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想,也许自己将张太守想的太坏了。
众县令都聚在大厅中,等着郡守召唤,几个一堆地说着闲话,有些谁也不搭理闭目养神。
林天想搭话没人理,闲坐着无聊,便侧耳听旁人说些什么,他很想融入县令们的小圈子,但却备受冷落。
大汉的县令大多是积劳上来的,许多人连续在一个县里留任,年纪都比较大,而林天还是个童官,俗话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谁会有心情和一个未及冠的小郎君说话呢,更别提还要同朝为官有别扭了。
除了官宦子弟,一开始就能依靠父萌,得到四百石以上的官职,县令们大都是从小吏慢慢地捱上来,对于林天这样的少年得志又不缺钱花的人物,他们都会自觉地远离。
而一些人起初抱着说不清的目的接近,查探完毕林天的背景之后,又依旧选择了避开。
林天觉得很无奈,这种无声的抵触一般情况下无法破解,只有慢慢地积劳混资历,或者是在平陵县干出一番成绩,速速升职,离开这里。
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别的法子。
他和他们之间就像是一只鹅进入了鸡群。
身边未被郡守召见的县令们越来越少,到了辅食时分,林天方被请进了郡守的公房。
一进门,就瞧见一个穿着白色官服的中年男子正襟危坐在案几之后,这便是新太守了,林天不敢仔细端详,立即上前施礼。
两人见过礼后,张敞便虚指了个位置,让他坐在案几旁,询问了一些平陵县的事务,尤其是皇帝关注的平陵县荒山种桑的事情。
林天对答如流,谈及了对县务和郡务的看法。
两人之间一直都保持着愉快的氛围,在林天眼中,张敞就是一个谦逊的长者,对他的态度非常友好。而在张敞眼里,林天是一个聪慧又有点运气的小童官,言谈流畅,说话做事都有超出年龄的老练,在很多事情上比经年的老吏还了解。
双方本就没有什么利害冲突,第一面的印象也不算坏,对对方也是闻名已久,今日终于对上了号。
这是一场期盼已久的会面。
从早上等到了现在,林天腹内开始鸣叫起来,张敞似笑非笑地看了看满面涨红的林天,命人摆上辅食,和林县令共进。
林天立即谢上官赐,两人安静地进完了辅食,待到林天离开郡守的公房后,新任县令被郡守留餐的消息就传遍了县令的圈子。
“那小童官有背景,听说娶的是丞相长史的女儿为妻,张太守也给几分薄面,”一个下巴长长的县令首先说。
另一个胖胖圆圆的县官,顶着个大肚子,道:“听说林县令最近大手笔,将平陵县的荒山全都种上了桑树,我们是不是应当……”
“哎,朝中有人好做官呢,林县令背后定然有扶手,家中又有钱,听说娶得还是个美娇娘,小小年纪,嫁妆多的令人咋舌呢,你我那有这样的福分,与其在这里羡慕嫉妒,不如去道个喜吧,”年纪大点,早被磨圆了棱角的县令道。
众人纷纷点头,张太守留饭这件事,给了林天很大的一个面子,让众县令艳羡不已。
大汉非常重视太守,任职前皇帝一般都要亲自召见,慰谕有加。
当今皇帝曾说:“百姓是安居乐业还是对朝廷心怀怨恨,全都靠这些二千石的太守。”
太守做好了,就能直接被调任为三公九卿,三公九卿的属官,也常常被放出来做太守,做好了,回到朝廷后,会更加得到重用。
所以世人都认为做太守是通天梯。
太守为一郡之首,权力非常大,可以举荐和罢免县令、县长,郡府里的属吏均由太守自己从本郡人中任免,太守的手中还掌握虎符,竹使符,能够节制本郡驻军。
这样的通天梯看重林天,林天的前程非凡,县令们立即扭转了对林天的态度。
待到林天和赵成两人在郡里的集市上转悠回来的时候,行辕里的众县令都围上来热情地和林县令招呼寒暄。
赵成抱着一大堆的东西,跟在主子身后,这些县令太热情,害得赵成要抱着站好久,两只胳膊都累的不行。
林大人出来逛逛,买的东西里面十件里面就有九件是用来讨好娇娥的。
回了房间,赵成嘟嘟囔囔地道:“先前还穷在闹市无人问,大人怎么转了一趟集市,就成了阔人了。”
林天慢悠悠地道:“还不是为了张太守的那顿饭,至于张太守呢,还不是为了平陵县的荒山种桑。本县令做出了成绩,也是郡守的成绩。太守就算要拿我的把柄也不急于这一时呢。”
赵成慨叹地点点头,“这做官看起来体面,其实也是一样的艰难呢,暗潮汹涌着呢。”
“做什么不艰难呢?小官儿连丞相的大奴都比不过的,当年霍光家的大奴和御史大夫争道,还带人去御史大夫的府上砸门辱骂,御史磕头赔礼才将人送走呢。说起来赵成你跟着娇娥嫁过来,真是人往低处走了,”林天感慨地道。
赵成听了连忙表达忠心:“赵成一心看好林大人,只要林大人和夫人将大奴当成心腹第一人,在那不一样,如今赵成在平陵县也威风的很。”
“你这个滑头,”林天笑骂。
赵成正色道:“大人当年收拾李梅和栗姬的时候,大奴就知道了大人的手段,跟着大人才是人往高处走呢。”
林天默了默,道:“也不知道严延年如何了。”
门外响起了“砰砰”的敲门声,声音颇有些急切,林天奇怪地看了眼赵成,赵成连忙前去开门,苗公立即冲了进来,满脸都是汗,弄的花乎乎的。
“出了什么事?”林天站了起来。
苗公大揣着气,扶着腰,叫道:“大人,事发了,事发了。”
赵成连忙捧过一碗水来,苗公咕嘟咕嘟地灌了一肚子,才有劲道:“老子跑了一晚上没眨眼才撵到这里,昨晚上,那姓柳的果然干了坏事,拿着刀子准备阉马时,被我们堵了个正着。”
“人呢?”
苗公脸上洋溢着得意,奔波了一日一夜,竟然没有看到倦容,“被我带上一起来了,骏马监和姓柳的都在外面候着,这两货累的走不动了,就坐在院子里,这事情大,县里收拾不了,还需要交到郡里来。李功曹随后就到。”
“苗公有勇有谋,这事能成全都靠你,”林天连忙夸奖。
苗公“嘿嘿”地笑着,一点都不谦逊,能当场抓住柳公做坏事,的确是需要连续蹲守和监视的。
张敞刚与郡里的县令们交谈完,正准备回后院歇息,夫人已经叫侍女来看过几回了。张敞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公事绝不会代入到后院里去,每日和夫人儿女的相处时辰都是固定的,今日首次与各县的县令相见,耽搁的晚了点。
小童走了进来,禀道:“决曹掾和贼捕掾两位大人要见太守。”
张敞的眉毛便皱了一皱,想着是不是要让郡守府中的属官都熟悉新上官的习惯,尹太守才会这么时时刻刻地准备与下属商谈抓捕盗贼,决冤狱,张太守并不认为晚那么一晚就有什么不同,更何况如今扶风郡最重要的事情已经不是抓捕盗贼了。
“可曾提及是关于什么事?”
“太守,听说是平陵县发生了一件案子,平陵县的县尉和骏马监不敢自专,连夜带着人犯……”
“平陵县?速速叫他们进来,”张敞听到了平陵县就有些心惊,再加上骏马监,头就有些疼了。
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情和张太仆脱离不了关系,虽然知道张太仆会想着法子给这个小童官来点什么,甚至想通过他的手收拾林天,但眼下这个时候是不是太急了点?
才来郡守府,处理事情一定要小心谨慎,张敞做了多年的官,怎么会不清楚这一点,心下不免就对张太仆有些不满,这是一种变相的胁迫,要看自己究竟站到那一边吗?还是想趁着自己刚来,什么都没有搞清楚,想浑水摸鱼,事后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呢?
“去,给夫人说,我今儿有大案要办,会晚些回去,夫人不用等我,”张敞定了定神,又吩咐道。
不到半刻的功夫。
决曹掾、贼捕掾、林天、苗公、骏马监、柳公还有两个目击证人,都到了厅堂。
柳公万万没有想到,张太仆口中万无一失的布置,这么不管用。
刚一出手,还没有将汗血宝马怎么着,苗公就出现了,又把为了避嫌请了长假的骏马监抓了来。
一日一夜的奔波,将这个年过半百的老汉颠得骨头都散架了,站在厅堂里,两条腿颤颤巍巍地打抖。
张太仆说过,新来的太守是自己人,柳公暗暗打气,千万不要乱了阵脚,自个可是太仆的岳丈。
“太守,冤枉呢……”柳公立即哭泣着上前。
决曹椽将他喝止,立即上前在张太守的耳朵跟前低语了一阵。
张敞心里翻起了巨浪,为了搬到林天,张家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啊。
冯世奉从大宛带回来的汗血宝马,被专程调到了平陵县的牧苑,紧接着,张太仆新纳的良妾的父亲就被抓住在牧苑,意图不轨,要阉割宝马。
还好那匹叫做“象龙”的宝马留在了上林苑,若是出了点事,谁都招架不住。
这个局做的真的太粗暴低级了。
但若是真的成了,却又非常有效。
张敞觉得心里堵得荒,抬眼看了看那个神情淡然的小童官,这个林天,真的有点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