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阳,三山口。
三面环山独缺一角,一片险滩戈壁之中,长河汹汹而过。
长河不属于黎阳,甚至不属于大楚;长河延绵数万里,东起大秦雪峰,途径大齐、大楚、大燕三国,北至赵国天青瀚海;长河之名由此而来。
长河延绵万里气势磅礴,沿途所过多是惊涛急流,水波魄丽奇诡惊人!
三山口长河所过,激浪拍石水如奔雷;河水之中一块巨石,面迎激流巍然不动,巍然不动的还有巨石之上,御剑少年。
激流之中,两把飞剑宛如惊龙,一剑破浪,一剑断水;滔滔长河水,在巨石之前被逼出一块空地,被河水冲压无数年的巨石,难得闲暇的露出原本水下的礁岩,悠闲的晒着太阳。
悠闲晒太阳的不只是巨石,齐暮云披发赤足,仰面躺在巨石之上,身边一堆篝火,手中一条肥鱼,一口鱼一口酒,惬意无比,也满意无比。
看着巨石之上,破浪断水的弟子,齐暮云欣慰无比;不过手中的鱼肉已尽,齐暮云恼火的把残鱼骨刺一仍,口中懒洋洋说道:“鱼吃完了……”
激浪急水中,两把飞剑灵活的一挑,两条肥美的鲤鱼飞上巨石,掉落在齐暮云身边,齐暮云左手抓起一根树枝,叉起鲤鱼随手放在身旁篝火木架上,右手一挥,各种作料均匀的撒在鱼身上,片刻之间鱼香大作,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看就知道做了无数次了。
“师父!就您这身手,怎么也不像修为尽失啊!”御剑少年叹息说道:“这两条鱼,能不能给我留一条啊?”
“那可不行!”齐暮云一脸吝啬,微笑说道:“师父吃鱼,苏定你吃的丹药,可比这鱼贵重万倍。”
御剑少年正是苏定,他剑诀一收,两把飞剑盘旋而回,“沧”的一声同时归于背后剑鞘;被截断许久的激流,咆哮着重新拍上巨石礁岩,难得闲暇的巨石,重新鼓舞斗志,继续和激流做那延续了无数岁月的抗争。
苏定回身,看着已经开始吃鱼的师父,苦笑说道:“师父,丹药虽好,我这连吃了近两年,嘴里也快淡出鸟来了,给口鱼肉吃吧!”
“这可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啊!”齐暮云快意的大咬一口鱼肉,得意说道:“当年你一剑杀青式,剑逼夏连成;吓得卫青木那老儿,不但马上给了丹药,还多给了不少,哈哈!痛快!”
苏定当日剑逼夏连成,卫青木方寸大乱;百兽宗弟子过堂比试,生死由命他也无法插手,夏连成炼气六层,就得传逢春剑诀铁树开花、春雷等杀式,就能看出卫青木对他的器重程度。
卫青木担心苏定下杀手,当场答应给付丹药,而且心急之下,足足给了八百枚蕴气丹,远超齐暮云要求的五百枚。
所以,当场和师父一起飘然离去的苏定,在随齐暮云游历炼剑的这两年时间,是真的拿丹药当饭吃;每日一枚蕴气丹;这绝对能让百兽宗其他弟子羡慕的晕过去,哪怕百兽宗真传弟子,每月也只有十枚丹药的供应。
苏定看着一脸得意的师父,无奈叹息,转身走到巨石边沿,面对东方盘膝坐下,取出一枚蕴气丹纳入口中,开始每日的修炼。
齐暮云看着苏定盘膝坐下,满意的点头赞叹;这个弟子实在是省心懂事,每日炼剑修行从不需要他的督促,两年来苏定的山河剑诀已经小成;剑化山岳浑厚深重,剑似大河滔滔延绵。…,
齐暮云起身离开篝火,来到苏定对面盘膝坐下,虽然他如今修为尽失,但是他还是下意识的守护在弟子身边,给他护法;夜风渐起,激流拍石,披发人一改白天的慵懒,神情肃穆庄严,仿佛面前守护的是他一生最后的希望;任何胆敢冒犯到苏定的事物,都将面对这头落寞病虎的咆哮怒杀……
一夜无话,初阳渐生;紫光一闪,天地初阳最为精纯的纯阳气息,被苏定纳入口中,少年结束一晚的修炼,缓缓睁开双目。
“师父!”苏定看着面前守护的师父,心中一片温暖,感激说道:“以后你不用守着我,这荒山野地无人会来打扰。”
齐暮云欣慰的看着眼前弟子,缓缓摇头不语。他虽然废了,但是师父护法之责,天经地义。
“还是无法晋级七层!”苏定看着乱发遮面的师父,神情有些惭愧。
“唉!是我太贪心急切了。”齐暮云叹息说道:“你悟性惊人,山河剑诀在你手中已青出于蓝,修为境界却是勉强不得啊。”
苏定两年锤炼,山河剑诀已成;修为境界却进步缓慢,如今苏定是炼气六层的修为。其实这已经是很满意的进度,但是苏定却是拿蕴气丹当饭吃,蕴气丹是一品上丹药,珍贵程度远超苏定以前服用的引气丹,百兽宗弟子只有炼气八层以上的弟子才有供应。
苏定还身怀生生不息术;走路说话随时都能吐纳修炼,虽说那样比不上打坐修炼的功效,但是日积月累绝对不可小视。
五灵根资质,确实是劣之又劣;想要晋级破关所需要的灵气,实在是太多了!
“走吧,此地不用再待了。”齐暮云拍拍苏定的肩膀,安慰说道:“人生哪能事事如意,你不是常说,没有废物只有废人。”
“我明白,师父!”苏定温和微笑,感激的看着师父;身后剑鞘中双剑出鞘,一剑一人凌空而去。
苏定御剑而起,对并肩而行的齐暮云问道:“师父,我们接下来拜访哪位名家?”
“不必了!”齐暮云摇头说道:“黎阳俗世名家,你已经基本见过,南定胡一刀、苍云柳剑圣、五台山的棍僧了空和尚,你都已见识过了。我让你参详这些俗世名家技法,只在锤炼你的剑意;我辈修士,首重还在境界。”
齐暮云这两年,带着苏定游历天下,除了寻高山急水锤炼山河剑诀,还带着他见识了不少俗世凡人的武术名家。
苏定起初,对此很不解,但是如今他对师父的安排,只剩下敬佩之情;那些俗世名家,无不是心智过人,天资纵横的人物;限于没有灵根无法修仙,却在俗世武学中,各有独到的见解。所谓万法同源触类旁通,苏定从他们身上,获益良多。
“离开宗门也两年了,明日就是九月初七……我们回去吧。”齐暮云喃喃说道。
“是,师父。”苏定答应一声,飞剑灵活一转,望西南离山方向而去;如今他御使双剑更加得心应手,身旁齐暮云站立的飞剑同样安稳无比。
“苏定!”齐暮云突然神色有些凝重,正色对苏定说道:“你虽是五灵根资质,但是识海广阔远超常人,而且,你修炼的炼气心法,是上品心法乾坤炼气……这心法……应该是五行门白眉的心法。”
苏定沉默无言,他知道师父前一句话,是安慰他不可因资质不好而丧气;后一句却是带有询问之意。…,
齐暮云早在收下苏定为徒不久,就察觉他修炼的心法是乾坤炼气诀,他没有问过苏定心法的来历,也没有传授别的心法。今天是他第一次主动向苏定问起此事。
齐暮云继续喃喃说道:“百年前我与白眉一战不敌,灵脉尽碎;如今境界在身,修为全无,成了一个空有境界的废人……”
“师父!”苏定无法继续沉默,除了哑叔之外,齐暮云是他一生中,对他最好的人,他转头诚恳的说道:“我和五行门绝无关系,与白眉仇深似海,如今添了师父和他的怨仇,更是不共戴天!”
苏定不是想对齐暮云隐瞒,只是他答应了遁甲,不可对人说出它和天余珠的事;而这些事不说,整个事情就说不清楚。
“我相信你!”齐暮云看着苏定真挚的目光,点头说道:“你不要怪我多疑,五行门与百兽宗仇怨深重,我不可不问。”
五行门与百兽宗的恩怨,苏定这两年已经听齐暮云说过;楚国三州九府,每府只有一个修仙门派,唯独黎阳府,千年前多出了一个五行门和百兽宗并立,所以两宗门之间绝对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苏定自然知道,五行门的出现,还是源自遁甲那家伙,只不过这些事情他都不能说。
“我相信你所言不虚!”齐暮云正色的对苏定点点头,随即有些怪异的微笑说道:“不过,你说和五行门绝无关系,这话可不对。”
苏定大惊,就在疾驰的飞剑上跪倒,沉声说道:“师父!弟子有些事不能说,但是弟子所说的话绝无半句虚言!”
“行了,行了,快起来,你这孩子。”齐暮云微笑说道:“五行门外门执事苏云枫,这次白眉受伤的消息,是他派人告知我的,也是他求我收你为徒。”
“你不用担心,此事只有我一人知道。”齐暮云见苏定神色微变,说道:“我早年对苏云枫有些恩惠,当年我被白眉所伤,却又是他救了我。”
苏定闻听,神色复杂久久无言。
黎阳府苏家大院,苏云枫跪在地上,同样神色复杂一言不发。
“混账!”五行门长老云顶天,怒发冲冠厉声喝道:“你好大的胆!”
苏云枫神色木然,喃喃说道:“若不如此,五行门精锐尽出,他必然难逃性命。”
当年护送苏定前去五行门的苏文,一脸愧疚,低头跪在旁边,不敢向苏云枫看上一眼。
云顶天脸色一沉,脚步一抬来到苏云枫身前,伸掌向他头顶按去!一道身影却比他更快一步,挡在云顶天的面前。
“父亲!”云尚香满脸泪痕,哀求的看着云顶天。
“灿儿被那个孽种所杀,这个混账东西不报杀子之仇,竟敢勾结外门维护那个孽种!这样的人,留之何用?!”云顶天怒声呵斥。
“父亲!我的儿子已经死了。”云尚香神情凄苦,泣声哀求说道:“我不能再没有了丈夫!求您慈悲!”云尚香边说边不停磕头,片刻间额头见红,血流满面。
“气杀我也!”云顶天怒吼一声,顿足叹息说道:“罢了,罢了!你好自为之,莫要再让我女儿伤心!”
云顶天神色怅然,挥手说道:“老祖行事霸道,他不会在意谁是谁的儿子,所以苏定身世之事无需担心。以后宗门之事你不要再管了,安心过日子吧。”
云顶天说完,长叹一声身形一闪消失不见;苏文对苏云枫重重磕了一个头,也起身离去。
苏云枫抬头凝视满面血污的妻子,双唇颤抖,两行清泪缓缓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