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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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伯踱到酒肆外,屋檐下云锦和红豆并排坐着。

  “夫人我给你说个故事吧。”红豆伸手扯着云锦的袖子。

  “好啊。”

  “从前有一头猪,它从天帝那里得到了一颗麦种,这颗种子每个月就结新种子,每结一次就变成两颗麦子。猪拿到了麦种,就高高兴兴的种麦子去了。九天玄女却说,天帝不好了,这头猪要发财了。天帝问为什么。九天玄女说,我刚刚算过了,一个月这颗麦种就会变成两颗,一年就会变成四千零九十六颗。天帝说,可是你看它肚子那么大,四千零九十六颗还不够它吃一顿的呢。玄女说,可是再过一年是一千六百七十七万七千二百一十六颗,下一年是六百八十七亿一千九百四十七万六千七百三十六颗,反正再过五十年,地上的麦子就会一直堆到我们天宫的大门口,这样我们不用人间的香火,直接吃麦子就可以了。天帝说,这下子完蛋了,那再过个十年,天宫不是给麦子顶得越来越高么?玄女问,那怎么办?天帝说不用害怕,你把这个结果告诉那头猪再说……”

  “是啊,那样我们就可以直接踩着麦子山上去摘月亮了。”风伯两眼放光,为自己的奇思妙想而惊喜。

  红豆愣了一下,“我的故事里猪也是这么说的……”

  风伯欢乐的表情僵在脸上。

  “夫人你在听么?”红豆问。

  “我在听啊,”云锦说,“可是别叫我夫人吧,我还没出嫁呢。”

  “可夫人将来一定会嫁给一个很了不起的英雄的,是人人都羡慕的夫人,我会算命。”红豆说。

  云锦一回头,看见蚩尤捧着张大饼站在她背后,正看她,脸上写着“你饿不饿”几个字。他长高了,剑眉飞扬而瞳孔清澈,鼻梁挺秀而唇线刚硬,再过几年这个少年就会强壮起来,像他威名远播的爷爷那样魁伟。云锦的心跳了跳,身上无由地烧了起来。

  “了不起的英雄?”她这么想着低头下去。

  “你会算命呢?”她驱散了脸上的血色,不理蚩尤,继续和红豆说话。

  “夫人没听说过么?瞎眼的人都会知道未来的啊,”红豆说,“这是天帝赐给我们的,用来补我们看不见光的缺陷。”

  云锦轻轻抚摸她的脸蛋,想着如果要在双眼和知晓未来之间二选一,自己会做什么样的抉择。

  “诶?小丫头,你是变着法儿骂我是猪么?”风伯反应过来了。

  “老大,你不是猪!可你能不能别大声哼哼?”蚩尤一把捂住他的嘴,“扎手的点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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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柄利斧狠狠的扎在共工面前的桌上,桌子震动,几个菜碟里面汤水四溅。周围听书的汉子们被吓得酒醒了,个个脸色发青,只有共工指着斧头点了点头,“对!我和黄帝大战的时候用的家伙就和这个一般威风!”

  持斧的轩辕族将军愣了一下,“你不要装傻,我收到线报,说你这个叛逆在酒肆里大肆传播小道消息,胆敢说我们大王在不周山上如厕,还有和你一起睡觉,然后又被打得屁滚尿流……”

  共工诚恳的点头,“这些我都说过,你可知道我还说了轩辕黄帝输了以后抱着我的大腿求饶那段?”

  “你以为你说的什么话我不知道?这城里到处都有我们的眼线!”将军冷笑一声说,“你编了一百二十回的评书,里面有种种大逆不道之情节,说我们大王打输了以后逃跑,裤子在扶桑的树枝上挂破了,头盔丢在蓬莱的猪窝里,仓皇逃窜到百越,藏在染坊里泡得象一个蛮子,可是最后还是被你的神眼看见揪了出来。我们大王只好死气白赖的抱着你的大腿哭,说我妈妈还等我回去种田……种种不堪!”

  他身后的云师卫士低声咳嗽,“将军不必对这种逆贼描述细节了……”

  “对!”将军赞同,“总之你犯下妄言之罪,这就纳命来吧!”

  “嗨,可不只妄言之罪,我还犯了诅咒之罪!我诅咒大王不得好死!”共工认真的说。

  “果真有?”

  “我在书中第一百二十回大结局的时候说,我们在云端之上激战,天穹破裂,天外的熔岩下流,你们大王怕死要逃跑,被我乘龙追上,把斧头架在你们大王又短又粗的脖子上,怒叱他的种种不义!”共工拉过将军的斧子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说,“就是这样!然后我便一斧砍掉了他的头,天地欢呼!”

  将军有些迷惑,“你这疯子,真不怕死么?妄言已经是大罪,诅咒更不能饶,再有,说大王的脖子*,也要罚做苦工!”

  共工抓了抓脑袋,“我都不知道在涿鹿城里说黄帝的坏话是要掉脑袋的罪啊。”

  将军哼了一声,“后悔了吧?太迟了!”

  共工摸了摸脖子上的斧刃,望着酒肆的屋顶幽幽然叹了口气,“其实我编了一百二十回的书,一直没想好这书的结尾,我如果把轩辕黄帝真的写死了,我会很开心,可是第二天早上我又会看着黄帝的龙车在涿鹿城里巡视,我就知道是假的,心里会很难过。我要把结尾说成黄帝打败了我们共工部,虽然很真实,可我又不开心,我真的很想杀了黄帝。”

  蚩尤躲在酒肆外的墙边听着里面共工说话,心里没来由的寒冷。

  “所以我只能每次都杀死黄帝,再编个理由让黄帝复活,然后再跟他大战。”共工对将军说得很认真,“这样下去,这书就要像我去昆仑的路那么长了,不如你帮我了结了它吧。”

  “怎么了结?”将军挠了挠头。

  “你来扮演轩辕黄帝,”共工对将军背后的士兵说,“把你的铜剑借给将军。”

  将军接过了铜剑,左顾右盼,体会了一下黄帝的感觉。他还是一个年轻的将军,对于未来有很多期许,有时也会想像自己像大王那样威风凛凛。

  共工接过他手里的战斧,“我就扮演我自己,我砍你一斧,你砍了我的头,我就没机会难过了。”

  将军很是讶异,“你还真是个疯子?我把你的脑袋砍下来你就死啦!”

  “他们都说我是疯子。”共工说,“你行行好,给我个机会。”

  “若是疯子犯了妄言和诅咒两条罪,罪不至死的,你可想清楚。”年轻的将军有点可怜这家伙了。

  “我不是疯子,你们才是疯子!”共工忽然牛气起来,鼻孔哼哼的往外冒气,“我让你砍了头还不好?你立功了,我也开心了。开始吧!我告诉你细节!那是在大荒之西,我和黄帝刚从八歧灵蛇的腹中杀出,把它断成两截,蛇血洒在我们身上,功力各增三百年,我们各自乘龙升天。”

  他以叹息的语气仰头说,“这时候天……开始塌了,我们都知道自己就要死了,但是轩辕部和共工部的仇一辈子不能解,我们要在自己死掉之前杀了对手才能解恨,于是我们解放全身功力,开始了最后的决战。”

  刀柄会的英雄们一时间都出神了,酒肆里所有人也都沉默了。他们都知道自己在听一个疯子说话,可这疯子的声音像是太古的陶埙里吹出的洪荒之风,带来一片战场,战场上云雾弥漫,天空上血云漂浮,两个人在云端恶战,此时天地将要崩塌,世界将要绝灭。

  “我一斧砍向黄帝的脖子,斧上是圣烨辉煌,黄帝一剑架住。”

  将军看着那把斧子慢悠悠的挥来,不自觉的横剑一架。

  “你们黄帝的剑术高超,一错身就对我面门回斩。”共工轻飘飘的闪身,仿佛舞蹈,“用上了他毕生的力量。”

  将军以剑斩向共工的面门,两个人的动作都是缓慢轻盈,像是一场盛大的社戏。

  “我已经决心舍命和黄帝相搏,于是一偏头,浑身运起浑圆两仪之气,不惜以肩扛住黄帝的一剑,抽冷子用斧头由下往上……一撩!”共工的声音忽的洪亮起来,“这是阴招!”

  将军的剑落在共工肩上,心下一惊,听见共工说,“可我没有料到天帝赐给黄帝九龙圣铠,黄帝穿在战衣下,刀枪不入。你知道,天帝可是从来不对我们共工部有好脸色的,因为我们这个部落的人啊,只是像我一样,喜欢喝酒和吹牛……”

  将军一闪身,斧头只是贴着他的甲胄缓慢的擦过,而他的手上不由自主的用力,切入了共工的肩膀,血沿着剑刃涌来出来。

  “嘿,对,就是这样,这下子我可惨了。”共工一手抓住将军的剑身,缓慢有力的从自己的左肩斜切而下,剑锋割入他的胸口。

  蚩尤看着如此多的血从一个人的身体里涌出来,脑海里一片空白,此前仅仅有一次,他看见过这么多的血,那也是一个乱发如狮的人,那一次那人丢了头颅。他呆住了,手心尽是冷汗,瑟瑟发抖。

  所有人也都震骇了。共工曼声悲吟,代表他故事里悲剧英雄临终的痛楚,剑锋在他心口切出了两尺长的伤口,血染红了他的衣襟。

  “嘿!共工你好样儿的!虽然被我们大王打败我也要拼死给你叫个好啊!”一个汉子激动的挥手。

  周围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共工松开将军的剑一步步退后。

  将军有些兴味索然,觉得自己花时间陪这个疯子玩这个游戏真是可笑。共工靠在一根柱子上大口的喘息,眼睛里渐渐泛起死亡的颜色。

  “然后你死了?”将军说,“那就伏诛吧。”

  “不,我还没死,”共工抹了抹胸口的血,把血污抹在自己的脸上,“故事的结局,可不能这样……这世上最后一个共工,可不能这么死……”

  “我斩!”他的神色忽然狰狞扭曲,他扑上前去,纵声咆哮,斧影如虹,“轩辕黄帝,死!”

  他疯癫的脸上,恶魔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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