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若松的年纪已经可以做丁鹏的父亲了在江湖中也不是无名之辈居然会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做出这种事。
除了他之外这种事还有谁能做得出?
青青叹了口气道:“这个人的脸皮真厚做得真绝。”
丁鹏道:“无论他求我什么事我都不会答应的想不到他居然求我收他做徒弟。”
青青道:“你答应了他?”
丁鹏微笑道:“能够有这么样一个徒弟倒也不错。”
青青没有再说什么。
虽然她心里觉得这件事做得有点不对可是丁鹏要做的事她从来都没有反对过。
所有的事都已和她所期望的不同了她本来只希望丁鹏能做一个问心无愧的人和她在一个安静的地方快乐地度过一生。
可是丁鹏有野心。
每个男人都有野心都应该有野心换一种说法“野心”就是雄心没有雄心壮志的男人根本就不能算是个男人。
她不怪丁鹏只不过丁鹏的野心太大了远比她想象中更大。
“野心”就像是上古洪荒时代的怪兽你只要让它存在它就会一天天变大大得连你自己都无法控制。
对一个有野心的男人来说柳若松这种人无疑是非常有用的。
青青只担心一点。
她只怕丁鹏的野心大到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时反而会被他自己的野心吞噬。
想到了这一点她立刻又想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
她忽然问:“神剑山庄今天有没有人来?”
“没有!”
“我记得你好像专程派人送了份请帖。”
请帖不止一份除了神剑山庄当今的主人、名震天下的当代第一剑客谢晓峰之外另一位“谢先生”也有一份。
这位谢先生圆圆的脸胖胖的身材满面笑容十分和气。
四年前的六月十五丁鹏在万松山庄受辱之时这位谢先生也在场。
“可是今天他们都没有来。’想到这件事丁鹏就没有刚才那么愉快了:“非但神剑山庄没有人来那一带的人都没有来。”
青青问:“那一带你还请了什么人?”
丁鹏道:“田一飞和商震。”
青青道:“我知道商震这个人他是商家堡的堡主是‘五行剑法当今硕果仅存的名家。”她想了想又道:“五行剑法艰涩冷僻如果我要把当今天下剑法最高的十个人列举出来商震绝不能算其中之一。”
丁鹏笑了:“你是不是在安慰找叫我不要为了他这么样一个人生气?”
青青也笑了。
丁鹏道:“其实我就算在生他的气也不会看轻他这个人的。”
青青道:“哦?”
丁鹏道:“五行剑法虽然艰涩冷僻使用时的威力却极大。”
青青道:“哦?”
丁鹏道:“固为五行相生相克其中有些变化别人根本想不到当然更无法抵御。”
青青微笑道:“有理。”
丁鹏道:“商震虽然还不能名列在当今十大剑客之中但却已绝对可以算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何况他武功得自家传根基扎得极厚内力之深湛也可以补剑法之不足。”
青青道:“你对他好像知道得很多。”
丁鹏道:“只要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每个人我都知道得很多。”
他又笑了笑道:“因为他们每个人都可能会是我的对手。”
青青还在笑笑得已有点勉强。
她看得出丁鹏不但思虑更周密见解更精确情绪也更成熟稳定已经不会像以前那样常常为了点小事生气。
因为他的野心已越来越大。
丁鹏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他的眼睛又因兴奋而光:“我绝不会再让我自己败在别人手里。”
青青心里在叹息脸上却带着笑问:“别人是些什么人?”
丁鹏道:“任何人都一样。”
青青道:“谢家的三少爷谢晓峰是不是也在其中?”
丁鹏道:“谢晓峰也一样不管怎么样他也是个人。”
他的目光更炽热:“迟早总有一夭我也要跟他一较高低。”
青青看着他眼睛里已有了忧虑之色。
每次只要丁鹏一提起谢晓峰她眼睛里就会有这种表情。
对谢晓峰这个人她似乎有种不能对别人说出来的畏惧。
她是狐狐是无所不能的。
谢晓峰纵然是剑中的神剑、人中的剑神毕竟也只不过是个人而已。
她为什么要畏惧一个凡人?
这无疑也是她的秘密。
一个人心里的秘密如果绝不能对人说出来的就会变成种痛昔变成种压力。
丁鹏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又道:“商家堡就在神剑山庄附近商震没有来很可能就是受了谢晓峰的影响。”
他淡淡地接着道:“天下无双的谢三少当然不会看重我这么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生小子。”
青青显然不愿再谈论谢晓峰这个人了立刻改变话题问道:“田一飞呢?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丁鹏道:“你知不知道江湖中有个叫‘无影无双飞娘子’的女人?”
青青道:“你说的是田萍?”
丁鹏道:“我说的就是她。”
青青道:“我当然知道她有关她的传说我已听到过很多。”
江湖中有关田萍的传说确实不少。
她是江湖中最美丽的三个女人之一也是最可怕的三个女人之一。
她的轻功之高非但已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比得上连男人能比得上她的都很少。
她成名已经有很久算来至少已经应该有四五十岁了。
可是根据最近看见过她的一个人说她看来最多只有二十七八。
丁鹏道:“田一飞就是田萍的唯一传人有人说是她的侄甥有人说是她的堂弟也有人说是她的私生子。”
他接着道:“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谁也不知道大家只知道田一飞的轻功的确是得自她的真传他也已经可以算是一流高手了。”
青青道:“田一飞住的地方也在神剑山庄附近?”
丁鹏道:“田萍行踪诡秘谁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家更不知道她的家在哪里。田一飞也一样只不过最近他一直住在神剑山庄附近的一家客栈里住了至少已经有半年。”
青青道:“他为什么要住在那里?”
丁鹏道:“因为他想做神剑山庄的女婿。”
他笑了笑又道:“所以谢晓峰既然不来他当然也不会来了。”
青青道:“谢晓峰好像还没有娶过妻子怎么会有女儿?”
丁鹏微笑道:“那就是他的私事了你应该知道我一向不过问别人的私事。”
这是他的原则也是他的美德这一点他始终部没有变。
窗子是开着的因为青青一向不怕冷。
站在窗口就可以看见天上刚刚升起的一轮明月和水阁那边的水池。
池水已结了冰。
一池寒冰映着天上的圆月和四面灯光看来就像是个光彩夺目的大镜子。
就在丁鹏走到窗口来的时候镜子里忽然出现了一条人影。
这个人来得实在太快以丁鹏的眼力居然都没有看出他是从哪里来的只看见一条暗灰色的人影一闪已掠过二三十丈宽的冰池。
今夜圆月山庄中高手云集剑术、刀法、掌力、暗器、轻功每一种武功的一流高手差不多都到齐了。
可是像这个人这样的轻功连这里都绝对没有人能比得上。
丁鹏想要青青过来看看但是他还没有回过头就看见了一件让他永远都忘不了的事。
这人影竟忽然从中间分成了两半就像是一个纸人忽然被人从中间撕开。
水阁里只摆了一桌酒客人只有九位在旁边伺候的人却有十来个。
能够坐在这一桌的客人当然部是江湖中一等一的名家。
坐在主位上的一个人身材高大声若洪钟赤红的脸满头自喝起酒来如长鲸吸水吃起肉来一口就是一大块谁也看不出他今年已经有**十岁了。大家让他坐在上位并不是完全因为他的年纪“大力斧王”孟开山很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很受人尊重。
二十多年前他就已洗手退隐绝少在江湖中走动。
这次丁鹏能将他请到大家都认为主人的面子实在不小。
柳若松正在为他倒酒。
现在柳若松居然已经以主人弟子身份出现了居然面不改色有说有笑就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有生过。
孟开山忽然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头大笑:“老弟我佩服你我真的佩服你能屈能伸才是火丈夫。”
柳若松的脸居然没有红居然还赔着笑道:“那也得靠前辈们多栽培。”
墨竹冷冷道“现在我们已变成了你的前辈?”
柳若松微笑道:“从今以后我已是两世为人家师的朋友都是我的前辈。”
孟开山又大笑道:“好说得好!能够说出这种活来的人将来一定有出息。”
红梅叹了口气道:“孟老爷子说得不错现在连我都不能不佩服他了。”
墨竹冷笑道:“只可惜……”
他没有说下去并不是因为他已不想再给柳若松难堪而是因为他忽然看到一条人影。
这人影来得实在太快了。
水阁四面的窗户也全部高高支起在座的都是内功精深的英雄好汉当然都不伯冷何况大家又全都喝了不少酒。
窗外一池寒冰冰上一轮圆月。
这人影忽然间就已出现忽然间就已到了水阁的窗户外。
他的身法不但快而且姿势美妙。他的人也长得很好看身材挺拔眉清目秀只不过在月光下看来脸色显得有点青。
林样熊交游广阔江湖中的一流高手他差不多全都认得。
这个人他当然也认得田一飞当然可以算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轻功之高更是高手中的高手。
人影一现林样熊就已推杯而起大笑道:“迟到的罚三杯你……他的笑声忽然停顿就像是忽然被人一刀割断了咽喉。圆月在天月光正照在田一飞脸上。他的头下、额角正中忽然出现了一点鲜红的血珠。血珠刚沁出忽然又变成了一条线。鲜红的血线从他的额角、眉心、鼻粱、人中、嘴唇、下巴一路往下没入衣服。本来很细的一条线忽然变粗越来越粗越来越粗……田一飞的头颅忽然从刚才那一点血珠出现的地方裂开了。接着他的身子也在慢慢地从中间分裂左边一半往左边倒右边一半往右边倒鲜血忽然从中间飞溅而出。刚才还是好好的一个人忽然间就已活生生裂成了两半!没有人动没有人开口甚至连呼吸都已停顿眨眼间冷汗就已湿透衣服。在座的虽然都是江湖中的大名人、大行家但是谁也没有见过这种事。站在旁边伺候他们的丫鬟家丁有一半己晕了过去另一半裤裆已湿透。水阁里忽然充满恶臭但却没有一个人能感觉得到。也不知过了多久孟开山忽然一把抓起了酒壶将满满一壶陈绍佳酿都倒下肚子之后才长长吐出口气道:“好快的刀!”
林祥熊道:“刀?哪里有刀?”
孟开山根本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又长叹一声道:“我已有四十年没有看见过这么快的刀了!”
南宫华树忽然道:“这么快的刀我只听先父当年曾经说起过却从未见过。”
孟开山道“我活了八十六岁也只不过见过一次。”
他赤红的脸已白脸上每一条皱纹仿佛都已加深眼睛里已露出恐惧之色。
他又想起了四十年前亲眼看见的一件事。
“大力斧王”虽然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汉可是只要一想起那件事就会觉得心寒胆战、毛骨悚然。
“那时我年纪还不大还时常在江湖中走动有一天我经过保定府的长桥……”
那时也是这种严寒天气桥上满布冰霜行路的人很少。
他忽然看见一个人从前面狂奔而来就好像后面有厉鬼在追赶一样。
“我认得那个人。”他说。
“那个人也是江湖中一位成名的豪侠武功极高而且人称‘铁胆”。”“所以我实在想不到他为什么会怕得这么厉害后面有谁在追他?”“我正想问的时候后面已经有个人追上来刀光一闪从我那朋友头顶劈下。”“我那朋友并没有被砍倒还是在拼命住前逃。”“那道长桥长达数百丈。”“我那朋友一直奔到桥头一个人才忽然从中间裂成了两半。”听他说完了这件惊心动魄的往事后大家背上的冷汗又冒了出来。林样熊也一连喝了几杯酒才能开口:“世上真有这么快的刀?”
孟开山道:“那件事是我亲眼看见的虽然已过了四十多年可是直到现在我只要一闭起眼睛我那朋友就好像又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眼前活生生地裂开了两半。”
他黯然道:“想不到事隔四十年那日的情况居然又重现了。”
林祥熊道:“杀死你朋友的那个人是谁?”
孟开山道:“我没有看见我只看见刀光一闪那个人就已不见。”
孙伏虎道:“你那朋友是谁?”
孟开山道“我只认得他的人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是个血性男儿直心直肠从不说谎。
他说谎的时候每个人都可以看得出来。
现在大家都已看出他说的不是真活杀人的人是谁他当然是知道的他朋友的名字他更不会不知道。
可是他不敢说出来。
四十年前的住事他为什么至今都下敢说出来?
他为什么也像他的那个朋友一样也怕得这么厉害!
这些问题当然没有人再问他但却有人换了种方式问:“你想田一飞和你那个朋友会不会死在同一个人的刀下?”
孟开山还是没有回答。
他已经闭紧了嘴好像已决心不再开口。
孙伏虎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样那都已是四十年前的事了。四十年前的英雄能活到今天的还有几人?”
林样熊道:“孟老爷子岂非还在?”
孟开山既然还活着杀了他朋友的那个人当然也可能还没有死。
这个人究竟是准?
大家都希望孟开山能说出来每个人都在看着他希望他再开口。
可是他们听到的却是另外一个说话的声音声音清脆甜美就像是个小女孩说:“盂开山你替我倒杯酒来。”
盂开山今年已八十六岁从十七岁的时候就已闯荡江湖掌中一柄六十二斤重的宣花大斧很少遇到敌手。
“斧”大笨重招式的变化难免有欠灵活江湖中用斧的人并不多。
可是一个人如果能被人尊为“斧王”还是很不简单。
近数十年来大概已经只有别人替他倒酒能让他倒酒的人活着的恐怕已不多。
现在居然有人叫他倒酒要他倒酒的人居然是个小女孩。
林祥熊就站在孟开山对面孟开山的表情他看得最清楚。
他忽然现孟开山的脸色变了本来赤红的脸忽然变得像是外面那一池寒冰完全世有一点血色一双眼睛里也忽然充满恐惧。
这小女孩要他倒酒他居然没有怒。
他居然在害怕。
林佯熊忍不住回过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见的却是个老太婆。
水阁里根本就没有小女孩只有一个又黑又瘦又小的老人婆站在一个又黑又瘦又小的老头子旁边。
两个人都穿着身青灰色的粗布衣服站在那里比别人坐着也高不了多少看起来就像是一对刚从乡下来的老夫妻完全没有一点特别的地方。
唯一令人奇怪的是水阁中这么多人人人都是江湖中的大行家竟没有一个人看见他们是从哪里来的。
等到老太婆开口大家又吃了一惊。
她看起来比孟开山更老可是说话的声音却像是个小女孩。
刚才叫孟开山倒酒的就是她现在她又重复了一遍。
这次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孟开山已经在倒酒——先把一个酒杯擦得干干净净倒了一杯酒用两只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送到达老太婆面前。
老太婆眯起了眼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道:“多年不见你也老了。”
孟开山道:“是。”
老太婆道:“据说一个人老了之后就会渐渐变得多嘴。”
孟开山手已经在抖抖得杯子里的酒都溅了出来。
老太婆道:“据说一个人若是已经变得多嘴起来距离死期就不远了。”
孟开山道:“我什么都没有说真的什么都没有说。”
老太婆道:“就算你什么都没有说可是这里的人现在想必都已猜出我们就是你四十年前在保定城外遇见的人。”
她又叹了口气:“这地方的人没有一个是笨蛋如果他们猜到这一点当然就会想到那姓田的小伙子也是死在我们刀下的。”
她说的不错这里的确没有一个笨蛋的确都已想到这一点。
只不过大家却还是很难相信这么样两个干瘪瘦小的老人竟能使出那么快的刀。
孟开山的表情却又让他们不能不信。
他实在太害怕怕得整个人都已软瘫手里的酒杯早已空了杯中的酒全部溅在身上。
老太婆忽然问道:“今年你是不是已经有八十多岁?”
孟开山牙齿打战总算勉强说出了一个字:“是。”
老太婆道:“你能活到八十多岁死了也不算太冤你又何必要把别人全部害死?”
孟开山道:“我……我没有。”
老太婆道:“你明明知道这里只要有一个人猜出我们的来历就没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去了你这不是害人是什么?”
她说得轻描淡写就好像把这一屋子人都看成了废物如果她想要这些人的命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钟展忽然冷笑道:“疯子!”
他一向很少开口能够用两个字说出来的恬他绝不会用三个字。
老太婆道:“你是说这里有个疯子?”
钟展道:“嗯。”
老太婆道:“谁是疯子?”
钟展道:“你!”
红梅忽然也大笑道:“你说得对极了!这老太婆若是没有疯怎么会说出那种话来?”
孙伏虎忽然用力一拍桌子道:“对!”
林祥熊也大笑道:“她要让我们全部死在这里她以为我们是什么人?”
墨竹冷冷道:“她以为她自己是什么人?”
南宫华树叹了口气道:“你们不该这么说的。”
墨竹道:“为什么?”
南宫华树道:“以各位的身份地位何必跟一个疯老太婆一般见识。”
这几个人你一句我一旬也完全没有把这对夫妻看在眼里。
奇怪的是这老太婆居然没有生气孟开山反而有了喜色。
——只有不认得这对夫妻的人才敢对他们如此无礼。
——既然大家都没有认出他们所以大家都有了生路。
老太婆终于叹了口气道:“我们家老头子常说一个人知道的事越少活得就越长。他说的话好像总是很有道理。”
那老头子根本连一个字都没有说脸上也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那也许只是因为他要说的话都已被他老婆说出来了。
老太婆道:“你们既然都不认得我我也懒得冉跟你们啰嗦。”
柳若松忽然笑了笑道:“两位既然已经来了不如坐下来喝杯水酒。”
老太婆冷笑道:“这种地方也配我老人家坐下来喝酒?”
柳若松道:“这地方既然不配让两位坐下来喝酒两位为什么要来?”
老太婆道:“我们是来要人的。”
柳若松道:“‘要人?要什么人?”老人婆道:“一个姓商叫商震。还有个姓谢的小丫头。”
一提起这两个人她脸上又露出怒容:“只要你们把这两个人交出来你就算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在这里多留片刻!”
柳若松道:“两位要找他们干什么?”
老太婆道:“我也不想干什么只不过想要他们多活几年。”
她的眼睛里充满怨毒:“我要让他们连死都死不了。”
柳若松道:“这里的丫头不少姓谢的想必也有几个商震我也认得。”
老太婆道:“他的人在哪里?”
柳若松道:“我不知道。”
那个一直没有开过口的老头子忽然道:“我知道”老太婆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老头子道:“刚才。”
老太婆道:“他在哪里?”
老头子道:“就在这里。”
孙伏虎忍不住道:“你是说商震就在这里?”
老头子慢慢地点了点头脸上还是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孙伏虎道:“我们怎么没有看见他?”
老头子已经闭上了嘴连一句话都不肯多说了。
老太婆道:“我们家老头子既然说他在这里他就一定在这里。我们家老头子说的话连一次都没有错过。”
孙伏虎道:“这次他也不会错?”
老太婆道:“绝不会。”
孙伏虎叹了口气道:“你们若能把商震从这里找出来我就……”
老太婆道:“你就怎么样?”
孙伏虎道:“我就……”
他的话还没有说出口林祥熊忽然跳起来掩住了他的嘴。
老太婆冷笑道:“商震连这个人都看见你了你还不给我滚出来?”
只听一个人冷笑道:“就凭他的眼力若是能看出我来那才是怪事。”
商震的确应该来的如果他来了当然也会被安置在这水阁里。
他明明直到现在还没有露过面。
奇怪的是这个人说话的声却又明明是商震的声音。
大家明明已经听见了他说话的声音却偏偏还是没有看见他的人。
这水阁虽然不能算小可是也不能算很大他的人究竟藏在哪里?
他一直都在这水阁里就在这些人的眼前这些人都不是瞎子却偏偏都没有看见他。
因为谁也想不到名震江湖、地位尊重的五行堡主居然变成了这样子。
水阁里的客人只有九位在旁边伺候他们的奴仆家了却有十二个人六男六女。男的青衫白袜女的短袄素裙每个人看起来都像是刚从窑里烧出来的瓷人沉默、规矩、干净。
每个人无疑都是经过慎重挑选、严格训练的想要在大户人家做一个奴仆也并不太容易。
但无论受过多严格训练的人如果忽然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从中间分成两半都一样会害怕的。
十二个人里面至少有一半被吓得两腿软瘫在地上一直都站不起来。
没有人责怪他们也没有人注意他们大家甚至连看都没有去看他们一眼。
在这水阁里他们的地位绝不会比一条红烧鱼更受重视。
所以一直都没有人看见商震。
商震一向是个很重视自己身份的人气派一向大得很谁也想不到他居然会降尊纡贵混在这些奴仆里居然会倒在地上装死。
可惜现在他已经没法子再装下去了他只有站起来穿着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穿过的青衣白袜站起来脸色青。
现在大家才看出来他脸上戴着个制作极为精巧的人皮面具。
林祥熊故意叹了口气道:“商堡主说的实在不假以我的眼力实在看不出这位就是商堡主否则我又怎么敢劳动商堡主替我执壶斟酒?”
南宫华树接道:“商堡主脸上戴的是昔年七巧童子亲手制成的面具你我肉眼凡胎当然是看不出来的。”
梅花老人道:“据说这种面具当年就已十分珍贵流传在江湖中的本来就不多现在剩下的最多也只不过三四副而已。”
墨竹冷冷道:“想不到一向光明磊落的商堡主居然也偷偷藏着一副。”
梅花道:“光明磊落的人为什么就不能有这种面具?为什么要偷偷地藏起来?”
墨竹道:“难道你忘了这种面具是什么做成的?”
林祥熊道:“我好像听说过用的好像是死人屁股上的皮。”
梅花用力摇头大声道:“不对不对!以商堡主这样身份怎么会把死人屁股上的皮戴在脸上!你一定听错了。”
这几人又在一搭一档冷嘲热讽。
商震终于开口道:“你们说完了没有?”
林祥熊道:“还没有我还有件事不明白。”
商震道:“什么事?”
林祥熊道:“今日这里的主人大宴宾客筵开数百桌人越多的地方越容易藏身你为什么不到人多的地方去偏偏要到这里来?”
商震道:“因为我本来以为你们是我的朋友就算我的行踪败露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的侠义英雄也不会让我死在一个邪魔外道手里。”
孙伏虎忽然跳起来、厉声道:“邪魔外道!谁是邪魔外道?”
商震冷笑道:“你们难道真的不知道这两人就是……”
他没有说下去固为他已没法子说下去就在这一瞬间已有二三十道寒光往他打了过来打的都是他致命要害。
第一个出手的是林祥熊。孙伏虎、钟展、梅花、墨竹、南宫华树也并不比他慢多少。这些人出身名门江湖中很少有人知道他们会使暗器。因为他们平日总是说暗器是旁门左道总是看不起那些以暗器成名的人。可是现在他们的暗器使出来不但出于极快而且险狠毒辣无论哪一点都绝不比他们平日看不起的那些人差。他们显然早已下了决心绝不让商震活着说完那句话每个人都早已将暗器扣在乎里忽然同时难。
商震怎么想得到他们会同时出手?怎么能闪避得开?连他自己都认为自己已经死定了困为他也想不到有人会出手救他。
忽然间刀光一闪。银白色的刀光划空而过二十七件各式各样不同的暗器立刻落在地上变成了五十四件每一件暗器都被这一刀从中间削成两半。
这二十六件暗器中有铁莲子有梅花针有子母金棱有三棱透骨镶有方有圆有尖有扁有大有小可是每一件暗器都正好是从中间波削断的。
这一刀好准好快!
刀光一闪忽然又不见了。那老头子脸上还是完全没有表情老太婆眼里却仿佛有光芒在闪动就像是刚才划空而过的刀光一样。
可是两个人手里都没有刀。刚才那一刀是怎么出手的?怎么会忽然不见了?谁也没有看清。
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商震忽然仰面长叹道:“二十年来互相尊重的道义之交居然一出手就想把我置之于死地这种事有谁能想得到?”
他忽又冷笑道:“但是我应该想到的因为我看到的比你们多。”
老太婆道:“你看到的为什么比我们多?”
商震道:“因为刚才浅一直倒在地上连桌子下面的事我都能看到。”
老太婆道:“你看到了什么?”
商震道:“刚才他们嘴里在骂你是个疯子时桌子下面的一双手却在偷偷地扯衣角、打手势有些人的手甚至还在抖。”
老太婆道:“说下去。”
商震道:“那当然因为他们早已猜出你是谁了但是他们绝不能让你知道这一点。”
老太婆道:“因为这里只要有一个人猜出我们的来历就没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去”商震道:“所以他们一定要在你面前做出那出戏来让你认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你是谁否则又怎敢对你那么无礼?”
老太婆冷笑道:“这里果然没有一个笨蛋。”
商震道:“想不到我居然真的在这里而且不幸又是他们的朋友。”
老太婆道:“他们既然已知道我们的来历当然不会再认你是朋友了。”
商震道:“所以他们一定要对我冷嘲热讽表示他们都很看不起我这个人如果有人要杀我他们绝不会多管闲事的。”
老太婆道:“只可惜我偏偏没有急着出手要你的命。”
商震道:“我既然还没有死还可以说话就随时有可能说出你们的来历。”
老太婆道:“只要你一说出来他们也得陪你送命。”
商震道:“他们既然不把我当朋友我当然也不会让他们有好受的。”
老太婆道:“他们一定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他们都不是笨蛋。”
商震道:“但是他们却想不到居然会有人出手救我。”
老太婆冷冷道:“他们只怕也想不到我居然能救得了你。”
能在一瞬间一刀削落二十六件暗器的人世上的确没有几个。
商震道:“林祥熊刚才掩住孙伏虎的嘴并不是因为他已看出了我在这里。”
老太婆道:“可是他已猜出了我们家的老头子是谁?”
商震道:“他当然也知道铁长老一生中从不说没有把握的话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老太婆道:“我们家老头子的脾气不知道的人只怕还很少。”
商震道:“所以他们更不能让我说出这个老头子就是‘魔教’中的四大长老之一四十年前的天下第一快刀。”
他毕竟还是说了出来。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墨竹已经纵身跃起箭一般蹿了出去。
轻功的唯一要诀就是“轻”一定要轻才能快。
墨竹瘦如竹而且很矮小。
墨竹绝对比大多数人都“轻”得多。
墨竹绝对可以算是当今江湖中轻功最好的十个人之一。
他蹿出去时没有人阻拦也没有人能阻拦只有刀光一向。刀光一闪他还是蹿了出去瞬眼间就已掠过那一片冰池。
圆月在天。
天上有月池上也有月。天上与池上的月光交相辉映。大家都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他这么样一个瘦瘦小小的人影轻轻快快地掠过了冰池。大家也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他他这个人忽然从中间分成了两半。
没有人再动了。墨竹是第一个蹿出去的他蹿出去的时候别人也都在提气体势准备往外蹿。可是现在这些人刚提起来的一口真气忽然问都已化为冷汗。
刀光一闪又不见可是这次大家都已看见刀光是从那一声不响的老头子袖中飞出来的。他的袖子很宽、很大、很长。从他袖子里飞出来的那道银白色的刀光此刻仿佛是留在那老太婆眼里。
老太婆忽然道:“你错了。”
商震道:“他的确错了他应该知道没有人能从燕子刀下逃得了的。”
老太婆道:“你也错了。”
商震道:“哦?”
老太婆道:“你也应该听说过一句话。”
商震道:“哪句话?”
老太婆道:“燕子双飞雌雄铁燕一刀中分左右再见。”
她淡淡地接着道:“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我们一刀从中间劈下去你左边的一半和右边的一半就要再见了。”
商震道:“这句话说得并不好但是我倒听说过。”
老太婆道:“你既然听说过你就该知道‘魔教’的四大长老中只有‘铁燕’是两个人。”
她又道:“我们老头子的刀虽然快还是一定要我出手才能显出威力。”
商震道:“我也听说过。”
老太婆道:“可是就算我们两个人一起出手‘燕子双飞’还是不能算天下第一快刀。”
商震道:“还不能算?”
老太婆道:“绝对不能。”
商震叹了口气道:“可是你们的刀实在已经够快了!”
老太婆道:“你认为我们的刀已经够快只因为你根本没有见过真正的天下第一快刀。”
她脸上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那是把弯弯的刀是……”
一直不大开口的老头子忽然打断了她的话冷冷道:“你也老了。”
很少有女人肯承认自己已经老了可是她这次居然立刻就承认:“我老了我真的老了否则我怎么会变得这么多嘴!”
她脸上的表情看来还是很奇怪也不知是尊敬还是怨毒?是羡慕还是愤怒?
这几种感情本来是绝不可能同时在同一个人脸上看到的。可是她对那把弯弯的刀却同时有了这几种不同的感情。那把弯弯的刀是不是青青那把弯弯的刀?这问题已经没有人能口答固为这老太婆已经改变了话题。
她忽然问商震:“我能不能一刀杀了你?”
“能。”商震绝不是个自甘示弱的人但是这次他立刻就承认。
老人婆叹了口气道:“你并不是个很可爱的人你时常会装模作样不但自以为了不起还要别人觉得你了不起。”
商震居然也承认。
老太婆道:“你的五行剑法根本没有用你这个人活在世上对别人也没有什么好处。”
商震居然也不辩白。
老人婆道:“可是你有一点好处你至少比那些自命不凡的伪君子好一点因为你说的是真话。”
这一点商震自然更不会反对。
老太婆道:“所以我并不想杀你只要你交出那个小丫头来我就放你走。”
商震沉默了很久忽然道:“我能不能先跟他们说句话?”
老太婆道:“他们是谁?”
商震道:“他们就是我以前总认为是我朋友的那些人。”
老太婆道:“现在你已经知道他们是些什么样的朋友你还要跟他们说话?”
商震道:“只说一句话。”
老人婆还没有开口老头子这次居然抢先道:“让他说。”
很少说话的人说出来的话通常都比较有分量。
老太婆道:“我们家老头子既然让你说还有谁能让你不要说?”
她叹了口气:“就算你自己现在不想说恐怕都不行了。”
于是商震就在孙伏虎、林祥熊、梅花、钟展、南官华树这五个人耳边悄悄他说了一句话。他放过了孟开山和柳若松。
谁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可是听到他这句话的人脸色又变了变得比刚才更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