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贺管家回来了。”
廖家在门口巡夜的保镖来到正堂门口,低声提醒道。就在这时候,廖家大院外,几束灯光远远的射来,伴随着引擎声,四辆黑色的宝马从外面缓缓的驶进了院内。
廖庚庸苍老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深沉的笑意:“往事不论,既然现在有求于人,该尽的礼数还是要有,走,咱们出去迎迎。”
廖庚庸首先站起身朝着门外走去,廖延庭同样面露喜色,稍稍落后半步跟在爷爷身后。
左丹凤却是稍微落后一段距离,待到公公已经走出正堂大门,这才狠狠的瞪了一眼自己的丈夫,低喝警告道:“姓廖的,管好你那张臭嘴,我左家的家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说三道四!”看着门外已经停下来的车,左丹凤面色越发的阴沉难看,不过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从位置上站起身,紧追两步跟在了老爷子身后。
明明就是正儿八经左家的女婿,左丹凤的丈夫,此刻却被妻子说成了外人,对于任何男人,这绝对算得上是一种侮辱。而此刻,面对妻子刻薄的话语,廖思贤却是下意识的缩一缩脑袋,脸上非但没有任何气怒情绪,反倒只剩下一抹畏惧。对于这个和自己同床共枕多年女人的蛮横霸道,甚至对自己那种毫不掩饰的蔑视,他早已习惯了。
为首的一辆车门,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位面容僵硬冰冷的老者,对着这边站在门口的的廖庚庸微微点了点头,只是简单道:“人请到了。”
“辛苦你了,时间不早,你也早点休息吧。”廖庚庸对着这位管家微微点了点头。
对方同样颔首,迈步走向正堂一侧的一条巷子里,消失在夜色中。
“李先生,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廖庚庸见那边车门被保镖打开,却迟迟不见有人从车内下来,却也并没有什么不悦的反应,反倒主动上前两步,呵呵一笑主动招呼道。
凡是能人异士,绝大多数性情多少有些孤傲。
廖庚庸和这位当年以医术名震京城的后辈,当初有过几面之缘,虽然当时那个总是一袭长衫的年轻人总是给人一种温润如玉的谦和儒雅印象,但是廖庚庸却是深知,真正孤傲的人,傲气并非是浮于表面,而是深藏在个骨子里的。
而这次,能找到此人,并将其带到这里,却也并非一帆风顺,其中多少用了些小手段这才促成,如此会招致对方心中不喜,情理之中。
一番寂静之后,车内终于有了动静。只见一个手提古朴木质药箱,衣着与普通人无异的中年男人弯腰从车内走了下来。
男人身形略微消瘦,面容沧桑,脚上穿着一双旧皮鞋,身形算不上魁梧,腰板却挺的笔直,从车上下来之后,姿态淡然的站在原地,迎着廖庚庸一脸看上去和煦而热情的笑容,眼神之中却是透着几分冷意,并未开口说话。
“今天冒昧的邀请李先生过来,着实有要紧之事需要拜托李先生帮忙,奈何李先生隐居多年,且称不愿再沾岐黄,李先生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我这老头子所托之事着实要紧,耽误不得,无奈情急之下之下多有得罪,倒是还望李先生海涵一二。”
迎着对方冷然的目光,廖庚庸脸上笑容依旧,说完让开身,抬手指了指正堂:“既然李先生已经来了,还请屋里面说话吧。”
男人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倒也没拒绝对方的话,拎着药箱,一瘸一拐的朝着屋内走了进去。
廖家这道门,他自然是不想迈进一步,但是既然人已经来了,活到他这个岁数,大风大浪也经历过,心境早已稳如泰山。又岂会学那些故意撒泼的孩童,偏偏就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能给人恶心不假,却同样能恶心自己。
经过廖庚庸身边,男人的目光却是不由自主的投向了站在他身后的中年女人身上,眼底深处微不可查的闪过一抹失魂落魄的哀伤情绪,随即便被一抹讥诮嘲讽所代替。
脚步虽然因为一瘸一拐有些摇晃,但是每一步却走的异常沉稳,男人径直的走入正堂,自己找了张椅子端端正正的坐下,不卑不亢。
廖庚庸重新坐回了自己正堂的主坐,却并不急着开口,而是目光毫不避讳的在男人身上打量着,心中不禁多了几分感叹。
眼前这个男人身上,再也找不到当年那个谦谦温和的年轻人的影子,虽然沉稳依旧,只是那股子温和气质,早已被一股冷厉而生硬的气息所替代,那是一种锋芒,却比毕露,相反,隐藏的很深很稳。
一侧,左丹凤同样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个坐在眼前不远处男人的身上,只是和自家公公的眼神不同,她的目光之中,三分复杂,剩下的七分却只是浓浓的怨毒和冷意,若不是此人是儿子唯一的希望,凭着他刻薄蛮横的性情,此刻绝不可能只是冷眼相加不声不吭。
至于廖延庭廖思贤这对能力和性格截然不同的父子,看着这个只听闻过,今天却是第一次看见的男人,眼神中更多的则是一种玩味和好奇。
“既然李先生已经来了,我们废话不多说。”落针可闻的正堂内,廖庚庸轻咳了一声,出声道:“想必情况李先生你也听说一些,我孙儿延庭的手被奸人所伤,恐落下残疾之患,李先生大能,还请医治一二,我廖家必有重谢。”
男人依旧一声不吭,仿佛在这里,其他人加在一起的吸引力,也抵不上身边那一方古朴的药箱,此时只是静静的顶在上面,有些出神。
对方这般反应,终于让自始至终和气相待的廖庚庸忍不住眉头一皱,苍老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深入骨髓的冷意。
却在这时,一旁的廖延庭主动走到了男人身边,犹豫的张了张嘴,脸上挤出一抹恭敬的神情,说道:“姨……姨父,这次劳烦您了。”
知道那段过往之后,对于眼前这位影响了左家甚至自家命运的男人,廖延庭自然是没有半分好感,甚至多少带着些恨意,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让对方有医治好自己这条手的本事,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希望。
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这条手,假装卑躬屈膝的喊一个称呼而已,这有什么大不了。廖延庭看着眼前低头并没有看着自己的男人,眼底深处闪过一抹冷厉恶毒的神色,面上却是恭敬笑脸依旧。
男人终于抬起头,眼神冷淡的看了眼面前弓着身的年轻人,又淡淡的看了眼他那只打着石膏的手,终于出声,却是道:“不要叫我姨父……因为,你姓廖的不配!”
声音不大,却在廖家正堂仿若响起一道炸雷,廖延庭面色僵硬,神情怨毒。廖思贤面容古怪的侧目看了眼自己的脸色阴冷全身发颤的妻子,廖庚庸却是面色铁青,直接拍案而起。
“姓李的,我廖家请你来是你让你看病的,而不是让你来耍横的……叫你一声李先生,一算是还我亲家公当年欠下的人情,二是现在托你办件事,相互给个面子。”廖庚庸声音低沉,冷哼道:“但你也要弄清楚你自己的身份,明白自己的处境!”
男人抬头淡淡看了眼怒发冲冠的老人,讥诮一笑:“凭什么?”
“就凭你现在在我廖家!”廖庚庸重新坐回了位置上,出声威胁道:“我知道你不乐意,但是可别忘了,你现在可不是当年来去自如的孤身一人,你现在所做的一言一行,可都要为你在东海的女儿负责……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这就是你们廖家请人看病的姿态?”男人先是一愣,稍微停顿片刻,再次看向廖庚庸淡淡问了一句。却并没有想象中被人拿女儿威胁之后过分激动的反应。
“你李济春是聪明人,别的话我也不想多说,我孙儿这条手,换你们父女两条命,这是一笔生意,你自己权衡,看看到底值不值。”廖庚庸索性把话说开。
男人依旧沉稳的坐在原位,脸上看不出多少表情的变化,却是轻轻一叹,对着面前的年轻人伸出一只手。
廖延庭微愣,将手那只几近残废的手递了过去。
“自己拆开!”男人低声不容置喙,虽然最终屈服了,却丝毫没有受到威胁无可选择之后的唯唯诺诺,依旧不卑不亢。
片刻之后,一位带着眼镜的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走进正堂,这是廖家的私人医生,早就听闻今晚家里会来一位据说手段堪称奇迹的神医,都说同行是冤家,对于这种说法,他一个经受过西方医学洗脑的并且取得不菲成就的医生自然是不屑的,却也忍不住好奇,想要看看这个被吹的神乎其神的家伙到底长什么样,还能三头六臂不成?
只是除非家里主人允许,饶是他是收高薪聘请来廖家的私人医生,却也不敢随随便便进入正堂这种地方。
好在这都快睡下了,突然被人喊过来,据说是老爷子传唤。
正堂内五个人,除了廖家四人之外,还有一个陌生的乡巴佬,自然便是那位传说中的神医了,却着实把这位私人医生雷的里焦外嫩。
就这模样,就这行头,连那些江湖骗子老中医都比不上,这样的人还能是神医,指不定是来跳大神忽悠人的吧,哎,这老爷子到底是怎么了,都说病急乱投医,但是也不能这样瞎胡闹乱让人倒腾吧。少爷那只手注定是治不好了,但好歹还能留着啊,万一被这家伙瞎折腾之后要截肢,到时候这责任谁担待啊?
当然,这些话这位私人医生只是在肚子里面腹诽一下,在廖家呆了也有不短的年头,那位老爷子的脾性自然了解,该自己做的事情做好,不该说的话千万不能说。
用专业的工具敲碎了廖延庭手上的石膏,私人医生的任务完成了便直接离开,临走之前还不忘对着那位江湖骗子投去一个鄙夷的眼神,瞧着对方故作镇定的模样,只是心里冷笑,廖家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骗的,一不小心可是要把你一条小命搭进去的。
李济春让廖延庭坐在身边的椅子上,并没有使用任何的工具,直接抓过对方的手,不顾娇生惯养的廖家大少脸憋的铁青的痛哼,在手腕上一阵摸摸捏捏,放下对方的手之后,不待满心期待紧张的四人过问,却是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对方这般反应,让廖庚庸眉头一皱,冷声问道:“你笑什么。”
廖延庭也是皱起了眉头,虽然刚才疼的厉害,但是这些天的痛苦下来早就习惯了,算不上什么,反倒是不解对方为何发笑。
按照一般的情况,病人看见医生心情大好,同样会觉得很开心,毕竟这是自己有救了的征兆啊。但是此刻,廖庚庸却觉得对方这一阵癫狂的笑声不是那个味儿。
“好,很好!”李济春拍了拍手,畅快大笑:“因果报应啊,没想到你廖家子孙也会有今天,老天果然是长眼,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哈哈哈!”
“姓李的,你在胡言乱语,信不信老夫不客气。”廖庚庸被对方这番摆明了幸灾乐祸的话语彻底激怒了,吹胡子瞪眼大声呵斥道。
“我有胡言乱语吗?”李济春脸色讽刺:“我说的是什么,想必你聊老爷子应该比我还清楚吧。”说着低头看了眼自己那双残废十八年的腿,脸上的冷笑更甚。
当年与妻子冲破层层阻拦,最终从京城逃到了东海隐姓埋名,却终究在妻子生下女儿不到一年的时间内,让左家的人找上了门,这其中的隐情有怎能如表面上的那么简单。
当初的左家政途颓然多年,转而经营商道,虽然在京城的一亩三分地上势力和威望不小,却也仅限于北方,自己和妻子逃到了南方,却依旧被找到了,这其中又怎么可能少的了左家这位当时在南方势力如日中天的亲家公的帮忙?
甚至可以说,当初带走妻子和敲断自己这条腿的,根本就不是左家的人亲自动手,而是左家授意之下,让这位本就扎根在南方,做事方便的廖老爷子来做的。
廖庚庸脸上冷笑连连:“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又如何,你也知道什么叫做报应,当年你姓李的背德在先,做出那等苟且之事,无论遭受什么样的下场,都是你应得的报应……留下你和你那还未出生就没了娘的女儿的性命,已经算是天大的仁慈。”
左丹凤这时候终于出声,上前一步,走到了儿子身边站在了男人面前,声音恶毒:“李济春,现在不是翻旧账的时候,这次让你来,是要你治好我儿子的手,你再啰嗦,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人敲断你另外一条腿!”
“姐妹俩,一个温柔贤惠,一个薄情善妒,为何差距就这么大呢?”李济春抬头淡淡的看了眼站在自己面前颐指气使的女人,摇头轻轻一叹:“求凰有你这么个姐姐,可惜,可叹……”
“啪!”
一声脆响,中年女人重重的一耳光抽在了男人脸上,那张沧桑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道清晰的五指红痕。
左丹凤恼羞成怒:“李济春,提醒你一遍,别拿我和那个不知羞耻的贱人作比较,我左丹凤不屑有那种不要脸的妹妹。”
“是你不配和她做姐妹。”
男人的声音依旧平淡,仿佛刚才女人给的一巴掌根本没发生过一样,看着女人的眼神却是愈发的鄙夷,甚至透着一抹悲哀。
女儿突然冷笑起来:“现在你说这些有意思吗?一个疯疯癫癫最后自寻短见的女人而已,请记住,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左求凰这个女人了,哈哈哈……”
男人闻言,眼神终于一阵动荡,透着深不见底的悲哀和绝望,张了张嘴巴,终究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劝你还是好好把我儿子的伤治好,既然你们一对可怜的父女还有命能活到现在,也算是你们的本事,我倒是可以不追究。”女人话锋一转:“如果治不好……我知道你不怕死,但是那个小贱人的命你该也不会不在乎吧……信不信我这就让人从东海把他抓过来,先挖一只眼睛,你不是神医吗?瞎子能不能治好?”
女人越说说道最后,表情愈发的得意,充斥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扭曲的快感。
男人深深的看了眼眼前这个已经有些陷入癫狂的女人,突然咧着嘴淡淡一笑:“谁说治不好了,我这真不是在替我大外甥看嘛,都是一家人,就算豁出性命我也要让我这位大外甥健健康康的……大姨子,你说是不是?”
对方突然这般反应,着实有些反常诡异,左丹凤被对方的眼睛看的一阵不舒服。
但是有对方女儿这个把柄在手里攥着,却也不信他还敢不乖乖的替自己儿子看病,还敢和自己耍花招,除非想要女儿替他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