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醉如泥的三少忽然从那张大床上坐了起来。
一片漆黑的营帐中,只有他那双眼睛闪耀着星辰般的光芒。
躺在他身旁的宋清睡眼惺忪地坐了起来,而华蓉则翻了个身,低声嘀咕了一句,又继续沉沉睡去。
宋清揉了揉眼睛,看了看横七竖八睡在大床上的几个女子,她们的鼻息都很均匀,显然睡在三少身旁,让她们格外放心。
宋清小声问三少:“酒醒了?”
三少点了点头,“从开始就没醉。对我来说,喝酒就像喝水一样,酒精全部我化成汗液逼了出去。”
宋清问道:“你不放心公子羽?”
三少缓缓摇头:“在这个时候,我还是放心他的。我只是不放心喝醉酒而已。”
宋清又问:“那你现在起来做什么?”
三少嘴角浮起一抹诡异的微笑,道:“公子羽来了。
宋清的神情陡然紧张起来,她眼中光芒一闪,两只眼睛又变成了漆黑、银白、火红的三色瞳仁。
“不用紧张。”三少微笑道:“公子羽不是来找我的,他一个人都没带,也没刻意隐藏形迹。他到的,是悯柔的帐蓬。”
宋清那三色瞳仁渐渐隐去,奇怪地问:“他找悯柔干什么?你不是说过,悯柔是公子羽唯一的弱点吗?他怎么敢这么光明正大地在你面前暴露他的弱点?”
三少脸上的笑容愈发古怪起来,“公子羽没有隐藏形迹,是故意要我知道的。他想让我知道,他找悯柔是堂堂正正的,没有什么见不得光地事。至于在我面前暴露弱点。呵呵,恐怕他也是故意的。弱点如果利用的好的话,反会成为令对手致命的机会。可能从现在开始,公子羽这个最大的弱点,我们也不可轻易相信了。”
公子羽在悯柔帐门前徘徊一阵,脸上神情变幻不定,最后终于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似地。向着帐蓬里面轻声道:“悯柔姑娘,赢羽请见。”
他的自称很谦逊,之前在任何人面前,他的自称一律是“本公子”。虽然他现在已经自立为王,但是自称“本王”好像没什么意思。在没有夺得天下,登上皇位之前,他还是觉得自称本公子顺口一些。可是现在在悯柔面前,他罕见地自称为赢羽,这种谦逊若换在旁人身上、恐怕已经受宠若惊。大惊失色了。
他的声音很轻,但是他知道悯柔可以听到他的声音。他甚至相信,早在他在帐蓬外排徊的时候,悯柔就已经知道他来了。
因为悯柔虽然从未展露过武功,但是身为药先生看中的得意弟子,悯柔的一身武功,绝对不弱。而公子羽此行又未刻意隐藏形迹,悯柔可能早就发现了他。
至于三少。公子羽心中已经肯定,三少现在应该已经在隔壁的帐蓬中竖起耳朵听他说些什么了。
过了良久,帐蓬里面亮了起来,悯柔那柔柔的声音从帐蓬里响了起来:“不知公子深夜造访。有何要事?悯柔已经睡下了,如果没什么紧要地事,公子还是请回吧。”
深更半夜,一个大男人跑到一个单身女子的帐蓬前,要求见那女子,被拒艳是很正常的事。即使公子羽这种身份,提出这种要求。也是过份了。如果悯柔不拒艳,那才叫异常。
悯柔的回答在公子羽意料之中,不过公子羽并没有打算放弃,他微笑着说道:“冒昧打扰姑娘清梦了。赢羽请见姑娘倒也没什么紧要事。不适赢羽观姑娘身负之内功,与赢羽熟识的一位前辈极为相似。不知姑娘和药半仙药先生如何称呼?”
公子羽凝神倾听,他听到帐蓬里悯柔那原本平和的呼吸声,在他说出药半仙之个名字之后,明显地急促了一下,然后便是一阵起床穿衣的悉索之声。
公子羽脸上的笑容更加畅快了这笑容不是奸计得逞的那种笑,倒像是一个顽皮的孩子,在自已的小聪明奏后,那种得意的笑。
而隔壁帐蓬里地三少,则微微一惊:“药半仙是谁?悯柔的师父?怎地武林中从未听说过有这一号人?”
以前秦家和铁家的势力,以及他们两家投集情报的能力,江湖中没有什么成名高手能瞒过秦铁两家的耳目。
所以三少在出道之前,就已经对大秦武林有着详细的了解,凡成名人物,知名高手,著名隐士,他几乎都有所耳闻。可是现在,却从公子羽口中听到了一个从未听闻的名字,而且这名字又似乎与悯柔有着莫大地关联。
这超出三少掌握的情况,不由让三少有些惊异。
公子羽现在心里是很得意的,他知道当他报出药半仙这个名字之后,三少心中一定会起疑心的。他也知道三少应当早就看出他对悯柔有意,甚至可能想到悯柔是他公子羽唯一地弱点所在。
但是公子羽也有绝对的理由相信,三少低估了悯柔对他公子羽的破坏力。
诚如药半仙所言,悯柔就是公子羽的心魔,如果没有这个心魔的话,公子羽便可达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无情七重天”至高无上的“绝无情天“境界。到那个时候,公子羽就可以将金乌玄功和葵水神雷完全融为一体,阴阳并济。他也将不再是人,而是神了。即使龙吟虎啸合壁,那神铸的天兵,又怎能敌得过真正的神?但是悯柔这心魔却撼动了他那向来心如止水的无情境界,他不再无情,这心境自然无法时时保持。尽管他的武功仍未有退步,但是再进一步却是不能,甚至还会有走火入魔之祸。
所以公子羽必须杀了悯柔。但是他现在还不能杀,他还必须留着悯柔,让三少知道,他还有弱点,借此让三少放心。
公子羽非常清楚,一个没有弱点的人会时时被人惦记,时时对他提高警惕。而对一个有弱点的人。则不会产生那么强地警惕心,甚至会有所私懈。因为有弱点的人,往住比较好杀。
公子羽不指望三少会对他有所松懈,他只需要让三少知道,他现在还有弱点就行了。
而自己的弱点利用得当的话,也会变成对方的致命弱点。
这时悯柔出来了。
一身雪白的丝绸长裙,瀑布般的青丝披散在肩头,脸上带上点点睡意,额头上还有着淡淡地水痕,显然是匆匆擦洗过脸的。
她没有邀公子羽进帐。深更半夜,邀一个年轻男子进自己的卧房不太妥当,所以她选择在帐蓬外面跟公子羽说话。
见了公子羽,悯柔对他微微行了个礼,柔柔地道:“公子认识师尊?”
在见到悯柔出来的瞬间,公子羽有刹那间的失神。但他马上又恢复了常态,在听到悯柔这一问之后,微笑着道:“不敢有瞒姑娘。尊师药半师药先生眼下正在赢羽军中任客卿。”
悯柔看着公子羽1,道:“师尊现在可在军中?能否让悯柔一见?”
公子羽摇了摇头,道:“尊师现在东海陈郡。他老人家年迈,赢羽不敢带他随大军渡海远征。”
悯柔叹了口气。道:“悯柔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师尊了,也不知他老人家这些年可好。当年师尊他老人家不辞而别,悯柔去找他时,那石窟已经空无一人,悯柔为此还伤心了好一阵子。”
公子羽心中暗叹:“你见不到你师父伤心,却不知你师父向本公子进言要亲手除你。唉,药先生是个好人。为对本公子尽忠、连唯一的爱徒都可舍去……”嘴上却道:“尊师好得很。他老人家老当益壮,又檀医药之理,连伤寒之类的小疾都未曾生过。这次渡海远征。尊师本打算随赢羽同来的,但是赢羽念及尊师年迈,将他留在了陈郡。
悯柔点了点头,道:“多谢公子告知师尊近状。公子,既然师尊在陈郡,为何我们还在陈郡之时,公子不早些告知?”
公子羽摇了摇头,缓缓地道:“尊师不愿见姑娘。”
悯柔眼中闪过一抹惊异之色、声音也颤抖起来:“那是为何?难道悯柔做错了什么事、师父不愿认我这个徒儿?”
公子羽苦笑道:“那倒不是。悯柔姑娘温柔婉约,生性恬淡,又怎会做出令尊师不喜之事?只是姑娘是跟着三少来的,而三少与赢羽……唉,我们之前的关亲姑娘应该知道一二。而尊师却是赢羽地客卿,这件事不怎么好调和。
悯柔心中猛地浮出“各为其主”这四个字,顿时心中了然。但是她还是有些不甘地道:“公子,你和三少不是已经和解了吗?你们联手兵征大日,这一路上三少他们助你攻城掠地,给你们减少了很多损失,最后更与你联手对付大日天皇,你们曾共同浴血,这可是兄弟一般的情感,为何还要彼此争斗?做朋友不是很好吗?”
公子羽看着悯柔,心神忽然一阵恍惚。他心底有个声音冒了出来:“是啊,为什么不能跟三少做朋友呢?我们曾共同浴血,曾联袂闯关,曾把臂饮酒,曾谈笑甚欢……这可是只有好朋友,好兄弟才会一起做的事啊!谁敢跟不信任,不放心的人同上战场呢?不怕他背后捅你一刀吗?“可是悯柔,你真是单纯得令人怜惜。你虽然聪明,却不知道这世上的人情世故。为了利益,仇人可以变成朋友,朋友也可以变成仇敌,更何况我跟三少争夺的,是这个江山。他有君临天下的雄心,我有一统四海的壮志,我们是不可调和地,他不会臣服于我,我也不会向他俯首。
一山不容二虎啊!
“这就是男人,男人的世界,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为了这个天下,我可以杀了你这个唯一让我动心动情的女子。为了这个江山,三少又何尝不会利用你造出地弱点呢?“这次兵征大日,你完全不必来地,他可以遣人送你回天京城、然后轻装上阵。可是他为什么一定要带着你这个虽会武功,但在战场却完全帮不了他的柔弱女子飘洋过海、远征大日?还不就是为了让我能看到你。让我心中一直存着这弱点吗?“甚至必要的时候,他会利用你来挡我的杀招,你和他的感情,远不及那些令他能单骑闯关的女子们深厚啊!悯柔啊悯柔,你真是太单纯了,如果我不是公子羽,如果我不是天下第一高手,我现在就可以抢了你逃走,跟你隐居在无名地山涧中,终老一生。
“可是若我不是公子羽。若我不是天下第一高手,又如何从三少手中抢到你?可是公子羽这个天下第一高手,就算能抢到你,也不能留下你啊!因为你是我地心魔,能让我致命的心魔!”
悯柔见公子羽一直沉默,神色也是沉凝如水,以为他在考虑是否与三少会敌为友,顿时柔柔地一笑。道:“其实你和三少做了朋友的话,天下也就太平了,百姓也就不必受苦了。你和三少都是罕见地天才,你们中间的任何一个。都可以成为一代明君。若你与三少做了朋友,项王也就打不下去了,他不敢跟你们两家打的,你们三家不用刀兵相见,便可握手言和。到时候共同推举一个皇帝出来,由另外两人协助,治理天下。不是很好吗?”
公子羽心中已满是苦笑。
悯柔想得太简单了。是啊,像她那样自小在山林间长大,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的柔弱女子,又怎会知道世上的人心鬼蜮?正因为他和三少都有才。所以才会彼此不服。他们心底下是互相佩服的,可是要让他们承认一个本来该与自己平起平坐的人地领导、那他们是死都不会同意的。
若是三少是庸才,公子羽想都不想,便会直接与三少结盟,就算暂时承认三少的领导又怎样?一个庸才还不是被他公子羽握在掌心。
可是他无法把握三少,三少也无法把握他。两个天才之间,必须有一个死掉,另一个才能安心地做皇帝。
“悯柔,你说得很有道理。”公子羽微笑着看着悯柔,说的话却不是他心中所想:“其实我跟三少这两个月,确实已经建立了兄弟一般的感情。我们做朋友不是没有可能的,我的确也很想和他做朋友,只是恐怕他会不愿意。
悯柔笑了起来,“他怎么会不愿意呢?我看他应该很高兴与你做朋友的,你们两人就好像能交心地知己一般,像你们这样的人物,和普通人又怎能做朋友呢?你说,这世上,是不是只有三少配做你的朋友?”
公子羽点了点头,道:“确实只有他。秦家兄弟虽然个个俊杰,但是秦风太冷,秦雷太霸,他们的性子与我有太多不合之处,做不得朋友。只有三少,他地性子才最合我意,我也最想和他做朋友。我很讨厌打仗,打大日国,是为了中原百姓的千秋之计,而我们中原人自己,现在却还要打,实在是骨肉相残,今我心痛。若能与三少做朋友,将兵祸消弥于无形,我也是很愿意的。只是,我怕三少不会同意,毕竟我手握重兵,又是天下第一高手,他可能会害怕我,从而不敢相信我。”
“不会的,”悯柔笑道:“三少他心胸开阔得很。我虽然跟随他的时间不长,可是心里也把他当成我的知己了,对他的心胸见识,我都佩服得很。公子你不必担心,这事我去跟三少说。
公子羽对悯柔一揖到地:“如此,多谢姑娘了!若姑娘能说服三少,实乃我中原百姓之大之大幸,实乃我中原上朝之大幸!”
悯柔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公子不必如此大礼,悯柔受不起。悯柔此举,实是不希望看到你们两个辛辛苦苦建立起来地友情,就这样轻易地摧毁。嗯,悯柔明天早上去跟三少说说此事。”
公子羽温柔地一笑。道:“姑娘不必担心,赢羽跟三少终会化敌为友的。我们现在已经是朋友了、不是吗?好了,不打扰姑娘休息了。赢羽告辞。”
说罢,他又对着悯柔一揖到地,结束这不合他身份的大礼之后,他才慢慢离去。
悯柔在帐前站了一小会儿,直到公子羽那略显萧索的背影消失之后,才回了自己帐蓬。
隔壁帐蓬里,三少与宋清均是神情凝重。
刚才公子羽与悯柔地对话一字不落地被他二人听到了耳里,三少自然明白,公子羽那番话其实也是说给他秦三少听的。
“好快!”三少缓缓地道:“想不到公子羽出手这快!居然这么快就把悯柔这个他唯一的弱点,又变成了我和他共同的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