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旭阳很艰难地跟丁芊说了金晶的事,他不知道丁芊跟金晶的关系。他想着,既然俩人是室友,关系肯定不错,丁芊乍一听金晶的事,当然会难过。
果然,他刚说完,丁芊的脸色就变了。
“金晶死了?怎么死的?什么时候的事?”她问。
“你们没有联系?”秦旭阳疑惑,“她去非洲的第五年死的,听说是染上了当地的一种疟疾。”
一个炸雷响在耳边,丁芊腿有些软,右手慌乱地扶住门框。金晶去了非洲?她们历史系的去非洲做什么?她问秦旭阳。
秦旭阳讪笑:“这个,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想跟她男朋友一块儿吧。”
既然丁芊什么都不知道,秦旭阳不打算告诉她关长玿换名单的事。他担心说出来反而害了关长玿。
说完了金晶这个话题,秦旭阳和丁芊没有再继续聊下去。丁芊还处在震惊当中,秦旭阳到病房又看了看许玲珑,跟许父许母打了声招呼就走了。离开医院,他的心情有些沉重。许玲珑倚靠在床上,眼神空洞,左脸颊从颧骨一直到下颌缝了二十八针,像蜈蚣一样歪歪扭扭贴在脸上。这个女孩不再像从前那样神采飞扬,更没有了从前梨花带雨的矫揉造作。秦旭阳心中隐隐有些愧疚,他曾经当众骂过许玲珑好几次。现在看到她凄凄惨惨的模样,从前她做的那些事,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恶了。
***
从建工院出来,关长玿又去了趟历史系拜访赵老师。赵老师和关父是朋友,又是莫沉思的导师,还是他和莫沉思的大媒人,帮了他们不少忙。这一次,警察来a大调查,赵老师也帮着打听了一些消息。
赵老师看到关长玿就是一声惋惜。关长玿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从小就聪明,爱学习,懂事,几乎不需要家里人操心。这一次却叫父母操碎了心。赵老师以长辈的姿态安慰他:“社会上多艰险,特别是你们做生意的,要千万小心,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这次还算是小事,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要多留个心眼。”他拍拍关长玿的肩膀,“你也别丧气,得了一个教训,不算坏事。”
关长玿跟赵老师道谢,从历史系办公室出来,走到梧桐路上,他看到了莫沉思。莫沉思正从梧桐路的另一边走过来,两个人不可避免的狭路相逢。莫沉思在距关长玿十来米远时,慢慢停了脚步。自从上次一起目睹许玲珑倒在血泊中后,这是俩人第一次见面。莫沉思还没想好要不要停下来跟关长玿打声招呼,双脚却自发地停了。
关长玿看了莫沉思一眼,而后迅速目视前方,脚下不停,径直从莫沉思身边走过去了。莫沉思留在原地,目瞪口呆。
离开a大,刚刚回到自己的住处,关长玿接到了丁芊的电话,丁芊说要约他谈一谈。他婉拒了丁芊的要求。丁芊和许玲珑的关系,他在警局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他和丁芊的分手就像一个蝴蝶效应。不,应该说二十多年以前关父在李蔚怀孕期间的一次出轨,才是那个轻轻扇动的蝶翼。它让二十多年后这么多人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丁芊在电话里冷笑一声:“关长玿,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一点都没变,你还是这么胆小,你就是一个懦夫。你怕什么?怕我缠着你?还是怕我找你算账?”
不知道是不是丁芊的话戳痛了他的软肋,关长玿想了一下,说道:“我去找你吧,到了医院楼下我打你电话。”
丁芊拒绝了:“不用,我担心你不敢来医院,我没你那么胆小,我去找你。”
一个小时后,丁芊和关长玿坐在小区楼下的茶馆内。丁芊开门见山:“金晶是怎么回事?”
“你知道了多少?”关长玿问。
“你别跟我绕弯了,直接说,金晶是不是你弄到非洲去的?”丁芊跟吃了炸药似的,火气很大。
关长玿老实地点点头:“是。”
“你——”只说了一个字,丁芊就哽住了。
来之前她就猜到是关长玿做了手脚。金晶为什么会去非洲?就算她自己不想和男友分开,她也没想过自己能去非洲。丁芊跟她一个寝室,她听过金晶的计划。那次得知男友会去非洲五年,金晶回到寝室哭了。室友都来安慰她,除了丁芊。她和金晶的关系虽然不再剑拔弩张,可俩人的关系很淡,互相都不会刻意亲近对方。金晶一边哭,一边说她就留在a市找工作,她一定要坚持等五年。那个时候在大家眼里,五年似乎很漫长,五年,多么难熬!可如今,岂止是五年,七年都过来了,七年也不过弹指一瞬。
金晶是没想过自己能跟男友一起去非洲的,肯定是有人为了创造了这个条件。
丁芊和关长玿闹分手时,有一次吵架,丁芊大声指责关长玿是懦夫,她说自己可以不要孩子,所以就算是兄妹她也不在乎。吵完,她哭着跑了,才跑了两步就看见一棵大榕树下,金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金晶知道了,她知道了丁芊和关长玿的关系。丁芊将这件事告诉了关长玿。关长玿让她别担心,他来解决。
她真的就不担心了。她原本就不在乎自己和关长玿那点血缘上的兄妹关系。他们那点相同的血缘从来就没有眷顾过她,她姓丁,是妈妈一个人拉扯大的。她唯一担心的,是他俩的关系大白于天下后,她就不得不接受社会伦/理的束缚,那她和关长玿就真的没有一点点可能了。
她从没有想过关长玿要如何解决,也从未关心过这件事。那个时候她每天都很悲伤,有时候又很愤怒,根本无暇多顾。她没有想到关长玿居然将金晶弄到非洲去了。
她慢慢平复情绪,问他:“她染病,是不是你动的手脚?”
关长玿摇摇头:“她去世我也很意外。我没有那么大的能耐,控制非洲的疟疾。”
丁芊也知道染病是个意外,她只是想再次从关长玿这里确认一下。确认了不是,她的心情稍稍轻松了一点。关长玿为了她做傻事,如果是七年前,她肯定既心疼又开心。如今,她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有一点心酸,还有点不安。
“你怎么把她弄出去的?”她问。
关长玿将换名单的事说了,然后又道:“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咱们都别想了。是我对不起她,你不用觉得内疚,这件事也跟你没关系了。”
丁芊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怒了:“什么叫跟我没关系?什么叫过去了?你别糊弄我了。要是真没事,秦旭阳怎么会跑去问我金晶是谁?”
关长玿仍旧说没事。他看上去很憔悴,比上一次丁芊看到他时还要憔悴。在警局里待三天大概将他的精气神都磨掉了一层。丁芊见他这个样子,也不想再争下去。两个人索然无味地分了手。
关长玿将丁芊送到了车租车上,上车前,丁芊忽然道:“关长玿,许玲珑是我表妹,她做的事虽然我之前不知情,可我还得替她向你道歉。她就算错得再离谱,就算千夫所指,我也不会不管她。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们俩血浓于水。”
丁芊走了。关长玿也一步一步慢慢往回走。他脑子里依然回响着丁芊刚才说的话“因为我们俩血浓于水”,脑袋似乎更痛了。
关长玿做了一个梦。梦里,他还很年轻,意气风发的二十岁。体育课上,他选择的是篮球班。他已经大三了,篮球课不再是从头学起。老师打了个考勤,就让他们自己练。他和几个同学占领了一个场地,隔壁的场地也在上体育课,是大一的新生篮球班。
隔壁的篮球班都是女生,两两一组练习运球。他听见一个女生小声嘀咕:“融融,你慢一点,你等等我。”
另一个女生就得意地笑:“来追我呀。”
“融融,啊——”
他转过头,那个技术不行的女生运球的路线完全偏离了轨道,篮球径直朝他们这边飞来。他站的地方离那个女生最近,球眼看着就要撞到他身上。这时,一个男生走上前截住了这只横冲乱闯的篮球。男生是他一个班的,他潇洒地将球抛还给女生,笑着调侃:“要走直线哦。”
女生有些不好意思,笑着道谢,然后赶紧走了。
他一直都不是个太主动的人,他从小到大都生活在无数的赞美和夸奖中,任何事到他这里似乎都是手到擒来。他不会像其他毛头小子一样,迫不及待地向女生大献殷勤。所以,他一直站着没动。他不知道那个女生长什么样子,更不知道她的名字。
可是,在梦里,他听清了。明明麦融融的声音不大,明明周围很吵闹,可他竟然听见了。他听见麦融融打趣她。她说:“莫沉思,你跑那边捡金子去了?”
莫沉思,对。其实他早就遇见了莫沉思。她眉眼浅淡,第一眼的确叫人印象不深刻。梦里,那张浅淡的脸却逐渐清晰深刻。她微红的脸,脸颊上细细的汗珠,微抿的唇,懵懂的眼神,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梦,他现在可不就是在做梦吗?
***
李蔚打了好几个电话,关长玿都没有接。从警局出来,关长玿在家陪着父母吃了顿饭,安慰了两个老人,然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家。李蔚不敢贸然打扰他,她觉得儿子受了这次的刺激,应该给他一点空间,让他自己慢慢消化。可是关长玿好几天都没跟家里联系了。她有些着急,想打电话叫他回家来吃饭,打了好几个都没人接。她打秦旭阳的电话,秦旭阳说关长玿还没来上班。
李蔚着急,急匆匆去关长玿住处找他。敲了好久的门,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她打关长玿的手机,屋里传来了手机铃声。李蔚一下子就慌了,两腿发软。还是对门的住户听到动静出来一看,情况不妙,赶紧联系了物业。
物业打开门,李蔚第一个冲进去。屋子里静悄悄的,她径直冲进了卧室。卧室里,关长玿躺在床上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