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流血的晚餐
云苏阡陌这个好色之徒,看见小叔居然是这么个反应,自然是被他家小叔惊艳到了。
云家基因之故,从败家祖祖到云爷云爸再到云苏阡陌,云家人都长得不错,不过也仅仅是不错,跟这位小叔完全没的比。比如云苏阡陌,不要看他跟云泽良有几分相象,更不要看他正当年,如果没有那一身气质撑着,往这位小叔面前一站,那就是石头之于美玉,棉花之于柳絮,膺品之于真迹……差距就有那么大!
实在说,这位小叔无论从哪一方面看,都比他更有“神仙相”,秘境却莫名其妙地选了他,这算不算是看走了眼?
云苏阡陌看着这么个完美小叔,尤其是当他敏锐地从对方身上捕捉到一丝同类气息的时候,有点晕晕乎乎被电昏了的感觉,一时间竟是想入非非忘了说话。
门外的云泽良倒是没有多余想法,只疲惫地笑笑:“你是阡陌吧?……都长这么高了!”这些年他不是没有回来过,但每次都是来去匆匆,对侄子的印象仍然停留在小孩子阶段。
云苏阡陌回过神,连忙接过他手上的旅行包,把人迎进门。
云泽良回来的正是时候,刚巧晚餐上桌,云苏阡陌受命请了二叔一家过来,云家堂屋里顿时响起各种笑声寒喧声,种种嘈杂。
饭桌上气氛还好,云泽良带回两瓶郎酒,云爸好酒,见之大喜,当即开了待客。于是云家三兄弟喝酒,余下人等吃饭聊天,主题为申海故事,主要是云二叔一家,尤其是云恒,不停地向云泽良询问申海种种,言谈之中充满了向往──他没考上大学,一心想要外出打工,被云二叔拎住耳朵强行送复读了。
云泽良难得回家一回,申海又遥远得尤如另外一个世界,桌上人人都很好奇,听的津津有味。
酒过三巡,云泽良终于逮着机会寻问母亲的病情,云婆婆连声回答“不碍事,不碍事”。她见到小儿子心里高兴,病也似好了三分,吃不下东西,却强打精神陪坐一旁,一张脸笑的折子叠折子。
云苏阡陌察颜观色,知道下面的话题不会有趣,连忙起身装乖:“婆婆,医生说你要好好休息,吃药睡觉的时间到了,我陪你回房去吧。”看婆婆恋恋不舍地看着幺子,又补充一句,“小叔过几天才走,你明天还看得到他。”
云婆婆不懂得如何拒绝孙子,也确实是累了,让孙子扶着回房。临行前,云苏阡陌对孟禾说了一句“你过来帮我一下”,把不相干的某人也一并拎走,免得挨误伤。
云恒一向跟堂兄不对付,两人年纪相仿,打懂事起就冲突不断,先是争夺祖父的注意力,后来又是学业上的竞争,尤其是这两年,云苏阡陌跟吃了“开窍丸”一样,成绩一直保持在年级前五,害他老是被老娘念叨说不争气,积怨越来越深,这会儿看着云苏阡陌躬腰搀扶奶奶的背影,小声嘀咕了一声“假”。
他声音小,饭桌上其他人正说着话,就算有听见也当过耳风,除了他老娘罗春芳。
“小恒,不准这么没礼貌。”罗春芳放下筷子,很严肃地望着儿子,音量大到足以把所有视线吸引到自己身上。
“本来就是假嘛。婆婆住我们家那么多年,他什么时候照顾过婆婆?现在一副乖孙子相,装给谁看啊?”
“婆婆住我们家,本来就应该由你来照顾……”
“凭啥,婆婆又不是我们一家的婆婆,大家都有份,凭啥总是住我们家,凭啥总是我们照顾她?”
“嗬,原来小恒你照顾过婆婆啊?我还以为只有婆婆给你洗衣服给你做饭,听说你的内衣内裤还有鞋子袜子都是婆婆在洗,是不是啊?”
苏清在钱上可能不是忒较真,但她也不是个闷头吃亏的,尤其涉及到宝贝儿子,马上笑嘻嘻地反击,把个云恒说得脸上红一道白一道,想要开口,又实在找不出反驳的话,
他妈罗春芳不干了。
罗春芳年轻时当过女民兵演过样版戏,口才不错,脾气更是泼辣,立即沉下脸:“大嫂话不能这么讲,云家三个儿子,妈一直跟我们住,住了六年,我们也伺候了六年。她是给小恒洗过衣服,小恒是她孙子,那是她自个儿愿意,我还一直劝她在家享福,可她就是闲不住,你不能怨到我们头上啊。”
云泽安笑着打圆场:“是啊,这些年弟妹照顾妈辛苦了,所以我们才想跟弟妹商量一下,从现在起妈就住我们家吧,也让我们尽尽孝心。”
“大哥你说哪里话,你要尽孝我们哪有拦着的道理,只要妈愿意,我明天就让小恒把她的东西送过来。”云婆婆现在年岁大了,做事不利落不说,以后的灾病肯定少不了,这回送出来,罗春芳原本就没打算要接回去,听云泽安这么一说,连忙顺杆爬。
此后云泽明给两个兄弟斟满酒,很诚恳地开口:“大哥,四弟,跟你们商量一个事,镇上的房子你们也用不着,你们看……是不是转给我?”
云泽安苏清对视一眼,难怪那天提出转让产权的事情,原来是想赶在送出老妈之前,把房子划到自己名下。
接下去,堂屋里的气氛直转而下,苏清说祖业要留给儿子,咬死不松口,云泽明只好转向小弟,希望从云泽良身上找到突破口。
没想到云泽良更绝,笑了笑:“二哥,其实我想把你和大哥的份额都买下来,你看这个事……”
罗春芳一下子急了:“四弟你不住申海吗,白水镇离申海那么远,你拿来干什么啊?”
云泽良道:“正因为人在申海,所以才想买下来。大哥,二哥,我跟你们都不同,我在老家就这么一点念想了。”
众人一时无语,刚才还热热闹闹的餐桌,一下子但见残羹剩水,冷清无比。
然后,罗春芳很突兀地哭了起来,声泪俱下:
“大哥,四弟,做人要讲良心啊,我们养妈照顾妈的时候,你们都不来帮忙,我们一家子吃苦受累照顾了妈六年,六年啊,天冷了怕冻着,天热了怕中暑,冬天生暖炉,夏天打凉扇,生病了还要端屎倒尿……那个时候你们在哪里?我们一家出力不说,还花了那么多钱,吃的,穿的,用的,还是药钱,哪一年不花妈身上一两千啊……现在只是买你们的份额,是出钱买,又不是白要,你们一个个推三推四,哪家的兄弟象这个样子,比外人都不如!……泽良,小恒,走,我们不求他们,这个样子的兄弟说出去都丢人,我们找族长评理,弟兄家做事不能这么绝情……”
罗春芳越说越激动,猛的站起身,把面前的碗碟往桌子中间一推,一时间丁丁当当乒乒乓乓,汤水四溅,害得桌边几人手忙脚乱。
云泽安终于怒了。他是脾气好,但脾气好不等于没脾气,云婆婆是他亲娘,得知母亲“营养不良”的时候他已经很生气了,只是相对于对二弟的怒气,他自己的愧疚感更甚,这才没有追究二弟的事情。
现在看罗春芳这么嚣张,淡然道:“也好,把族长请来评个理也好,麻烦弟妹跑一趟。”
“妈,我们走,这些人就会占便宜,往后就当没有这门亲戚。”云恒起身去拉他妈,他是真的以为自己家吃亏了。
罗春芳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甩开儿子的手,一掌拍在桌子上:“不行,凭什么要走,不说清楚我们哪里都不去。我们照顾了婆婆六年,就是保姆也该有工资,弄清楚了,省城的保姆四百块钱一个月,今天我们把账算清楚,算不清楚打官司……”
苏清打断她:“妈给你做饭洗衣喂鸡喂猪,妈才是你们家的保姆吧?要给也是你给她,你还好意思要保姆费!”
“你看到妈给我们洗衣做饭啦?姓苏的你拿证据出来,拿不出证据就是造谣。”
“你要证据是吧?”苏清飞快地从旁边柜子上找出病历,递给云泽良,“四弟你看,她就是这么照顾妈的。”
云泽良拿起病历看了看,半天没动,然后把病历还给苏清,转头对罗春芳淡淡道:“二嫂你慢慢算账,打官司的时候通知我一声。”
罗春芳眨眨眼睛,懵了。
说白了她一个农村妇女,除了一哭二闹三上吊,能有什么手段?不过,她嫁过来这么些年,也算把云家人的脾性摸透了──人家是读书人,读书人都要脸皮好面子。脸皮那个东西,几块钱一斤?反正她的脸皮不值钱,她可以没脸没皮的闹,受不了你就认输吧……到目前为止,她这一招“人至贱则无敌”一直是所向披摩,没想到今天却踢铁板上了。
都是那个小本本,小本本上到底有什么?
看罗春芳把视线转移到病历上,苏清自觉出了一口恶气:“这个是妈的病历。你不是要证据吗,妈在你们家住了六年,到现在变成营养不良,医生白纸黑字,这个就是证据,你不是要找族长要打官司吗,都随你……”
“你们胡说,是婆婆身体不好,她自己吃不下东西,不要怪到我们头上……”云恒觉得这帮人完全就是不讲理,大叫起来。
云恒的大叫声中,罗春芳突然动手,她一下扑到苏清面前试图抢走病历。苏清的反应也快,立即与其争夺,奈何她远没有长年干农活的罗春芳强壮,等到其他人反应过来,她已经被罗春芳一掌推倒在地,病历也到了罗春芳手中。
罗春芳三两把撕碎病历,看着面前的碎纸屑,哈哈大笑:“你们不是有证据吗?你的证据呢?现在你的证据呢……我呸!”
……
堂屋那边的动静太大了,云苏阡陌听见不对劲第一时间冲过去,看到的就是父亲扶起母亲、罗春芳嚣张大笑的情形。此前他料到两家人会吵起来,但没料到会吵到这种地步,一时间怒发冲冠,黑着脸往里走。
云恒立即挡他面前:“你要干什么?”
云苏阡陌一把推开他。
看见对方出手,云恒心中暗喜,他只以为堂兄还跟以前一样,生下来就没有打架的资本,既然对方出手在先,就别怪他不留情面,不把这人揍到满地找牙他就不姓云……他这番心思还没有转完呢,云苏阡陌的手已经伸到面前,云恒只觉得一股大力袭到,身体被一掀而出,等他回过神,人已经撞到墙边柜子上,柜子被他撞的一阵乱颤,快要散架了一样,要死不死,柜子顶上有个旧花瓶,花瓶摇晃了几下,“咣当”一声,端端正正不偏不倚砸他脑门上……
世界彻底清静了。
两分钟后,一队人马急吼吼从云家小院冲出,云泽明背着儿子跑在最前面,云恒用手捂住脑袋,满脸是血,情形着实吓人。他妈一溜小跑跟在父子旁边,一边哭喊一边扶着儿子,云泽安苏清还有云泽良紧随其后,最后才是云苏阡陌和孟禾,一人手上一辆自行车,云苏阡陌冲着前面的人直叫喊:“二叔,用自行车,自行车更快……”
云泽明回过神站住脚,罗春芳回转身悲愤欲绝:“我们小恒要有点事,我要你……”她本来想喊“我要你陪命”,又觉得“陪命”太不吉利,一下子没了词。
云泽明用车搭了儿子,罗春芳也赶忙抢走另外一辆,他们一家在前面骑的飞快,等到后面几个赶到卫生院,云恒的脑袋已经包起来了,罗春芳正在旁边问医生:“我儿子头被砸了,会不会有后遗症啊?”
医生正在开药,头也不抬地说:“我们医院条件有限,你不放心可以送他去彤城医院,实在不行还可以去省城,省城有ct。”
“佟医生,这孩子是我侄子,他头上的伤严重吗?”
白水镇是个小镇,苏清又在镇政府工作,镇上跟“公家”沾点边的人她几乎都认识。
佟医生一看是她,态度马上变了:“原来是苏姐的侄子,放心吧,就是被砸了道口子,看着吓人,伤势不重,连针都不用缝。“
众人心上石头落地,只罗春芳冷哼了一声,对云二叔说:“不行,谁晓得有没有后遗症,我们要去省城检查,照那个……ct啥的……”
从医院出来已经是晚上九点,沿街的商铺虽没打烊,行人却很稀疏,路上的汽车也是骤减,白天看着还算繁华的小镇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
二叔一家人骑车先走了,剩下几人默默走在街头,都有种精疲力竭的感觉。云苏阡陌和孟禾跟在队伍末尾,没走两步,他心头突然涌起一种很可怕的感觉,那种感觉,仿佛被一条眼镜蛇盯上了,全身冰凉,恐惧感直透心底。
不对,有什么东西不对劲……顾不得找出“不对劲”的地方,他一把推开旁边的孟禾,然后推着爸妈还有小叔飞快地扑向街沿里侧,那里有一棵树。距树还有两三步的时候,耳畔传来汽车车轮与地面磨擦发出的尖锐刹车声,云苏阡陌没有回头,感知却清晰无比,汽车就在身后,似乎下一个百分之一秒就要撞到身上,危急之中,丹田处生出一股力量,云苏阡陌凭着本能下意识地把它移到后背,下一刻,背心遭受重击,巨大的痛楚冲击全身,他咬着牙竭尽全力把家人推将出去,自己却给卷到车轮下,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