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问路开着小货车,拨通了店主的电话。
他要跟店主辞职。原因之一是他从来不在一个城市久留,因为久留势必会有熟人;原因之二是店主的种种言行越来越加深了他的疑虑,既然看不透他,那倒不如索性远离他。
”老司机带带我,我要进省城。老司机身体差,不会采野花。老司机身体差,不会上野马。小哥从来不贪花,家有老婆和娃娃。啊咧咧,啊咧咧,啊咧啊咧咧……“
电话那头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彩铃声,萧问路身子一哆嗦,差点撞上马路中间的隔离带,猛打了一把方向盘才把方向调正,吓出了一身冷汗。
萧问路在心里发誓,以后绝对不再给店主打电话。
过了好一会儿,电话才接通了:”干嘛?“
萧问路清了清嗓子:”老板,我想辞职。“
”为什么?“店主的声音丝毫听不出一点惊讶,好像完全不出乎他的意料似的。
”因为家里有点事,我们要暂时离开这个城市了。谢谢您这段时间对我们的照顾,为您工作很愉快,咱们后会有期。“
”家里的事解决完了再回来嘛。“
”谢谢您,还是不了,我们不想耽误您的生意,您再找一个更好的收银员吧!而且……“
”而且什么?“
萧问路咬咬呀:”两个有秘密的人在一起相处,时间长了恐怕会出事。您不觉得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店主淡淡地说道。
“就是立环桥的事。您费尽心思让我一遍遍赶过去,肯定是知道些什么的。剩下的话还用我多说吗?”萧问路突然有点生气。他觉得自己一直被这个装神弄鬼的店主玩弄于股掌之间,在他身上还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
”什么立环桥的事?我什么时候让你赶过去了?“
居然装傻!萧问路气得猛地按了一下喇叭。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些天我有点事,所以让你暂时不用上班,店里暂停营业。现在没事了,咱们店恢复营业。等你家里的事忙完了,就回来上班吧。我等着你。“说完,也不等萧问路回答,直接挂断了电话。
”……“萧问路无语问苍天。心理斗争了好半天,终于还是向”忘言“杂货店的方向开去。
小货车在”忘言“杂货店门口停下,萧问路迈上台阶,走进了店内,萧粒粒则跟从前一样,躺在门口的躺椅上休息起来。
玻璃门上,“暂停营业”的牌子仍然对着外面。店主还是一身黑衣的打扮,戴着墨镜在看报纸,萧问路甚至怀疑他能不能看到上面的字,还是只是摆摆样子而已。
“不去解决家里的事了吗?”店主眼睛都没抬,却知道进来的就是萧问路,张口就问道。
“我……”
“解决完了就留下来吧。有你在,生意才好啊!”
“叮铃”一声,门口的铃铛响了。一个年轻的女孩推开门,把头探了进来,怯生生地问:“请问你们家是暂停营业了吗?”
“没有。”萧问路走到门口,把门拉开,让女孩进来。然后把门口的牌子翻了过来,把“营业中”三个字对着外面。他走到收银台后面,套上店员专用的围裙制服,说道:“请问您需要什么?”
虽然是对着女孩说话,眼神却飘向店主的方向。店主也在看着他。两个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会,复杂而充满深意的眼神相撞,发出“劈啪”的火花。
台子村。
郑家大宅内,郑向前蜷缩在卧室的床上,一动不动。
几个月前,他全部的法术被萧粒粒化散殆尽之后,他在床上足足躺了三天,才能勉强下地走动。
他身子虚弱,固然是因为法术被化散的缘故,更是由于急火攻心所致。这些年来,他依靠自己所会的法术,替人打卦算命、指点半程,发了大财。如今,吃饭的饭碗被萧问路父子俩给砸了,他没办法不为后半辈子的生计发愁。
而且,他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闭门不出,主要还是怕萧问路和萧粒粒这两个煞星,担心他们哪天心情不好,再来找他的晦气。
萧粒粒虽然只是个小孩,但却比萧问路更让他害怕。就凭他三两下就把他的法力化得干干净净,道行之高已经远远超出他的想象。而最最让他害怕的,还是那个萧问路嘴里说出的那四个字:“半鬼灵童”。
一想到这四个字所代表的意义,他就忍不住浑身打颤。萧粒粒那张虽然幼稚却无比狠辣冷酷的脸不断地出现在他的噩梦里,总能把他吓醒。
他甚至有点庆幸:遇到了这种只有传说中才会出现的极不好惹的“东西”,自己居然还能活着,实在是太命大了。
天都黑了,郑向前才下床,勉勉强强吃了点晚饭。吃完饭后,郑向前又有点犯困,便躺到床上睡了起来。
正睡得迷迷糊糊间,郑向前突然打了一个激灵,一下子坐了起来。卧室里一片漆黑,只有窗户透着一点微光,而窗口赫然印着一个人影!
郑向前吓得大叫起来,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他想伸手去够旁边的床头灯,却发现自己连身体都动不了了。
冷汗自额头涔涔而下,正在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鬼压床了的时候,那个人影突然动了一下。接着,一个不男不女、不老不少、不高不低、不疾不徐的声音响起:“还记得我是谁吗?”
这个声音太过特别,只听过一遍便不会忘记。郑向前很快就想起来了,顿时吓得肝胆俱裂,差点大小便失禁。
“要不是我给你施了’守密咒’,只怕上次被人家一追问,你就把我是谁说出去了吧?”
郑向前急得直想拼命摇头,可就是动不了。
“你还记得我当时教你法术的时候说过什么吗?在我需要用到你的时候,你须无条件听从我的驱使。现在,时候到了。”
要不是身体不能动,郑向前早就滚到地上给这个人磕头了。他怎么能忘得了呢?几十年前,在郑向前败光家财、走投无路的时候,这个人如鬼魅一般出现,教给他一些法术,以此为条件逼他立下无条件服从的誓言,然后飘然而去。这些年来,他杳无音信,再也没有出现,郑向前几乎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了。但是现在,他回来了。
“我想你应该不会忘记。现在,按我的命令去做吧!”那个声音渐渐冉去,印在窗口的人影也在一瞬间消失了。郑向前的身体恢复了知觉,只见窗外树影婆娑,疑幻疑真,让他怀疑刚刚发生的一切是不是仅仅是个梦。
但是,他马上就知道自己不是做梦了。他觉得自己的脑袋里像突然刮起了一阵大风,所有的思维像一张张纸片般被大风吹走,离他越来越远。当最后一点思维也消失不见之后,他的大脑只剩下一片空白。他大瞪着眼睛,眨也不眨,从床上站了起来,向门外走去,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接下来的半个月,台子村、河下村以及周边的十来个村子,陷入了深深的恐慌和愤怒之中。
村民们发现,几个村子的墓地都被人破坏了。墓穴大开,尸暴于野,恶臭飘遍方园数里。最诡异的是,除了墓穴被打开之外,尸体和墓里的一些随葬品都保存完好,可见这既不是盗墓,也不是盗尸。
村民们想不通谁会干这种损人又不利己的事,只好断定是有人在恶作剧或者蓄意报复。为了抓到这个人,村民们自发结成小组,昼夜不停地在全村巡逻。到了晚上,男人们就埋伏在墓地边上,一直守到天亮。
可是,即使是投入这么大的人力物力,怪事仍然接连不断地发生。
一天深夜,埋伏在墓地边的男人们禁不住浓浓的睡意,正打着盹,突然听到负责守夜的一个年轻的后生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等男人们赶到的时候,发现那个后生晕倒在一个墓穴边,身边的墓穴大开,尸体被扔了出来,随意地丢在一边,空气中散发着腐臭的味道。
男人们摇醒了后生,但是后生已经精神失常了。只见他眼神涣散,嘴角流涎,手舞足蹈,不停地大喊大叫。众人听他“鬼”、“僵尸”地不停喊着,个个都皱起了眉。
一个上了点年纪的男人对旁边的汉子说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咱们还是得去找郑天师看看才行啊。”
无奈的村民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去他们最崇拜、最景仰的“天师”郑向前家登门拜访。但是郑家大门紧闭,怎么敲也没人应。村民们吃了闭门羹,以为他出远门了,也就只好放弃了。
农历十五的深夜,月亮特别圆,冷冷清清的月光将台子村照得一片惨白。
郑向前家紧闭了半个多月的宅院大门,突然开了。
没有人走出来,也没有人走进去。
一阵阴风吹过,小楼的前门也开了。“吱呀”的门开声,在万籁俱寂的夜晚传得很远。
从屋门口到卧室的地板上,突然现出了密集的脚印。这些脚印深浅不一,有大有小,但全朝着卧室的方向。
卧室的门也开了,好像有看不见的手推开了门一样。郑向前盘腿坐在床上,脸正对着卧室的门。他两眼圆睁,一眨不眨,最恐怖的是,他的眼珠全白,没有一点黑色!
看到门开了,他的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他对着空荡荡的门外说:“你们终于来了。来得好,来得好啊!”他的声音变得极度干涩沙哑,跟原来的声音完全不一样。
突然,郑向前的脖子上出现了一个牙印!接着,他的胳膊、胸口、腿、全身上下,遍布了深深浅浅的牙印和抓痕,好像有无数个看不见的人,在撕扯着他、啮咬着他,对他恨之入骨,要把他撕成碎片、生吞活剥。
郑向前瞪着没有瞳孔的眼睛,笑得格外邪气,尖利的牙齿在月光下泛着森森白光。
“好,既然你们来齐了,那我就不客气了!”郑向前突然大喝一声,抬起头,嘴巴张得大大的,黑漆漆的喉咙像个无底洞!
房间里响起轻微的啸声,随后啸声越来越响,像成千上万的阴魂在同时尖叫。房间里平地起了大风,灰尘弥漫了整个房间,窗户被吹得劈啪作响。半晌过后,尘埃落地,恢复了平静。郑向前缓缓闭上嘴巴,摸了摸肚子,脸上露出满意的古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