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合德呆坐在舞台上,原来从这里向下看,真的是一片黑暗。外面的雪片尚未落地就已融化,生命短暂地可怕。
没过几天,她参加了鹿筝的葬礼。
鹿筝安详地睡在里面,身上披着写满歌迷名字的白布,露出颀长的脖颈,和两边圆润的肩膀。
她想起他在演唱会上唱的歌——告别你的我,告别我的你,擦肩在城市里,像雨落在一起,却又从此分离。
她看到鹿筝的父亲。
他跟鹿筝有些神似,身边依偎着一个哭泣的小女人。
那女人很年轻,是鹿筝的小妈。当年破产后,鹿筝的母亲为了家庭生计劳过度早逝,没两年鹿筝的父亲便娶了这个女人,并断绝了鹿筝与鹿苺姐弟的生活费来源,若不是觊觎鹿筝所留下的财产,还真不好说他们是否会出席这场葬礼。
赵合德突然为鹿筝感到不值,他那么年轻,他不该就这么死掉的!
可她知道自己是没有资格的。
她与鹿筝,不过是普通朋友的关系。
除此之外,我们毫无瓜葛。
歌迷哭的很凶。
赵合德最后看了鹿筝一眼,退了出去。
回到家里,顾楠有事出去了,房间太空了,她钻到,还是觉得空虚。
无边无际、肆无忌惮。
如果一切皆有命数,我们又何必苦苦挣扎?
打开电视,有半红不黑的明星在用悲痛的脸回顾鹿筝的一生。
“鹿筝是一个温和、安静的人,我们曾是很好的朋友。”他说,“他曾经因为他姐姐的缘故有一段时间失落,我很为他担心,但后来,我以为他好了,没想到竟还是走到这一步……”
他在说什么?他的意思是,鹿筝是自杀吗?
她从不记得鹿筝有他这样一个朋友,事实上,鹿筝是没什么朋友的。赵合德每次见到鹿筝,他几乎都是形单影只一个人。
赵合德想起他独自坐在角落里的模样,他仿佛永远与这个世界隔着某种距离。
若是几天前,她会想鹿筝也许是自杀吧。
毕竟鹿筝是那么的爱鹿苺。
就像她和她的姐姐,双生花,传说中黑暗里一种洁白美丽的花朵,味道潮湿芬芳但是充满迷惑。在一枝梗子上互相爱,却也互相争抢,斗争不止。用最深刻的伤害来表达最深刻的爱,直至死亡。
不同的是,鹿筝与鹿苺是姐弟,他们所追求的东西不存在冲突的部分,不同的是,他们之间只有爱,没有伤害。
可是,她如果失去了姐姐,她会活不下去。
于是,鹿筝失去了鹿苺,当然会难过。不排除有一天他倦了,就会用命同世界开一个大玩笑。
可现在他不会。
鹿筝是有话要同她讲的。
他很开心地她参加他的告别演唱会,他不会用死亡来吓唬她。
不,就算他没有任何话要留给她,就算他的心依旧百孔千疮。
可赵合德就是相信,他不会自杀。
那天,鹿筝从顾宅里走出来,阳光照在他脸上,他挂着孩子般纯净憨直的笑容……也许赵合德那时就知道,这样的他是不会自杀的。
最最重要的是,鹿筝临死前跟她说的话。
“你的意思是‘白乃儒’?”听完赵合德的讲述,顾楠问。
赵合德看了一眼旁边陆灵凝重的神色,还是选择点了点头。
“不可能,他已经被带回A市了。”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二人沉默的空隙,顾楠开口道:“是可能的。”
“阿楠,你在说什么?”陆灵先是用一种不可理喻的眼神看着顾楠,然后面容渐渐失去血色,“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顾楠心中警铃大作。
陆灵极端重视坦白的个性,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无论如何不能让陆灵对他失去信任,否则一切便完了。
“阿灵,我也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这一切都脱离了我的掌控之外,你一定要相信我!”
“所以说你真的有事瞒着我?”陆灵一向是聪慧的,她立即抓住了关键点,“U盘呢?大哥给你的U盘呢?”她的声音在抖,仿佛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朝她靠近,一股难以言喻的惊慌痛苦令陆灵差点站不稳。
不会的……
阿楠不会那么做的……
不会的……
顾楠懊恼极了,只好硬着头皮说:“被父亲取走了。”
赵合德眼看剑拔弩张,忙和稀泥,说:“父亲他来了吗?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通知我呢?我都很久没有见过父亲了,顾楠,你太自私了,一个人偷偷跑去见父亲,陆灵,他真该打,是不是?”
这招可对阿灵不起作用啊,亲爱的合德。可怜的顾楠心里叫苦连天,真是快昏倒了!
“既然如此,我今天一口气省了你们俩的麻烦好了,伯父在哪里!”陆灵怒极反笑。
其实陆灵如果想知道白老爷子在哪儿,只要派人去查就好,根本没有问的必要。顾楠知道,问的这个态度其实代表的是,陆灵即将收回对他的信任。
“阿灵……”
“说还是不说?”陆灵心肠刚硬,不留一点情面。
赵合德听不下去了。
无论U盘的事顾楠有没有责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顾楠对陆灵着实不差,甚至有时她都会吃味。现在只因为一件小小的过失,陆灵便忘妓楠之前的功劳和苦劳,未免太过分了。
“陆灵,事情的原委,你都不想知道了吗?”她轻声提醒。
“没关系,这件事让我自己处理就好。”顾楠心里一紧,生怕盛怒中的陆灵迁怒到爱人身上。
出乎他意料之外,陆灵竟然看了赵合德护短的眼神一眼,一口恶气硬生生忍了下去。
“最好跟他无关!”
赵合德看了他们两人一眼,总觉得自己继续站在这里很尴尬。她头痛地揉揉额角,经过顾楠身边时,小声对他说:“今天忙了一天,我有点累了,先去睡个午觉,你们心平气和地谈一谈,尽量让着点陆灵。”
顾楠点了点头。
其实赵合德要午睡只是借口,可是在的枕被间一躺定,她发现自己真的累了,脑中胡思乱想了一阵,迷迷糊糊睡去。
“顾楠,究竟怎么回事?”陆灵执着地只想知道这个答案。
“白乃儒从A市回来了。”
“你骗人!”
陆灵一愣,转头一看,正好对上顾楠歉疚的眼神,心头忍不住一跳。
“是真的,而且是白老爷子的意思。我~父亲这次~做的有点狠,他”顾楠停顿了三秒,“拿着U盘和之前白家参与军火生意的证据去检察院举报了白家。”
“U盘让父亲拿去,是我的不对,以后我一定会更加小心。但是你也了解我的为人,这绝对不是在我主动授意的情形下发生的。”他真的没想到父亲会突然来这一招,但细思之下,很久以前父亲就动了扳倒白家的念头了,不然也不会秘密盘查白家的军火来往,终究是他大意了。
陆灵像听不到他说什么似的,呆滞了片刻,她有些困难的转身,一步步向前走去。
多么奇怪的幻觉,这么大的世界,却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阿灵,你要去哪里?”顾楠担心的声音。
她紧紧攥住了身下的塑料座椅,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砸向顾楠。
她觉得自己,想要杀死他。
她恍惚看见那个站在阴影里的少年,一点点伤心愤怒起来,有些珍惜的东西揣在胸口,踉踉跄跄,找不到呼吸的出口。
脑中,当时,只回旋着一个念头。
去找他,快些去找他,她要去找他。
只是才跑了两步就突然被人拉了一把,接着整个人就落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对不起,阿灵。”
陆灵像听不到他说什么似的,呢喃了片刻,突然尖叫一声,嚎啕大哭起来,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一般抓着他死命的捶打撕咬。顾楠不动不躲,只是钳制着陆灵的手臂毫不松懈,不让她有一丝逃跑的机会。
只因这一去,定不回。
赵合德被陆灵突然爆发的尖叫惊得心头肉狠狠一跳,连忙看过去,看到陆灵在顾楠怀里发疯的样子,她又痛又急,“陆灵,你别这样……”
“到底为什么?!他做错了什么,想要掌控自己的人生,爱自己爱的人,有错吗?!那个见鬼的祁门是他争着抢着要来的吗?!难道你们就没有做错过,为什么一个个都要和他过不去,为什么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他!”陆灵吼着,着,声音很大,大到近乎失控,全然不是平日的冷静和淡定。
“是,我错了。”顾楠看着她,低头,垂眸,沉默起来。
半晌,陆灵沙哑着嗓音,从包包里哆哆嗦嗦掏出一叠资料,“这是大哥走前给我的,鹿苺是祁门的叛徒,他之所以针对赵合德,都是鹿苺用祁门内部重要资料威胁的,他早就猜到我爸会帮你了,他早就猜到舅舅会这么做了,他是要毁了祁门的,他是要摆脱白家的——”
竟然是这样。
竟然……赵合德突然想起离开A市的那天,白乃儒口口声声要毁了白家的话语……一开始,当他们将白乃儒放在迫害人位置的那一刻,一切就都错了……都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