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化山蛮的问题得以解决,接下来就是和那些山蛮们的交流和沟通了。这种事情,罗彦压根就不准备自己去做。
当初已经安排刘仁轨署理山蛮的一切事务。先前自己出面都是为了能够尽快地取信于人,如今的事情,以刘仁轨的手段,想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罗彦打算抽空去一趟州学。
来到这里数月,因为忙着处理山蛮的问题,罗彦压根没有顾得上去州学看看。州学博士乃是益州当地有名的老儒,对于罗彦的大名自然知道的清清楚楚,也曾来刺史府好几趟,央请罗彦去州学看看。但罗彦每次都无奈地推脱,如果再让那位老先生来一趟,只怕罗彦还得背个不尊老的骂名。
而且教育本来就是地方长官应该重视的一块,像罗彦这样上任三个月还没有去州学一趟的,官场上基本从来没有出现过。再怎么说,赴任之初去州学看看,定然能够博得士林中的称赞。
罗彦虽然也喜欢求名,但那也是建立在需要的时候。比之让归化山蛮折服,州学却是还差了点意思。
刺史府距离州学不远。罗彦也不想那般兴师动众前唿后拥地过去。以是穿着一身便装,在长史杨瑞的带领下,一遍看街上的人来人往,一边往州学走去。
到达州学门前正好巳时,乃是州学夫子讲经到了中途的时刻。到这个时间点进去听讲,若是学问深的,盏茶功夫就能够听出这讲经夫子的水平如何。
罗彦就是打着这个主意。古来益州经济就比较繁荣,百姓生活相对富足。而且战乱几乎不容易引到益州来,所以昌盛也是理所应当。
虽然当今天下一直以关中和江左两地最为出众,但益州也绝对差不到哪里去。
有杨瑞刷脸,门子被喝止了前去通报的动作,很是恭敬地请杨瑞和罗彦进去。待两人走远了,这才匆匆往州学里头跑过去虽说被杨瑞喝止了,但这两位大人物到来,真要不通知博士,那往后这门子也就不用当了。
杨瑞毕竟在益州为官多年,对于州学的种种布置是烂熟于心。一路往学舍走去,滔滔不绝地向罗彦介绍这那些石刻匾额的由来,倒是让罗彦听得不住点头。
此行之前罗彦就已经说明了是前来看看,因此到了一间学舍之后,杨瑞也不敢端什么上官的威风,而是在学舍不远的地方,静静站在罗彦身后,随罗彦一道听学舍中的夫子那低沉到让人昏昏欲睡的讲解。
学舍中的夫子讲的正是《小戴礼记》中的“素位篇”。在这个时代可没有那种摇头晃脑之乎者也的做作,虽然这位老先生声音确实容易让人入睡,可是这内容却讲的着实精彩。
斯人的水准,便是国子学的一些助教,也不过就这样了。
而且内中的不少观点都和罗彦所想如出一辙,如同找到了一个知交一样,当这位老先生将最后一句讲解完毕,又说了些自己的理解,罗彦听到忘形之处,居然不自已地凑到了学舍门前。
原本两人相隔学舍较远,还不会引起这位夫子的注意,谁知道罗彦这样。还想着再讲几句的夫子顺着学生们惊讶的眼神回过头,正好看到一脸微笑的罗彦站在门口。
“这位郎君,州学之地,虽然不禁闲人出入。但是授业期间,还是莫要扰乱秩序为好。”这位老先生虽然没有恼怒罗彦打断了他授课的进程,但是也略微有些不满地警示道。
杨瑞刚才就已经看到罗彦的动作,还没来得及阻拦,就已经被人家发现了。这会儿走上前来,其实心里是真的有些惴惴不安。
两边都不好得罪啊。
没办法,直接言明来路吧。
“邓先生,这位便是我益州刺史诚国公。郎君,这位乃是我益州州学一宝,邓先生。邓先生前隋年间便投身训诂,这些年来,桃李满天下。如今的左都御史杜伦,黄门侍郎封置安等数位高官都是邓先生门下。”
杨瑞之所以对于这州学的一个夫子这么客气,正是因为这位老人家教出来的学生又不少都是位列三品的高官。如今他也不过是从四品的长史,能够熬到那个程度,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
听到杨瑞的介绍,罗彦眼睛一亮。
杨瑞说的这两个人罗彦也打过交道。杜伦是去年刚上任的左都御史,在御史台的份量绝对不轻。而封置安虽然是今年年初上任,但曾经和一个黄门郎怼过,自己也在中书省干过一段时间,自然知道这黄门郎到底有多厉害。中书省能够站在黄门郎头上的,也就屈指可数的那么几位。
杜伦刚正,封置安务实,能够教出这样两个弟子的人物,自然人品也差不到哪里去。
罗彦不敢怠慢,很是恭敬地朝着邓夫子一拜。
不料这位邓夫子居然比罗彦还客气,居然拿也是朝着罗彦一拜。
老先生的动作将罗彦吓了一跳。慌忙将身体一侧,让过了老人家的拜礼,这才冲到其面前,搀扶这位老人起身。
“夫子可是折煞晚辈了。罗彦不过就是个毛头小子,如何当得你老人家一拜。”
“如果是他杨长史,那老头子确实要说一句当不得。至于罗刺史,我说当得,它便当得。”老人家拉着罗彦的手走到了学舍中夫子的坐席上,按着罗彦坐下,也不管下边还有一群懵逼的学生,便继续说道:“你那章《得意篇》我看了,你那天一跪我也知道了。益州能够来你这么一个不摆架子的官,是我益州百姓的福气。”
这回轮到罗彦懵了。此处不是应该有一顿批驳么,怎的还夸起来了?
不过老人家说话不能不应和,罗彦苦笑一声:“前次的做法倒是被同僚多有指责,说我不分尊卑有辱国体。只怕,陛下的斥责这会儿就在路上呢。”
明白这是罗彦在自嘲,老人家很是爽朗地笑笑:“老头子我自幼读孟子,自然对你的做法没有什么异议。所谓尊卑,也不过是一些得意忘形的说法罢了。昔年文王拘于里,孔子困于陈国,哪一个不是与乡野百姓同吃同住,不过一跪,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听了老人家的这席话,罗彦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对自己这么特殊了。合着,这位是孟子学说一脉,这民为贵的思想使然。
点点头,罗彦笑了笑:“不说这些事情了,方才听夫子讲“素位篇”,一席话真是说道了罗彦的心里。所以不由得走上前来。倒是搅扰了诸生学业。”
道了歉,这才向邓夫子说道:“罗彦这些年也深有同感。只是这文章当中的行乎富贵贫贱患难夷狄者,究竟是以什么为道。我虽然自己能够做到,却没有办法向学生们传授,这就是困扰我的问题啊。”
学生们原本觉得来了一位大人物,搞不好要弄一个什么文会之类,州学也趁机向刺史府推荐一些优秀的学生过去。谁想这位年轻的刺史居然不按套路出牌,反而和自家夫子坐而论道了。
不过既然人家问了,自己也不妨听一听。
邓夫子笑了笑:“无他,良知尔。”
罗彦就差说一句卧槽。这位邓夫子不会也是像自己一样从数百年后的明朝穿越过来的吧。这等前卫的思想,居然从一个初唐的老先生口中冒出来。
看着罗彦近乎痴傻的表情,邓夫子继续解释道:“就以郎君为例。相传郎君可以节制益州诸军诸县,可谓权倾一时。以益州之富庶,强行征伐山蛮,自无不可。甚至以而今益州的兵马,摧枯拉朽一战而定也未可知。但是为何郎君还要耗费大量钱粮,甚至不惜向归化山蛮一跪呢?”
喘了口气,老先生继续说道:“再则,碑上文章,半点不夸其事,反数官吏怠政,甚至警示后来之人。难道不去写这些东西,就没有其他东西可写了么?”
听到这里,罗彦不仅拍手大笑:“不错,是非自明,依而不违,自合于道。”
老人对于罗彦忽然冒出来的这句话表示赞同,点点头,很是严肃地朝着下边的学生说道:“这句话,你等务必要记清楚。或许不出几年,你们就知道其中的艰难和珍贵了。”
再要和罗彦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忽然被匆匆赶来的州学博士和一干夫子给打断了。
此时再浓重的谈性,也被掺杂了官场客套的言辞给冲淡了。似新官上任,来到州学,惯例是需要向学生们说一些劝勉的话。
罗彦不仅是益州最大的长官,身上还有种种士林和官场的荣誉。尤其是在不同场合写过的劝学诗和劝学文章,更是被不少官员拿来做范本。
如今有真人在这里,州学的博士自然不愿放过这样一个大好的机会。
知道题中之义,很是抱歉地朝着邓夫子点点头,罗彦被一群人簇拥着走到了州学的大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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