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前辈声音平淡如水,继续:“仿佛只有以祭祀神灵为由,这般景象才能得到蛊族子民的理解,只不知这种祭祀已经维持了多久?五十年?两百年?三百年?本座依稀记得,上次来的时候,似乎根本还没有这种鬼东西,而蛊族的月亮,每到十五都会圆若明镜。”
顾长月诧异地回过头来,问道:“蓝前辈曾经来过?”
蓝前辈亦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平静地道:“但凡实力不弱的修士,只要能够跨过奇石山脉,进入蛊族便轻而易举,这又不是什么惊奇的事情。”
也是,作为实力已然达到修真境巅峰的修士,其阅历自然而然远非常人所能比拟,行过天涯海角也并非异事。
蓝前辈曾经来过蛊族不奇怪。
顾长月发觉自己的问题实属废话,可是…愣怔一下后,她却摇了摇头,道:“可是……弟子听闻的却是,蛊族越发神秘,这数百年来除了蛊族之人,外头修士几乎鲜少进入,这也就导致了外面对蛊族的理解除了神秘便是神秘,再无过多的信息。”
她没有想到自己还会如此平静地与蓝前辈一起谈论问题。
事实上,不仅仅是今生的几十年,更有前世她修炼的九百年。
就算是活了九百年,她依旧不曾了解过蛊族,这只能说明,蛊族正在与世隔绝。
如此便与蓝前辈所言相违。
既然如蓝前辈所说,但凡实力强大的人都能够轻易跨过奇石山脉进入蛊族,那么无论一个还是两个,总会将蛊族最新消息散布出来,这便不存在与世隔绝的说法。
蓝前辈脸上的浅笑不变,眼中的神色却冰冷异常,他道:“很简单,进来的都死了。”
顾长月的心咯噔一下,“进来的,都死了?不应该的,既然能够安然无恙穿过奇石山脉的修士,实力都不弱,而巫王……”
说到这里,她蓦然顿住。
先前方一踏入石室,她便已经用测戒测过巫王的实力,她发现巫王不过是结丹中期而已。
一个结丹中期的实力的修士,就算是用了可怕的秘法,也不可能致一名元婴真人于死地。
除非测戒出了问题。
不,测戒不可能出问题,如果巫王实力过强,测戒的反应当是无法预测,而不是结丹中期。
既然如此,那么只能说明,这里实力最强的并不是巫王。
难道这蛊族之中潜藏着元婴期的强者?
亦或者说,这位元婴期强者才是真正的幕后者?
短短的瞬间,顾长月的心中便产生了无数的质疑。
“莫非这里有元婴期的真人?这蛊族怎的变得这么复杂了?”
蓝前辈静静地看着她,扯了扯嘴角,道:“你现在应该担忧的是如何保命。”
顾长月顿了一下,这话的意思,怎么感觉是在逼她亮出底牌?
她仰起头盯着蓝前辈深邃的黑色双眸,极为认真地道:“蓝前辈乃浩然前辈,也是弟子的前辈,是会庇佑弟子的对吧?”
她的表情半点也不做假,哪想蓝前辈却是冷哼一声:“少在这里胡扯,你若是没有保命的底牌,不会蠢得敢来这里冒险。”
竟然这般直截了当。
顾长月原以为蓝前辈会一直默不作声地冷眼旁观,直到她最终为了保命而使用鬼火,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过他会说出来。
她一时间倒是反应不过来。
先入为主的思想,果然是要不得的,必须立马改正。
蓝前辈见她不言不语,脸上却始终保持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这个女子才二十多岁吧?
小小年纪,如何能做到这般喜怒不形于色?
不仅如此,他甚至发现,她无论是喜是怒,是悲是苦,脸上的笑意都始终未曾改变过。
明亮的双眸,精致绝伦的脸庞,浅淡的笑意,一袭红衣,妖而不媚,艳而不俗。
饶是许多历经人生变幻的人,只怕也做不到这一点。
他忽然有些感慨,这些年浩然派的后生虽叫人失望,但是也不乏深长不露的,当真是一浪推一浪。
不自觉地,他开口道:“本座选择这个时候来这里是为了寻人,不会在这里留太久。”
这话又让顾长月怔了半响。
她张了张口,脱口道:“原来蓝前辈是来寻人的?”
蓝前辈眼眸微凛,不客气地道:“怎的?以为本座跟过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看你的秘密?为了弄清楚你使用的火焰是怎么回事?”
顾长月被说中心事,呐呐地闷了一下。
蓝前辈还在道:“你的秘密再如何吸引旁人,对本座来说一样无用,本座的道根本用不上那些,如是本座真的觊觎你的东西,早在进来之前便逼你亮出底牌了,哪里会等到这个时候?再者,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这样小心谨慎的确很好,但是若太过了,便生成疑心,疑心过重容易滋生心魔,你是浩然派后背,本座便提醒你几句,莫要太过了。”
顾长月讶然,这蓝前辈原来真是这般嘟嘟逼人,原先以为那样的他都是假装,现在看来却不尽然。
不过话说回来,蓝前辈是为了寻人而来,她当真有点不相信。
不是说能够进入蛊族的强者都死了么?若说还活着的,只怕也是和巫王站在一方的家伙,但是若是如此,蓝前辈就不会被留在这里了。
她整理了一下情绪,道:“蓝前辈的话犹如醍醐灌顶,让弟子恍然大悟,弟子觉得,弟子曾经实在错的离谱,而为了感谢蓝前辈的提点,弟子斗胆请问前辈是来寻什么人呢?若是可以,弟子或许还能尽些绵薄之力。”
这下倒是蓝前辈愣了愣。
她根本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却还说得这般冠冕堂皇。
一时间不知可气还是什么,最终冷冷地道:“本座还是觉得,你应当思索怎样保住自己的性命,毕竟本座是来寻人的,没有兴趣在这里呆太久。”
听闻此言,顾长月觉得,如果真如蓝前辈所言,不会在这里等得太久,对她来说却是件好事。
她反倒是不怕自己的底牌被可能再次见面的人知晓。
只要排除了这样的危机,她也能够用最大的努力来完成这件事情。
不过蓝前辈所言究竟是真是假,还要看蓝前辈自己的行动。
她不怕自己会被疑心所害,只怕自己防范不够,最终被自己的蠢笨所害。
她又开口问:“那蓝前辈是什么时候离开?”
蓝前辈道:“两级殿开启,阴阳相通之时,本座会趁机进入地底。”
两级殿开启,阴阳相通之时…
顾长月皱了皱眉,不自觉地低喃一声。
蓝前辈忽然又道:“差不多了。”
他复又望着窗外,眼神深邃,像是无底的深渊。
正当这时,一阵清风自两开的窗户外扫来,石室中蔓延进殷红的血光。
红色光芒,映红了整个石室,亦映红了两个人的双眼。
这滴血的红色,一切正如这个天地之间,正在进行着一场肆无忌惮的杀戮。
与此同时,空气中渐渐散发出如烟似雾般若隐若现的馨香。
浅浅地呼吸一口,朦朦胧胧,像是午夜盛开的血色玫瑰,却又夹杂着一丝腐旧的铁锈气息…
不,这不是花的香味,这是人血的腥甜。
滴血的苍穹,伴着血的腥味。
窗户外面,蛊族人的集会活动似乎进入了最盛大的时刻。
透过窗户,隐约可以听到兴奋激昂的高歌和欢笑,墙壁上,还投射着蛊族男女奇怪舞蹈的影子,那样欢喜,然而在这样的夜里,所有的高歌和欢笑,都像是在迎接某种惨烈死亡来临时的死亡之曲。
明明有人会撕心裂肺地死亡,无知者却在欢快地唱歌跳舞。
唱歌跳舞的人是无辜的,但他们用他们的歌舞将一个生命送进万劫不复的地狱。
墙壁上投下的影子舞蹈诡异莫测,这样的夜晚也是异常地诡异莫测。
顾长月望着触目惊心的红色,心中难以平复。
脚下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变软无力,像是中毒的感觉,不过奇怪的是,她以为自己不能动弹,可手脚却明明可以动弹。
为何会如此之轻?好像失去了重量。
蓝前辈站在血染红的窗户边,双手负于身后,屹立不动,面上表情也无甚变化,开口对她道:“不用那么惊讶,虽然没有什么感觉,但是本座与你正在以最快的速度下沉,这种速度胜过你御器飞行的速度,故而你会觉得身体仿佛失去重量,手脚无力,若是你食过凡人之食,时间久了还会反胃呕吐。”
顾长月微微动了动唇,“我们在下沉?”
蓝前辈道:“这便是两级殿的妙处。”
顾长月仿佛明白了什么,“一指天乾,一指地坤,一指生命,一指死亡,是阳和阴,故为两级,这么说来,我们原先是在天乾所在的阳面,而现在正在沉入地坤所在阴面,从生通向了死。”
蓝前辈没有否认,点了点头,随后接着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对上古易学的阵法布局还有所研究,的确如此,不过这个死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死,而是沉入地底以下之后,你会以另一种方式死去。”
顾长月道:“另一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