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雪不知道何时停了,春风过境,一扫万里阴霾。
时间渐进,气温愈暖,2007年的3月15号,是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沈/家送走了他们如花春暖的女儿。对,今天是顾茜的下葬的日子。
墓园里的气氛低沉而肃穆,顾茜的父亲顾恺之容颜憔悴而苍老,顾茜的母亲沈如桦泪眼朦胧,夫妻两人自离婚之后,已有近十年不曾见面,再见之日,却是送别女儿之时。
沈/家/的人全部到了,除了老祖宗沈达威。
匆匆九十载岁月,沈达威已经历经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也看透了白云苍狗,沧海桑田,似乎这个世界的任何事情都不能再激起他情绪上的波动,但他内心深处的那股悲凉,或许是没有人能够体会得到的。
沈如晦向坟墓里扔下一朵白菊花,神色带着浓浓的倦意。
沈/家三女,小女儿沈如楠有过一段很短暂的婚姻,之后一直没有嫁人;二女儿沈如韶命运最为悲惨,被父亲强迫嫁给薛边林,最后出家为尼;大女儿沈如桦,是三个女儿当中唯一一个自由恋爱的,在北京大学读书时,爱上了穷小子顾恺之,两人结合剩下顾茜,但最后依然是以离婚收场,劳燕分飞,如今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可能注定就是他们/沈/家/女儿的命吧。
沈如晦向顾茜深深的鞠了三躬,转头望了眼旁边的面容憔悴的顾恺之,叹了一声,走了过去拍拍他的肩膀,道:“节哀顺变。”
如今的顾恺之已是南召/省/副/省/长,算得上是封/疆/大/吏,然而这一切都有沈如晦在背后运转推动,当初里津市爆发窝案,顾恺之被双/规/调/查,深陷囫囵,同样是沈如晦私下授命,重新调查那桩案子,这才有顾恺之的翻身之日。
沈如晦本来很看重这个妹夫的,顾恺之各个方面都很好,能力出众,若非当初顾恺之和他大妹沈如桦离婚,顾恺之的地位绝不是现在的位置,有沈如晦的全力支持,很可能出/阁/拜/相了。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
沈如晦深深叹了一口气,最近发生的事情让他极为烦心,儿子沈澈将顾茜被杀的过程一五一十告诉了他,但是沈澈并不知道是谁动的手,只是说,苏信很有可能知道这些。
沈如晦微微摇头,其实他不用询问苏信,也能猜出个**不离十,眼下有谁胆敢动他的儿子呢?眼下这个局面又究竟是谁造成的呢?也只剩下那个宋儒尚了。
父亲沈达威和宋儒尚之间的恩恩怨怨,他一清二楚,也全部经历过,所以沈如晦对宋儒尚这么做并没有太多的震动和大怒,相反的,他们家欠给宋儒尚的血债实在是太多太多,然而他绝对不允许将这笔恩怨延续到后代身上。
眼下局面已经彻底被宋儒尚控制,宋儒尚拥有古全德和刘建华的两个老人的支持,已经是稳操胜券,他感觉他距离薛边林的下场已经为时不远,他没有替自己的状况考虑,而是替家中的这些后代们忧心。
“大哥,父亲是什么想法?”
这时,沈如楠走了过来,她看了眼顾恺之,低声对沈如晦道。
沈如晦抬头望向沈如楠,摇了摇头,他猜不透父亲的心里想法,自从那晚之后,父亲便闭门不出,再也没有对眼下的局势说过任何的话,即便是今天他最爱的外甥女的葬礼,也没有参加。
沈如晦感觉到,他的父亲是真的老了,心累了,再也不复以往那种挥斥方遒的威势了,这一切都落在了他的身上,他要思考如何应对眼下的局势,如何度过这次的难关。
“上车说。”沈如晦收回目光,抬步朝旁边的专车走了过去,只是走了几步,他的大妹沈如桦过来了,红着眼睛道:“大哥,你要给小茜的死讨回公道啊!”
沈如晦皱了皱眉,又慢慢的松开。
顾茜之死的真相,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公开,媒体根本连提都不敢提,警/方将这一切全面封锁,甚至是没有给沈如晦一个明确的交代。
家中孩子被人迫害,却无力将真凶抓捕归案,若是放在以往,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他家是不可能想象的,但是现在,沈如晦却不得不接受这件事实,因为他现在处于一种极度敏感的境界,很多职务都被停掉了,几乎等同于半软/禁。
然而他的大妹沈如桦刚刚归国不久,根本不了解目前家中处于何种危险态势,或许即便是了解了,她的女儿顾茜被人杀了,她依然要讨回公道,她不会管那么多的,只要替女儿要回公道。
更令沈如晦心生亏欠的是,顾茜是替他儿子沈澈死的,宋儒尚要杀的人应该是沈澈。这一切都让沈如晦心生烦意,微微呼了一口气,对沈如桦道:“大妹,小茜的死会有一个定论的,我也一定会给九泉之下的小茜一个交代!”
说罢,沈如晦背着手走向专车,后面的沈如楠伸手拍了拍沈如桦的肩膀,柔声安慰道:“大姐,你放心吧,小茜不仅仅是你的女儿,也是我们沈/家的女儿,大哥平日里最喜欢小茜,他一定会讨回一个公道的。”顿了一顿,她转头望向旁边哭成泪人的沈雪,道:“小雪,送你大姑回家。”
说罢,沈如楠转身上了沈如晦的专车。
沈如晦坐在车上,闭目养神,神色看起来很平静,但是沈如楠知道她大哥心里一定非常的混乱,搭在车窗上的手指凌乱的敲击着,但是眼下家里需要大哥站出来,也只有大哥才能站出来。
扛起这一切,拖着风雨飘摇的沈/家继续往前走!
沈如楠深深的呼了一口气,道:“大哥,眼下你打算怎么办?”
沈如晦沉默了许久,忽然道:“这些你不用操心了,三妹,现在你的职务被停了,找机会离开这里,和如桦一起,把澈儿和雪儿送出国外,其他的事情,我再和父亲商议。”
沈如晦笑了笑,忽然道:“看来,是时候和宋儒尚见一面了。”
沈如楠身子一震,下意思地道:“大哥……”
沈如晦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道:“这都是因果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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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茜的葬礼,苏信没有参加。
不敢去,没有勇气去,马连成去了,回来后也没说什么。
荣浩要离开了,苏信同样没有多说什么,他没有办法改变荣浩的想法,更不可能决定荣浩的人生,所以他只有高高兴兴的送荣浩离开,恍惚间,所有的人都离开了,唯一陪在他身边的,只剩下了安然。
苏信驱车,穿过北京街头。
北京的街头,是全世界现代化感和古老肃穆感结合的最完美的例子,然而明代的痕迹遗留下来的很少,旧城除去紫禁城被保留外,其他的城楼早已经全军覆没,只剩下德胜门和前门。
沿着南路,苏信来到中大附近的光明桥,再往前走便是元大都城遗址公园,那其实是一段元代城墙的残垣,沿墙卧着一条小月河,底座还牢固,上面成了土山草地,种植些不太正经的花树,一到春天就发骚,花瓣红的艳丽,时常令人遐想连篇,梦到北方村妞肥/厚的屁/股。
白天老大爷们和无所事事的民工在这里乘凉,练气功,遛鸟;上这地儿就成了中大学生偷/情/的天堂,夜夜炮火纷飞,因而这地儿是附近治安员在喜欢光临的场所,拿着手电筒往暗处巡逻,逮住一两对偷、情者,便会带到学校办公室,咽着口水审问偷、欢细节,这可比看黄、色、小说来的刺激。
苏信开着车子晃晃悠悠的在他以前生活的地方转悠着,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这里,也并不是心情有多么的糟糕,只是最近发生的事情,让他忽然感觉有点儿累了,就像打完炮之后的空虚。
活到这个份上,他已经没有什么追求,拥有用不完的金钱,和莫大的名声,在互联网的世界里,在业界媒体的眼中,他是堪比马化腾马云一样的人物,但真正的走到了这个地步,苏信才恍然发觉,他忽然很向往那些平静的生活,这或许是另一个层次的贱吧。
要说有什么遗憾,他无法放下顾茜之死所带来的痛苦和自责。
奥迪往北走到达了黄亭子,那边有个黄亭子酒吧,是艺术青年的集散地之一,下半夜晃悠着年轻的醉酒鬼,搂着浓妆艳抹的靓妞,时常令鲁田大咽口水,可惜他是一吊丝,吊丝玩儿不起这些货色,只能呆在寝室边抠脚边看岛国动作片边意/淫/某某女明星。
苏信将车停在小月河的草地上,春风过境,万物拔节生长,草地有点湿,潮气沁人心脾,松散凌乱的气息令人迷醉,苏信坐在草地上,望着小月河上平静的河水,远方的元大都城垣遗址公园带着一种苍凉的,迷醉的,历史感与当下感兼具的味道。
“叮铃铃……”
这时,电话铃声响起了。
苏信掏出手机,打开一看,屏幕上跳出了夏桔梗三个字,他笑了笑,摁了下接听键,眯眼望着天空,道:“桔梗,你在那里?”
“上海呀。”夏桔梗道:“你呢。”
“我啊,”苏信躺在草地上,望着天空,没有建筑物的遮蔽,蓝的纯粹,令人窒息,他道:“我在发神经。”
“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夏桔梗说。
苏信道:“桔梗,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么不给我面子了?”
“没有啊。”夏桔梗说:“是你自己说话没头没脑的,对了,过几天,我就去北京了。你现在还好吗?”
苏信抬头望天:“还行吧?”
“我知道顾茜死了,你心里很难过,但是现在都过去了,人总是要向前的,”夏桔梗顿了一顿,又低声道:“再过半年,你就要和小然结婚了,要好好的。”
苏信道:“桔梗,你难道心里不吃醋吗?”
“我祝福你和小然。”夏桔梗说:“小然是个好女孩。”
苏信的心里忽然涌出一股暖意,还有满心的亏欠,摇了摇头,笑道:“听你的口气,怎么好有种把我一脚踹开的味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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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信和夏桔梗捅了两个小时电话,在小月河前待到天色变暗,斜在天空的太阳下沉,镀上一次厚厚的金边,他才驱车离开,来到了顾茜安息的墓园。
那时天色昏黄,墓园里寂静清冷,没有人声。
苏信一块墓碑一块墓碑的找,终于在86号墓前,看到了墓碑上的顾茜的名字,以及顾茜的黑白照片,苏信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坐在坟墓前,伸手摸了摸顾茜的照片。
晚风来袭,漫天菊花飘香。
苏信躺在草地上,冰凉,圆润的草叶垫在身下,或者拨揉着皮肤裸露的部分,树木压在眼前,天空在其上也显得更近,一切颠倒过后,世界显得亲切可爱起来,就像那个已经离去的女孩,躺在她的身边,似乎也活了过来。
人活着总会说谎的,人活着也是会自欺欺人的,这个世界上的没有永远万事如意且一帆风顺的人,却永远不乏鲁迅笔下的阿q,鲁迅也是一个阿q,母亲强迫他接受封建婚姻,他选择承受的同时,又遁往日本逃避;他看透世界的不美好,拿起笔杆子战斗,但并没有改变国民的根劣性。
“苏信。”
忽然,前方传来一道带着哽咽的女孩子的声音。
苏信抬头望去,皱眉道:“沈雪?”
苏信站起了身,望着走过来的沈雪,多年不见,沈雪愈发出落的漂亮,穿着一件深黑色百褶裙子,衬得她的皮肤白的透明一般,但是眼睛红肿,面容憔悴,想来顾茜之死对她的打击极大。
苏信柔声道:“雪儿,你怎么来了?”
“我舍不得姐姐。”沈雪哽咽着说了一句,眼泪哗地流了出来。
苏信忽然感觉心脏被一把刀捅了一下,痛到浑身痉挛,他伸手把沈雪抱入怀里,拍了拍她的肩膀,下巴抵着她的头发,目望苍凉的天空,笑着道:“傻丫头,你姐姐已经去了。知道吗?你姐姐死的时候,就在我身边,当时她是笑着离开的,她说她很幸福,很开心,你也要替她开心,替她感到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