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阳市市长韩玉成接到了儿子的电话,儿子要请他吃饭。
对于自己的儿子韩楚卫,韩玉成的感情颇为复杂。
虽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但韩楚卫从小就被爷爷奶奶接走了,从幼儿园到大学,几乎都是在爷爷奶奶家生活的。
爷爷奶奶去世时,韩楚卫正在国外留学。回国后,也一直在家族的公司里任职。
两人虽然是父子,但在一起的时间实在是屈指可数。
韩楚卫此次到兴阳发展,其实是家族业务的延伸,其中并没有韩玉成的意愿。
相反,韩玉成是非常反感自己的儿子在自己的治下做生意的。
从韩玉成大学毕业时起,他就想脱离家族的势力范围。于是拒绝了家族的安排,孤身一人来到了兴阳这个家族势力所不及的地方,想凭自己的努力干出一番事业,以此证明,没有家族的帮助,自己一样能行。
但残酷的现实很快让他碰的头破血流。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大学生还非常紧俏的时候,韩玉成竟然被分配到了青林县最偏远的乡当了一名干事。
男人倒霉时,最明显的征兆,常常表现在爱情婚姻上。
韩玉成也没有逃脱这个规律,大学时的女朋友毫不客气地和他分了手。
在那个贫穷、封闭、偏远的乡下,韩玉成得自己解决早饭和晚饭的问题,因为乡里的食堂只是中午才开伙。
韩玉成早饭不吃,午饭在食堂吃,晚饭则到那个乡里唯一的饭店去吃。
饭店是乡政府原来的食堂大师傅老王开的,老王是厨师,老伴儿是帮厨,女儿王福梅则是服务员。
老王虽然当了厨师以后胖的像个狗熊,但年轻时还算是一个帅哥。老伴儿年轻时也是个乡里美人儿。所以王福梅自然也就是个美人胎子。
那时的女孩儿们都以能嫁个大学生为荣,韩玉成虽然落难流落到乡下,但毕竟还是个吃皇粮的。
况且,每天晚上他在等着上菜的时候,都还捧着一本书看。
这种勤奋好学的上进劲儿,着实让王福梅喜欢。以至于韩玉成花同样的价钱,往往能够吃到双份儿的菜。
后来,韩玉成早晨也能吃上饭了,因为王福梅每天早晨会给他送去。
再后来,韩玉成晚上也不用到饭店去了,因为王福梅也会给他送去。
起初,王福梅正常收韩玉成的饭钱,后来则是抹零。
只是她的抹零与别人有些不同。比如,19块金币,会抹去9块,收10块。9块钱会抹去4块,收5块。
后来,不仅抹零,收了钱之后,王福梅干脆把钱又退了回去,用自己的私房钱向爹妈交账。
再后来,王福梅把抹零、收钱、交账这些麻烦事儿统统省略,干脆就全白送。
到最后,不仅饭菜白送,晚上给韩玉成送饭时,连自己也白送到韩玉成的床上。
老王夫妇赔了女儿又折钱,虽然对韩玉成不太放心,也曾劝过女儿留个心眼儿,但面对独生宝贝女儿的一片痴情,也只能暗暗祈祷韩玉成不要没有良心,千万别辜负了女儿。
王福梅怀孕了。
那时候,未婚先孕还是一桩丑事,尤其是在封闭的乡下,更是如此。
此时乡民政助理退休了,乡长已经找过韩玉成谈话,有意让他接任,并特意告诫他,此时千万不能出现问题,尤其是生活作风问题。
在研究韩玉成的提名时,有人提出过韩玉成与饭店服务员之间的关系,并对韩玉成当民政助理表示异议。
但乡长认为韩玉成人才难得,工作又踏实努力,所以力挺韩玉成。
其他人见乡长态度坚决,也就不再坚持己见。
只要不出意外,韩玉成接任民政助理,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韩玉成还是愿意和王福梅结婚的。
按他的计划,只要他民政助理的任命宣布了,就和王福梅登记,悄悄地、低调地、平静地结婚。
但王福梅的肚子却不平静,而且高调地一天一天顽强地鼓了起来。
老王夫妇也不能平静,他们催着韩玉成赶紧结婚。
面对亲戚们的追问,他们无奈中又带着点儿自豪,交代了王福梅肚子中孩子的来源。
亲戚们平静、低调,悄悄谈论这个消息,而且每一次谈论时都要特别叮嘱一句:一定要保密,否则会影响姑爷的前程的。
只要是有第二个人知道的事,就不会是秘密。这次的结果也自然不例外。
很快,全乡人都知道了韩玉成和王福梅的事儿。
民政助理之事自然告吹,而且韩玉成还将面临着处分。
只是究竟该给什么处分还处于争论之中。有的说开除,有的说记过,但无论如何,韩玉成要倒霉是一定的。
就在这个时候,韩玉成的母亲找到了这里。
韩玉成的母亲——这位从上京来的某部委的李副司长,是由副市长、县长及其他人员一起陪着来的,一行人乘坐了三台小轿车。
这个排场,据说是这个偏远乡村有据可查的历史上等级最高的一次。
此时,人们才明白,这个看起来倒霉,把饭店服务员肚子搞大的小办事员,竟然是京城的高干子弟。
李副司长在最短的时间里弄清了自己儿子的处境,她当机立断,与随行的当地领导们协商好方案,立即把韩玉成调离,到市政府工作。
她又见了王福梅和她的父母,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说了什么,只是当天下午,韩玉成、王福梅就和领导们一起乘坐小车走了。
王大厨也把饭店兑了出去,据说是跟着女儿到城里享福去了。
后来,有人说王福梅没有到城里去,因为在杏山乡见过她。
此后,再也没有见到韩玉成回来过。
等人们再见到韩玉成的时候,已经是十多年后的事了,是在电视上。
此时,韩玉成已经是县长了。
韩玉成终究没有和王福梅结婚,而是和省第一医院的医生金敏——今天的禅觉寺居士禅净结婚了。至于其中原委,则是另一段很长的故事了。
不过,今天请韩玉成吃饭的,倒确实是当年王福梅肚子里的孩子——天泉集团的掌门人韩楚卫。
“生意怎么样,还好吧?”
“还好,谢谢父亲关心。想吃点儿什么?”
“自家父子,还请什么,随便吃点就行了。”
“那我就不客气,替父亲做主了。”
韩楚卫招来服务员点菜。
韩玉成暗地里打量着自己的儿子,忽然有一种荒诞的感觉。
在他与儿子相处不多的时日里,韩楚卫从来都叫他“父亲”,没叫过爸或爹。
他不知道是谁教的,用这个书面语来称呼自己。但自己听起来,总是感觉既生疏又别扭。
如今请自己吃饭,肯定是有事相求。
今年春节,韩玉成被家族招去,族中长老们毫不掩饰地责怪韩玉成与家族不亲近,甚至故意疏远家族。
还似乎无意中叙旧,提起当年韩玉成在那个偏远的乡下的落魄情形。
韩玉成知道,这是在提醒他,别忘了是家族把他从穷乡僻壤捞出来的。
同时,也是在向他发出信号:该是他为家族出力的时候了。
今天,自己的儿子就是代表家族来向自己提要求,要回报的。
“有什么事儿就直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父亲果然精明老练,我也不兜圈子,我需要一笔贷款。”
“据我所知,你的效益很好,现金流很充足,自己跟银行的关系也不错,似乎不用我说话。”
“这次有点儿特殊,数额较大,银行有点儿犹豫,他们希望能有一个有影响力的的人给说句话,哪怕只是一个暗示也行。”
“他们是想让我欠他们一个人情,到底需要多少,还非得我出面?”
“至少5个亿,多了更好。”
“这么多,干什么用?风险如何?”
“父亲应该知道,现在兴阳民间炒矿、炒房很流行,对资金需求量很大,回报率很高,见效也快,以目前的经济发展速度,能源和房地产行业在很长的时期内,都将是快速扩张的趋势。借鸡生蛋,资本运作,风险几乎为零。”
“我明白了,其实就是放高利贷。我承认,短期之内,你的想法是可行的,也能获利颇丰。但这终究不是一种正常状态,隐藏的风险还是很大的。”
“电视台有个叫圣林的记者,曾经批评过目前这种现象,我认为他说的还是有些道理的。你的煤矿和房地产效益都不错,我不建议你涉足高利贷这个行业。”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也是家族的意思。这件事做好了,对提高我在家族中的地位很有帮助。再说,你没有什么积蓄,将来也需要钱养老。”
“我退休了,有养老金,不需要什么钱,你们的钱,还是自己留着吧。你的事儿,我会尽力,我吃饱了,下午还有个会,我就先走一步,你的生意,自己好自为之。”
“我知道我的话对你没有多大影响力,但作为父亲,我还是要劝你一句,钱是永远也挣不完的,1亿和1000亿,其实并没有多大差别。”
韩玉成说完,也不等韩楚卫回答,径自走了。
韩楚卫见父亲答应帮忙,心情大好,本想和父亲叙叙旧,见韩玉成如此扬长而去,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看着一桌子没动几口的菜,在米国养成的不浪费食物的习惯促使他拨通了几个电话。、
他要和金志柏、冯四海和几个银行行长好好合计一下下一步的行动了。
金志柏正和他的emba同学一起吃饭。
本来,他那些同学是不大瞧得起他的。
但自从赞助市民族歌舞团在纳威尔金色大厅演出,以及留在欧罗亚处理王主任在霍里的桃色伤害案之后,金志柏在兴阳政商两界的声望急剧上升。
同学们对这个据说是黑社会出身的同学也刮目相看。老师甚至把金志柏赞助演出当做一个案例在课堂上进行分析。
今天是几个商人和官员同学以接风名义请他吃饭。喝得正热闹时,金志柏接到韩楚卫的电话。
结束通话,他给春江花月的刘总打电话,不到15分钟,刘总派出的四个模特儿来了。金志柏带着四人回到包间。
“实在对不起,领导召见,不敢不去。为表示歉意,特意找来四位女士陪各位同学,吃过饭,女士们会陪各位去休息一下。我先走一步,你们尽兴。”
金志柏是最后一个赶到的。
冯四海和几个银行行长与他都是老相识了,从欧罗亚回来之后,众人还是第一次见面,自然十分亲热。
寒暄几句,开始喝酒。每人一个黄段子讲完后,韩楚卫进入正题。
“我最近有点儿闲钱,想投到金老弟的龙田德普公司去,我这个人,就是心软,有挣钱机会,总是想着哥们儿,不愿意吃独食儿。”
“金老弟做事儿智勇双全,前程无限,想来定不会叫我失望。”
“韩某人作为外来投资者,在兴阳得到市政厅的大力支持和兴阳金融界的支持,在此对各位财神爷表示感谢,也对冯局对我们公司的保驾护航表示衷心感谢。”
“过两天,我将到各位门上拜访,希望各位不吝赐教,为发展兴阳经济出谋划策。我先干为敬,各位随意。”
对于这套言辞,韩楚卫自己都感到虚伪。但他还是表情自然地说了出来。
实际上,他更愿意用米国式的直率方式表达自己的意思:
我父亲已经同意向你们打招呼了,过几天我会上门和你们合计怎么给你们好处的事儿。
金志柏是个有头脑的人,又是黑社会出身,他放出的高利贷,不怕收不回来。有敢于赖账的,就砍他,砍了人也不怕,还有冯四海罩着呢。
“韩董千里迢迢到兴阳投资兴业,是兴阳民众的福分,市政厅都大力支持,我们更该尽力。”
“韩董的事业发达了,作为兴阳的市民,我们也会从中受益。感谢韩董给我们这个为企业服务的机会。我回敬韩董一杯,为银企合作愉快干杯!”
为准确把握赵行长的态度,韩楚卫又在心里把他的话翻译成米式表达方式:
能和你合作,我们还是高兴的,你老爹都支持你,我们还怕什么?想挣钱,不出点力你也不会白给我们,就合伙儿捞一笔吧。
冯四海也不能不有所表示,于是举杯讲话。
“纳税人出钱养我们警察,就是为纳税人服务的,在此,我代表警察局表个态:只要有利于兴阳经济发展,警察局一定排除障碍,随叫随到,保驾护航。”
其米式表达方式的意思就是:既然有我的份儿,我也不会白拿你的钱,如果有什么麻烦事儿,我随时给你摆平。就算有些冤假错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最后轮到金志柏表态。
“本人出身草莽,承蒙各位领导抬爱,今后一定奋发努力。排除一切干扰,想尽一切办法,与各位积极合作,休戚与共。积极纳税,合法经营,达到双赢。”
“另外,我诚恳地邀请各位领导到我们春江花月文化传播公司调研指导,体验一下我们员工对各位领导的崇敬和公司的文化氛围。”
其米国式表达方式为:我本是黑社会出身,今后咱们官黑合作,谁敢挡我的路,我就做了他。不管什么钱,咱都捞。你们的钱,我会按时按数及时给你们。今后,你们经常到我的夜总会去玩儿,看看我那里的姑娘们怎么样。”
一干人本就相识,又达成了交易,心情舒畅。酒足饭饱后,冯四海大手一挥。
“走,立即到春江花月夜调研。”
韩楚卫在米国呆的久了,对“调研”这个词还一时不太适应,不过,他还是根据谈话的语境和众人的表情,准确地用他的米国式表达方式翻译出了冯四海的话:走。到春江花月夜***去。
一边走,韩楚卫一边想:要是米国总统撰稿人知道米式表达方式是这样的话,还不得到楚人街买块豆腐一头撞死?
半个月后,韩楚卫的贷款下来了,数额超出了他的预期,一共10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