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灯火朦胧,映着冯氏苍老的面容,说不出的沧桑。
“你姨夫去世那年,你清鸿表哥正是要升任户部侍郎的关键时期,清桓也打算从翰林院出来谋个正式的差事。若是你姨夫当时还在,他虽然不在京城任职,但江家根基深厚,朝野里有渊源的旧交也不少,总有些能说上话。有他们帮忙走动一番,这些事也就**不离十了。”冯氏笑容微苦道:“可你姨夫身子不争气,偏偏这个时候走了,我又是个内宅妇孺,母家虽清贵,在这些事上却帮不了什么忙,最后只好求到了大房的老太爷跟前。”
沈淑儿想起过年时大房老太爷的言语态度,有些疑惑道:“可淑儿总觉得大房老太爷好像并不喜欢咱们二房。”
冯氏嘲讽一笑:“他不是不喜欢咱们,而是巴不得我们二房都落了难,跪在他面前求他舍口饭吃才好。”
沈淑儿惊讶地小嘴微张,半晌才不解道:“可毕竟是一家人,二房落了难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好处?呵,不过是因为他当年受了些委屈,心中憋了口气罢了。”冯氏摇着头道,眼里尽是轻蔑。
“先帝在位时,有一年的春闱,江家出了一个状元一个榜眼,就是咱们二房的太爷和大房的太爷。他们二人仕途顺利,一路青云直上,分别做到了吏部侍郎和工部侍郎的位置。这本是好事,当年江府的风头也是一时无两,族中子弟们也能左右逢源。只是后来工部尚书告老还乡后,当时还健在的老祖宗却让大房的太爷放弃了争这尚书之位。”
见沈淑儿露出不解的神情,她缓声解释道:“作为一部之首的尚书位高权重,是朝廷真正的肱骨之臣,即便江家是曾经的开国元勋,皇帝也不会允许一府出两位尚书。”
沈淑儿想了想,似乎明白了,道:“老祖宗是想让咱们二房的太爷做吏部尚书?”
冯氏点点头:“这决定其实也并非老祖宗偏心。当时工部右侍郎是傅家的人,而这傅家虽底蕴不深,却养了个好女儿,进宫得了盛宠,又生了个极得皇上喜爱的皇子。当时皇后无所出,朝廷上下都猜测皇帝有立其子为储的打算,那么势必要扶持傅家,大房的太爷即便要争,只怕也是圣意难违。”
“那二房的太爷做到吏部尚书了吗?”沈淑儿对江家以往的旧事并不了解,好奇问道。
“恩,大约老祖宗这番主动让贤的行为称了皇上心意,后来吏部尚书告老,皇上就直接升了太爷的职。大房的太爷在工部继续做了十几年后便辞官回了金陵,而这段旧事则成了他心头的一根刺,导致了如今我们两房面和心不和的局面。”冯氏颇为感慨道。
“可这事也不能怪咱们太爷呀?”沈淑儿嘟囔道。
冯氏笑了笑:“人呀,遇到不顺心的事儿就会想偏,觉得全天下人都在和自己作对。更何况大房那位野心也不小,怎么可能忍得下这口气。老祖宗他是不敢怪罪的,只能把所有不平和怨气都撒到咱们这房头上了。”
“那他为什么偏偏针对表哥?姨母的四个儿子个个都很出众,怎么就非让最小的表哥放弃仕途?”沈淑儿还是想不明白。
“因为你表哥和当年的太爷很像。不但长得像,性格脾性和聪慧都如出一辙,让他如坐针毡,日夜不安,生怕那你表哥会克了他大房的运势。”冯氏垂了垂眸子,声音苍老中透着一抹凉意:“至于姨母当年为什么同意,就是先前和你说的,为了你大表哥他们的仕途求到了他跟前。”
“他居然提出这样的要求?那还不如干脆不帮咱们呢!”沈淑儿气呼呼道。
冯氏凄苦一笑:“这么多年我也常常这样想。要是当年我忍住不去求他,清鸿他们多熬个几年总有出头之日,老四也不会像如今这般郁郁不得志。”
“姨母,分明是他居心不良,不能怪您。”沈淑儿倚在她身边娇声安慰道。
冯氏拍拍她的手,叹道:“如今木已成舟,这辈子我对谁都能说声问心无愧,唯独对你四表哥实在亏心得很。淑儿,你可要好好替姨母照顾你表哥,让他至少过得开心些。”
沈淑儿小脸微红,却忍住害羞,坚定地点头道:“淑儿会好好照顾姨母和表哥的。”
说完,她又想起了什么,小声问道:“姨母,这承诺既然是大房太爷要求的,可他今年都八十多了…”
她话没有说完,但冯氏却懂了。
她怜爱地摸了摸沈淑儿的脑袋道:“难为你心思单纯还能想到这一点。大房那位又如何想不到。你是没瞧见,他作息饮食极其规律,每日必饮参茶,院子里还聘了位老大夫天天替他诊脉。他惜命得很,没那么容易死。等他再熬个几年,你表哥被彻底消磨了志气,无心出仕,他就更加可以安心闭眼了。”
她语气嘲讽至极,没有丝毫敬意。
“就不能争一争吗?”沈淑儿还是觉得不该就这样放弃。
“如何争?”冯氏无奈笑道,“不管大房还是二房,三房,都是江家子弟,在外人看来便该同气连枝,互帮互助才对。真要闹起来,坏的还是自己颜面,对你表哥只有害无益,得不偿失。”
沈淑儿这才彻底泄了气,靠着冯氏久久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她重整旗鼓,在心里默默决定:不管姨母怎么想,表哥就应该去做他喜欢的事,我一定要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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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
这日江清流终于盼来了王槿的来信,和一个巴掌大的锦盒。
除了天龙八部的书稿,王槿的信里只有一句话。
但愿君心似我心。
江清流看得心中微动,眼光落在了那锦盒之上。
打开锦盒,一个小巧的银戒指躺在绸布上,熠熠生辉。
小心的取出戒指,江清流细细打量了一番。
银戒指不是一个完整的圆形,中间的缝隙处两端都卷了个小圆,很像槿儿说过的孙悟空带的那顶金箍。银戒周围还嵌了几道墨色暗纹,增添了神秘庄严之感。
再看戒指内侧还刻了一个字:槿。
原来槿儿说的礼物就是这个,只是哪有男子戴银戒指的。
江清流不由无奈一笑,心中却对这枚戒指喜爱至极。
他将戒指试着在几个手指上套了下,最终戴在了左手的食指上。
想起之前王槿的嘱咐,他赶紧将身上的荷包取下,从床边的木箱里取出一个湖蓝色做工精致的荷包换上。
“没想到淑儿送来的荷包刚好派上用场。”他微微一笑,理了理衣冠便出门了。
他边走边用左手拇指轻轻摩挲着还不太适应的新戒指,只觉浑身充满干劲,思念王槿的心情愈发急迫起来。
过几日应该能休息一阵子,回家是来不及,但也许能赶得及去见槿儿一面。
这样想着,他嘴角不由浅浅弯起:不知道槿儿见到自己会有多惊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