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了眼站在自己身旁的钟琳,东陵馥正欲开口说话之际,却听闻珠帘后隐约传来了一阵轻咳声。随即,这女子便关切的问道,“莫岛主是生了病吗?”
她话语刚落,便听得珠帘后的男子缓缓开口道,“不过是旧疾而已,这病已有好些年了。这几日岛上风大,气温又骤降,所以才犯了病。夏姑娘莫要介意。”
言语间,他的嗓音已带着一抹低沉喑哑囡。
听得他如此一说,东陵馥赶忙回道,“我怎会介意,我都来不及感谢莫岛主。若非有你出手相助,我们几人恐怕是凶多吉少。”
可此时,莫岛主却是嗓音无绪的开口道,“夏姑娘又何须言谢,一切皆是在下与姑娘有缘。其实,在下也没做什么,不过是借了几间屋子而已。”
“这几日,你昏迷不醒,而另一位姑娘又伤了腿脚行动不便,多亏有钟琳姑娘,忙进忙出也没顾得上好好休息。如今,既然你们都已无大碍,那在下也就放心了。”
闻言,东陵馥转眸看向了一旁的钟琳,却见她一反常态的笑道,“其实,我只是做了些煎煎药,跑跑腿的小事。若不是莫岛主专程派船前去崇宁府请来了大夫,你们也没法康复的这样快。”
听着她说道言语之际,东陵馥没有错过这女子瞥向珠帘后那男子的目光。
忽然间,她只觉气氛甚是怪异,可究竟哪里奇怪,她一时也说不上来鲺。
此时,莫岛主再度嗓音低缓的开了口,“这客套话咱们就别说了,二位快请坐。”
向他言谢之后,东陵馥与钟琳便踏上架空地板,坐在了珠帘外一侧的椅子上。此时,椅子旁的方塌上已备好了两杯茶水。
见二人已依次坐落,莫岛主继续道,“这是在下出游经过钦安府时,机缘巧合下得到的茶,二位姑娘不妨尝尝。”
闻言,东陵馥端起手边的茶水放在鼻端轻轻地嗅了嗅,而后尝了一小口,“这茶微涩,入口清苦,随之便有淡淡地辛辣味道。”
“想必这口感是茶水在煮泡时加入了些许姜片所致。”
“夏姑娘所言不差,没想到姑娘如此见多识广,这千叶红姜只在沧澜国独有。”听得她的一番见解,莫岛主赞许道。
再度饮下一口茶水,东陵馥继续道,“若将这红姜加入茶水中煮泡,便有驱散风寒,治愈头痛等功效。真是让莫岛主费心了。”
此时,她的无心一言已更加点明了一些问题,这莫岛主似对她的病情极为上心。
忽然想起候在院外的那个衣着奇特的婢女,以及自己醒来时待过的房间,越来越多的疑问与不解已在东陵馥心头聚起。
瞥了眼坐在自己身旁的钟琳,她不禁问道,“你怎么不喝姜茶?”
闻言,钟琳却是笑着解释道,“相处了这么一路,你又不是不知道,像茶水这类文绉绉的东西还是算了。我啊,就喜欢大口大口的喝酒。”
“若此刻摆在我面前的是一壶烫酒,早就被我一口解决掉了。”
看着这女子豪气万千的模样,东陵馥无奈的笑了笑。
真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抬眸望向珠帘后的男子,东陵馥又道,“还请莫岛主不要介意,我朋友素来便是这般直来直去的性子,其实她并无别的意思。”
“无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在下又怎会强人所难。”淡淡地道着言语,轻垂而下的珠帘将他的神色尽数隐了去。
将手中的暖茶放置在一旁的方塌上,东陵馥开口问道,“我也是才从钟姑娘处得知,这岛上似乎只住着莫岛主与家仆。所以,我便有些好奇,莫岛主怎会选择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岛上?”
闻言,莫岛主嗓音淡凝的回道,“其实,在下自幼便与家人生活在了这个岛上。至于为什么会来,那恐怕便要问家父家母了。”
轻轻地点了点头,东陵馥应道,“原来是这样。”目光一转,她又道,“那莫岛主的父母如今还住在岛上吗?”
沉寂了片刻,莫岛主缓缓道,“家父家母已过世多年,如今一直都是在下独居在此,算是缅怀二位老人吧。”
听得他的言语,东陵馥微惊之余,赶忙说道,“抱歉,提及了莫岛主的伤心事。”
清淡地笑了笑,莫岛主又道,“无碍,其实在我很小的时候,他们便已过世了,所以也没有太多印象。”
闻言,东陵馥也不知究竟是为何,心上竟是微微一堵。
忙将这样的外带情绪抛诸脑后,东陵馥心想着还要办正事,便继续道,“在这座岛上,我除了见过候在院外的那名婢女,似乎还不曾遇过其他人。”
嗓音微哑着咳了一声,莫岛主笑道,“夏姑娘的疑问还真是不少。其实,在下比较喜爱清净,所以只留下了一名婢女,料理在下的日常琐事。”
将目光不经意间挑过四周的陈设摆件,东陵馥轻垂了双眸。
从房间出来后,她在来到这里之前已将岛上的景
致细细留意了一番。
这岛上的屋宅与房间并不少,可莫岛主却将她安置在了自己所居住的房间内。
这一点,在她方才与钟琳的闲聊中,已得到了证实。
在古代,让一个陌生女子住进自己的房间,这有违常理。除非这是他在情急之下,或是乱了方寸时,做出的选择。
可究竟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他才会乱了方寸,甚至还将她一直留在自己的房间内休息?
忽然忆起房间内摆放的那把木弓,东陵馥只觉此弓似曾相识,好像在哪见过。
不知为何,竟是有种异样的情绪渐渐涌上了她的心头,她藏在胸中的那个揣测已是愈发的清明。
收了思绪,东陵馥唇角一扬,便笑道,“是我太失礼了,还好莫岛主并不与我一番计较。我只是觉得与莫岛主甚是有缘,所以才多问了一些。”
话语轻轻一顿,东陵馥站了起身,继续道,“瞧我一直顾着与莫岛主闲聊,都忘了你旧疾复发,如今必是十分难受。”
“其实,我今日来见莫岛主,不仅是为了道出感激之意,也是为了来向岛主辞行。毕竟,我们也不能一直在岛上叨扰岛主。”
听得她的这番话语,隐在珠帘后的男子忽然嗓音急切的开口道,“无妨,夏姑娘的身子才刚见好,若是乘船吹了江风再染伤寒,恐怕病情会加重。”
“而且,另外那位姑娘的脚伤也尚在康复中,你们还是留在岛上多住一段时日吧。反正这岛上也没有其他人,你们一来也就热闹了。留下来住一段时日,权当是替我解解闷。”
凝眼看着珠帘后的男子,东陵馥轻弯了唇角,“既然莫岛主盛情难却,那我便与她们再商量下。如此,我与钟姑娘就先离开了,莫岛主且好好休息。”
说着,东陵馥已作势转身看向了钟琳,并准备离去。
此时,已是意会的钟琳便行在了她的前方。可正待这女子一脚踏出屋子时,东陵馥却忽然拧眉,一个转身小跑到了珠帘前,并以极快的速度伸手挥开了以锦线串联的温凉玉珠。
若她猜的不错,那把似曾相识的雕花木弓她曾见霍昕用过。
所以,这莫岛主根本就是霍昕。
而钟琳也不是什么她路上偶遇的侠女,而是从一开始便是霍昕安排在她身边的人。
听闻耳畔响起的清脆碰撞声,珠帘后的男子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在尚未作出反应之际,便已诧异的对上了东陵馥笃定的目光。
这时,他才明白,这女子已经猜到了自己的身份。
钟琳的不简单,以及自己见到她昏迷不醒时留下的破绽,让她一路顺着摸清了真相。
不过,就连他也不清楚,究竟是该怪这女子忽然间变得如此聪颖,还是该怨他一旦遇上她,则变得不像自己。
*****
御花园,紫信阁。
焚着轻绵竹香的飞檐之下,青芜正安静的坐在雕有龙纹的桌案前,执着朱墨缓缓研磨。而她身旁,则是垂眸阅着奏折的东陵晟。
凝眼看向男人专注一心的模样,青芜眉间尽是清婉柔长。
只要能与他这么静静地待在一起,她便觉足矣。
忽见桌案上的宣纸教风吹得翻动而起,青芜一手撩过萦绕在眼角的发丝,便放下手中朱墨,起身去到了后方的圆桌旁。
端起自己新酿的桂花酒,她将其倒出一杯后,便返身回到了东陵晟旁侧。
一手举过酒水,青芜浅笑道,“皇上,喝酒可以驱驱寒气。”
见身旁男人放下了手中的朱砂笔,接过酒水,她远眺着御花园中四处悬起的红艳灯笼,笑道,“再过不久便是春节了,宫中此番已是一派喜庆的气氛。”
不得不说,这个寒冷冬季她最高兴的事,便是东陵馥终于离开了皇宫。
那女子一走,便意味着她可以在这段时间内,将东陵晟的心收复。
虽然她知道作为皇帝,他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但只要她能在他心中占据最重要的那个位置,便也够了。
毕竟,他们有着这么多年的感情,她对这男人还是有信心的。
唇角轻扬起一抹浅浅弧度,青芜满眼皆是明媚。
正待此时,忽有一名男子急急匆匆的朝着他们这边而来。他刚一靠近紫信阁,便重重地跪了下来,“皇上,臣接到了崇宁府官员的呈报,云萝公主失踪了,且未准时到达皇陵。”
嗓音微微一顿,他继续道,“臣派人调查后发现,竟是云萝公主所乘坐的船只因暴雨在江面上倾覆,沉入了江底。”
“那艘船上,死了许多人,也打捞起了数具浮尸,但并未发现云萝公主与玉岑的尸首。不过,负责一路护送公主前去崇宁府的六名护卫的尸首却找到了。”
“虽说他们的尸身教江水浸泡过后已有了些许腐烂,但仍是可以看出他们并非溺水死亡,而是在坠江之前,便被高手所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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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色一凛,男子又道,“所以,公主应是在船上遭遇了袭击,臣已派人在江河出事的水域沿途查找,却都没有搜寻到尸体。”
“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之下,公主只怕是…凶多吉少。”
闻言,东陵晟将视线从手中奏折移向了跪地男子,并嗓音清淡地吩咐道,“继续搜,直到找到云萝公主的尸体为止。”
看着东陵晟波澜不惊的模样,一旁的青芜已是暗暗一惊。
她虽知道这男人与东陵馥之间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却选择了缄默。
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甚至是陆横逸。
因为她知道,这段不.伦之恋,永远也不会有结果。
但东陵晟此刻的反应,却是丝毫也不在乎那女子的生死。
所以,在他得知了东陵馥与霍昕之间暧昧不清的关系后,是彻底看清了这个三番四次与他作对的女子了吗?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自己的机会竟是来得如此之快。
*****
入夜,华音宫。
晚膳过后,青芜正独坐在窗前手捧暖茶眺望着遥遥星空。而一旁,正有一名婢女在香炉内置换新的香薰。
片刻后,待银珠带着寒息进入内殿,来到她身旁时,这女子已是略有无奈的低语道,“娘娘,今晚便别等了,奴婢听敬事房的太监说,皇上晚间一直都在长倾殿内,却没有翻任何妃嫔的绿头牌。”
闻言,青芜微一点头,便转身来到圆桌前放下了茶水。
凝眼看着烛台间盈盈燃烧的火焰,她只觉心中忽然泛出了一抹奇异之感,便朝着银珠吩咐道,“我有些冷,你去替我烧点暖手的炭火来。”
“奴婢这就去。”银珠低眉一福,便转身出了内殿。
瞥了眼女子离去的背影,青芜吩咐随侍在殿内的宫人都退下后,便披上一袭玄色斗篷,鬼使神差般的独自一人朝了长倾殿的方向而去。
一路踏着微明的月华来到长倾殿的院外,青芜凝眼看了看燃着橘色烛火的大殿后,便伸手牵拉过戴在头上的连帽,抬脚进入。
*****
帝都街头。
微微颠簸的马车上,李惜正靠坐在一侧有意无意的把玩着腰间的环佩。偶尔抬眸之时,她会与坐在自己对面的男子淡笑着聊上几句。
此刻,坐与她对面的这名男子正是刑部尚书柳宗修之子柳绍泽,而他便是父亲李肃想要极力介绍给她成为婚嫁对象的首选之人。
上次在一个宴会上认识了他后,这男子今日便到访约了她一同前去帝都的庙会。
原本,她并不想同这男子出去,但后来思及东陵馥临行前对她说过的话语,她最终还是应了他的邀约,同他在外逛玩了一整日。
一炷香时辰后,待马车缓缓停靠在李府的大门口时,李惜已率先起身下了马车。
随这女子一道下车将其送至府院门口,柳绍泽谦谦有礼的朝了她道,“今日能与李姑娘一道畅玩帝都,我十分开心。若李姑娘愿意,我下次便带姑娘到些更为有趣的地方。”
轻笑着抬眼看向李惜,他目光刚一凝住,便怔愣在了原地。
此刻,李惜竟是顿立在他面前,唇含笑意的轻合上了双眼。
看着这女子在银月之下灵动秀致的模样,柳绍泽似是意会到了什么般,已微俯身子欲要朝她的唇上吻去。
可下一秒,正在他离这女子不过余寸距离时,李惜却蓦地张开双眼看向了他。
见身前男子竟是猛然一惊,而后瞪大了双眸看着自己,李惜略显莫名的眨了眨眼。
忙略显尴尬的一笑,柳绍泽开口道,“你的发簪歪了,我帮你。”
言语间,他便抬手朝了李惜的发髻间轻整而去。见这女子“歪”掉的发簪教自己扶正后,他才朝她拱手道,“天色已晚,李姑娘快进去吧,我便告辞了。”
说完,柳绍泽便转身来到车尾,一掀车帘上了马车。
望着马车一路渐渐远去,李惜兀自立在府院门口看了看鲜有行人的街道。
若父亲还在,定会骂她晚归了。
悠悠转过身,李惜一脚踢开石阶下的枯叶,撇了撇嘴。
什么嘛,她按照东陵馥所说的全都做了,还在到家后于柳绍泽面前闭上眼睛倒数了五十个数,可他却仍是没能出现在自己面前。
我还是没有见到他,东陵馥你猜错了。
略显失意的低垂了眉眼,李惜刚抬脚踏上石阶,欲要伸手叩响门环时,她的手腕却猛地教人一攥而上。
倏地转头看向来人,她目光刚一落定,便教此人拽着朝了一旁的深暗小巷走去。
心上瞬间凝了丝慌恐之意,李惜刚要扭手挣扎时,却借着月光蓦然看清了这人的背影。
霎时,她心中的惊惧便化作了一丝甜腻。
跟着他来到狭暗的小巷内,二人
刚一站定,东陵钰便单手将她一推,令她背脊猛地撞向了身后的石墙。
只觉身子顿时一木,李惜尚未来得及感受到背脊间蔓延而出的疼痛,她的手腕便教他用力擒上。
强忍着腕间的痛楚,她刚一抬眼,就听得东陵钰沉声问道,“你是不是不懂什么叫作男女有别?”
眉尖轻轻一蹙,李惜苦着小脸哀求道,“疼,你先放开我。”
骤然加重了捏在她腕间的力道,东陵钰的嗓音已是狠厉了几分,“是不是皇姐教你的?”
闻言,李惜咬牙回击道,“反正你都不要我了,和谁在一起又有什么区别。”
她话语刚落,便见这男子笼在微白月华下的眼,已是幽暗如渊。
*****
长倾殿。
摆放着数本奏折的龙案前,东陵晟正靠坐在龙椅上,眉眼淡淡地看着下方桌塌间由青芜落下的玄色斗篷。
思及这女子离去时红着眼圈强忍泪水的倔强模样,他轻敛了目光。
在他记忆中,似极少见她流露过这样娇楚却又坚强得令人怜惜的神情。
没想到那日之后,他却再一次看到了。
独自一人静坐在威仪宏伟的大殿中,东陵晟正将视线幽幽转向空寂无边的月夜时,忽有一抹身影骤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跪下。
“主子,在小饭馆里截杀云萝公主的人,正是李肃将军派去的。”凝眉道着话语,天琰宗的探子正向他禀报着东陵馥的相关事宜。
闻言,东陵晟已微眯起了映有清月寒星的眼。
她此刻,正与那男子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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