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执念(上)
云泽良走出机场,很意外地看到老刘,老刘是庄文晓的司机,于是顺理成章地他被老刘载到“明园”──庄文晓情有独钟的一个烧钱场所。
走进包间,云泽良礼貌地叫了一声“大姐”,庄文晓没有起身,夹着女士烟的手点点对面沙发:“坐。”
看云泽良坐下,又说:“点了你喜欢的牌子,不想喝自己另外点。”
云泽良看看面前的香槟,摇摇头,他确实不想喝,本就大病初愈,又坐了好几个小时的飞机,着实疲倦得很,现在只想找个地方洗个澡睡一觉,要不是对方是庄文晓,他压根不会过来的。
庄文晓看着他,目光闪动:“你身体还好吧?早晨跟老沈通电话还说你恢复得差不多了。”
云泽良淡淡道:“没什么,刚下飞机,没有胃口。”
庄文晓叹口气:“这次的事,唉,我这个当妈的,实在是失职……好在你没事。”
“没什么,不是你的错,大姐。”云泽良的神态依然是淡淡的。
庄文晓看不出他的心思,只有狠抽一口烟:“算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会补偿的。”
然后从手袋中抽出一张照片,递到他面前:“我的事,还是要麻烦小良放在心上。”
云泽良接过手看了看,失笑:“新欢?”
“一个月前才搭上的,不知道会维持多久……你不要笑,这丫头年岁不大手段却不差,弄不好我真要栽她手上。”
云泽良看着照片上的女人──其实还算不上女人,只有二十来岁──突然觉得很荒谬很可笑:他和庄文晓这算什么,大奶二房联手打压刚进门的通房丫头?而且还是在二房差点被大房女儿弄死之后……
从“明园”出来,云泽良直接回了住处,一觉睡到晚上十点钟,然后起床洗漱,也没心思弄吃的,倒了一杯红酒站到露台上,看着下面的万家灯光。
突然想起老家的那个小侄子,嘴角不自禁地挑了挑,那么火辣辣的眼光,当他是死人么?死小子连亲叔叔都敢yy,以后他出柜的时候一定要给大哥递棍子,打断他的腿!
那个浑球大概永远都想不到,这次老家之行,他成了他最大的意外,也是最大的娱乐。时间过的太快了,一转眼连侄子都到了精虫上脑的年龄,十八岁啊,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难得的是心思还很细,还会跟他说“叔你要累了,就回家吧”……
累了回家去?
可惜老家的侄子不会知道,家,他早就回不去了。
云泽良十八岁的时候在干什么?
那年秋天,他从中州的乡村小镇来到京师,生活为他打开了一扇门,一扇通往梦想的大门,一切仿佛都才刚刚开始,然后,一切又都嘎然而止。
云泽良的家乡有句老话叫作“鸡窝里飞出金凤凰”,这个,大抵是鸡族们的美好愿望,鸡窝里面飞出来的一般都是凤凰男,一字之差,却是谬之千里,凤凰和凤凰男,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品种。至于云泽良,他不是凤凰,也没有变成凤凰男,只因为他来的地方,从本质上说,确实不是一个鸡窝……追根溯源,还要从云家的那个败家爷爷说起。
爷爷虽然败家,却是货真价实的中州大学堂的毕业生,做事常常不按理出牌,如假包换的另类一枚,以至于云泽良成年后常常被一个问题所困扰:老爷子赶在变天之前把家产败光了,到底是纨裤成性,还是聪明绝顶?……无论如何,老爷子败光祖业拯救了整个云家,此后三十年他家躲过了一场又一场的灾难,还奇迹般地保存了一批书籍和珠宝,可惜那些年农村生活极端困苦,能换钱的都换钱了,家里到最后只剩下一些“没用处”的书本,被父亲藏到房子的顶篷上面。
作为老爷子最中意的孙子,云泽良的童年是在“之乎者也”和“哈罗拜拜”之中度过的,甚至于他的整个小学都是由老爷子一手包办,因为成绩优秀,初中的时候他得以去彤城中学住读,三年后,住读的学校变成了省城某中学校,学费全免。
很可能是继承了败家爷爷的不靠谱,跟多数底层人家的孩子不同,云泽良从小就没有那种非常强烈的想要“出人头地”的愿望,读书用功纯粹是习惯使然,兼之起点高于同龄人,考上京师外国语学院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至于为什么学外语,很简单,十八岁的云泽良心中有一个梦想:他想要背着背囊走遍世界,去看看大峡谷的沟壑、撒哈拉的落日、还有威尼斯的旖旎风光……直到他遇见了沈媛媛。
沈媛媛是高他一级的学姐,云泽良到最后都没有搞明白这个学姐是怎么注意到自己的。他一向不热衷集体活动,没有参加任何社团,又没什么权利欲,学生会也跟他无缘,沈媛媛又高他一级,两个人基本上没有交集。
云泽良外貌出色,气质比外貌更加出色,属于“早恋”的高危人群,事实上他从来都不缺少粉丝。不幸的是他发育很晚,一直没有开窍,压根无法领会女孩子们的暗示,一任落花随流水。沈媛媛这件事也是一样,对方在图书馆拦住他,向他借书,他愣是没有产生任何遐想,如果不是沈媛媛,这次的结局多半跟以前一样,最终以女孩子的黯然神伤而收场。
图书馆借书之后,沈媛媛又制造了几次偶遇,看云泽良依然没有反应,大小姐干脆半路堵人,非常直白地说我喜欢你,我们可不可以交朋友。
云泽良当时的反应,老实说是惊讶多过高兴──那个年代,很少有女孩倒追男生的,尤其是沈媛媛这种家世良好的漂亮女孩。但是云泽良一点也不反感,他长这么大还没有接触过沈媛媛这种类型的女孩:自信,直白,大胆,热情似火……
虽然到最后云泽良都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爱上沈媛媛,就如同到现在他都不清楚自己是不是一个gay一样,但是十八岁的那个秋天,是他记忆中最美好的季节,女孩子明朗的笑容从未褪色,一如一碧如洗的蓝天,还有那些绚烂到惨烈的红叶……然后,沈燃出现了。
沈燃为什么会出现?对了,他是到学校看沈媛媛的。女孩子本来就是不管不顾的大小姐性子,陷入热恋后便把家人抛到脑后,整整一个月没有回家,沈燃那天路过外语学院,顺路进来确认侄女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差不多都忘记了,唯一记得的是,那是一个初冬的黄昏,沈燃站在车边喊媛媛。沈燃开什么样的车,穿什么样的衣服,身后是什么样的背景……云泽良一概记不得了,只有沈燃初见他的那个眼神,令他终生难忘,虽然他宁可忘记。
当时沈燃的眼睛骤然亮了,直把云泽良吓了一跳,好些年后他才明白,那是野兽发现猎物时,志在必得的眼光。
后来云泽良曾经无数次地问自己,如果那天拒绝了沈燃,命运会不会有所不同?可惜这个问题永远也找不到答案,他不是他的幸运侄子,老天没有给他一粒后悔丸。
沈媛媛看见沈燃很紧张,她的家世跟云泽良差距太大,她害怕家里会拆散他们。沈燃的态度却是出乎意料的和善,带他们出去吃晚饭,餐桌上讲起很风趣的笑话,还问他们周末要不要去山上的别墅玩,天气预报会下雪,山上的话,应该会大雪铺地,可以打雪仗堆雪人,到时候他的太太和女儿都会过去……那时候还非常单纯的云泽良,那时候还没有见过大雪更没有打过雪仗的云泽良,就这么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