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辛夷一路横冲直撞的闯进了丞相府,推开阻拦的管家,朝着扶苏大声道:“扶苏丞相何在!”
扶苏推着轮椅,自内堂而出,听到余辛夷擅自闯入相府,金玉般的嗓音低声道:“重华县主擅闯相府,有何要事么?”
听出扶苏话里有话,此刻余辛夷却没空与他斗智斗勇,径自道:“我需要另外一半雪莲,现在就要!”
扶苏看着她脸上毫不掩饰的焦急表情,略略惊讶了一下,他没想到这看起来冷情冷心的余辛夷,竟然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态,鲜活的,着急的,不再像个石头人,而像是从三十三重无情天返回到了人间:“另一半雪莲并不在我手里。( 平南文学网)”
“那么它现在在哪里,告诉我,我自己去取!”
听着她笃定的、果决的话语,扶苏的讶异越来越深,他以为他看清了这个女人骨子里的冷情,与自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是他忽然又发现,自己看错了:“据我所知,这个孩子是旬国前四皇子,也是你最大的仇敌——景北楼的孩子,你为了救你仇敌的孩子,以身犯险,这样值得吗?血浓于水,若是哪一天他知道了,你是害死他父亲的凶手,又会如何对待你,你可曾想过?”
余辛夷毫不在意他有意无意的离间:“我只知道,云霄的身上流着我妹妹的血,他是我妹妹以性命为代价生下的,那么我一定会保住他!至于以后,若是我能活到他长大那一日,我等他来杀!”
等他来杀!最后四个字,让扶苏的瞳孔猛地缩了缩,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不经意用力往下按了按,仿佛在看陌生人一般看着余辛夷。
半晌后,扶苏的声音才继续响起:“另外半朵雪莲被旬后赏赐给了卫国公主。”
卫国公主?听到这个名字,余辛夷眉心用力拧紧。当今武德帝膝下子嗣并不算少,虽然皇子间勾心斗角、互相残杀,但是这些并未波及到公主身上。武德帝七名公主,只有卫国公主、安平公主为旬后所出,其余仪元公主、舞阳公主等则是妃嫔出身。安平公主八年前嫁于固戍国和亲,只有卫国公主仍陪在旬后身边,格外受恩宠。
而这卫国公主,也并非如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幸福,她先后嫁过两任丈夫,第一任为参禄侯嫡子,因为谋逆罪被满门抄斩,卫国公主第一次成为寡妇。第二次,旬后再为她指婚,没想到驸马成亲当夜便中毒身亡。旬后怜悯她的不幸,之后想再给她赐婚被她完全拒绝,发誓此生再不嫁人。旬后只好在财物上格外厚待她,不仅给她建造了不输皇子府的府邸规格,而且将阳逻城附近最富庶的两块郡县分给她做封地,这样的待遇是历代亲王都比不上的。
这表面上看起来,旬后极为疼爱这个女儿。实际上,旬后只是在赎自己的愧疚之心。她早知参禄侯有谋逆之心,却还将自己的女儿嫁进侯府,借以让他们大意疏忽,然后趁机一举灭了整个侯府。第二任驸马则出身于将军府薛家,当时最受圣宠的薛贵妃是他的亲姑姑,薛驸马乃是薛家唯一子嗣,薛驸马无故毒发身亡后,薛家再无子嗣一蹶不振,薛贵妃也失去靠山很快失宠,就连受宠的五皇子也很快暴毙。这其中曲折回环,最大的得利者只有旬后。作为两次利用了自己亲生女儿的旬后,只有在身外之物上加倍弥补卫国公主,就连能续命的雪莲都赐了一半给她。只是听闻两次失夫的卫国公主心如死水,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想要从她手里拿到雪莲,绝非易事。
余辛夷眉心紧皱,仔细思忖了一刻,立刻转身。无论多么难,她都要想尽办法把雪莲弄到手!
见余辛夷要走,扶苏出口阻拦道:“等等——”
余辛夷道:“丞相还有什么话要说?”
她的身后,扶苏安静的坐在轮椅上,云青色的长袍若截来天边一段蓝,而他的声音则沉若潭底含冰:“你来旬国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仅仅是为了报仇么?赫连啸此人最爱做的便是利用人,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哪天被出卖或者狡兔死走狗烹都未可知。聪明如光华郡主你,绝不会不清楚。那么你即便冒这么大的险,也要与他合作混进皇宫,”
他压低声音,眉目如画,眼底藏剑:
“余辛夷,你来旬国到底想做什么?”
余辛夷脚步倏忽停留了一下,冷笑道:“不管我来这里做什么,都不会妨碍到你扶苏丞相,请你放心,告辞。”随即又毫不犹豫的大踏步离开。
看着余辛夷离去的背影,扶苏的瞳孔猛地一动。余辛夷最后那抹微笑,含义深远,似乎早就看穿了什么。
他白玉般冰冷的手指,在下巴上轻轻敲击了几下,扶苏二十多年来几乎面如死水般的英俊脸孔上,像是被一颗石子砸进水面上,荡起圈圈涟漪,逐渐凝成一道女子的身影。
而那身影的面容,正是——余辛夷。
当她以妙计赌赢舞阳公主,并逼舞阳公主当众学猪叫时,他是惊讶的,惊讶于向来柔若无骨的鎏国女子里,竟然有从此擅谋并且狠辣的女子。当她耍心机破了他的棋局时,他的惊讶再深一分。当得知景夙言竟然为了她,三番两次以身犯险时,他是好奇的,好奇于到底是怎样的女子,能够夺得景夙言的心。再然后,她以女子之身竟然令定国公府满门灭亡,这件事不仅震动了他,更震动了不少四国权贵。紧接着,向来目中无人的赫连啸大败于她手,最后灰头土脸的逃回旬国成为笑柄……这种种惊人之处,令他身在旬国却不由自主的命人继续打探她的消息,直到两年前那一场惊天爆炸,她失去了一切。他想,这下她应该再没有爬起来的能力,一年的时间他几乎要将她忘记,却没想,她竟然主动出现在他面前。
自始至终,他都是抱着作壁上观的心情,看着一场又一场的好戏。可是这戏里,偏偏有这么一个看似极为渺小的余辛夷,一次次令他大开眼界。
余辛夷,余辛夷,你心肠到底是什么做的?
你的心口到底放着一颗怎样的心?
扶苏眼眸一动,忽然想到什么,脸色倏然冷凝。
余辛夷花了整整两年的时间谋算布置,莫非,她是想要——
卫国公主,性孤僻,自第二次丧夫后便不苟言笑,减少与人来往,连宗亲活动都甚少参加。倒是旬后为了防止她寂寞孤单,每隔一个月总是派人帮她举办一些热闹的宴会,不让公主府太过冷清。
坐在马车内,余辛夷望着采芝轩内,一名身穿金粉宫装的女子神情冷淡的自珠宝阁内出来,她身后几名婢女手中捧着几大盒的珍宝首饰鱼贯而出,采芝轩的老板携带所有伙计满脸谄媚恭敬的送她们出来,跪拜送客。
而为首的华服女子则看都没看一眼,冷漠的无视这些跪拜,径自向装饰华美的马车走去,梳理繁复的发里一整套金步摇点珠含脆熠熠生辉,随着女子镶嵌着翡翠的绣鞋行走,微微摇晃。眉心点着梅花钿,与身上粉色镶金边的宫装遥相呼应,精致里透着端庄。
这人正是卫国公主。
第一眼望去,的确是容貌不俗的,但是看上第二眼便会发现点不同来:虽然才二十有八,但是面无表情的脸孔上,却已经在眼角过早的出现一两道皱纹,尤其那双死水似的眼睛太过无趣,让人看了便觉得——老了,这个女人或许曾经美丽过,但是现在已经过早的衰老了。
余辛夷自不远处静静的观察着她,这位看似风光无限的卫国公主,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畅快无忧啊。也难怪,接连两次被自己的亲生母亲当成利用的工具,利用了一次又一次。对大部分女子来说,一生最重要的就是夫君,而卫国公主连着失去两任驸马,尤其是第一任驸马成亲几载,关系很是亲密,最后却沦落到那样的下场。卫国公主心里未必不怨恨,所以旬后才会加倍的在其他方面给她补偿。
看卫国公主脸上麻木厌烦的表情就知道,这种每隔一月的宴会与其说是旬后为卫国公主解闷举办的,不如说,是为旬后自己的名声举办的。
这样一想,寒紫并不羡慕卫国公主,反而有些怜悯她,风光无限的皇家女,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好做。只是这未尝不是她自己逆来顺受造成的,到如今下场,怪不得旁人。而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从她手里拿到雪莲来救小云霄的命!
余辛夷低声道:“卫国公主可有什么弱点?”
寒紫诧异的低头思忖着:到了卫国公主这样的地步,身为皇室贵女,又得到皇帝皇后的无上宠爱,除了独身一人外,几乎无所求了。还能有什么样的弱点呢?
余辛夷沉下眸子,目光笃定道:“只要是个人,活在这世上,那就一定有弱点。”她不是什么大善人,没空去同情卫国公主,况且为人极为冷漠,对待下人极为严苛,也算不得什么好人。她想的只有如何在最快的时间内,拿到那半朵雪莲!
寒紫低头细细思忖了一刻,道:“我打听到,外界都在传卫国公主身边最近多了一名侍卫,似乎是亲随,但也有人传,是卫国公主身边的……”
就在此时,一匹黑色骏马扬尘而来,在采芝阁前停下,跨下一道修长的身影,径自朝卫国公主走去。
当看到他的出现,面如死水极不耐烦的卫国公主脸上像是一下被点亮似的,那双麻木的眼里燃起一道深深的惊喜,几乎是立刻脚步不自觉的向男子走去。
寒紫道:“我说的就是他!他应该就是传闻中,卫国公主身边新收的男宠!听闻他叫季樊青,原本是辽东侯府一名不受宠的庶子,不知怎的,竟然做了卫国公主的入幕之宾,外人都唤他季先生。”
男宠?余辛夷仔细看向那个男子,身高体长,相貌极为俊美,却不是一般男宠那种软塌塌的女气,而是充满阳刚气概的英俊,半点不像男宠的样子。他与卫国公主的相处方式看起来,反而是卫国公主奉承于他。正如此刻,先是他上马车,随后才是卫国公主自行上马车。卫国公主非但没有恼怒,反而自始至终带着微笑。
寒紫低笑道:“卫国公主毕竟还不到三十,耐不住寂寞也是正常。听说这次公主府的宴会,卫国公主有意将他介绍给众人呢,这位季先生本事倒是不小。”
余辛夷眸子一闪,目光落在那位季先生身上,徐徐道:“本事小不小,只要不碍到我便与我无关,现在首当其冲的是,该想什么办法混到卫国公主身边去。”
寒紫点点头,驾着马车不动声色的离去。
而此刻,卫国公主无比奢华的马车里,年轻俊美的男子掀开车帘,目光不经意的向外望去,却突然看到寒紫的驾车远去的背影,蓦地,他的目光凝住了,震惊的神色在他眸子里一闪而过,随即化成浓重的复杂与黑暗。
一直望着情人的卫国公主连忙道:“樊青,怎么了?”
季樊青回过头,拍了拍卫国公主的手背道:“没什么,对了,三天后就是每隔一月的宴会,宴会的名单拟定了没有?我希望,你能帮我做一件事。”
他脸上扬起一抹难得的笑,立刻让卫国公主脸颊微微发红:“你我之间还客气什么呢,樊青,你想让我做什么,我立刻去做。”
“多谢公主。”季樊青伸出手,将卫国公主拥进怀里。
被男子独有的侵略而阳刚的气息包围,卫国公主动情的嘤咛了一声,躺倒在马车柔软的羊毛垫上,极暗示的抓住季樊青的衣袖。
季樊青目光闪了闪,似乎闪过什么,又被他掩饰过去,微笑着顺势压了下去……
当天晚上,余辛夷从小云霄房里出来已经是一身汗,小云霄的状况越来越不好,无论服用什么样的药都只是暂时的,连睡眠都痛苦不堪,她花费了许多功夫才跟哑婆将云霄哄睡着了。
结果寒紫递来的帕子,余辛夷擦拭额头,疲惫的说道:“我是不是从前对云霄太过苛刻了?”总不肯认真的抱一抱他,亲一亲他,就连他一直以来软糯的呼唤都极为抗拒。她这样严酷的性格,怪不得老天要将云霄从她身边夺走。
寒紫皱眉道:“小姐,你何苦这样说自己,你这样做的目的明明是……”小姐抱着必死的心来旬国报仇,她担心的是:与其让小云霄跟她产生感情后离他而去,让他伤心,不如早早的疏远他。小姐以为她不说,她就不知道么?罢了罢了,小姐既然想隐瞒,那就让她继续瞒下去吧。
寒紫忽然想起什么,道:“对了,刚才卫国公主府派人送了请帖来,正是三日后的宴会。”
请帖?余辛夷接过帖子看了一看:正想着如何接近卫国公主,这请帖就来了。
寒紫紧接着惊喜道:“不仅如此,刚才来送请帖的人还说:本次宴会上,卫国公主还要选出一位宾客,将她珍藏已久的半朵雪莲花赠送出去。小姐,我们的机会来了!”
雪莲?
余辛夷眉心蓦地锁起:她们正处心积虑的想着如何弄到那半朵雪莲,机会就恰巧来了,这到底是幸运巧合,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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