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斧(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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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君们喝酒壮胆时,魑魅削了一只坛子给铁虎卫们看,就用她那根柔软的头发。

  她像是一丝透过竹篱的风,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共工和铁虎卫之间,手里托着一个青色的酒坛,指间缠绕着漫漫青丝,长可七尺,娓娓地拂在她自己脚边。背后是共工猛兽一样的喘息,面前铁虎卫们散发着强烈的杀气。

  魑魅轻轻举起了酒坛。

  酒坛“唰”地腾起在空中,那一瞬间时间似乎凝聚了,酒坛静止在所有人面前。魑魅缓缓地抬起眼睛,看着不安的铁虎卫。铁虎卫们不傻,这个女孩身上袭来的强烈妖瘴象无数冰针刺入他们全身每一个毛孔。那根青丝悠悠地浮起,随着魑魅纤纤的五指挥动,发丝魅影般灵动,在空中兜出无数的圈子套住了酒坛。魑魅抽动了发丝,酒坛被纠缠的发丝齐刷刷的割成了破碎的陶片,每一个割口都平整如刀痕。

  世间怎么会有割陶的刀?

  陶片纷纷落地,士兵乙小声说,“这么好看的姑娘,竟是千年老妖……我晕倒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的兄弟们都已经躺在了地下,一个个瞪大眼睛看着屋顶,脸上似乎写着“我昏倒了”的字样。

  “不够义气!”士兵乙在倒下的瞬间说。

  “来晚了!现在不怕了?”魑魅气哼哼地瞪着蚩尤。

  “踩!你晕倒我也踩!”蚩尤上去,狠狠地踩了铁虎卫们几脚。

  “其实,我现在很害怕,”蚩尤一边踩一边说,“上次打架的时候我也很害怕。我们在涿鹿是质子,等而下之的主儿,救了魍魉也许会给当作妖邪抓起来,上次是侥幸没事。这次打了铁虎卫,应该没有什么机会逃过去吧?”

  魑魅愣住了。

  “你是妖精,无论做了什么都可以跑进树林,我却不能逃跑,我们神农部的百万族人还在九黎。我老师担心明天我会在哪里,无论如何都不能跑到树林里去,”蚩尤咧开嘴,无声地笑笑,“其实我们刀柄会的英雄,谁不想轰轰烈烈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为疯子出头?”魑魅问。

  “我不知道啊,我告诉过你的,我不明白,”蚩尤说,“上次你问我的时候我就不明白,现在也还一样。你老是问问问,可我也想找个人回答我的问题,也找不着。”

  魑魅心里动了动,倔强地扭过头去不说话。

  “英雄,”躺在地下的士兵乙拉了拉蚩尤的裤管,“打个商量,这次算我们几个有眼不识泰山,你们现在赢了,我们就算交个朋友,你踩也踩了,该够了,就别趁胜追杀了。”

  “你倒是有眼色!可你怎么知道我踩够了?我的心思是轻易给别人看出来的?偏要再踩……”蚩尤醉得很是开心。

  “其实我是关心英雄你的声誉,在各位大家闺秀的面前踩一个手无寸铁的孤弱小兵显得多残忍啊。”士兵乙真诚地说。

  “你真是云师中的一朵奇葩,不想其他人那样死脑筋啊。”魑魅拦着蚩尤,满脸微笑,蹲下身来瞅着士兵乙。

  “妖精奶奶,你不要笑了,笑得我心头卟咚卟咚跳个不停,我们责任就是巡视街巷,是奉了大王的令。此事犹如逼良为娼,我们更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姑奶奶你网开一面吧。”

  “如果我现在放你走,你该怎么说呢?”

  “待我思考。”士兵乙说。

  经过慎重的思考,士兵乙说,“我经过思考是我们将军在赌场里酗酒闹事,激发了民愤。”

  “说具体点,将军是怎么激起民愤的?”

  “将军放债赌钱,在赌场里仗着军威出老千,所以被打晕了,我们不知好歹,非要去庇护将军帮他打架,谁知道对方人多势众。”士兵乙说,“罪有应得啊!”

  “那共工呢?”

  “共工是谁?”士兵乙满脸诚恳,“不知道啊。”

  魑魅满意地点点头,“要是将军说的和你不一样怎么办?”

  “姑奶奶,您看我这么勇敢的一个战士都说出这样诚实的话来,以我们将军,脑子不算好使胆子更是如猫……”

  “对,”一旁的士兵甲帮腔,“我们将军绝不敢得罪千年老妖,让上峰发觉我们被妖怪打得和狗一样,将军也交待不过去啊。”

  “滚!怎么能叫千年老妖?”士兵乙怒叱,随即堆满笑容,“要叫姑奶奶……姑奶奶,我们会对将军晓以利害,他绝不会撒谎说原本是出来捉拿叛逆呢?”

  “我真服了你,就凭你这节操,到底是怎么在铁虎卫中混了那么多年的?”魑魅很满意,拍了拍手起身,

  “阳刚如山,阴柔如水,随势而变,迎风就倒。姑奶奶你刚才不都看见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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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方皆大欢喜,云锦的脸上却忽然没了人色。

  “闪开!”小公主扑向魑魅,用身体遮挡在她前面,“神将!”

  魑魅终于感觉到了,这是她一生中第二次感觉到如此逼人的纯阳罡气,不像刑天那样霸道而狂暴,可是更锋利,如漫山风雨般压破了她的妖瘴,把她包裹在其中。她修习数百年的妖瘴术被轻易摧作碎片,只有先天的“纯阳天罡”才能做到。魑魅觉得一股爆炸般的力量在身体里流动,她猛地咬开舌尖吐出了鲜血,血将纯阳罡气带了出去,落地就开始沸腾。

  妖精摔倒在地,她想自己就要死了,因为自己太嚣张了,忘记了涿鹿城里一位重要人物。

  “大鸿!”魑魅颤抖着说出了这个名字。

  轩辕部神将大鸿的神器“赤炎刀”正架在共工的脖子上。魑魅已经被阳罡彻底击溃,云锦和风伯也被纯阳的气焰压制着摔倒在地上。

  “原来你的神器不叫做风雪神刀,是纯阳的……”共工点了点头说,“下次要改一改了。”

  “早该改了!”大鸿翻过刀背劈向了共工的脸,“叛逆!”

  共工抬手用战斧封住了自己的脸,只有“嚓”的一声,赤炎刀的刀背把铜剑劈成了两半,又劈中了共工的脸。共工像一片秋天的树叶那样摔倒在地,他苦笑了一声,“下次大战黄帝要小心你!”

  “嗯?你还站着干什么?”大鸿忽然发现了背后的蚩尤,“你应该全身无力的瘫倒在地上的!在我阳罡之下,怎么还有人能站着?”

  “不知道,”蚩尤摇了摇头,“我什么感觉也没有。”

  “有意思!”大鸿沉思良久,“真是万里挑一的例子,你是?”

  “神农部,蚩尤!”

  “神农部?”大鸿脸色微微变化,“我明白了,你是炎帝的孙子!”

  蚩尤往后跳了一步,“你到底想怎么样?”

  大鸿冷冷地扫视,“你等身为质子,千里而来,为的是联络五部以献诚意。可是你们不但勾结妖邪,而且在涿鹿为非做歹,更庇护共工这个逆贼,其心可诛。既然如此,我不再犹豫!”

  “将军,毕竟是三部的质子,那共工好歹也曾是共工部的质子,难道不禀报大王?”身后的士兵小声提醒。

  “我有分寸,”大鸿脸上的所有神情都消失了,只剩下霜雪般的冷漠,“除了神农部的蚩尤,其他一律就地处死!”

  赤炎刀火红的刀刃照亮了地下众人苍白的脸。

  原本侧身遮挡着云锦的风伯也不由地全身瘫软,魑魅的脸上掠过一丝悲凉,共工像个真正的疯子那样嘿嘿地笑,眼睛里泛起浓重的灰色。云锦昂起头,脸上苍白而冷漠,她的眼睛平静得如千年古镜,一片看不到底的清澈。

  这是大鸿第一次见这个奇怪的小姑娘,他想这个公主居然不怕死。

  “杀!”大鸿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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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蚩尤呆呆地看着墙壁上被大鸿冲破的洞口,外面是深夜和白雪。

  一瞬间的无力后是一刹那的火花,冥冥中似乎又看见了那双锋利如犀角的眼睛,那双眼睛到底在说什么。同样是在一个人说“杀”的时候,被杀的那人淬砺的眼睛闪亮,至死都有一种东西在那眼睛里闪烁。

  这些碎片一样的记忆让蚩尤觉得那场往事深得看不见底,到底是谁的英勇和谁的荣誉,谁的屈辱和谁的悲哀?

  明知道失败为什么要战斗?为什么要愤怒地失败到最后一刻?

  记忆象火花一闪,蚩尤全身掠过了一阵酷寒。

  他手边摸到的是刑天落下的半截战斧,他腾空而起,在空中同样暴喝,“杀!”

  两个“杀”字在空中对击,如千军对垒,沙场决胜,蚩尤大踏步而上。大鸿觉得有种不知名的气息压迫了自己,他恍惚间觉得自己看见了龙,飞天的龙……大鸿退了一步,他本能地想要退一步,闪开那种气息。

  蚩尤站立在大鸿面前,仿佛对阵千军。大鸿看着手里的赤炎刀,刀被那半截战斧弹开了,正嗡嗡的鸣响着。

  魑魅焦急的喊,“蚩尤回来,你疯了么?”

  云锦的眼睛里闪烁着慑人的光华。

  风伯大吼说。“好!这时候才见得兄弟情分!”

  共工无声地笑,舔了舔嘴唇。

  面对虎视耽耽的众军,蚩尤打了个哆嗦,艰难地站稳脚步,“将军,大家都是出来混的,何苦逼我们玩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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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子塌啦!”士兵们喊了起来。

  不知道为了什么,酒肆的整个木屋忽然倒塌,大梁椽子和茅草噼里啪啦的从天而降。大鸿及时地挥舞赤炎劈飞了头顶的几根木头,他的属下们却没有那么好的身手,随着一阵哀嚎倒在茅草和木头堆里。

  最可怜的是蚩尤少君,被大梁端端正正的砸在了脑门上。

  狂魔的同党们刚刚涌起的希望被这场横祸打断了,刚刚崛起的英雄在和敌人对敌时被倒塌的房屋砸翻在地,这是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一次爆发。

  “唉!傻子!”茅草下的魑魅轻声说,“救不得我们,把自己也搞死了。”

  人们茅草中探出头来,刹那见都愣住了,四周的一切好象都被封冻了,时间暂停。

  两个人静静地对峙在倒塌的废墟中,大鸿的赤炎刀封在自己面前,另一侧,蚩尤依然站立在头顶落下的满地月光中,岿然不动。

  他是完全呆滞的,人们甚至无法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一丁点神色,那里只有一片空白。他像一尊古老的战士雕像,马步持斧,左手延着斧刃滑了出去,仿佛引着一道流畅的弧线。久经沙场的铁虎卫们在那静止的姿势中嗅出了战斗的气息。

  大鸿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压住了,阴寒而沉重,令他几乎不能呼吸。火焰般炽烈的刀锋在轻轻颤动,他无往而不胜的雄浑气势像是被一层厚实的墙壁推了回来,许多年以来这是他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

  “顽抗是没有结果的!”大鸿呼喊。

  蚩尤没有回答。

  “你想怎么样,说出来嘛。”大鸿决定怀柔。

  蚩尤依然沉默。

  大鸿也沉默,他不敢动,他记得刚才战斧一挥间令人记忆深刻的力量,他怕一动那斧就挥劈过来。

  士兵乙从地上爬起来,犹豫着上前,拍了拍蚩尤的脑袋。

  蚩尤依然不动。

  “这个逆贼其实是晕过去了……”士兵乙面带喜色地宣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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