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芊芊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当她醒来时,已经记不得梦的内容,但睁开眼却发现两眼朦胧,原来她哭了。
杨芊芊揉揉眼睛,发现萧问路的关切的脸近在咫尺。看到她醒了,萧问路急切地问道:“你终于醒了,没事吧?”
杨芊芊有点糊涂,她艰难地坐起身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萧问路和萧粒粒坐在床边。而当她看到萧问路身后站着的人时,她终于想起来刚刚发生的事了
是少女鬼。
“你刚刚昏过去了。”萧粒粒在一旁说道。
“我好像想起了什么。”一些模糊的片段在她脑海中盘旋,让她觉得头痛欲裂。
萧问路看她捂着头皱着眉的样子,心中格外不忍:“这些都不重要!你快休息吧,你的病还没痊愈,这样对你的伤害太大了。”
“不,这对我很重要!”杨芊芊却突然格外的坚定:“是关于我的过去的事,对吗?”
“你想起来了?!”萧问路脱口而出。
萧问路的话更佐证了杨芊芊的预感。她紧紧抓住萧问路的手,目光坚定而急切:“求求你告诉我,在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以萧问路对杨芊芊的了解,他已经不能再对她隐瞒了。虽然万般不忍,但他也只能说出实情:“我告诉你,为什么那个少女鬼和你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你就能知道一半的答案了。”
萧问路看着杨芊芊渴求真相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她,就是你!”
萧问路的话像一枚重磅炸弹,将杨芊芊所有的思维炸得七零八落。当所有的碎片落下,杨芊芊似乎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场景,听到了一些熟悉的声音,尽管这些场景和声音对她来说并不代表着快乐的记忆。
不知怎地,杨芊芊突然抱住萧问路,痛哭起来,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求求你,别打我……”
萧问路心痛地握紧了拳头。他让她把头倚在他的肩上,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准备好了吗?”
杨芊芊呜咽着点点头,对于即将到来的一切做好了心理准备。
萧问路用眼神向一直站在一旁的少女鬼示意。少女鬼红着眼圈,慢慢走了过来,用询问的眼神看了萧问路一眼。
萧问路对她点点头。少女鬼把手搭在杨芊芊肩上,影子一淡,隐进了杨芊芊的身体中。
那少女鬼甫一进入杨芊芊的身体,杨芊芊就剧烈地颤抖起来,嘴唇发白,显然冻得厉害。萧问路紧紧搂住她,用体温给她取暖,一边心疼地看着她。他明知道她必然经历身心双重的巨大痛苦,但既然这是她的选择,他也只能尊重。
杨芊芊慢慢停止了颤抖,但眼神开始慢慢变得迷离起来,脸上的表情也不断变化,好像眼前有一块隐形的幕布在上演着电影。但这显然不是一部喜剧,因为杨芊芊开始痛苦起来,并且表现出了极度的惊恐和抗拒。
杨芊芊在萧问路怀里不断挣扎蠕动着,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叫喊。萧问路紧紧搂住她,用一双强有力的肩膀给她支持和力量。终于,不知过了多久,萧问路已是满头大汗,而杨芊芊终于平静下来了。
她离开萧问路的怀抱,把身体坐直,用手擦干脸上的眼泪,又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然后对着萧问路凄然一笑。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杨芊芊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沉重的鼻音。
“从我第一眼看到少女鬼的脸的那一刻。”萧问路如实回答。
杨芊芊捂住脸,一声沉重的叹息从指缝中传了出来。
“对不起,”萧问路很自责,“我不该让你重新经历这一切。”
“不,”杨芊芊摇摇头,“我宁愿成为一个完整的人,有喜有忧,也不愿意当一个终日快乐的傻子。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感谢你成全我。”
“如果你想,我可以让她再出来。”萧问路说道。
杨芊芊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她才说:“你让我想一想。”
萧问路理解,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他让杨芊芊在床上躺好,帮她掖好被子:“不着急,你有的是时间慢慢考虑。先好好睡一觉吧,你太累了。”
关了灯,萧问路退出卧室,回到客厅。他半靠在沙发上,看着外面如水月光下静谧的城市,陷入了沉思。
他一直以为,杨芊芊如同她的外表一样,是一个天真、快乐、单纯的女孩。他却想不到,她的快乐却是建立在无比黑暗的过去的基础之上的。那个过去是如此黑暗,以至于她竟不得不采取极端的方式来让自己摆脱过去,让自己成为了一个快乐,但残缺不全的人。
那个“少女鬼”,其实并不是“鬼”,而是杨芊芊分裂的人格。她母亲死后,她在阿姨家长大,而她的悲惨生活就此拉开序幕。她的阿姨虽然和她的母亲是亲姐妹,但两人却性格迥异:她的母亲温柔贤淑,心地善良,而她母亲的亲妹妹却是一个十足的恶妇人。
她从小便嫉妒姐姐的才华和美貌,姐姐结婚嫁人后,英俊潇洒的姐夫更让她嫉妒发狂。姐夫意外去世后,她更不时奚落与挤兑姐姐,说是她克死了他。当姐姐死后,外甥女杨芊芊来到了她家,她便把所有的嫉妒与不满发泄到了可怜的杨芊芊身上,对她动辄打骂,百般侮辱。
这还不算完,偏偏她的老公,杨芊芊的姨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既恶且色,对还是少女的杨芊芊垂涎三尺,每回不能得逞便暴跳如雷,动起手来比自己的老婆还狠。而她的阿姨知道自己丈夫的鬼心思,非但不找他算账,反而把错都怪在了杨芊芊的头上。这样,杨芊芊的日子过得更加苦不堪言。
终于,一夜之间如天堂掉进地狱,无处可逃,脆弱而敏感的杨芊芊,找到了一个解决问题、保护自己的办法,那就是分裂出一个新的人格,用这个新的人格承受一切苦难,而原来的人格则仍旧保持天真快乐的状态。
就这样,每当杨芊芊在家中受到阿姨和姨夫的****时,她那分裂出来的新人格便挺身而出,代她受罪,因此那个人格便永远是一个畏畏缩缩,战战兢兢的少女;而在其他时候,当那对恶亲戚不在身边时,她就仍然是从前的样子,快乐而无忧无虑。
对于杨芊芊来说,不幸中的万幸的是,随着她一天天长大,阿姨和姨父对她的欺侮慢慢少了起来。在他们的亲生女儿出生之后,他们对杨芊芊的态度最后就变成了彻底的忽视和冷落。这样,那个可怜的小女孩人格需要出现的时候越来越少,在杨芊芊从家中搬出,去上大学的时候,那个小女孩的人格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不过,虽然另外一个人格不再出现,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此消失了。事实上,对于绝大多数的精神分裂症患者来说,分裂出的人格是很难消失或被消灭的,那些活跃的人格仍旧轮流掌握一个人的身体和大脑,给他的生活带来巨大的破坏。
但杨芊芊的特殊之处在于,她的另外一个人格虽然没有消失,但也没有留在她的身体里,而是竟然实体化了!那个每天受到虐待、永远生活在恐惧中的少女,在某一个清晨或日暮,那个少女从杨芊芊的身体中走了出来,走进了无垠的虚空中。至于为什么最后她会像阴魂一样被困在拘魂场,这也许将是一个永远无人能够解开的谜了。
萧问路盯着窗外,一直到东方既白,朝阳照亮窗子。他听到身后发出轻微的声响,回过头,看到杨芊芊站在卧室门口,一身轻薄的睡衣,长发蓬松随意地搭在肩上,脸色苍白中透着一点红润,脸上沐浴着清晨金色的阳光,整个人美得让萧问路移不开眼睛。
杨芊芊微笑着向他走来,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两下,俏皮地笑道:“怎么啦?眼睛怎么直啦?”
这许久不曾见到的俏皮笑容再一次让萧问路失了神,只能傻傻地道:“你……”
杨芊芊轻轻一笑,倚靠在他怀里,轻声道:“我想通了。”
“什么?”
“就让她留在我的身体里吧。就像我说的,我更希望成为一个完整的人。一个人如果忘记了过去,比过去的那段经历更可悲。”
看着萧问路忧虑的眼神,她再次笑了。她轻轻抚摸着他的脸,笑道:“放心吧!我早已不是那个孤立无援的小女孩儿了,而且有你在,谁还敢欺负我呀!”
萧问路终于稍稍放下心来,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你……恨吗?”
“这话你从前是不是也问过粒粒?他怎么回答的?”杨芊芊平静地看着他。
萧问路想起多年前那个夜晚,他和萧粒粒坐在老屋的门前,看着院中盛开的樱桃树,他问萧粒粒,他恨不恨他。
“我恨,也什么都改变不了。”萧粒粒当时这么说。现在,杨芊芊看着他的眼睛,说出了同样的话。
“我绝对不会再让你受苦了!“萧问路说道。
我一定要改变这“天煞孤星”命,决不让她因我而受到牵连。萧问路在心里暗暗发誓。
“少女鬼”,就这样消失了。也许不管阳间阴界,从来就没有这么一“鬼”,有的只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少女的人格。没人知道她的心愿是什么,也许是不想再遭受失去至亲的打击,不想再受到大人的欺侮。但是,过去的事没人能改变,这个心愿永远也不能完成了。
“五鬼”变成了“四鬼”,现在“四鬼”又变成了“三鬼”:鬼婴为了保护大家而自我牺牲了,而“少女鬼”则回到了杨芊芊的身上,弥补了她缺失的记忆。痞子少年鬼大剌剌地坐在沙发上,两腿大开,坐姿极为不雅,大大咧咧地抱怨道:“什么啊!我们这些做鬼的也是失败,连同伴是人是鬼都分不清,而且连她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呢,她就走了!”
“她就长我这样,你看我就行啦!”杨芊芊对痞子少年鬼做了一个鬼脸。
“切,她才十几岁,才没你这么老呢!”
“咦?你说谁老?!”杨芊芊的柳眉顿时竖了起来。
这个晚上,气氛难得的轻松融洽,一屋子的人和鬼嘻嘻哈哈地开着玩笑,仿佛一家人般亲密无间,让萧问路也是感慨万千。
萧问路、杨芊芊和萧粒粒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痞子少年鬼百无聊赖地在屋子里四处闲逛,到处乱翻,张教授坐在一旁看书,莫兰安静地坐在一边,自从鬼婴消失后,她一直很沉默。
电视上正播放着晚间新闻。一长串的时政要闻过后,主持人开始播报本地新闻。只见年轻漂亮的女主持神情严肃地对着屏幕说道:“近日,我市发生多起人员失踪案件,失踪人员从成年男性女性,到老人和儿童,范围之广,人数之多,实属罕见。这一连串的失踪案件已经引起了本市市民的恐慌,不少市民要求警方立即破案,将罪犯绳之以法,还市民一个安全的生活环境。为此,本台记者采访了本市警察局负责此案的警察,请看前方记者带回来的报道。”
画面一转,电视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微胖的男记者的大特写,只见他拿着话筒,对着摄像机连珠炮般快速说道:“好的主持人。我现在就在本市外环公安分局,由于第一名失踪人员的家就住在外环附近,因此本次系列失踪案已经交由外环分局全权负责破案。我现在采访到的就是外环分局负责此案的警官谢锐,现在让我们来听听他怎么说。”
谢锐?!一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萧问路立刻瞪大了眼睛。这不是在“打生桩”那次曾经跟他打过交道的警察吗?
果然,镜头一转,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了萧问路眼前。虽然时间才过去了几个月,但谢锐明显瘦了不少,原本白皙的皮肤也黑了,眼袋十分明显,胡子拉碴的也不知道多久没有好好刮了,整个人看起来老了好几岁。显然,这个案子太过棘手,他已经焦头烂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