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曦接过那切下来的四块底部圆片,目光扫过其中的外边缘,微微点头,然后递给众人,清声道:“大家伙请看!”
当初在做竹筒的时候,锦曦便跟梁愈忠探讨,希望能在里面做个加密的工序。于是,梁愈忠便在这竹筒的底部外檐,跟筒身衔接的地方动了一点小名堂,若不是把这竹筒有技巧的拆开,一般人是极难发现其中的名堂。
“曦?”
“曦!”
“这两块的外边缘都刻有两个曦字呢,那两块就没有!”铺子里的人议论声四起,皆感叹梁愈忠的刀工极好,竟然能够在这样狭窄的地方一笔一划刻上一个字体繁杂的‘曦’字!
“能人高手能在小小的桃核上刻画,我梁老三不过是个木匠,粗人一个,没错,这个字就是取自小女的闺名。只有我们孙记货真价实的花露油竹筒里,才会有这个曦字的标记,至于其他没有这个标记的,一概不与我们孙记相关!”梁愈忠洪亮浑厚的声音又起。
“这个有,这个也有,他们带来的那两只都没有!”很快,四块切割下来的底部竹片便传遍了铺子里所有的人,大家都在惊啧不止,最后传到那几个过来讨说法的村人身上,包着头巾的妇人背上驮着孩子,旁边一个长相跟她很相像的年轻一点的妇人便举着那四块到她面前,她不认得字,但四块上面有两块没有那所谓的曦字,只要长了眼睛都能辨别出来。
包着方巾的妇人这下脸色真变了。脚下晃了一下,差点摔倒。
“这是怎么一回事?打死我也不信这邪啊,都是在你们一个铺子里买的,怎么我们的就是次品?”包头巾的妇人满脸震惊,本是硬气而来,铁证确凿,没想到却没杀了个措手不及。
“大嫂子,我们孙记的这些货品,一直都只有在青桥巷子的孙记杂货铺子才能买到,从来没有像货郎一样沿街叫卖。更没有在其他铺子寄售。”锦曦对那包头巾的妇人道:“你们这两瓶花露油显然是假的。这就要问问你们自己,到底是在哪个旮旯里买来的!”
包头巾的妇人恍然回神,把背上驮着的孩子交给一旁她的妹妹,双手上前。一把揪住那个正准备往人群里溜的国字脸八字须的男人。厉声道:“我怎么就没想到这茬?狗蛋爹。这花露油可是你端午节那日从镇上带回去的,你说,你是从哪旮旯弄来这假货害了狗蛋他们!”
“狗蛋娘。当着人面好歹给我点面子,咱有话家去再说,你要打要罚我都不吭半声,好不?求你了媳妇儿……”狗蛋爹被狗蛋娘扭住耳朵从人群里拉出来,弯着身子迭声求饶。
包头巾的妇人神情明显闪过一丝迟疑,旁边跟着一起过来助阵的村人,也一个个表情犹豫。
“这事牵涉到我们孙记的声誉,有人存心在抹黑我们孙记的招牌,你们谁都不能走,必须在这里把事情交代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在哪里,把这样的花露油卖给你们的?”锦曦扬声道,一个眼神示意,孙二虎孙大虎拨开人群,窜到孙记的铺子前面,一左一右牢牢把住铺子大门。
包头巾的妇人和她的同伴都慌了,铺子里那些看热闹的人,也都纷纷把议论的矛头指向他们几个。
“弄来弄去原来是自个没有行正,还带着人过来人家铺子里闹,乡下人就是野蛮不讲理!”
“不说清楚不能走,没白的这样抹黑孙记,人家开铺子也不容易!”
“……”
包头巾的妇人被围观者指责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怒斥她男人:“你倒是说呀,你瞎了眼睛的,这两瓶假货是在哪弄来的?”
“就,就是在镇上呗,端午节那日我媳妇让我来镇上买东西,在河边赛龙舟那处,有个男的挑着一担货郎沿街叫卖,我就问他有没有花露油,他说有,我说我媳妇点名要孙记的,他说他就是孙记的伙计,今日过节被掌柜的打发来河边人多的地方叫卖,我就跟他那买了。”那男人目光闪躲着道,哼哧哼哧道。
“掌事姑娘,我男人这话应当没扯谎,我端午那日确实给了他钱打发来镇上。”包头巾的妇人对锦曦道,早已不复先前的咄咄逼人,态度诚恳中带着一些惭愧。
锦曦淡淡扬眉,目光越过那包头巾的妇人投向躲在她身后的男人身上,冷哼道:“你还当真狡猾,编织出这样低劣的谎言,道我看不穿么?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要再扯谎欺瞒,休怪我这就你去报官让官老爷来处置这事!”
所有人都惊诧的在锦曦和那男人的身上来回的转,不晓得锦曦何故有这么一说。
“掌事的心软,这事早该报官,关乎到我们孙记的声誉,且不论他话里几分真假,都不容马虎!”张掌柜紧接着锦曦的话,厉声道:“到了衙门里,风火棍一夹,保准得说真话,咱也省了力气!”
国字脸八字须的男人在听到要把他扭送去衙门,当下就腿软了,差一点就半跪在地上,瓮声瓮气道:“掌事姑娘绕过我这一回吧,我、我什么都说,只求你们别把我扭送衙门!”
顿了下,那男人终于下定了决心,对锦曦这边招供道:“端午那日我揣着我媳妇给的钱本来是要来镇上买雄黄酒和花露油的,去到河边看了一会赛龙舟,去买雄黄酒,付钱的时候才晓得我那包袱下面被人割了个大洞,媳妇给我的那半吊钱都不见了!”
这下,铺子里的人终于都回了神,包头巾的妇人气得眼眶都红了,指着那男人追问:“我卖鸡蛋辛辛苦苦攒下的半吊子钱,你倒好丢的便宜!那你说。你那雄黄酒和两瓶花露油又是怎么得来的?天杀的,咱人穷志不能短,你不会是去偷了吧?”包头巾的妇人问道,扬起手又要去打,被身边的同伴给拉住,大家都在劝。
那男人估计是个媳妇严,吓得抱头躲到一边,哼哧着辩解:“我没偷,是买雄黄酒那铺子里,遇到一个同样去打酒的人。那人说。说只要我帮他一个忙,他就送我两坛子雄黄酒和一斤烧刀子。”
“你一没见过世面的下里巴人,人家图你什么?”包头巾的妇人着急追问。
“那人把我引到了一条巷子的后面,拿出来两瓶花露油。跟我说他们是孙记的。这是他们铺子里的新品。让我拿回村子里去给跟村民和亲戚朋友那多说说,许诺到时候分我红利呢!我本来是要应承下来,可后来不下河捞鱼染了病。就把那事给拖了下来!”
“天杀的,你个没脑子的蠢猪,天上不会掉馅饼,你早晚被人给卖了还给人屁颠着数钱!”包头巾的妇人一口啐在那男人脸上,怒道:“老天爷开眼让你病着,你要不病,那你得帮着那**害我们多少村人多少亲戚朋友啊!天杀的!”
男人耷拉着脸,瞥了眼锦曦这边,嘟囔道:“我先前来孙记,我就说这铺子前后的景物,好像跟上回那人引我去的地方有些不一样,我跟你说好像不是这里,你听不进去,非要冲进来找他们讨要说法……”
包头巾的妇人一巴掌拍在男人的脸上,怒道:“祸都是你闯下的!如今,看你怎么收场,要进衙门还是怎样,我都再不管你!”
那男人吓到了,哀求的看向锦曦这边,道:“掌事姑娘,我把该交待的都交待了个一清二楚,求求你们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宽恕了我这一遭吧!我家上有老下有下,真不能去衙门!”
锦曦微微蹙眉,道:“事情是因你男人而起,就算我们不扭送他去衙门,他也逃不掉干系,也是从犯!”顿了顿,又接着道:“除非,你们愿意将功折罪,出来指证那个背后制造假花露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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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铺子里的闹剧散去后,锦曦才惊觉文鼎不知何时,竟然站在了门口,与孙二虎说笑,身后跟着两个面生的伙计打扮的人。
锦曦赶紧从桌子上跳下来,快步朝门口迎来,道:“文大哥,你何时来的这里?”
文鼎收回目光对锦曦淡淡一笑,抬步进了铺子,道:“来了有一会子了,见你正在处理事情,就在外边瞧了一会!”
锦曦略有点不好意思,道:“让你见笑了!”
文鼎摇头,道:“你做的很好。”
锦曦笑了笑,招呼文鼎去了后院坐着喝茶,孙二虎还有梁愈忠都跟了过去,前面铺子里,留下张掌柜和阿来阿旺兄弟打理。
“今日这事真是让人气败了,咱起早贪黑的经营铺子,不晓得被哪个王八蛋给盯上了,竟然打着我们孙记的招牌出去撞骗,出了事这黑锅还得扣我们孙记头上!”孙二虎一坐下来,就气呼呼道,梁愈忠也是愁眉紧皱。
文鼎目光从他们二人面上拂过,最后落在锦曦的脸上,相比较孙二虎无处发泄的愤怒和梁愈忠的郁闷,锦曦却是坐在那云淡风轻的喝茶。
“梁三叔,二虎兄,你们莫要太过气愤,我想,这事还没过去,曦儿一定还有打算!”文鼎淡淡调笑道。
孙二虎和梁愈忠都惊诧的看向锦曦,孙二虎急问:“曦儿,文鼎说的是真的吗?我就在想吗,我们都气得要命,依着你的脾性,不可能就这样轻易放过那躲在那抹黑我们招牌的人的!”
“可是,曦儿,你这会子都把刚才那几个人给放走了,也不趁热打铁让他们领着咱找去那害我们的铺子,你是怎么打算的呢?”梁愈忠也问。
文鼎不出声,含笑看着锦曦,锦曦瞥了眼面前这三人,无奈的笑着放下茶杯,正要开口,外面风风火火跑进来一个人。
孙二虎霍地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指着从外面跑进来的孙玉宝道:“玉宝。我正纳闷呢,方才铺子里人散去的时候,你也跟着不见了,你跑去哪了?”
孙玉宝顾不上说话,接过锦曦递过来的茶几口就灌了下去,这才道:“先前人群一哄而散的时候,曦儿安排我和那狗蛋爹从铺子后门出去了。”
“啊?”孙二虎和梁愈忠惊讶,锦曦摆摆手,道:“听舅舅说下去。”
孙玉宝坐下来,对众人道:“还好我如今对这长桥镇大街小巷都熟悉。那狗蛋爹认路不全。还好勉强记得几样标示物,我们七拐八拐,最后果真进了一条巷子,狗蛋爹带我走到巷子里面一扇后门处就不走了。我绕到那铺子前门一瞧。那铺子的正前门面向的可是咱长桥镇人流量最多的大街道。你们猜猜看。到底是谁在背后顶着我们的招牌赚黑心钱来着?”
几人面面相觑,报了好几个长桥镇的杂货铺子,孙玉宝皆一一摇头。
“芝兰堂!”文鼎抿了口茶。轻飘飘甩出一句,锦曦眼睛一亮,道:“文大哥,我和你所猜一样。”
孙玉宝激动的一拍桌子,道:“没错,就是他们家!”
大家伙都震惊了,锦曦眯了眯眼,芝兰堂是长桥镇唯一的一家胭脂水粉铺,也是长桥镇走高档路线的一家女性化妆品专卖店铺,锦曦去过芝兰堂,那里面不止售卖胭脂水粉,还有一系列的女性护肤养颜之类的东西。
梁愈忠他们怎么都没想到,芝兰堂怎么会把目标盯到他们这藏在巷子里的小杂货铺子?
“见怪不怪,芝兰堂把目标打到我们孙记的头上,顶着我们的招牌制作假的花露油售卖,无非是为了两点罢了。”锦曦道。
锦曦如今身处的时代,商人的社会地位在所有行业里,几乎是垫底的,远排在农和工之后。所以,这个时代的市场经济这块,远不如现代社会,在同类物品的定价上,都会有很明确的国家机关相关的宏观经济政策进行调控和规划。
这个时代,尤其是位处这样的偏南小镇,市集这块都是比较散乱的。同类型的货品,考虑到各自的进货渠道和成本有高低,在不同的铺子里出售的定价也是有高下之分。
孙记的日用品,大多是锦曦自己制造出来的,成本低廉远非其他铺子所能及,所以在定价这一块,锦曦素来坚持的是走平民路线,因为她要面向的是巷子里的居民,附近乡下上来赶集的村民,价格定位那么高,卖不出去也是白搭,薄利多销走平民化价格路线,才是孙记能快速在长桥镇站稳脚跟的关键点。
芝兰堂一块香胰子,定价二百文,而孙记却要便宜许多。加之孙记的新日用品,如洗头的,洗脸的,洗发的,还有花露油蚊香之类的东西,都让其他铺子眼红,同理,作为女性保养用品专卖的芝兰堂,自然被孙记冲击。
“从前长桥镇的日用品这一块,如胰子香胰子,都是有价无市,自打我们孙记开张,以走低端低价的日用品占据长桥镇的市场后,日用品那一块受到了冲击,其他的杂货铺子也都纷纷调整胰子之类的售价。”锦曦喝了口茶,见大家都望着她等待着下文,接着道:“芝兰堂打出我们的招牌,制作假的花露油售卖,一方面是为了在暗地里借东风从中赚一把,二来,也是为了抹黑我们孙记,假若出了事到时候全扣我们孙记身上,今日之事就是最好的例证!”
孙二虎一拳砸在桌上,桌上的茶杯都跟着跳了起来:“好一个一石二鸟,要么就借着咱的东风闷头发财,要么就借别人之手把咱孙记给踹了,好阴险的计谋,既然我们现在晓得了是芝兰堂在后面捣鬼,就再不能装不知道!”
“二虎,你打算怎么做?我力挺你,一定要让芝兰堂好好受个教训,让他们往后再不敢打我们孙记的主意!”孙玉宝也气愤道。
“你俩稍安勿躁,曦儿,你打算怎么做?”梁愈忠问道。
“他做初一,我做十五,来而不往非礼也,我要好好筹备一份大礼送给芝兰堂!”锦曦淡笑道,唇角勾起淡淡的纹路,盯着手里的茶杯,淡淡道。
几人凑在一起商议了一番后。都各自散开忙活去了,后院就剩下文鼎和锦曦,还有文鼎身后那两个面生的伙计。
“他们两个叫阿福阿财,跟阿来阿旺在打理商铺方面的才干不同,阿福阿财对果树花草的栽种有一定的心得。”文鼎道:“听福伯那日从你家回来后提及,说你有意在侧院栽种花草果树,我想他们二人对你应该是派的上用场的,就给你带了来!”
锦曦惊讶又欣喜,且不说她迫切需要这方面的人才,单就她家如今那主侧两套空荡荡的大院子。也多需要人手来打理。
锦曦也不跟文鼎多做客套。当下就爽快的收下了文鼎的好意,文鼎对此很满意,因为他感觉锦曦不拿他当外人。至于什么感激,以后如何如何报答的话。锦曦从未对文鼎说过半句。因为在锦曦看来。任何的言语都是苍白的,说的太好听,也抵不上真正当对方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的援手。她相信,只有她一步步的强大了,她才有真正的实力来回馈这些真心给予过她帮助的人,所以,她要更快的让自己强大且变得有实力起来。
“你方才跟二虎玉宝他们合计的那法子,我觉着可行是可行,但你还是有点过于手软。”文鼎优雅的喝着茶,口中淡淡吐出一句话:“对于那些躲在在背后,如豺狼般随时窥视着的贪婪对手,我的原则就是,要么不动,要么,一招必击!”午后的日光被头顶的树荫,分割成无数光影的碎片,罩在他英俊的面庞上,犀利的线条显得柔和许多,但却找不见他幽深如黑谭的眼眸里,那里面好像吸纳着极北之地的冷寒之气。
锦曦暗吸了一口凉气,她自然明白文鼎所指,在刚才跟孙二虎他们商议的计谋里,最终的目的是给芝兰堂一个教训,顺便也敲打下其他的杂货铺子。
锦曦承认自己的法子相对于文鼎而言,确实有点手软,点到为止,但是,那是因为跟她合谋的人是孙玉宝和梁愈忠他们,他们三人的性格,说到底还是老实善良的好人。
其实不然,照着锦曦自己的本心,她做人做事素来是恩怨分明,出来做生意本来就是竞争的,同行是冤家但锦曦却不会恶意去打压竞争对手,但是,如果对方主动挑衅到了她,尤其还使用这样的阴损招数嫁祸栽赃,那就是挑战到了锦曦的底限,锦曦决不可能放过。如今,文鼎的提议,无疑再次唤醒了锦曦内心的那份狠辣干脆,锦曦甚至对文鼎生出一份同道中人的知音感。
“文大哥,你一语点醒了我,没错,对于那样的对手,就像打一只贪得无厌的豺狼,一时的心慈手软给予警戒,根本刹不出,其他的同行都观望着,不能敲山震虎!只有真正一拳把那老虎给打死两人,其他的都会自我退避!‘锦曦沉声道。
文鼎眼中露出孺子可教的欣赏之色,道:“有道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如果你甘愿永远守在这小小的长桥镇,那我不逼你,但若你想要爬的更高,那就必须让自己狠起来!嗯,我看你那计谋得改动几笔了!”
锦曦勾唇淡笑不语,端起面前的茶杯,明眸中涌上一层晦暗莫测的黑色。
文鼎凝视着锦曦,他突然发现,从认识锦曦至今,他好像就今日今时今刻,才头一回,真正的认识到面前的这个少女,他原本还以为自己的提议会吓到她,没想到……或许,他们骨子里是同一类人?
想到这,他心里不由缓缓升起一股希翼,沉声道:“如果你愿意,我希望,我能够在这次事件里,成为你的助力!”
“文大哥,我这回做的,可是算计人的事,我都不敢跟我爹他们细说变数,你这样力挺我,就不怕被我给拖下水?”锦曦笑着调侃。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咱两谁是墨还说不定呢!说不定,咱两都是墨,也就没有谁染黑了谁之说!”文鼎勾唇温和一笑,眼中不复先前谋划时的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