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如闪电,破空而来,隐隐发出风雷之声。
那少女脚尖一点,一飘一闪,似燕子般斜飞到一旁。她皓腕一翻,纤纤十指间已现出两把形如弦月、薄若冰片、通体晶莹的暗器来。
王郢暗自苦笑,他虽早有戒备,仍是不免着了那少女的道儿,深悔出来前没把剑带在身上,否则此刻当可仗着天清剑的锐利上前将之绞断。身后赵珙不通武艺,他若闪躲,赵珙定必遭劲弩所射杀;他若回身抱着赵珙一同闪躲,又恐那少女再施冷箭。端的进退两难。王郢咬了咬牙,略一定神,左手提壶,右手拿起茶杯,暗起内劲,迎着箭势掷去。他天赋虽高,毕竟修为尚浅,只盼能将那些箭矢碰离了方向获得一线喘息之机。
谁料那箭矢一碰茶壶茶杯,啵的数声脆响,顿时将之震得粉碎,别说碰开数寸,势道竟也是毫不迟缓。
赵珙在后瞧得真切,只道他将给利箭所伤,禁不住骇呼失声。那少女猛然双手一扬,两道白芒激射而出,数道光华在空中一碰,发出了一阵断金切玉之声,震得众人耳鼓都嗡嗡作响,但见银光泻地,那数支利箭经此碰触,立时变了方向,斜插入土中,没了踪影,那两道白芒则犹如生了眼睛般,又自飞回到那少女手中。
瞬息之间,王郢已自鬼门关走了一遭,不禁惊出一身冷汗。他抬头望去,只见一黑衣壮汉站立墙头,背负箭囊,手上的肌肉凹凹凸凸,盘根虬结,又自张弓搭箭瞄向了他。王郢不禁倒吸了口凉气,那人身在空中,无处着力,尤能射出如此强弓猛箭,臂力之强,实在令人为之咋舌,此时身着实地,岂不更加厉害。
他们这么一折腾,早已惊动了其他人,龙琦等人已是奔了出来。龙翼见是那日间少女,脸色一变,怒道:“又是你这妖女!”拔出剑,挺身而上。他出手极快,王郢待要阻拦已是不及。龙琦长剑疾如电掣,眼看就要刺到她身上,却不知怎的,那少女衣袖一挥,顿时将他带到一旁。龙翼用力过猛,脚步不稳,又向前冲出了几步,“擦”
一声,将长剑刺入墙中。
那少女瞧也不瞧他,冷笑道:“你直来直去,莽汉一个,想要伤我只怕还得再练上几年?”龙翼为之气结,拔起剑还待再斗。龙琦唤道:“翼儿住手,且先问明她的来意,再动手也是不迟。”
王郢见己方人越来越多,暗自心安,转身朝着那少女,抱拳作揖道:“多谢姑娘方才出手相救!姑娘既然全无恶意,又为何事深夜造访敝帮?在下到真有些不明白了。”
那少女淡淡说道:“你也无须谢我。你若不是顾及身后那人,也不会身陷险境。我取巧杀了你,可也没什么意思。方才的情形你也瞧见了,我若要杀赵侍郎,实是件易如反掌的事情,你承不承认?”
王郢正色道:“姑娘心思缜密,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在下佩服得很。”言下之意却是你乘人不备,如何能叫人心服?若是光明正大的行事,我也未必就怕了你。
那少女巧笑倩兮,道:“你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她拢了拢鬓发,又道:“你们男人不是总说大丈夫一诺千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样的话吗?我虽是个女子,却也不会背信忘言,招人笑柄。我今儿来,原也没想再找那赵侍郎的麻烦。”
王郢苦笑道:“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腑,错怪了姑娘,是我的不是。在此向姑娘赔罪了。”说完又是一揖。
那少女摇头道:“那也未必。方才你若顾念自个,躲开闪避,我立即就会取了他的性命,决不多想。”说到这里,她眼中寒芒一闪,瞥了赵珙一眼。赵珙此时虽已有数名大汉将他团团围住,王郢见了,仍觉不放心,微微侧步,又自挡了她的视线。那少女向他凝望良久,目中寒芒渐渐消退,叹了口气道:“想不到公子看似柔弱,却是一位急公好义的豪侠之士,当真叫人好生钦佩。唉!我早该猜到了,你这人真是个呆子,宁可自己丢了性命,也要护着不相干的外人。”
龙素瑜瞧她旁若无人,漫无边际地闲聊,甚是烦躁。她对于那少女的容貌心机,既是妒忌,又是害怕,实在不愿意这样一个女子在王郢身前久立不去,禁不住转过身去,只道眼不见为净,余光过处,却突然瞥见王郢房中人影一闪。龙素瑜心念一动,娇叱道:“什么人?”
只见屋内人影一闪,一人拿着剑已自房中冲了出来。说时迟,那时快,龙琦与龙素瑜已是同时出手,龙琦背朝着那人反手就是一掌,龙素瑜亦是拔剑出鞘向之挥去。那墙上张弓之人哈哈大笑,右手弓弦一松,数支利箭立时朝他们激射而来。龙琦瞧着箭势,识得厉害,只得收掌回胸,猛吸口气,双拳击出,说也奇怪,那利箭射到他的身前,忽然似受了一重阻力似的,来势骤缓,斜斜地坠落到地上。王郢见他这样轻描淡写般的,一举手便接下了,禁不住暗自拜服,心道:“师叔这一手可高明得很,我内力不济,可差得远了。”龙素瑜却没有这等功力,她虽有剑在手,却也不敢挥剑硬挡,只得侧身躲避。那冲出之人捷如鹰隼,倏地朝她肩膀撞了过来。两人身体在空中相撞,龙素瑜人在空中,发出一声惊叫,身子立时倒飞而出,去势极急,龙翼急忙飞身上前扶她,却也给带出数步。
那人借机冲了出来,掠上墙头,扬起手中长剑,恭声道:“小姐,小人幸不辱命,东西总算是到手了。”他话一说完,再不停留,左足一点,身子斜飞而出,在树干上轻轻一点,向前掠出数丈,直如青鸟般朝远处驰去,一起一落,形如鬼魅,瞬息便隐没在夜色当中。
那少女见那人去得远了,眼波流动,嫣然回眸笑道:“你先前问我此行的用意,现下总该知道了罢。”
王郢失了师门宝物,顿时怒及攻心,没了方寸,横眉怒道:“姑娘果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原来却是打起在下的主意来了。此剑乃师门重宝,不能有失,还请姑娘快快还来。”
那少女俏脸陡然一沉,道:“你日间好威风,是不是?你赢了我一个不成器的奴才,我心里总也不舒服,便想跟你好好斗上一斗。如今你同样没了神兵利器,我到要看看,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
龙翼叫道:“二弟,还跟她多说什么?将她拿下,还怕那帮人不拿剑来换?”
那少女瞧了龙翼一眼,也不气恼,淡淡说道:“你有本事尽管来拿,瞧我怕是不怕。
我这人自在惯了,爱来便来,要去便去,也从没见谁能管得了?”声音依旧婉转悦耳,宛若莺啼,但柔腻中却已显出三分锋芒,透着七分寒气。她轻移莲步,缓缓上前,对王郢说道:“你武功这么好,单打独斗我一定不是你的对手,你又怕些甚么?
你若是赢了,我自然将剑双手奉上,自来英雄宝剑相得益彰,我瞧着也自高兴,难道还会再多生事端不成?只是我若侥幸赢得了你,你须得为奴为仆,服侍我一辈子。”
她见王郢少年英雄,顿时起了招纳之心,虽知他定然不肯答应,却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龙琦须眉怒张,“哼”了一声道:“泥菩萨尚且有三分火性。姑娘言语无状,视老夫等人浑若无物,也就罢了,这如意算盘可打得响得很啊!”
那少女笑吟吟道:“多谢帮主谬赞!小女子生来就是这性子,精于算计,不肯吃亏,那是改也改不了的,不然岂不白让你们妖女、魔女的骂个不休?再说学武之人,视剑如命。你们若是不愿,那我也没有法子,难道还真强逼着你们不成?我平白得了件宝物,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王郢见她如此难缠,甚感无奈,知一番激斗当不能免,上前沉声道:“大家既然话不投机,那还多说甚么?那在下唯有向姑娘讨教讨教了。在下若是侥幸赢了一招半式,还请姑娘信守所言,别再让在下难做。”说着沉肩错步,抢上前去就是一拳。他骤然丢了天清剑,心中一股郁闷之气实在难消,一经出手,再不容情,双拳挥出万千拳影,顿时将那少女罩在其中。
那少女轻功也自了得,在万千拳影中犹如穿花蝴蝶般来去自如,尤有余力反击。她轻声笑道:“且慢动手!这里人多口杂,你就算胜了,又有什么光彩?你若有胆识,便跟我去另寻一处僻静地方,大家再好好比过。”说着,身形晃动,白衫飘飘,已自如游鱼般脱身出来,朝墙外飘去。
龙琦见她转身欲走,陡地一声长啸,拔地而起,魁梧身躯在空中盘旋转折,双手紧握成拳,猛地朝她背后平实处击去。
他凌空展翼,暴然出拳,使的虽同是一脉武功,但势沉力猛,功效自不能同日而语。
那少女也自一惊。他所击之处虽不是什么要害地方,但挨实了也必定筋断骨折。心念既起,身形登时滞缓,立时给他逼迫下来。龙琦一击得手,也不趁胜追击,轻飘飘地落在她身前站定。王郢见他突然出手,只得退后观战。
那少女冷笑道:“帮主果然是好身手。只是你突施暗手,以大欺小,恐不是成名长辈的作风罢?”
龙琦淡然道:“嘴生在姑娘脸上,姑娘爱怎么说老夫也管不了,老夫年近半百,什么场面没见过,也不与你做这口舌之争。只是若要比试,在此地也是一样,咱们既然生为正道中人,自不屑于使那宵小伎俩,再要另寻他处,谁知道你又会使出什么把戏?”
那少女冷笑道:“如此说来,帮主是要强留晚辈了。”
龙琦沉声道:“现下形势一目了然,贵属下箭法虽好,老夫自信也尽可抵挡得住,此一时,彼一时,姑娘想要安然离去,想来也绝非易事。”
那墙头黑衣壮汉冷笑道:“龙帮主好大的口气!既然如此,那就再接小人一箭如何?”说话间已自背后抽出只箭搭在弦上。只见那箭头银芒闪动,月光下竟是雾蒙蒙一片,箭身通体晶莹透明,非金非玉,也不知为何物所制,与先前所用竟是全然不同。那人张弓拉弦,臂间肌肉猛然暴胀,额上亦自青筋暴露,气喘可闻,显是使足了劲力。龙琦瞧着也自一惊,瞧他的架势,这一箭射出,威力定然远胜先前,也自运起内劲,暗自戒备起来。
那少女一摆衣袖,道:“这里没你什么事,你且先回去。想要向龙帮主讨教,日后机会还多得很,也不必急于一时。”那人猛喘口气,缓缓收回箭矢,然后跳下墙头。
“这样就想走不成?”守在院外水帮弟子纷纷上前拦他,只听得砰砰声响,哀声一片。那黑衣壮汉也不停留,一路打杀出去,竟是谁也拦不住。
龙琦听着外面声响,只气得面色铁青,却也无可奈何。
那少女环顾四周,道:“如今晚辈可真是孤寡一人了,帮主不会瞧着我势单力孤,欺辱晚辈吧?”
龙琦肃然道:“今日之事皆由姑娘所起,咱们一忍再忍,已是给足了你面子。姑娘是个聪明人,当知得放手时且放手,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你叫人把剑取来,我们自然放你安然离去,不与你为难。”他见那少女年纪轻轻,就能统御众多高手,显是来头不小,仍是不想把事情闹大,这才说出这番话来,希望她能知难而退。
那少女幽幽叹了口气,道:“晚辈只是一时争斗心起,想与那位少侠好好比试一场,帮主这么说,那是没得商量了。只是我生来就这性子,谁若不让我如意,我也定让他好好难受一番。我到真要瞧瞧龙帮主究竟有何厉害之处,敢口出狂言。”说到后来已是面如寒霜。她自腰间抽出柄薄如纸,青光幽幽的软剑直抢上来。但见剑刃颤动,嗡嗡有声,顿时将龙琦的上盘尽数笼罩在剑光之中。她情知龙琦的功力在她之上,故而一照面便把所使剑法的精髓发挥得淋漓尽致。
这一剑袭身,剑气森森扑来,直入肌肤,龙琦已知她所持定非凡品,又见她这一剑虚实间杂,周身各大要穴尽皆笼罩其中,凌厉迅捷,使得气象颇大,甚有大家风范,心中暗自一叹,嘴里喝道:“来得好!”避开对方的剑锋,乘暇抵隙,直朝那少女手腕抓去,却是用的空手入白刃的功夫。
那少女这一剑蕴藏了六七种不同的变化,龙琦每一种可能的应付方法,都都预计到了,心想:“你如此托大,我到要看看是你的手快还是我的剑快。”也不理会,顺势就削他手腕。
一剑削出,只觉剑锋所触之处竟是软绵绵的毫不受力,原来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龙琦早已把手掌缩入袖管之中,袖子一卷一翻,裹住了她的剑锋。龙琦一招得手,正自运劲要那少女撒剑,那少女也自机敏,迅速把软剑抽了回来,陡然间银光一闪,他的袖子反而给削去了一幅。
两人交换了这招,那少女固然是不敢有丝毫轻敌,龙琦也是不由得暗暗吃惊了。“这样的身手,在年轻一辈中已是极为难得了,自家弟子中只怕也只有王郢能与之一教长短了。”
那少女仗剑而立,笑道:“帮主武功精湛,实在让人佩服,不过晚辈剑法却也不差,你敢瞧不起人吗?
龙琦点头道:“不错,姑娘剑法了得,似是出于名门,老夫先前到是小瞧了。”
那少女也不多言,又自移动身形,挥剑抢上前来,龙琦也自迎上前去。两人斗抢攻势,一招一式,毫不放松,分寸之间,互争先手。
但见白衫飘飘,那少女宛若凌波曼舞一般,一时间剑气浩渺,碧烟纵横,各家剑法,纷然杂陈;竟无一招雷同,而龙琦拳掌刚健之极,迅若雷霆,疾如风雨,脚底施展的却是绵密阴柔的身法步法,刚柔合用,更得相辅相成之妙。身形在曼妙的剑光中飘动,无论那少女的剑法如何快捷,却总是以毫厘之差伤不到。
两人转瞬之间,斗了一百多招,当真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材,看得王郢等人都是不禁惊心动魄,大呼过瘾。
龙翼见龙琦剑掌争雄,尤自不落下风,叹道:“想不到这妖女看着柔柔弱弱,剑法竟是如此了得,但要想胜得二叔,恐怕也是很难的了。”
王郢点头道:“是啊!师叔功力精深,那少女剑法虽好,却必定不能和师叔般持久,何况她运剑游斗,所耗气力也比师叔快得多,再斗得片刻,高下就立时能见分晓了。”话虽如此,他心下却隐隐感到惴惴不安,依那少女日间行径,她绝不会做毫无把握的事情,她敢与龙琦,自是心下早有打算,但究竟是什么,他却也无从猜想。
果然两人又斗了百余招,那少女身形已自慢了下来,手中软剑仿佛被一张无形的柔韧大网给缠住了,再不如先前般挥洒自如。龙琦道:“姑娘已露败像,再斗下去也是无益,还不住手?”说话间只听数声脆响,已自弹指在她剑脊上连弹数下,每弹一下都有一股强劲霸道的真气顺着软剑冲击她握剑手臂的要穴经脉。那少女立时面色惨白,握剑的手也已经开始微微颤抖,竟好似已经握不住剑了。龙琦见此情形,出手也自缓了下来。
龙翼喜道:“好!那妖女终归是不成了。”
王郢摇头道:“只怕未必?才不过又斗了百余招,她就显露败像,未免也太快了一点?”
那少女猛然一声轻笑:“你这可上当了。”剑柄一抖,登时举起了一片寒光,剑花错落,恍如黑夜繁星,千点万点洒落下来。
龙琦想不到她看来已是在强弩之末的情形之下居然还有如此凌厉的反击,不禁猝不及防,心中也陡的一震,知道自己上当了,连忙倒纵闪避。那少女左手一翻,两枚弦月暗器已自显露指间,微一扬手就激射而出,直逼他而去。龙琦人在空中,无处躲避,只能双掌齐飞,以雄浑的掌力荡开那两枚如附骨之蛭般飞来的弦月暗器,力求自保。
王郢大叫道:“师叔小心!那东西有古怪。”龙琦一惊,掌风已是击了个空,再要转身闪避,却已不及。只见两道银芒在空中划过两道奇妙的弧线,又自从他身后绕了回去,顿觉背部一痛,已被之划出深深两道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