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办公楼七楼的一间会议室里,贝湖省在省城的常委、四大班子的主要领导,以及全省副部级以上干部,以及省里的一些老干部陆陆续续都走了进来。
喧嚣和涌动并没有因为周书明回到贝湖而戛然而止,在周书明还在京城的时候,就已经通知了省里,要召开常委扩大会议。
在整幢省委大楼里,按照集体领导制的原则,它的地位,从理论上来说,应该说是“至高无上”的。
当然,常委会并非全在这儿举行。
比如上次举办常委会的宾馆,就是举行常委会的另一个地点。
这样的地点还有两三个。但省里最常使用的,还是这个会议室,因为就在省委,与会的人员都方便。
看到周书明走进来,谁都清楚,在这次会议上,所有的谜底都将揭晓,会议室里静得简直可以听到大头针落地的声音。
周书明传达总*书记的精神的时候,正俯身做记录的马新忠似乎有些分心了,走了一下神,但很快又控制住了自己的注意力,接着埋下头去继续记录着周书明的讲话。
而詹继东则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周书记继续留在贝湖对他来说,无论从哪一个角度讲,无疑是一个最好的消息。
他和周书明之间的关系良好,这样的关系无疑让他受益良多,而且马新忠年纪比他大好几岁,若是不能进入正部级的行列,六十岁就要把位置腾出来。到时候有周书明的支持他极有希望往上挪一步。而若是周书明此时以一种黯然的方式离开。不管新来的书记是谁,对他的态度恐怕都会值得玩味……
陆政东则是很认真的听着周书明传达着最高指示,解读着其中的一些精神,想着如何和贝湖的实际结合得更好,并拿出具体的措施来。
对于周书明能留下,陆政东是保持着一种平常心,周书明是去是留,对他而言都是有利有弊。有利的一面是,周书明这人控制欲太强,似乎什么事情都要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才放心,这样的事必躬亲,管得过宽,手伸得太长,对于他这个二把手来说,和这样一个书记搭班子,也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至少要花费不少精力用在思考如何协调彼此的关系或者想什么招说服周书明这个一把手。不然很多事情都很难办。
而周书明若是离开,新来一个书记又需要进行磨合。这同样也是一件费神的事情,而且现在和周书明达成基本一致的一些东西,未必是新来的书记想做的事情,搞不好又要推倒重来,又是一番折腾。
或许,周书明留下来还是相对好一点,张新文的事情恐怕也会促使周书明在用人上做出一些改变,特别是这次被紧急召见也算得上是响鼓用上了重锤,这对周书明的刺激更是不言而喻,势必会让周书明深刻的反思……
周书明此时此刻并没有和平常一样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些人的神情上,此时的他还沉浸在和总*书*记和总*理的谈话中,沉浸在一种有些亢奋的情绪中,原本是怀着悲壮,或许被称之为黯然更为贴切的心情登上飞往京城的飞机,而结果却是出乎他的意料,所以这次谈话就像给他打了一针强心针,让他更是焕发出一种久违的工作热情。
“……总*理在我离开北京前,也专门找我谈了一下。他主要是谈贝湖经济发展的问题,重点是谈了贝湖产业协调发展问题,产业结构调整问题,建立现代企业管理制度问题。然后,他还很仔细的询问了一下我们省里城乡统筹试点的情况,问得很仔细,包括资金的筹措,如何选点等等。
最后总*理还关心的询问起安楠灾区的情况,并谈到了安楠的问题,总*理讲,安楠,在全国的版图中只是一个小城,但就是这个不起眼的边陲之地,却是全国最早建立的煤电生产基地之一,为国家经济建设作出过重大贡献。“一五”时期,奠定国家工业基础的国家一百五十六个重点项目中,就有一个能源项目安排在安楠。从共和国成立到两千年底,安楠为国家、为贝湖输出了的资源不计其数,现在安楠处于困难阶段,必须要想办法促使安楠转型升级。
正好政东省长前几天因为安楠地质灾害的事情,对安楠又进行考察调研,那就在这个会上把安楠现在的情况介绍介绍。”
陆政东微微点点头,周书明在省城已经给他通报了谈话的一些情况,也让他准备准备这方面的东西,在会上讲讲这方面的事情。
“安楠大家知道的情况我就不讲了,我就讲我新近了解的情况,安楠全市七十万城镇人口中,已有十五万三千人下岗、失业,而且随着资源的逐渐减少,矿区下岗职工还将逐年增加,根据安楠方面给我的汇报,到明年安楠下岗职工、失业人员将达十八万人,基本上每四个人中就将有一个失业人员,这对于资源枯竭、经济增长缓慢的安楠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负担。
“而对于那些暂时没有下岗的职工来说,日子也并不好过。”
陆政东顿了一下说道。
由于全市财政资金紧张,安楠矿务局从一九九四年就开始拖欠职工工资,时间最长的达十六个月。长期领不到工资,使得多达将近二十万安楠居民处于最低生活保障线以下,也就是说,每四个阜新人中,就有超过一个人处于当地确定的贫困线以下,月收入不足一百五十六元。
“资源枯竭和高失业率使安楠经济遭受重大打击--这是安楠不得不面对的另一问题。
从一九九五年以来,在全国gdp年增长率持续高速增长的情况下,年均增长率仅为不到百分之三。十年过去了。这一数字上下的波动不超过零点三。从中也可以看出安楠的经济发展低迷到什么程度。
当然,这绝非安楠一家,应该说国内资源枯竭的城市都面临着这样的局面。
这些城市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这不能不值得我们思考。
很多同志都认为既然资源枯竭了,没有这个源头了,最后出现这样的结果是很正常的,这种想法不能说没有一点道理,不过,我认为这样的想法还是不够全面的。
真正导致资源一枯竭一座城市就完全没有出路了。还是一个模式的问题。
我们国家很多资源城市都是采取矿城一体,或者油城一体的苏联模式,之所以采取这样的模式,这和历史有关,也和现实有关,当时许多能源型城市都是苏*联援建的,或者按照苏*联专家的意图设计的,而另外一点,就是处于当时的国力考虑,因为资源型城市当时都在交通不发达的地区。如果矿区与城市分离,仅交通运输一项就需要巨大的成本。
虽然在当时来说有其合理性。但是从长远看,有其不合理的一面,这种不合理的危害也只能在十年后也就是资源枯竭的时候,才能看出来。
这表现在建国以来,国家和省里对安楠的投资将近百分之九十投在矿业上,地方工业、农业、教育合起来为也就百分之十多一点。畸形投资结构造成畸形的经济结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资源一枯竭,举目一望,愕然发现家里一下子没什么家当了。
我记得有个企业有一句广告语,叫做因为专注,所以我们专业,因为专业所以我们卓越,企业专注做某一项东西确实更有可能做得更成功,可一座城市毕竟不是一家企业,他的规模、他的功能都完全不一样。
当然,这样的模式为什么在苏联能受青睐?
在苏*联,这事好办,他们地广人稀,既然资源枯竭了,那就不要了,向别处迁移,而国内不行,国家人口众多,大规模的城市人口迁移是不可能的,大家看看三峡的移民就知道,移民比安楠市区的人口也躲不了多少,都是举国之力在进行,迁移的地方也是全国五湖四海。
实际上从长远来看,采取的把城市和矿区分别建设,这才是一种可持续发展的合理的长期行为。城市和矿区分别建设的好处是,它最大限度地回避了开矿所造成的环境破坏给人类生活带来的负面影响,而且城市建设远离矿区,它可以按照城市固有的规律建设和发展,一旦矿区资源枯竭,由于有其他正常城市该有的一切,虽然也会影响这个城市人口的生活,但是影响的范围就小得多。
当然这是针对省里新发现的巨型矿区或者油田而言,对于省内已经成了定局的这些资源尚未枯竭正处于成长阶段的资源型城市,应该吸取安楠的教训,转型要趁早,应该在资源产量和利润比较好的时候就着手,应更多地运用政策性金融手段鼓励城市发展,把资金支持的着力点放在鼓励发展接续和替代产业方面。
因为这个时候这些城市财力相对充裕,转型效果也就比较显著,真到了矿竭城衰,回旋余地就比较小了。
我之所以讲这个,是因为我们省里以资源立市并非安楠独一家,这些城市不要看到现在高歌猛进,应该好好思考一下将来该怎么办。”
陆政东的讲话,与会者都听得很认真,对于陆政东在经济上的造诣,大家已经没什么怀疑,老大难的贝化,经过陆政东的手,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已经见到了成效,分离出去的副业都各自在市场上刨食,自己养活自己,而经过重组的主业也已经开始盈利,而且盈利还不小。
而陆政东所讲的这些完全是信手拈来,很多东西都是他们根本就不曾听说过的,而且又十分生动具体,也由不得他们不仔细的听着。
当然他们更为关注的是,陆政东是不是真能拿出解决安楠的办法来。
“至于如何解决安楠的问题,说实话,我第一次到安楠考察调研。这事就一直挂在我心上。也一直在思考安楠该何去何从。想要解决安楠的问题,有两点不能回避,一点就是想要让安楠走出困境,不能指望一蹴而就,毕其功于一役,安楠到今天这一步不是一步形成的,所以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得到解决,想要真正意义上的解决安楠的问题。那就需要一个中长期的规划。
还有一点不能回避的就是资金,解决安楠面临的一系列经济和社会矛盾,那肯定是离不开一个钱字,社会保障,包括离退休职工的养老、医疗保险,下岗职工的失业保险,以及城镇居民最低生活保障,支持职业培训、个人创业;支持生态环境整治和市政基础设施建设,支持资源枯竭型城市发展接续和替代产业,以增强城市发展后劲。这没那一样不需要钱,而且这不是一下子投入了就行。必须要长期不间断的投入。在这样的情况下,客观上就需要省里有足够的财力做保障,才敢实施,而省里的财力状况大家也很清楚,完全是捉襟见肘,这也是省里一直不敢动的最重要的原因。资金困难是客观存在的,而且困难是相当大,但安楠的问题已经是到了不能再拖的地步,就是有再大的困难,那也必须开始着手解决。”
陆政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
“如何解决资金的问题,一是从中*央争取一部分的专项资金,二是省里想办法筹措一部分资金,其三还是得安楠立足于自力更生,挖掘潜力。
最后一点特别重要,内因才是决定性作用的,安楠现在就是一个需要输血的病人,中*央争取的资金也好,省里筹措的资金也好,就等于是输血,如果病人自己不能造血,那这样的输血也就是堪堪维持其生命,如果病人自身具备造血功能,那这样的输血能够激活全身机能,是促进其健康起来的一个重要外因。
安楠应该如何自力更生,挖掘潜力,这要群策群力共同来想办法,省里的相关部门要有针对性地下去做一点调研,找一些专家和基层干部进行座谈,拿出一些针对性强而又切实可行的想法,最后形成一个全面的贯彻落实方案……”
陆政东讲完之后,周书明又做了总结性的发言:
“总*书记和总*理如此关心和重视我们贝湖,我们也必须要加倍的努力工作,以不辜负总*书记和总理的期望,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怎么贯彻落实中*央领导的这些最新指示精神,拿出一些什么具体措施出来。”
周书明提议,请常委们以及与会的其他同志对此认真做一些准备,可以有呈报中央。一经批准,就尽快召开常委扩大会,一竿子插到地市级主要领导,部署落实这个贯彻方案的措施……
省委常委扩大会议结束之后,周书明留下了陆政东,看样子是有些事情还需要单独和他沟通一下。
“……有个细节,我在常委会上没敢传达,怕吓着了各位常委。总*理在找我谈话时,说到安楠问题,非常严肃,你也知道总*理是个性情温和的人,可是一严肃起来,还真是有些吓人,总理讲,如果把国家比作家庭,把城市比作孩子,那么,安楠就是满脸抹着矿灰为养活这个家而卖力苦干的最为老实巴交的孩子--它没有丝毫心眼,没有想着退路,直至体力透支掏空了自己,需要大笔医药费获得新生。于是,它又成为这个家庭的累赘,而被搁在一边,这是很不合适的。而这种情况在全国各个资源已经基本枯竭的资源能源型城市都存在,外省有个城市已经惹出了很大的乱子,在其他这类城市中,总理讲,根据他上次考察调研所了解的情况,安楠市情况作为严重的几个城市之一……如果出了大问题,就不仅仅是个历史欠债问题,也不仅仅是什么失职问题,对你我这样的人,都是个盖棺论定的大问题……”
周书明一边说,一边递了支烟给他,却久久没给他火柴。陆政东接过烟,也久久没点着它。
“……安楠的问题,要打板子,应该打我这个省长,我主管经济嘛。”
陆政东也有些凝重的说道。
“你到贝湖才多久?”
周书明苦笑着摇摇头,轻轻地叹了口气,陆政东也苦笑着摇摇头,陆政东刚才虽然在常委扩大会议上讲得头头是道,想要解决安楠的问题,那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要是那么容易,也不至于拖了十几年,经历数届省委省府都没人敢动,周书明苦笑的含义也许和他不同,但这一刻,两人难得的又一种默契。
好一会,陆政东试探问道:
“……我让相关部门多准备几套方案,供下一次常委会讨论时做选择?”
陆政东非常清楚,这次谈话虽然周书明是虚惊一场,但是也让其有了一种深深的危机感,所以不管周书明对他的印象如何,周书明现在最渴望得到的就是来自他的支持。
或许两人的蜜月期就要到来了,虽然不知道这样的蜜月期能维持多久,但对陆政东而言,在代字去掉之前,这也是一件大好的事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