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昔昭笑着催促道:“你快与我说说。”
虞绍衡温声道:“娘曾动过说媒的心思,打的是亲上加亲的主意,从侯府世交或是姻亲之中选个人。这样一来,相府也不需再与哪家权贵联姻,不需顾虑被人忌惮。”
“世交或是姻亲……”叶昔昭目光微闪,笑意更浓,“除了武安侯、定远侯这些人,娘是不是也考虑到了二弟妹那两个妹妹?”
虞绍衡笑着颔首,“只是你都无心理会,娘自然也就不好与你提及了。”
叶昔昭有些不好意思,“当下要管的话,弄不好就与娘家伤了和气。我在娘家总是没个样子,收敛不住脾气。”
虞绍衡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脸,“得了闲与娘说说这件事。”
叶昔昭点一点头,“嗯,知道了。”之后命人传膳,陪他吃完饭,又送他出门去上早朝,这才返回寝室睡了个囫囵觉。
这一日的叶昔寒,请了一日的假。
一早,他用罢饭,目光直直看住许氏,半晌也不移开视线。
许氏被他冷漠的神色、直勾勾的视线弄得心里发毛,勉强挂上笑脸,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看着我?”
叶昔寒语声冷淡:“我必须要好好看看你,看清楚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许氏叹息一声,“你有话不妨直说,是不是还是要与我说二爷的婚事?”
叶昔寒语声缓慢几分,“我不是要与你说,我是吩咐你:日后不准再在娘面前说三道四。”
许氏认真地点一点头,“我记住了,你放心。”
叶昔寒闻言笑了起来。她是这样,母亲也是这样——他与她们说了什么,她们都会满口答应下来,可之后还是坚持己见。就是因为总是这样的情形,叶昔朗的婚事才一直横生波折没个结果。就是因为她们总是这般阳奉阴违,父亲才会被气得暴躁不已。
沉吟片刻,叶昔寒道:“你收拾一番,带着孩子回娘家去吧。何时昔朗成婚,你何时再回来。”
“你说什么?”许氏蹙眉看着他,“为了别人的事,你居然要把我赶回娘家去?”
“什么别人?”叶昔寒神色终于有了起伏,他浓眉倏然蹙起,“那是我的兄弟!是以往一起与我出生入死、日后与我同心协力支撑起相府的兄弟!你这鼠目寸光的,整日为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与昔朗过不去是为哪般?!”
“我鼠目寸光?”许氏伤心不已,泫然欲泣,“我是为了什么?我还不是怕你日后被别人抢了风头、抢走相爷的照顾?我怎么知道你日后还会不会犯浑,又怎么知道你会不会被逐出家门?若到了那种地步,相爷能倚重的是谁?只有二爷!我与娘苦心为你打算,到了你眼里,竟是鼠目寸光?”
叶昔寒则是失望不已,“原来我不论怎样上进,你还是不能全然信我。在你眼里,我还是那个天性难改不成器之人。”之后目光转冷,语声骤然转高,“便是如此,你不是更应该劝说着娘给昔朗找一门好亲事?是我得失更重,还是相府基业更重?!你哪里有个名门长媳的胸襟做派!”
许氏被他的高声责问先是吓得一抖,随即就落了泪,“我是没见识,我嫁了谁就只为谁活着。娘不也一样?哪怕你一无是处,只要你膝下子嗣成器即可,你便还是能承袭相府基业。若是二爷婚事太好,于你有什么益处?二爷有才干,再娶个胜我一筹的女子,日后子嗣岂不是也要胜过我们的涛哥儿?他们夫妇若是处处都比我们强,日后叶家就是叶昔朗的叶家,没有你我什么事了!”
“说来说去,你就是不信我,不论我怎样奋发图强,你还是看准我迟早被爹嫌弃。”叶昔寒失望至极。再没有比枕边人不信任自己更让人无奈沮丧的事了。语声顿了顿,他才耐着性子,语重心长地道,“不论怎样,我知道我自己是谁,知道日后该如何谋取前程,你信与不信都无所谓。你怎么就不明白,独木不成林,单凭我一人,撑不起相府基业。你怎么就不想想,一生长得很,来日若是我到地方为官,而爹娘又年事已高,家中是不是需要昔朗帮忙照看?凭你这般见识的一介女流,撑得起一个叶家么?你如今等着看昔朗的笑话,来日别怪他也看我们的笑话!他若是连二姨娘都失去的话,你与娘再处处给他下绊子,这个家对于他来说算个什么?我与他再怎么兄弟情深,又怎么抵得过你是非不断地离间?”
这番话,叶昔昭与孟氏说过,孟氏又与许氏提过。婆媳两个是一个心思——那又怕什么,便是到了那时候,涛哥儿已经长大了,难道涛哥儿就不能支撑门户么?
看出许氏的不以为意,叶昔寒是真的生气了,唯有将最为严重的问题实言相告:“你知不知道,你这情形我再纵容下去的话,便等于是帮着你逼着昔朗与我反目成仇!我还实话告诉你,他想让我丢掉官职、被皇上厌弃,容易得很。相反,不论谁想要算计他却是难上加难,他人正不怕影子斜,没做过我以前那些糊涂事!痛改前非是何意?我许多事瞒得过别人,还瞒得过如今同在一屋檐下的昔朗么?”他的妻子竟不明白,如果把兄弟情义忽略不提的话,那么,该心虚该提心吊胆的人是他。他的兄弟想让他一无是处的话,太容易了。
末几句,让许氏神色一凛,顾不上气恼了,失声道:“你说的是真的?他要想暗算你,竟是轻而易举?”
“那你以为怎样?昔朗若是有心毁我,我早就被皇上赶回家了!你还指望着我承袭相府基业?可笑。”叶昔寒嘘出一口气,“别说我们兄弟两个如今同心协力,便是情分浅薄,你也该处处讨好他才是正经。”看住许氏,又是叹息一声,“你这糊涂的女人,别人都盼着夫君与兄弟和睦,而你却是反其道而行,巴不得我与昔朗成为仇人。以往只看你对我的情分,觉得你甚是体贴,对我算是仁至义尽了。而到了如今,我才知道你竟是经不得事,这般不识大体,竟是埋在我身边的祸根!”
许氏脸色越来越苍白,被听到的关乎叶昔朗前程的话吓到了。
“要不就痛改前非,好生规劝娘莫要在坚持己见,悉心照料二姨娘。要么你就收拾东西回娘家去。”叶昔寒是下了狠心要调·教妻子,也就放了狠话,“你日后若依然如此,别怪我不顾夫妻情分将你休了!我容不得整日里盼着兄弟不睦、家宅不宁的女人在我身边!”之后,拂袖而去。
而在同时,叶舒玄也已无从容忍孟氏近期行径,诸多不满叠加,到今日化成了怒火。
女儿规劝过两次,那两次孟氏都是一样,嘴里答应得好好儿的,等女儿一走便与他认错,可是不出两日便又变成原样,明里暗里跟他较劲,甚至闹出了退掉亲事的丑事。如今倒好了,女儿、外孙女不回娘家的门了,更不曾再派人来相府打听什么。长此以往,好不容易与虞绍衡生出的翁婿情分,不消多久怕是又会回到原来的情形。
二姨娘病倒之后,这内宅的婆媳两个也不知派人好生照料——已是没有多少时日的人了,怎么就不能大度一些付诸些人情?若非如此,昔朗又怎么会告假在家,亲自照料二姨娘?
这般情形发展下去的话,他恐怕就会成为第二个安国公。连家事都处理不清,还有什么资格出入朝堂?
怒火燃烧之时,他反倒前所未有的平静理智,迅速作出了定夺。
叶昔寒在房里不过是威胁许氏要休妻,而叶舒玄却是动了真格——他今日称病在家,在书房写好一封善妒为由的休书,回到房里,拍在孟氏面前。
孟氏一看之下,僵滞半晌之后,身形开始簌簌发抖。
叶舒玄不以为意,并未落座,分外平静地道:“好话歹话都与你说尽了,你还是执迷不悟,惯于阳奉阴违。多年夫妻情分,若非逼不得已,我也做不出这等事。你好生思量一番,若有悔意,便去二姨娘房里一趟,告诉她你会尽快为昔朗定下婚事操办喜事;若无悔意,便去别院住下,我既已生了休妻的心思,便已容不得你继续留在相府坏我门风!”转身向外时又道,“你敢为此事胡闹,闹到昔昭那里让人看笑话,我就陪着你,将这笑话闹得天下皆知。”随即语声隐隐带着自嘲的笑意,“生平也不是没闹过笑话,不差多这一次。”
孟氏还未从震惊、怒火中缓过神来,许氏便哭哭啼啼地前来找她了。
“娘……”许氏哽咽着道,“这可如何是好?大爷竟起了休妻的心思……”
父子两个竟在同一日起了这样的心思,难道说,她们真的做错了?
许氏跪倒在了孟氏面前,“娘……我们、我们还是依照着大爷的心思行事吧?大爷今日把话与我说透了,我们还是对二爷好一些,日后就算是供着他也认了……娘,若是闹到二爷对大爷存了歹意的地步,大爷可就前途尽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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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昔昭听管事回完话,又回房核对了一些账目,正琢磨着去太夫人房里说说叶昔朗的婚事的时候,孟氏与许氏过来了。
她听了之后,第一反应是苦笑,真担心两个人是反过来劝她改变心意的。
之后,自然还是要命人快些请两个人到了东次间。
孟氏神色沮丧,隐隐透着懊悔、担忧,许氏则是刻意施了脂粉,神色与孟氏大同小异。
叶昔昭命人上茶,遣了下人之后才问道:“你们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了么?”
“昔昭,”孟氏坐到大炕上去,携了叶昔昭的手,正色问道,“依你看,昔朗是不是真的品行很好?他日后会不会翻出昔寒的旧账,向皇上弹劾昔寒?”
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叶昔昭看看母亲,又看看正盯着她看的许氏,猜着大概是叶昔寒与她们两个说了个中利害。
叶昔昭信任叶昔朗的品行,源于前世今生所有的记忆。说到底,前世相府落难时,叶昔朗算是被她、父亲、大哥连累了,平白被牵连其中,却一直未曾站出来为自己洗清干系,只默默陪着父兄受了那一段牢狱之灾。到了那等地步,都不曾背叛家门的人,已足以值得她全心信任。
虽然心里有答案,叶昔昭却不知道孟氏问及这些是何目的,便只是反问一句:“娘为何问起这些?”
孟氏与许氏俱是一声叹息,险些落泪。
许氏站起身来,满面羞惭地将叶昔寒先前说过的话委婉道出,之后才道:“昔昭,我明白是我糊涂,真的明白了,以前竟没想到过这些,也不知那一段是怎么了……”随即便急急证明自己是真的知错且在改正了,“来侯府之前,我已命人去好生照看二姨娘了。下午我就去毅勇侯府,将乔宸请到家中,为二姨娘诊治——她医术是你都认可的,想来也能让二姨娘的病情有所缓解。”
“是真的。”孟氏将话接了过去,“原来都是我糊涂,你在我眼前,我就觉得你说什么都在理,等你一走,一想想这些那些的事,便又会钻进死胡同去。”
“二哥不是那种人。”叶昔昭这才回答了先前问题,之后又笑道,“自然,这也要看娘、大嫂如何对待他。毕竟,兔子急了也咬人,何况二哥如今正为二姨娘的事伤心着。人一辈子又能有几件事算得大事?将人的心寒了的,往往是平日里的小事累积而成。”
“我明白,明白。”
孟氏与许氏异口同声。
随即,孟氏又问道:“眼下我们又该如何是好?先前已经退掉了两门亲事,多少人怕是都听说了,若是再张罗婚事,还有人从中做媒么?”
“有啊。”叶昔昭笑道,“我求着太夫人为二哥说合婚事可好?上次太夫人与我一同去相府,就是为这个,可我还没等老人家把话说出,就求着她与我回来了。怪我。”这是场面话,其实太夫人在那样的情形下,怎么还会有做媒的心,可她也只能说是自己的错。
孟氏与许氏又何尝不知,闻言尴尬又羞愧不已。孟氏连忙道:“既是如此,不如我去与太夫人说说此事,求亲家帮我一把。”
叶昔昭想了想,“那再好不过。”之后也不耽搁,立刻带婆媳两个去见太夫人。
太夫人正笑眯眯地看着忻姐儿鼓捣着七巧板,听人通禀,忙下了大炕,抱着忻姐儿迎到了门外。
孟氏看到忻姐儿,心情便好了许多,又笑嗔着叶昔昭:“哪有你这么做娘的人?不是整日里让太夫人哄着忻姐儿吧?”
太夫人忙笑道:“可别这么说,昔昭不让我哄着忻姐儿我才会生她的气。我那孙儿离不开她娘,也只有我们忻姐儿肯整日陪着我。”之后将婆媳两个引到室内各自落座。
忻姐儿则看着叶昔昭,将手里拆下来的几块彩色小木板递向叶昔昭,要她帮忙的意思。
叶昔昭走过去,接到手里,嘴里却道:“你才多大?哪儿玩得了这个?”
太夫人便嗔道:“照葫芦画瓢还不行?我们忻姐儿看着昊哥儿玩儿过几回,很是喜欢这东西呢。”
孟氏便是无奈,对太夫人道:“也不知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对忻姐儿说话总是这样。”
“她呀,”太夫人笑着看了叶昔昭一眼,“是看着我们都太宠孩子,一心一意要唱黑脸约束着忻姐儿。”
一句话引得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叶昔昭将忻姐儿抱起来,又放到地上,牵着忻姐儿的手走去里间,对太夫人道:“娘与您亲家说说话,找您有事呢。”
太夫人听了便止不住的笑,“这孩子就是会哄我高兴——什么叫我与我亲家,不都是你的娘?你也不怕亲家听着不高兴。”
孟氏随着笑起来,“怎么会,我高兴还来不及,这分明是亲家宠着她的缘故。”女儿与太夫人之间如今很是随意,甚至于,女儿在婆婆面前偶尔有些没心没肺的样子,自然可以看出是婆媳亲如母女,她没道理不高兴。
许氏在一旁听着、看着,看向叶昔昭的目光,有点羡慕。她就从不会在婆婆面前这般随意,何时说话也是一本正经,亲近归亲近,却非这般亲昵无碍。
叶昔昭在里间哄着忻姐儿,一直留意着外面三个人的谈话。
太夫人满口答应下来,之后道:“我与昔昭细细商量一番,尽快命人去相府回话,如此可好?”
孟氏、许氏自是喜出望外,连声道谢,又闲话多时才告辞回府。
这日晚间,太夫人留了叶昔昭说话:“我看得出,你对你二哥的情分,一如绍衡对待绍谦、绍桓一样,这样是最好不过。也是因此,你二哥的婚事,我还是要与你好好商量一番——你心里可有看中的人选?”
叶昔昭如实道出心绪:“娘对此事上心,也是不想相府闹出风波殃及侯府清誉,我明白。因着是娘家的事,先前那边又是让我心烦不已,眼下若是斟酌,也不会做到清醒。娘,这件事您做主就是,我做个来回传话的即可。”
太夫人赞许地笑了,“我是尽力为着相府、侯府两家反复斟酌了此事,我说说看,你听听。行与不行,到最后还是要看相府愿不愿意。你告诉亲家的时候,不可闹脾气,我们好好商量着来。”
叶昔昭就笑了起来,“娘算是将我在娘家的样子看透了。您只管说,我日后不会再耍性子了。”
太夫人先是呵呵地笑,之后慢慢敛了笑意,语声变得很是缓慢:“依你看,芳菲怎样?”
“芳、菲?”叶昔昭意外之下,缓声念出这个名字。
“是。”太夫人缓声解释道,“我这一整天,想了又想,觉得芳菲是最合适的人选。我原本相中的是井家那孩子,模样出挑,人没心机,又是刚及笄。可是相府之前出过两次退亲的事了,我们再上门提亲的话,井家少不得细细打听相府近日的事,不可能做到心无芥蒂,便是只看中你二哥一表人才又有才干,终归是少不得私下生出计较。再有,不是有那句话么,低头娶媳妇,抬头嫁女儿,井家不会同意尽快让两个孩子成婚,来来回回的商议婚事,不知要拖到何时之然才能嫁入相府。这样一来,相府二姨娘离世多久之后,你二哥也不见得能娶妻成家。除去之然,也还有董家、郭家,可情形必然也是大同小异,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叶昔昭听了这一席话,心里自然是明白,太夫人所说的皆是金玉良言,看向太夫人的眼神,便多了一份自心底的感激。
太夫人笑着携了她的手,“我明白你的心思,自然,也是为着绍衡与你在做打算——我有心管这件事,也是怕相府闹出兄弟不睦、你二哥日后为难你大哥。那样的话,你与绍衡劳心劳力,我看着又如何能心安?你该明白,我从你们远赴漠北那档子事之后,最见不得的就是你们吃苦受累,有些事还是能免则免。所以我就想,眼下还是尽快让相府二姨娘得偿夙愿,她含笑九泉,你二哥也才会一如既往。”
叶昔昭反手握住太夫人的手,“娘说的是。”
太夫人便又道:“芳菲的出身不算高,而你这小半年也是尽心尽力地照顾她,嫁入相府之后,便是为着你,也必然会踏踏实实过日子。再者,你二哥的品行,也是多少人都交口称赞的,芳菲便是年纪小不懂事,他也会细心开导,不会由着芳菲闹出事来。再加上我与绍衡这层关系,亲家与你大嫂,想来也会满口赞成这桩婚事——你照顾这么久的人,她们是一百个放心。最后一点,说起来总是我们侯府走出去的人,只是亲上加亲,两家还是一如既往,不会让人忌惮相府又与哪家权贵联姻。”
叶昔昭听后,连连点头。
“四月初,就是芳菲十五岁的生辰,我与你给她好好弄个及笄礼,之后她也算是大人了,成亲恰是时候——嫁得早的人也比比皆是,年岁不成问题。”
叶昔昭承诺道:“嗯,我明日就回趟娘家,将这件事告知。”随即又是不安地看向太夫人,“娘,您为我娘家的事……会不会觉得委屈了芳菲?”终究是故人之女,芳菲与太夫人也是母女相称,情分不浅。
“怎么会。”太夫人笑道,“你这性子我也算是了解得不少,便是只看你,芳菲在相府也不会受委屈。若是她日后嫁到别人家里,我反倒是摸不清实情,少不得会担心她过不上安生日子。”
这件事便这样定了下来。
第二日,叶昔昭便回了趟相府,将此事告知孟氏,询问她是什么看法。
孟氏走出那份偏执的心思之后,已经变回素日冷静理智的心态,思忖片刻,连声说好,又是含带着一份对于太夫人的感激,对叶昔昭承诺道:“你与你婆婆只管放心,芳菲进门后,我一定不会委屈了她。”
“那么,”叶昔昭带着点戏谑道,“侯爷嫁妹妹,太夫人嫁女儿,嫁妆是不会敷衍了事的……”
“你啊!”孟氏尴尬地笑着,戳了戳叶昔昭的额头,“怎么到这时候还一味奚落我?我如今巴不得像你大嫂说的那般,将昔朗供起来的心都有了,哪还会计较什么嫁妆多少的事?侯府只管放手准备,我一定会好好操办这婚事。就像你说的,我大操大办庶子的婚事,也只会赚个贤名,又怕什么呢?”
叶昔昭满意地笑了,之后又去了一趟二姨娘的房里。在外间看到了叶昔朗,询问二姨娘的病情。
叶昔朗低声道:“昨日乔宸来过了,换了个药方。她说她会尽全力,二姨娘大抵还有半年的光景。”
这就比之前的太医的话让人心安一些,只听那些太医的话,谁都少不得怀疑二姨娘随时会撒手离世。
叶昔昭环顾室内,见一事一物要么簇新,要么名贵,必然是许氏命人更换的,心里便又宽慰几分,末了还是担心叶昔朗,“二哥,你……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你,只是盼着你能好过一点。”
“我还好。”叶昔朗予以一抹温和的笑容,“过了这几日,我还是全心投身公务,不会再逗留家中。你与父亲、大哥的好意,我都明白,更知道你们已是尽全力在帮我。”
叶昔昭对这样的感激自然是受之有愧,便只是道:“都是爹与大哥的功劳,我只是个添乱的。”随即便用下巴点一点寝室方向,“我去看看二姨娘。”
“去吧。这会儿有些精神,正让识字的丫鬟念书给她听呢。”
叶昔昭这才到了寝室。
二姨娘看到叶昔昭,眼中闪过切实的喜悦与期盼,强撑着坐起身来,倚着床头与叶昔昭说话。
叶昔昭本就是来告诉二姨娘关于叶昔朗的婚事的,开门见山地说了。
二姨娘由衷地笑了,“大小姐费心了,我真是不知该怎样感谢。”
“你好好的,不要多思多虑就好。”叶昔昭握住二姨娘苍白瘦削的手,“这件事我不便与二哥提及,不出一两日,夫人便会与他说了。在这之前,你先与他说说——他若是不同意,甚至于……心里有了意中人的话,姨娘也不要瞒我,我再求我婆婆帮二哥再牵线搭桥就是,好么?”
二姨娘感激地落了泪,“好,我记下了,多谢大小姐。”
“快别这样。”叶昔昭取出帕子给二姨娘拭泪,“身子要紧,要高高兴兴的。这件事也多亏了夫人与我婆婆细细商议过,否则我便是有心也办不成。我终归还是太年轻,不懂事。”到了这时候,她还是愿意话里话外给母亲讨些人情。毕竟,二姨娘对叶昔朗的影响在如今至关重要。
而二姨娘甚是聪明,闻言就道:“我明白,大小姐只管放心,二爷日后会感激夫人与侯府太夫人的,我自然更是如此。”
叶昔昭语调转为轻快,“那我就等着姨娘的回话了,你让我二哥身边的小厮传话给我即可——自然,若是你与我二哥无异议,便不需让小厮来回跑了。”
二姨娘笑了起来,面庞焕发出了光彩,“我晓得。”
之后,事情并无悬念,相府这边无人有异议,叶舒玄与叶昔寒听说了各自的妻子这两日的所作所为之后,总算是又漾出了舒心的笑容。父子两个更是分别拿出了大额的银票交给孟氏、许氏,让她们不必为日后操办婚事所耗银两犯愁。
而这桩事,两边的人达成默契,要等到芳菲及笄礼之后,才会请人做媒告知外人。
对于及笄礼,叶昔昭自己亲身经历过,更曾在井之然及笄礼时与太夫人带着芳菲前去观礼,要怎么操办已是心中有数。
太夫人对叶昔昭打理这些事的能力深信不疑,只管放开手让她去准备。
叶昔昭亲笔写了诸多请柬,邀请很多贵妇前来观礼。那一日自然要让太夫人出面主持及笄礼,她自然是义不容辞地担任赞者。
芳菲看得出叶昔昭分外忙碌,且不时出门走动,却是不知她这嫂嫂到底在忙什么事,对于已经定下的婚事也是无从得知,平日里还如以往,帮忙照看忻姐儿,偶尔随着叶昔昭去井家做客,借机与井之然相见说说悄悄话。
而叶昔昭呢,看着越来越活泼开朗的芳菲,心绪复杂之至。这幸亏是芳菲,不是虞绍筠。若是换了虞绍筠,若是时值她与虞绍筠姑嫂情深时,怕是就算太夫人有意亲上加亲,她也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母亲与许氏在这段日子的态度有着太多反复,眼下分明是受到叶昔寒的郑重警告才积极筹备婚事,若是哪一日叶昔朗仕途起了波折,她们婆媳两个怕是会做第一个落井下石的……
世间情分便是如此,你知道至亲之人的缺点,你会因为至亲的行事做派而生出隐忧,却无法自心底反感抵触,能做到的,不外乎是对别人多生出一份同情、担忧。
总是不能避免地会担心芳菲日后会受委屈,总是因此而开始愈发怜惜,明明可以用太夫人做主此事作为借口安慰自己,还是无法心安理得。
原因,不外乎是如今的侯府已是她心中的归属地,是她真正的家,在意生活在这里的每一个亲人。
到最后,能让她心安释怀的,还是夫君虞绍衡。她明白,他会事事处处尽量避免相府出事,会在祸事来临之前便出言警醒从而避免,在芳菲嫁入相府之后,他不论出于哪样考虑,都会一如既往。
芳菲及笄礼前一日,乔宸来到了侯府,让药膳师傅更换了一些药材。
太夫人获悉之后,特别高兴,以为是叶昔昭的身子有所好转,乔宸才有此举。
而叶昔昭与乔宸闲话片刻,送乔宸离开之后,却是有些黯然。前前后后相加,已经调理了一年多,而乔宸到此时还是不能给她个痊愈之日的期限——乔宸对于有把握的事便会实言告之期限,没把握的事却是只字不提。
她还没能等到乔宸乐观的说法,还是不知自己能否再为虞绍衡生儿育女。
是不是真的要到那一日,按他的说法另辟蹊径,过继,甚至是抱养别人的孩子养在膝下。
也不是不认可,只是想起来便会觉得失落,不想面对那样的事实,不想认可那样一份缺憾。
甚至愿意付出生命等待、守候的男子,怎么就不能拥有一份真正的美满?
想不通。
命运若是无情,只管让她在病故后投胎转世,再不给他平添烦扰。
命运让她重获新生,分明是眷顾有加,为何不肯给她多一点恩赐。
算了。她让自己尽快从这种情绪中挣脱出来,还是顺其自然随遇而安吧。
他与生涯给她什么,她就接受什么。
芳菲及笄礼之前,太夫人除了去了一趟宫里,每日都安心留在家中哄着忻姐儿。
随着节气到了春意深浓的时候,忻姐儿已经会板着小脸儿一本正经地与叶昔昭对峙了。叶昔昭每每嗔怪她不要与昊哥儿争抢玩物的时候,她就会忽闪着大眼睛,认真地对叶昔昭说:“就不!”时常引得叶昔昭气急败坏,旁人却是大笑不已。
虞绍衡在一段日子不断被召进宫中与皇上议事、加速处理堆积在手边的政务之后,终于渐渐趋于清闲,每日开始与虞绍谦、虞绍桓同时回府,径自去往太夫人房里问安、用饭,眼看着女儿越来越可爱,喜欢得不行。
而忻姐儿对于叶昔昭来说,是个小没良心的,对于他来说,却是真正的父女情深,便是连续几日不见,也不会与他疏远——这是一件让叶昔昭又气又笑的事情,她能笃定,如果自己有几日没见到女儿话,一定会被忘到九霄云外去。
对于这种事,神仙也没辙,她就更不需说了。
到了芳菲及笄礼那一日,宾客满堂,身在宫中的虞绍筠更是遣了人来送上贺礼:一枚和田玉云纹簪。两个人算是姐妹,虽然从未谋面,虞绍筠还是在这样的日子给了芳菲一份体面。
叶昔昭自然明白,这是太夫人的功劳,这是老人家对芳菲的善心,也是给了相府一份颜面。
在这之后,太夫人将亲事告知了芳菲。具体情形叶昔昭不得而知,只知道在那日之后,芳菲每日除了如常与卫先生学习诗书礼仪,闲暇时间将自己关在房里的时候就多了一些。
叶昔昭初时担心,问过谷妈妈之后,得知芳菲只是出于羞涩,这才放下心来。
让太夫人与叶昔昭没有想到的是,芳菲与叶昔朗的婚事落到外人眼中,会变成另外一番情形——如今相府与侯府不声不响地定下了这门亲事,很多人就猜测,这是虞绍衡继自己强娶叶昔昭之后,又为义妹谋得的一门亲事,在这些人眼里,相府曾两次退亲的事,竟变成了是虞绍衡继续霸道行事,勉强相府所致。
有些事你做过一次之后,尤其是闹得满城风雨之后,在之后多年,有个什么风波,都会让人联想到当年事,且确信不疑。
这样一来,相府倒是变成了可以体谅的,只是委屈了虞绍衡。
叶昔昭曾又是不安又是好笑地与虞绍衡提及,虞绍衡却道:“早就知道了,我也默认了。不差这一次。”
叶昔昭除了自心底的感谢,还能说什么做什么?
之后,相府拖了媒人上门提亲,婚事从速,几番来回之后,婚事定在了四月末。
相府那边的聘礼送来后,叶昔昭与太夫人都很满意。聘礼准备得只比当初虞绍衡送入相府的稍逊一筹,比之寻常人家,自然是又高出许多。
接下来,婆媳两个便忙于联手为芳菲紧锣密鼓地筹备嫁妆。
在侯府即将有喜事的时段,虞绍筠也有一件天大的喜事发生——皇上与太后商议多日之后,要将她立为后宫之主,有意让她母仪天下。
其实她也看得出,之前钟离烨一步步地将她地位抬高,不过是在为今时册封她为皇后铺路。所以有时候会想,便是有一日不再得他宠爱看重,于她这种从不曾奢望太多的女子而言,有这一段时光,也已知足。
对于钟离烨而言,立后之事会引发众多官员的反对,是在预料之中。
一定会有人将虞绍筠身在闺阁却恣意痛打名门子弟的旧事重提,一定会有人说她因着这些前例不配母仪天下。事实也的确是这样。
在他下旨之后,有半数言官再度给他重演当初多人同时弹劾虞绍衡、叶舒玄、萧旬的盛况,他并无恼火。
今非昔比,他已不是当初被靖王明目张胆背叛要挟的情形,更不是当初只有一半胜算的帝王,他骨子里的性情,已不需再克制。
所以在这种时候,看到素日逢迎秦安槐、罗元华的众官员齐齐下跪哭诉的时候,他眼中闪过的唯有刺骨的寒芒。
这一日黄昏,他遥遥观望着跪在远处齐声痛哭呼喊的官员,冷漠一笑,吩咐身边侍卫:“传毅勇侯萧旬进宫,让他把这群闲人撵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