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之后,凤阳郡城外三十里处。
大雪飘摇,一夜未停。
待得漫天素色掩映晨曦时,云无悲已与忠伯汇合,伫立于一座雪丘之巅。就在两人数里之外、茫茫素色之中,一座军寨隐于晨雾之中,若隐若现。
这军寨宏大异常,乃是五百载前的前朝赵国御林军驻守之地,可容足足二十万兵卒栖身。但在经历了五百载岁月之后,昔日的繁华早已不在,气势恢弘之余,更显沧桑。
而凤阳三万兵卒便是栖身于此寨之中。
忠伯挥袖扫落衣衫上的残雪,极目眺望,对着云无悲轻声说道:“烈阳一脉也算是呕心沥血了,区区三万凤阳军在这一脉手中不到十载,竟已有了十万之众,此番若非是老奴亲临,只怕仍旧被蒙在鼓里!”
摇曳的风雪之中,忠伯挥手指向了军寨最东边、那一片影影绰绰之中,继而又笑道:“军寨之内暗藏乾坤,有一幻阵笼罩了军寨十里方圆。阵法颇为玄妙,若是金丹境之下的修士自外间观之,定然是难以察觉其中蹊跷。”
“十万?”
云无悲心中一惊,旋即眸中墨色乍起,顺着忠伯所指望了过去。
果然在极远处,似有一股莫名的气息将其视线阻隔扭曲,煞力灌目观之,竟也只能窥的无数黑影走动。
眸中厉色一闪,冷笑之色浮现。
云无悲对忠伯拱了拱手,沉声说道:“暗中蓄养十万精锐,好一个云烈阳,其心可诛!”
“其心可诛倒也未必。”身侧几步开外,忠伯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这些年来族中金丹长辈隐世不出,侯府九殿之中,八殿归于嫡脉,而烈阳虽是一殿至尊,可在族中着实处境艰难。对于云氏旁支而言,终归是有失公允,即便蓄养十万精锐,也不过是自保罢了。”
云无悲也不搭话,冷笑之色愈发的浓重,心头却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原本三万凤阳军在自家计划之中着实杯水车薪,需楚天祺与楚天宇两人凭借韩文忠之令,招揽策动韩氏旧部而补足血浮屠。
而如今凤阳军十万精锐,实乃雪中送炭。
但他的忧虑,恰恰也是在这十万精锐之上。
靖边侯府中,为何金丹境真人俱出自嫡脉之内?盖因天地元灵晶石、资源悉数倾斜于嫡脉,而占了云氏七成有余的旁支所得,却是寥寥无几。
有道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虽是旁支,这些人却也是云氏之人。时日久了,难免怨声载道。
故而数十载前,父亲入主崇明阁之后,便将一殿之尊的位置拱手让给了云烈阳一脉。然而谁也没料到,在府中处处受制、步履维艰的云烈阳一脉,竟然能在短短十载时间,蓄养起十万精锐!
那么如此庞大的资源又怎会供不起一二金丹?
思及此,云无悲剑眉紧蹙,面色随即阴沉下来。
果然,就在此时,忠伯眉宇间笑意收敛,面部同样凝重之色浮起,开口道。
“小少主有所不知,昨日老奴孤身而来,本欲一探究竟,不意尚未靠近凤阳军寨,便发现内中赫然有两道金丹法力的气息滚动盘旋。这两道金丹气息缥缈无踪,又阴柔多变,所修之法正是府中的《丛云啸空决》!”
雪丘之巅,云无悲闻言,不由惊呼出声;“竟是两位金丹境真人?”
眉宇间惊色一闪而逝,云无悲面色阴沉如水,心忖:若非族中金丹有六,若非自家身怀上古传承,若非通天云路一行颇有些奇遇,再给这一脉数十年岁月,岂不是有反客为主之虞?
即便是如今,也有些尾大不掉了!
怀着徒然沉重起来的心情,沉吟思量许久。
云无悲收回目光,郑重的望向身侧忠伯,颇为凝重道:“除此之外,忠伯可还有收获?诸如这两位金丹长辈,修为境界如何?通天云路排位几何?”
“其中一人通天云路排位九百余阶,另一人却已不在澔月真人之下,排位高达一千三百阶。依老奴之见,大阵之外的三万凤阳军早已易主,校尉之上的要职,俱被下了控神丹。阵内七万精锐却仍在烈阳一脉掌控之下。”
忠伯言罢,琼花飞落,散漫开来。
落于云无悲鼻尖,一抹清凉袭面。
半盏茶功夫后,云无悲眸中精光大作,打破了沉默的气氛,突兀得沉吟道:“也就是说明台司鹰犬未曾察觉凤阳军寨之中的玄妙?如此说来,明台司果真是未将这三万凤阳军放在眼里,三位金丹境真人盘踞凤阳城,乃是另有图谋?”
素白云履踏在松软的积雪之上,云无悲来回踱步于雪丘之上,陷入沉思之中。
心中暗道:通天云路五百阶之下,筑基修士多余恒河之沙,然而五百阶之上、七百阶之下,仅有两百人。而这两百人哪怕是其排位堪堪在五百阶左右,亦可与寻常金丹境真人抗手。
而自家位居云路七百阶,修为战力当在一千两百阶左右。
而几日之前,在禹城西北雪原的那场厮杀,万人身陨所得煞力足足有三成溶于己身,屠戮至真玄冥圣体虽未有精进,却也强了足足半成有余。
如此一来,自家与忠伯二人,若是直面那两位长辈,已占了绝对的上风。
。。。
沉吟良久,狰狞之色升腾,云无悲踌躇之色淡去,冷声笑道:“时不我待,如之奈何?不入这虎穴,又焉能得这虎子?如此,还请忠伯全力相助。”
半个时候后,两人身随风动,辗转数十里之遥,避过三万凤阳军,落在了军寨大阵之外。
阵外,云无悲探指而出,须臾便被一道无形的阻隔之力拦截,剑指不得寸进。呼吸功夫身前数尺之外,肉眼可见的涟漪迭起,如梦似幻。
云无悲收回剑指,斟酌片刻,腹中缩地仙符猛然大亮,下一瞬,两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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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阳城,太守府后苑。
大气磅礴的亭台楼阁林立,披红挂彩,喜气飞扬。
然而就在这众多飞楼殿宇的围拱之中,一泓冰湖赫然在目。湖面已然结冰,落雪浮于冰面之上,雪随风动,卷裹其满目的素白,显得分外刺眼。
云无天在给那位‘未来的师尊’叩安之后,挥退一路随行的仆役,独身信步走向太守府后苑之中。
这对于府中众多仆役而言,实在是太寻常不过。
自家这位‘天公子’性情素来高傲,又不喜喧闹,是以每日晨时喜独子泛舟湖上。哪怕是凛冬湖水冻结时,每日里也要在此逗留许久。
故而,太守府中,每日晨时,后苑便是禁地般的存在,无人敢越雷池半步。
冰湖一畔,有一条小径绕湖而过。
石径曲径通幽,直通湖东一片连绵的假山之中。
待得云无天绕过冰湖时,散漫不羁的步伐徒然迅疾起来。
半柱香之后,徘徊于假山峻石之间,绕过一丛修林茂竹,站在了一座略矮的山石之前。深吸一口气,云无天伸手点在了假山的一处凹凸之上,须臾便有一层似有若无的光罩升起,转瞬又小时于漫天落雪之中。
与此同时,其人影白光一闪,便消失在原地,出现于一座地底密室之中。
放眼望去,只见这密室有数十丈方圆,四周以及穹顶由山石堆砌而成,石壁之上青苔覆顶,隐有水汽升腾。这些石壁之上,每个丈许,便有宫灯凿悬挂。
淡青色的光焰明灭不定,将整个密室照耀的恍若白昼一般。
密室卧榻之上,云无咎合衣侧卧,双腿搞搞的翘起,百无聊懒的望着密室穹顶那一抹淡青色,怔怔的出神。
忽然听闻密室外几声响动,当即头也不回的冷笑了起来。
“哎呦,听闻咱们靖边侯府大名鼎鼎的‘天公子’近日正是春风得意时,美人在怀,金丹境真人嫡传,啧啧。临近大喜之日,怎有暇来看我这身陷囹圄之人?无咎受宠若惊呐!”
说着讥讽之色骤起,阴阳怪气的狂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