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再一次来到刘宇师父的那家小寿衣店的时候,和上次一样,依旧是那个破旧的铁门,我敲敲门,当我听见里面的人说请进的时候,我才慢慢的推开门进去。我到的时候,刘宇已经到了,除了他,还有另外一个男人,我猜他应该就是刘宇说过的帮他师父打理店的人——鹏哥。
这里的布置几乎也是上次我们来的时候基本无异,两面的墙上挂着各式的寿衣,下面摆了两排长长的架子。
刘宇告诉我,鹏哥的母亲病了,要回老家去看看,就在哈尔滨周边的一个小县城,这两天晚上,我可以睡在店里,就是鹏哥平时住的地方,不然我还正为住宿的事情发愁呢。
这个鹏哥,虽然坐在那里,可依旧能看出来身材的魁梧,剃着一个利落的小平头,下颚上留着浓密的络腮胡子与他的头发相连,虽然现在是冬天,但是他依旧穿着半截袖的T恤,可见身体的火力旺盛。在他那漏出来的左侧小臂上纹满了图案,外表看上去很是凶悍。
我愣愣的站在那里,无所适从,鹏哥开口道:“兄弟,坐!我这儿有新沏的茶,来喝点,暖暖。”
我答应着坐到他办公桌的对面。他给我倒了杯茶,又继续说道:“弟弟,你是小宇同学,又跟莫师父办过事儿,以后咱就都是自己家里人,别客气!”莫师父?这我才知道,原来刘宇的师父姓莫。
吃中饭的时候,鹏哥给我们讲了一些打理店铺的注意事项,我觉得,其实主要是给我说的,刘宇应该早都知道这些了。
他告诉我们,最主要的就是要早晚上香,早上开门迎客之前,和晚上关门之后,十点钟之后才许关门,但是关了门只是不接待活人了,死人的买卖,大多是在半夜来,这早晚的两次上香,是上给正对大门的那尊佛像的,鹏哥说这非常重要一定不要落下。
他还告诉我们做活人生意为了赚钱,做死人生意为了积累阴德。我边听边点头,把他说的都记在心里,而且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这些都是非常新鲜的,我从来没有这么正式的和鬼打过交道,想想也还有点期待。
这间店还有一个特别之处,就是所有鬼只要进了这间屋子,活人也能看到,是因为大门门框上面摆的那个东西,那是一尊泥像,一个人盘腿坐在一个蒲团上,双手紧握放于膝上,头略略低下,双目用布条挡住,额间有一红点,那红点正对前方,像是一个红色的眼睛。
刘宇告诉我,这个里面有一得道高僧的灵体,把它放在哪里,哪里的鬼就会现形,他还告诉我,这叫尊泥像有一名字——目御。
送走了鹏哥,我和刘宇再次回到店里,他告诉我,鹏哥可能要回老家呆段日子,我在这里住他我不适应,先陪我住几天,好在鹏哥的床是个双人床,我又睡觉一向比较老实,我们两个身材又都不胖,应该不会太挤,不过转念一想,在学校遇见魅的那天,我们两个在寝室的小床也都睡过。
晚上十一点多我们按照鹏哥的指示,给门口那尊佛像上过香,刚关了点的大门,刘宇看了我一眼说到:“有人来了。”
我立起耳朵,并未听见什么脚步声啊?这时果然一个老人走了进来,他衣装整洁,样式也非常讲究,看上去与活人无异,我知道因为有门框上的目御,刘宇也能看见他。
这老人进门便问:“店家,这里可有寿衣卖!”嗓音及其嘶哑,就像是有口痰卡在喉咙,让人感觉非常不舒服。
刘宇没有说话,抬手指了指对面的墙上,老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了一会儿没有买,便离开了。
他走之后,刘宇告诉我,他并不是鬼,而是还有一口气在的人,因为店的马路对面就是一家医院,人一般在快要死的时候灵魂与躯体都比较松,时常半夜睡着的时候灵魂会出来四处游荡,去一些之前留恋的地方再看一看,或者是去寿衣店给自己看看衣服,等醒了的时候会以为是做了场梦。
而这个老人应该是提前来给自己看一看衣服,在转告儿女来买的。
可谁知这个老人一连来了四五天,这几天白天我和刘宇都只买了些纸钱元宝一类的小件,而每次都是刚一关完门,那个老人就来了。
到第五天的时候我和刘宇商量了等他再来一定要问一问,为何这几日每天都来看看,却什么都不买就走了,白天也未见他的亲人来替他买走。
到了晚上他果然又来看寿衣了,他刚进来,刘宇就问道:“老先生,你一连几日都来这里,可是没有中意的样子么?”
老人摇摇头,用喉喽的嗓音告诉我们,他叫许卫国,是一个老红军,住在对面的医院,得的是喉癌,只有一个干儿子,他不想麻烦他,只得自己来看衣服,说完他叹了口气,失落的又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我决定和刘宇去看看这个老先生,刘宇起初是不同意的,他告诉我,这样的人太多了,如果各个都要管,不累死才怪呢!
可我还是硬拉着他去了,到了对面的医院,我们根据他的名字找到了他,隔着玻璃我看见床上半倚着的老人,正是这几日每天都来的老人,我们推门进去,这是一间单人病房,老人见我们进来,非常惊讶,依旧喉喽着嗓子说:“我,梦到过你们,你们不就是……难道我真的去过那里?”
他说话的时候比是灵魂的时候更费劲了,短短一句话说了近一分钟……他哆嗦着双手,颤颤巍巍的从病床旁边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一个电话,他把小纸条递给我,让我给这个人打个电话,来看看他。
我拨通了电话,那人一听许老先生住院了,显得非常的着急,没过半个小时就匆忙的赶来了,那是一个有五十多岁的小老头,花白的鬓角显露出岁月的痕迹,老人看见他来了,非常的激动,我们知道,这人就是他口中的干儿子。
那男人抱怨着:“爸,你病的这么严重,怎么才告诉我!”说完就扶在老人膝头放生哭了起来,老人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默默无言。
老人又从抽屉里拿出另外的一张纸交给他,我看到那是一张遗嘱,然后他说着:“孩子,你随这两个小兄弟去给我买身衣服吧……我累了,想休息一会。”
路上这个男人告诉我们,老人其实还有一儿两女,平日里都不怎么来往。老人是老红军,打过许多轰轰烈烈的仗,后来退了休,国家的福利和退休工资加一起每个月也有不少,儿女知道老爹有钱,每次买房买车都来看看老人,平时无事的时候,别说是登门了,就是电话也都没有,老人命苦,四十多岁的时候老伴就死了,这四五十年都是自己一个人拉扯着几个孩子,供他们读书娶亲,供完儿子女儿,在继续供孙子孙女……
他在店里买完了寿衣就走了,我的心里就像放下了一块石头,因为总算是有人帮老人照顾送终了。
又过了一天,我还是想要去看看许老先生,刘宇说什么都不跟我去,我只好自己去看看,可我刚到了病房门口,就听见里面的吵闹声。
一个女人用极其尖锐高亢的声音大骂着:“你算什么东西!你一个外人!我爸凭什么把钱都给你,住院了也不告诉我们!你算是什么东西,你当初流落街头,要不是我爸可怜你把你捡回来,你早都饿死冻死了,现在你还来争遗产?”
我听到这里,站在门口向病房里看去,老人的遗体已经不在那里了,只有一个灵魂呆呆的站在床边,两个妇女翘着二郎腿坐在床上,对面站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正是昨天来过的老人干儿子,他手里拿着一张纸,站在那里手直发抖,终于开口:“给我的钱我可以一分都不要,但是爸说捐了的那部分钱,必须按他说的捐了!”
那女人一下站起来,叉着腰尽显泼妇本色的说:“你说捐就捐啊?我爸的钱怎么没有我们的份,便给你一个外人!”
老人的灵魂见我来了,飘了出来,跟我解释了这一切,那些人就是他的亲生儿女,自己生前他们不孝,他就把遗产一部分准备捐给国家,另外剩下的那些都尽数给了自己的干儿子,自己去世以后,干儿子觉得葬礼还是要告诉老人的几个儿女的,可谁知他们一来,听说遗产没有他们的份,就急眼了,非要拿点钱才肯罢休,可老实的干儿子争不过他们,决定自己不要了,把钱分给他们,可他们还是不肯罢休,硬是不让捐给国家,老人希望我能帮他的干儿子说几句话。
可这真是为难我了,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是这种遗产争夺的事情,我想起了上次军训的时候帮小含和又含的事情,可这几个儿女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我回绝了老人,上次是给人演儿子,这次我要推门进去张口就说我是你爹,还不被打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