝开始了……多么兴奋的事!记得当时我和杨沪生都……”

  “嗞啦……嗞啦……”

  “这是另外一段了。”倪小峰解释道:“后面的都是这种一句句拼出来的。”

  “……在我们的那个世界,中国虽然已经走上了发展的轨道,但我们两个小交警和所有的年轻人一样,都为自己的国家不够强大而焦急,都认为自己个人的前途是和祖国的强大联系在一起的……”

  “嗞啦……嗞啦……”

  “……因为多了一百多年的历史经验,我们远本以为会少走很多弯路,可时间一年年的过去后,我们却都发现这种百年历史的经验在更多的时候反而让我们更加迷茫……每当我们用尽全力去向把历史向一个方向推动的时候,却往往发现历史更快速的滑向另外一个方向……”

  “嗞啦……嗞啦……”

  “……除了上面的那些争论,更多的一些看上去很小的事情都引起了我和他的争吵……我们都很着急,渐渐的,我们俩开始产生分歧,对这个自己亲手缔造的国家开始产生越来越不同的看法。他骂我是全盘西化,我骂他是顽固守旧,这种只有我们俩才知道的争执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都已经记……”

  “嗞啦……嗞啦……”

  “……我劝他,在我们那个时代尚未解决的问题,在这个世界上我们也必须有足够的耐心去解决,可他的性子总是总比我急。我们的分歧慢慢的还是被很多人看出来了,于是很自然的,谣言开始流传,有很多投机者开始蠢蠢欲动,情况越来越糟糕……”

  “嗞啦……嗞啦……”

  “下面是最长的一段。”倪小峰认真的解释道。

  “……这些资料我不忍心全部毁掉,因为我和他一样从骨子里希望这个国家能够实现我们在那个世界无法实现的梦想。但这些年我却常常在梦中惊醒,梦见这个国家依靠这些资料最终变成了一个大号的第三帝国,变成了整个人类的一场恶梦。如果是那样,我和他的罪孽要比阿道夫。希特勒加上东条英机还要大。我们当初的目的是为了让这个国家更多的人过上我们理解的幸福生活,可这么多年下来,究竟幸福是什么我们却越来越不明白。所以我征得了他的同意,由我负责安排把这一切都留下来,留给你,掌管历史的人。用它还是将一切都毁掉,由你……”

  “嗞啦……嗞啦……”

  “……说到底,我俩只是在那个世界的两个小交警……”

  “嗞啦……嗞啦……”

  “……的时候,我都梦见自己开着桑塔纳轿车吃着薯条在巡逻,我问他,他说他最近也开始经常做这个梦,也许这就是老了……”

  “嗞啦……嗞啦……”

  “善待这个国……越多的人们都幸福……”

  “嗞啦……嗞啦……”

  “完了,就这些了。”倪小峰说着拿开了唱针,往下取唱片,嘴里还在说着:“那个阿道夫。希特勒和东条英机刚好都在这些年的黑色跟踪名单上,就是老部长搞的那个。所以很快我就查到了结果了。阿道夫。希特勒是个奥匈帝国的普通年轻人,报名参加了德意志的军队,现在是个下士,去年年底在意大利被我军俘虏了,现在还关在战俘营里。据说成天疯疯颠颠的。那个东条更简单,前几年日本陆大毕业,到咱们的黄浦军校留了一年学,然后去了日本第六师团当参谋,我们的人一直关注着他,结果昨天我打电报一问,说他已经在去年五月的巴尔干战役里在萨落尼卡港被德国人的机枪打死了!”

  把唱片小心翼翼的放回皮包里,倪小峰抬起脸来,意外的看到埃瑞克坐在那里已经是泪流满面!

  倪小峰慢慢的站起身,想了想又慢慢的走到埃瑞克身边,把手支在埃瑞克的椅子扶手上,温和而低声的说道:“你知道今天早上我在上海参加的最后一个活动是什么吗?是史依青大姐和自由党主席宋育信一起召开的新闻发布会。早上八点,就在上海大都会图书馆东门前的台阶上,他们俩宣布要在即将开始的国会选举中谋求与社会党组建联合内阁的可能。你知道吗?今天早上上海的天气特别的好,那一刻阳光洒在他们俩的脸上,身上,他们就如同神一样,对,就如同神一样的辉煌。可我远远的看了却觉得很恶心,非常的恶心。就跟听刚才那段能吓死很多人的录音时的感觉一样。”

  埃瑞克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眯起眼看着他。

  倪小峰微笑起来,声音还是那般的轻柔:“有力量干吗不用?杨沪生是在很多事情上都不明白,可他天生有一种向前猛冲的劲头,要不是史秉誉这个伪君子那么多年死拽着他,如今的中国肯定会比现在更加强大!要么这个世界全听我们的,要么这个世界都完蛋,这有什么不好呢?嗯?”

  用手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埃瑞克轻声的,艰涩的说了句:“你是个疯子!”

  “哈哈哈哈!”倪小峰站起身仰天大笑:“你真不愧是最了解我的人!”他收起笑容,用挑衅的表情低头看着埃瑞克,慢慢的说道:“你这一年的表演几乎骗过了所有的人,连刘霁山看到你的看押记录都说你快崩溃了,快疯了。可惜,这个世界上偏偏还有我。我明白你在干什么,你是准备从里到外先从你自己骗起,然后再骗倒大家,等所有的人都以为你变成一个废物的时候,你就会找机会――”倪小峰举起右手做了个向上放鸟般的手势。

  埃瑞克低下头去。

  倪小峰又笑起来:“可我知道,只要能够能找到让你真正激动的东西,你还是会暴露。比如,昨天我就想到了,这张唱片就很合适。”他又笑起来。

  埃瑞克这次没有低头,他的眼光恢复了这一年来不曾见过的清澈,坐在那里淡淡的注视着倪小峰。

  看到对方这种反应,倪小峰满意的点点头,语气变得真诚起来:“埃瑞克,托马斯已经为中英两国的友谊光荣牺牲了,你以前的事情也都过去了。看看史依青在你的事情上表现出来的冷漠,你难道还相信她是不知道你这样苦苦坚持着什么实质问题都不说,她是最大的收益者吗?这种人值得你为她这样做吗?来吧,加入我们这边,虽然我们现在的力量还很弱小,但这个国家迟早是我们的!”

  埃瑞克清澈的目光里突然浮现了丝滑稽的神情,他调整了一下嘴形,想说什么,但随即又放弃了,只是怜悯的看着倪小峰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呢?”倪小峰冷笑的问了句,接着冷冷的说道:“不要以为还有人救得了你,现在在最高层,你的案件已经成为了一个标志性的事件。已经压上去了我们整个部的政治声誉,接下来还会压上某家检察院和某个法院的政治声誉!到时候就算史依青背地里动用她的政治影响力,可一但开动了司法程序,那时候任何人想翻动这个案件都得顾忌一下牵涉面的问题了!是,是史依青现在还是动用了一些背地里的关系,给各方面压力,甚至连在这个案子上很支持部里面的林建华同志也亲自指示,要求在生活待遇上对你绝对保证。可那又有什么用?只要没有足够份量的人敢公开站出来给你说话,叛国罪加间谍罪,就算判不了你死刑,也会让你这辈子把牢底坐穿!”

  埃瑞克淡淡的看着他,毫无表情。

  “那你就固执下去吧!看看谁最后能救你!”倪小峰有点被激怒了,本来刚才他以为已经撬开了面前这个家伙心理上的硬壳,但他现在发觉撬开后那下面露出的是更坚硬的东西。

  埃瑞克站起身来,转身走去房门前,接着转过身来对倪小峰艰难的说道:“有句话,我,一直都想,跟你说。”他顿了顿,懊恼的调整了一下口舌,接着稍微流利的说道:“我认为,一个逐步健全的政治制度内,坏人不可怕,可怕的是疯子。”说罢,他敲了敲房门。很快门被打开,一名工作人员探进头来。埃瑞克向他主动的并住自己的手腕后伸过去,态度安祥。

  “啪啦!”倪小峰愤怒的将桌上餐具扫落在地面上,大声对进来后正在给埃瑞克上手铐的特工们高声叫道:“给他换房间!把他的书和纸笔都拿走!任何人不得跟他说哪怕一句话!给他把窗户堵住!他只有自己要吃的时候才给他吃的!永远不要让他知道是什么是白天!什么是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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