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天的工夫,有关于云间会馆中爆发三方血战的消息便无声无息地传遍了整座玉轮城。
寂灭谷朝家的第二代嫡系子弟朝青丝当场击杀红月会二十四名高手,并在重伤烈澜之子烈毅以后,从容裹挟炽影、炫流和斩天三人而去,倏忽间不知所踪。
一时间玉轮城中暗流汹涌,许多人都不明白朝青丝为何要对红月会下此重手。
寂灭谷朝家固然是幽界十八天的四大神罚世家之一,然而红月会也算得玄明恭华天的第一地下势力。常言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她却因何为了三个来自穷乡僻壤的无名之辈不惜公然叫板烈澜?
人人都在等着看烈澜的反应,然而出乎意料之外的是,红月会方面风平浪静,就好像从未发生过这件事情一样。
许多好事者不免有些失落,暗自讥嘲烈澜没种,被寂灭谷朝家欺负到头上却连屁也不敢放一个。
唯独极少数洞悉局势的高位者才知道,愈是如此就愈意味着这场始于云间会馆的风暴才刚刚拉开帷幕,更大的暴风雨正在幕后悄无声息的酝酿发酵。
而所有的势力,所有的角逐,看似纷纷扰扰互不相干,却无不与一个名叫慕成雪的年轻人有关。
谣传里,他很有可能就是那个终结“天命”预言的关键人物,而且正在前来玉轮城的途中。
于是当云蝶仙的坐舟降落在玉轮城中时,顿时吸引来明里暗里无数道目光的窥视,希望从人丛中寻觅到慕成雪的影踪。
但是直至最后一个人走出魔舟,他们也没有能够寻找到那个传闻里背负苍云元辰剑的瘦弱青年,仿佛慕成雪已然在魔间蒸发。
怎么会是这样?一条条来自各大势力的眼线紧随着云蝶仙紧锣密鼓地行动起来,不断排除那些跟随在他身边的仆从的嫌疑。
普通的易容术根本无法迷惑这些眼线的目力判断,除非慕成雪业已达到天阶境界,能够随心所欲地变化容貌身材,这才能够躲过各种窥视秘法的搜查。
可是从他离开寂然城直至抵达玉轮城,满打满算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纵然是天纵奇才纵然有萧逆魔识附体,也绝不可能摇身一变踏上天阶之境。要知道,这小子三两个月前还是个一钱不值的真阶小人物。
不久之后,又有更惊人的消息传出。原来云蝶仙的魔舟曾经在瀛巍洲的银照城短暂逗留过三天。种种迹象表明,慕成雪很有可能已在银照城悄悄离船它往,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当中。
于是,一支支由天阶高手亲自发送的飞剑传书碎裂虚空划破冥海被送向了银照城。而玉轮城中魅音螺在传音时散发出的声纹波动也一下子变得密集起来。
正当所有人被一个接一个真假莫辩的传闻搅合得焦头烂额不可开交之时,又一条消息在玉轮城里如同平地惊雷般的炸响——
据可靠内幕传说,那头在雨传荪死后被慕成雪收服的碧鬃魔狮已被云蝶仙一并带到了玉轮城,眼下正沦为他的魔宠被豢养在“云蝶庄园”内。
换而言之,纵使慕成雪玩了一手漂亮的金蝉脱壳,但他最终的目的地依旧会是玉轮城。只要盯紧了云蝶仙,早晚都会发现到慕成雪的蛛丝马迹。
不言而喻,云蝶仙在玉轮城中的人气直线上升。自打他回到玉轮城,云蝶庄园的门槛就被络绎不绝的各色人等踏破,五花八门的邀约请柬更是从未中断过。
人人都在打探慕成雪的下落,人人都在假象天命之盘重现时的光辉与可怖。
饶是云蝶仙风流倜傥善于交游,此刻也禁不住被一通通狂轰滥炸搞得疲于奔命,甚至连多少年没怎么搭理过自己的云天王都派遣碧断前来传讯,要他赶往天王府参加家宴。
闻听此讯,云蝶仙真不晓得该是亲上慕成雪一口还是咬上他一口。但这念头也只能在心里转转,因为事实上连他也不清楚目下楚天到底藏身于何处。
云蝶仙早已记不起上次参加天王府的家宴是什么时候,印象里好像在宴会结束的时候自己吐了大哥云槐仙一头一脸,然后又抱着三姐云英仙狂吻一通,终于被云无量乱棒打出。
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出席过家宴。
那天,他依然记得,正是母亲的忌日。
不幸的是碧断来得稍晚了点儿,云蝶仙刚刚从外面喝得七荤八素地回来。仆从进来禀报时,他正泡在洒满芦丝花的浴缸里沐浴醒酒。
虽说已然酩酊大醉,但老头子的面子不能不给。云蝶仙一边娇声咒骂,一边勉为其难地起身穿衣,随着在外等候多时的碧断坐上马车一同前往天王府。
这时候的碧断早已恢复本来面目,面如冠玉儒雅睿智,全无卜算术士的猥琐。
他坐在云蝶仙的对面,仍然可以闻到一股股浓烈的酒气迎面袭来,真不晓得这不男不女的妖魔先前灌了多少坛烈酒。
“蝶仙公子,酒能乱性还是少喝为妙。”冗长的沉默后,碧断缓缓开口打破了马车里的寂静。
云蝶仙面色惨白,有气无力地靠倒在软垫里,鼻子轻轻地嗯嗯了两声。若是闭起双眼,只当是哪位绝世丽人发出的诱人呻吟,却听得碧断眉头一皱。
他看得出云蝶仙是真的醉了,可惜醉得真不是时候。
“天王已经很久没有召见你了,难得今日家宴父子重聚,还望蝶仙公子矜持自重少一些形骸放浪为好。”
碧断淡淡说道:“老夫本是个外人,蒙天王不弃以兄弟手足待之,惟有鞠躬尽瘁以死相报。恕我冒昧直言,今日家宴于蝶仙公子而言,实为修复父子之情重归天王府的最佳契机。需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话没有说完,他忽地噤口不语,眸中掠过两簇冷厉的光芒。
对面,云蝶仙昏昏沉沉已然睡去,正发出细微的鼾声。
忽然马车戛然而止,停在了半空中。
云蝶仙身躯一晃惊醒过来,醉意盎然地问道:“可是天王府到了?”
碧断摇摇头,回答道:“怕是外面有人欲要拜访蝶仙公子。”
云蝶仙怔了怔,幽幽叹息道:“那个死鬼小慕,可是害惨咱家了。”轻抬素手挑开窗帘往外观望。
但见在马车的正前方,凌空飘立着一名红袍中年男子,面容肃杀目光阴鹫亦正朝马车这边看来。
两人的目光迎空相撞,云蝶仙醉醺醺地咯咯笑道:“我道是谁呢,敢情烈会主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烈澜的相貌看上去竟似比烈毅还要年轻,一头赤发光晕流转自后肩膀披束下来直垂腰际。他冷冷盯视笑靥如花的云蝶仙,问道:“慕成雪在哪里?”
“哎哟烈会主,你怎么也会相信那些捕风捉影的谣传?”云蝶仙眼皮如铅,一颗螓首无力地枕在窗棂上,无限哀怨地说道:“那个小没良心的,刚到银照城就跑没影儿了,咱家等了他足足三天也不见回来。烈会主,你若是抓到了他,千万记得替咱家狠狠捅上几……”
不待话说完,猛地玉颊涨红黛眉紧蹙,忙不迭伸手掩住樱桃小口唔唔作声。
“往后还是少喝点酒。”碧断宛若慈和长者弹指在云蝶仙的背上连点数记,助他压住酒劲,而后微微提高嗓音道:“烈会主,今日天王在府中摆设家宴为蝶仙公子接风洗尘,去得迟了怕是不好。”
烈澜不屑低哼道:“碧先生,你不必抬出云无量来压我。说到底,他不过是黄泉沼云家放出的一条猎犬,旁人或许畏之如虎,但在烈某眼里却也算不得什么。”
碧断眸中怒意一闪而逝,语气平淡道:“久仰烈会主的‘千阳耀空’有神魔莫测之机,来日老夫定当登门请教。”
烈澜哈哈一笑道:“也罢,今日烈某便不做恶人,免得搅了云无量的天伦之乐。”
他故意将“天伦之乐”四字咬得极重,讥讽意味不言自明。
“蝶仙公子,麻烦你替我捎个口信给慕成雪,就说烈某的五千大军业已整装待发。三日之内他若不给我一个交代,烈某便将寂然城夷为平地!”
云蝶仙打了个酒嗝,吃力地撑开眼噗哧一笑道:“恁的是英雄所见略同——就请烈会主赶紧动手,咱家也正想让这小东西尝点儿苦头。”
烈澜从云蝶仙的神色里看不出丝毫的端倪,也不晓得他的话语有几分是真,冷冷哼了声道:“如你所愿!”身形一阵晃动如水波纹般散开,褪淡在幽空之中,竟是一道以魔识凝铸的幻影。
云蝶仙缓缓放下窗帘,皱了皱眉轻哼道:“头好疼。”
碧断一语双关,微笑道:“换作老夫是公子,说不定会更疼。”
云蝶仙嫣然一笑道:“我还没有谢过先生方才的援手之谊呢。”
碧断淡然道:“些许小事蝶仙公子无需挂怀。”
他顿了顿,忽地压低声音意味深长道:“需要的时候,我的手会随时伸向公子。”
云蝶仙注视碧断片刻,突然咯咯笑道:“可惜啊,碧先生老了点儿,不然咱家还真想握着你的手好好抚弄一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