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瑶不惧他,直直地盯着他,看他吹胡子瞪眼的样儿反而是一副做贼心虚被拆穿的恼羞成怒状,她坚持道:“这就不是那个,我很清楚。那个比这个外面高一点,这个做得很正常,没有问题,但是那个绝对有问题。”
周尖一听就怒了,“死丫头,你说话要有凭据,我们家就一个斛子,每次都是经过县里校准过的。”
周海泉呵斥一声,“周尖,不许对乡亲耍横,那斛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还有一只?”
周尖大叫冤枉,“大爷,咱家之前有几只漏底了的,都红多年都不用扔在那里当柴火烧了呢。”
秀瑶一听立刻道:“那就是有咯,周大爷,你听听,他瞒着你呢。”
周海泉也动了气,“来人,还不去找了来。”
这时候外面进来一群人,一小厮跑上来道:“大爷,大娘子已经把那只斛子找到了,让小的们给您抬过来。”
周海泉一皱眉,摆手道:“快点。”
那小厮就招呼人抬进来,秀瑶忙跑过去看了看,那斛子的底的确是破了,但是旁边一人还拿着一块厚厚的圆板子,而那斛子底下也有几个铁钉露出来的尖头,将那圆板放下去也刚刚好。
她大声道:“就是这个,如果没有这个圆板,就是他收租时候使用的大斛子。装上了板子,就是正常的。”原本她就寻思周家不敢私造斛子,寻思着周管家如果要动手脚肯定是在底上动的。
周海泉一见,顿时勃然大怒,指着周管家骂道:“周尖,你,你,你真是混账!要害我周家清誉啊!你说,你是何居心!”
周管家一见再也藏不住了,扑通跪在地上,“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小的一时糊涂。”
周海泉一脚将他踢翻,“你说,你到底是怎么弄的。”
周管家哭鼻子抹泪地道:“小的把家里那个破了的斛子让人补了,那斛子本来就深一些,添了块厚实的木板,县里来检查也没看出问题来,等检查完了,小的,小的就把板子拿掉,这样收的粮食就多了。”
周海泉真是脸上火辣辣的,就跟被人扇了一个耳光一样,恨不得踹死这个黑心肠的,这简直是要害死周家啊。他如今搭上了顾家这条线,还指望着能将周家门楣再提提,若是出了这档子事被人知道了,那岂不是……
真是杀了他都不解恨!
主要是怎么弥补呢?他看了一眼那小厮,“大娘子怎么吩咐的?”他有点奇怪老婆子怎么会事先都想好了,竟然把这个都找出来让管家无处可藏,难道不知道这是打了自己家的脸吗?老婆子什么时候这么蠢了呢?
那小厮低声道:“大爷,这是宁少爷让人告诉大娘子的。”
周海泉哎呀叫了一声,拍了一下头,挥了挥手让他们先下去然后又给老秦头几个作揖,摇着头道:“惭愧,惭愧,惭愧啊!”
老秦头几个忙道:“大爷原不知道的,不过是被奸人连累罢了,我们也是知道好歹的。”
周海泉叹气,深深一揖,“多谢老哥体谅,多谢啊!我这就让人把多收的粮食钱拿来。”
老秦头心下欢喜,“多谢大爷主持公道。”
秀瑶看爷爷不提其他人家,便道:“大爷,我们不会出去乱说的,你放心好了,只是那其他人家的粮食怎么办?”
周海泉也为难了,他其实是想拿钱堵住老秦头的嘴,而老秦头也感激不尽的样子自然是答应了,没料到一个小丫头却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当下,周海泉和老秦头几个都愣了,老秦头立刻斥责道:“孩子家家的管那么多做什么呢。”
秀瑶叹了口气,不说话了,实际她觉得总归是有法子两全其美的,周家想要保全名声,可她觉得也不能伤害其他村民的利益,毕竟秦家要想好起来,还是要靠其他村民的帮助的,一家人就算再好,也是有局限的。
况且,三爷爷他们还救了她的命呢,她觉得不能不管三爷爷家。
这时候柳青从外面过来,对周海泉道:“周大爷,宁少爷有话要跟你说呢。”
周海泉一听,忙给老秦头几个作揖,“老哥稍等,我去去就来。”说着又让人把周管家绑起来关到柴房去,回头发落他。
老秦头还了礼,反正这是在周家,他也跑不了的。
柳青看了秀瑶一眼,朝她笑道,“秀瑶妹妹,你也来。”
秀瑶看了老秦头一眼,“爷爷。”
老秦头道:“去吧,别乱说话啊。”
秀瑶嗯了一声,跟着柳青去了,拐了几个弯儿,就到了一座小院前。
秀瑶虽然第一次见这么原汁原味的古代像样的宅子,可心里有事也没心情去观察什么,再加上第一次来也不好意思东张西望,所以也没看着什么光景就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座很幽静的小院儿,院内种着石榴和夹竹桃,如今红花绿树,非常漂亮。傍晚的阳光将小院镀上一层金色,连同院子里挑灯挥毫的少年也是一身斜阳,风吹动着他发顶垂下来的青纱带子,有一种静谧的美丽。
这里是顾宁在周家的暂居地,虽然还没黑天可小院子里已经挂起了灯笼,照着他的案桌明亮的,旁边架子上挂着一些手绘的河道图,上面绘着河流以及周围的村庄等。
看他们过来,顾宁放下笔,几个人互见了礼,顾宁请他们在旁边的石凳上落座,又让小厮上茶。
周海泉却满脸羞愧,尴尬地作揖,“宁少爷,还请救救老夫。”
顾宁朗朗清笑,“周大爷,这有什么好紧张的,又不是你的错。”
周海泉连呼惭愧,“可周尖确是我的家奴,要想办法补救才行。”
顾宁点头,“既要保全名声,还要补偿乡亲,是吧。”
周海泉连连称是,顾宁笑了笑,看向秀瑶,“是你发现的吗”
秀瑶摇头,“才不是我呢,是我爷爷估量出来的,今年比以前的粮食少了些,我爷爷可厉害,心里都有数呢。”
顾宁笑道:“果然是种庄稼的好把式。这件事也好办,今年就这般好了,你只跟乡亲们说,来年的地租减半,也算是弥补了。”
秀瑶一听,顾宁这个办法倒是好,既让百姓得利,又不但不让周家声誉受损,反而更加提高他们的好名声呢。
周海泉听了便又问:“那就用这个斛子继续收下去?”
顾宁闻言侧首看他,似笑非笑,周海泉脸一下子红了,连道:“老夫糊涂,糊涂了,这就让人砸了那斛子。”
顾宁笑道:“周大爷有如此胸怀,又何愁不会更上层楼呢。”
周海泉心里却越发的惭愧,自己一把年纪,竟然赶不上一个半大小子,还真不能将顾宁当孩子看,听说他很小在济南府就很有名气,那些不当他是回事的人早就被他震傻了。
顾宁却对秀瑶道:“你还识字么?”
秀瑶摇头,“从姥娘家回来就没有机会了。”
顾宁又道:“我这里有两本启蒙书,还有些笔墨纸砚,你不妨拿回去用。”说着让柳青去拿给她。
秀瑶很是惊讶,忙道:“宁少爷不用了,我在家里也没时间学的,拿了去白糟蹋了,以后去我姥娘家再学就好的。今天多谢你。”
顾宁已经帮了她家大忙,她可不能再要人家东西。
顾宁看她抿着唇,黑亮的大眼里满是坚持不禁略有吃惊,笑了笑,道:“随你。”他又对柳青道:“那这些书你拿回家送人也行。”
送出去的东西,是不会再拿回来。
柳青忙欢喜地答应了,对秀瑶道:“瑶瑶,你不用不好意思的,宁少爷就这样大方的,对谁都这样。”
秀瑶笑了笑,“我知道。多谢了。”
看已经解决了斛子的事情,她又跟顾宁告辞,对周海泉道:“周大爷,那我们就回家了。”
周海泉又谢了顾宁,对秀瑶道:“咱们去那边说话。”回到偏厅,老秦头和秦大福还在等,柳氏也秦业也在,见周海泉和秀瑶过来,忙迎上来。
周海泉又拱手作揖道歉,然后把顾宁出的主意说了一遍,老秦头觉得不错。
周海泉又让人拿了背了六吊钱来,对老秦头道:“这算是给老哥的谢礼,如果不是老哥及时发现,那厮还不定要给我周家捅多大的篓子呢。”
老秦头惊得有点说不出话来,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多钱了?
柳氏给秦大福使眼色,秦大福靠近老秦头,低声道:“爹,咱不能要这么多。”自己家帮周家揪出了家贼,要点谢意也是该当的,只是这太多了,已经可以买十石粮食了。
老秦头也连说是,“一吊就够,我们不拿周大爷不安,拿多了,我们也不安,一吊足够了。”
周海泉叹道:“老哥,今儿我也算是开眼了,咱也不犟,就这样四吊,四吊,咱不犟了。”说着就让人用布袋子装了给秦家送去。
老秦头没料到事情能够这样轻松圆满地解决,不但解决了斛子的问题,甚至还得了那么多意外之财,简直是太惊喜了,一时间他有点转不过脑子来,有点懵。
秦大福拽了拽老秦头的袖子,“爹,既然这样,那咱们还是告辞吧。”
老秦头回过神来,“是,天儿不早了,我们得告辞。”说着跟周大爷告辞,周大爷亲自送他们出去,然后看他们走了才回转身来,吩咐道:“周尖的家都封起来了吗?”
他的贴身小厮道:“大爷,你一下令把他绑起来小的们就去了。”
周海泉哼了一声,“把这个吃里扒外丧心病狂的东西捆着,饿几天,然后送去县衙,把他这些年私吞的钱财都给我搜出来充公。”
那小厮又道:“大爷,大娘子还说了,得再找个管事的,现在正是忙时候,一大摊子的活计呢。”
周海泉想了想便去了内院找媳妇商量,“我瞧着老秦家秦业人不错,来了可以帮帮忙,做个二管家什么的,你瞧着如何?”
周大娘子道:“大爷,我看还是让我那个表弟来吧,他对咱家熟,为人也实诚。秦业毕竟是外姓人。咱就让他还做以前的活儿好了。”
周海泉觉得也是,就道:“那就让你那个表弟做管家,让他赶紧来安排安排,早点把秦业几个叫来帮忙,今年也给秦业涨涨工钱,那孩子我看着是个忠厚人,上次娘的事儿多亏了他。这一次就让秦业给丁表弟做个下手,跟着学学,以后说不定也堪大用呢。”
周大娘子笑道:“外院的事儿,你们男人说了算,我可不管,你还是快去安排吧。”
周海泉就走了。
且说老秦头一干人回到家里,一家人都围着那口袋钱七嘴八舌地说着,老秦头咳嗽了一声,“把钱收起来吧,这事儿就别再议论了,尤其不要跟外人说。”
那边秀丽秀婷几个见有了钱就想要糖吃,秀丽问道:“咱家哪里那么多钱啊?”
秀婷看了一眼,道:“周家给的呗。”
秀丽又问:“周家为什么给那么多钱啊。”
秀婷不知道了,张氏听见了斥责道:“这是周家老太太谢你大哥哥的,上一次周家老太太在外面摔断腿,是你大哥哥第一个先发现的,给做了及时处理,后来才没落下病根,人家这是谢礼。”
为了遮人耳目,来送钱的人说的是老太太谢秦业的礼,感谢他上次及时发现她摔断腿,算是把周尖私改斛子的事情压过去,这样周大爷给老秦家钱也就有了借口。
夜里张氏跟老秦头嘀咕这笔钱怎么用,“老头子我看咱们应该买头牛,这样家里种地也不用再租牲口,还能攒圈肥。”
老秦头嘟囔道:“买头小牛犊?得养好久才能干活儿呢,还得找人帮忙训训。”
张氏又道:“要不就买亩地?”
老秦头翻了个身,“快睡吧,才四吊钱就咬你的手了?这点钱现在买的地,只怕还不够浪费种子和粪的呢。”还不算人工,这老婆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边秀容也睡不着,她推推秀瑶,“小妹儿,那宁少爷到底是什么人啊?”
秀瑶睡得迷迷瞪瞪的,“我不知道啊,听说是济南来的。”
秀容又道:“济南很大吧,我连县城还没去过呢。”
秀瑶嗯了一声,“听说济南有城墙的,都围起来的。”
秀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接着又道:“那个宁少爷可真好看,他们家肯定比周家厉害多了,小妹儿,你说那些名门大户的少爷小姐,是不是都那么漂亮、干净?”
秀瑶已经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