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海萍被送进急救室已经两个小时了。叶歌儿坐在医院走廊里的长椅上，旁边是皱着眉头一声不吭的明远泊。虽然她跟这两口子只有两面之缘，可是因着即将到来的那种协约关系，叶歌儿还是觉得此时就离开医院不太好。
虽然没见伍海萍之前就知道她是一个癌症患，但是真见了这个女人，叶歌儿完全没办法把这个女人同绝症病人划等号。她是那样的优雅高贵，总是笑意盈盈的，说起话来摇头晃脑，满头栗红色的卷就会随着弹跳起舞。
可是就在刚才，她一下子变成一片秋风中摇摇欲坠的叶子，叶歌儿看着她咬紧牙关，惨白着一张脸，紧紧地抓着明远泊的手臂，方才觉出平时的伍海萍有多么的坚强。
她看向旁边沉着脸一直没说话的明远泊，心里有些同情这个男人。坐在医院的长椅上等亲人从急诊室出来的滋味，她至今仍然记忆犹新。他那样一直垂着头，叶歌儿想安慰几句，又觉得无从说起。
枯坐了两个多小时，又在担忧着急诊室中的妻子，也许现在给他买一杯咖啡，应该是最好的安慰吧。
想至此，叶歌儿起身去护士工作站，打听到再下两层楼就有咖啡机，她便乘电梯下楼去了。本来她自己坐了半天，也有些乏力口渴，可是下楼后一摸挎包的零钱袋，只剩两枚硬币，刚够买一杯咖啡。于是她投了硬币，接了一杯咖啡，端着返回了楼上。
走出电梯，前行几步，再往右一拐，便是急诊室所在的那条长走廊。叶歌儿刚一拐弯，就定在了那里。
她现明远泊的身边，此时多出一个人，定睛一瞧，是前几天在他办公室见过的那位美女助理。让叶歌儿吃惊的是，那美女助理正挽住明远泊的一条胳膊，另一只手搭在他的后脖子上，一边抚弄着他的头，一边贴在他耳边絮絮地说着什么。
如此亲昵的举动，如果叶歌儿还拿这两个人当上司与下属，那就是她的智商出问题了！她只觉得手一哆嗦，热热的咖啡便泼到了她的手背上，烫得她想喊出声，又赶紧咬住嘴唇忍下了。
她转身急回到电梯间，将手中的咖啡放到窗台上，掏出纸巾来吸干手上的咖啡，一边吹着烫得红的手背，一边在心里暗暗地鄙视着明远泊－－－老婆在急诊室里生死不知呢，他居然就那样隔着一扇门与情人举止亲密！
此时回去是不合适了，于是她站在电梯间里的窗口处，向外看着风景。大约过了十分钟左右，她觉察到旁边有人在探头看自己，转头望去，竟然是那位美女助理！
“叶小姐。”裘曼曼见她转过头了，打了一声招呼。
“裘助理。”因为看到了刚才那一幕，叶歌儿脸色有些转不过来，但还是礼貌地回应了一声。
“你这是…”裘曼曼看着放在窗台上的咖啡，问道。
“下楼买咖啡喝，出电梯时被人撞洒了，烫了手，就在这里站着吹吹风。”叶歌儿顺口诌道。
“哦。”裘曼曼也不深究，听到身后电梯“叮”地一声到了，便一摆手道：“电梯来了，我走了，再见！”
“再见。”叶歌儿看着她进了电梯，看着电梯门上方显示屏上的数字从12一直减到1，她才吐出一口气来，端着咖啡回急诊室的门口了。
本来买咖啡来是为了安慰门口长椅上这位可怜的丈夫的，可是见了刚才那一幕，她对眼前的男人有几分鄙夷。叶歌儿走过他身边，也没有把咖啡递给他，反而在离他几尺远的地方坐下来，自己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口。
谁知明远泊见她去了半天才回来，一抬头就看到她手上的咖啡了。他长臂一伸，将杯子劈手夺了过来，举到唇边将咖啡一饮而尽，然后就将那纸质的咖啡杯捏扁了，握在手中不停地揉搓着。
叶歌儿被抢了咖啡，也懒得计较了，之前想好的安慰语也觉得没必要说出来了，就瞪着急诊室的门不吱声了。
大约又过了半个小时左右，急诊室的门开了。
叶歌儿本来以为出来的会是一位白衣白帽的大夫呢，却不想当先走出来的竟是衣着整齐神色正常的伍海萍，虽然脸色仍有些苍白，但是笑意已经挂在嘴边了。
明远泊先站了起来，迎上去扶住自己的妻子，然后看向她身后的大夫：“秦大夫，情况怎么样？”
“还好，情况基本稳定。回家后注意静养，定期来医院配合治疗吧。”那位秦大夫摘了口罩，明显挂着一脸的忧色，可是说出的话来却是蛮轻松的。
“歌儿还在这儿呢？”伍海萍没有先安慰自己的丈夫，反而上前拉着叶歌儿的手，很高兴看到她没有走的样子。
“萍姐姐。”叶歌儿一向是个同情心泛滥的小姑娘，因为看到刚才明远泊与裘曼曼亲密那一幕，她再见眼前这个罹患绝症的女人，心里就有些酸酸的，“还疼吗？”
伍海萍显然对她改变称呼很开心，拉着她说道：“这个病就是这样的，纠缠了一年多，我已经习惯了，没事的。”
两个人边说边往电梯走去。明远泊结束了与大夫的交谈，也大步追了上来。三个人在等电梯的时间里，伍海萍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拿出手机来打了一个电话：“老王，我在医院呢，你来接我吧。”
然后抬头看向明远泊：“远泊，我先回家去了，你陪歌儿回她那里收拾一下东西，然后就载她回家吧。”
又是支使她老公干这个！叶歌儿对伍海萍此举大为不解。就算是她答应搬到他们家去住，派老王来接她，明远泊陪伍海萍回家才是正理儿。
但提出要求的是刚从急诊室走出来的病人，不管她的安排多么不合理，叶歌儿和明远泊都没法说“不”字。于是两个人等老王的车来了，送伍海萍上了车，便开车一起往叶歌儿的住处去了。
叶歌儿一如前两次那般，一路上都将脸扭向车窗，看着窗外的风景，也不说话。一旁的明远泊却感觉得到，叶歌儿前两次的沉默，是因为陌生，因为尴尬，而她今天的沉默，透着一种冷冷的温度。
他知道她一定是看到裘曼曼来时的场景了，他有些尴尬和沮丧，而这种尴尬和沮丧又让他自己很吃惊－－－他连伍海萍都不曾解释过，又何必在意一个初识几面的小姑娘对自己的冷淡呢？
“那个…你妈妈在哪家疗养院？现在情况怎么样了？”他出声打破了车里的沉默。
“安泰疗养院，四年一直那个样子，挺好的。”叶歌儿礼貌性地转过头来，答了一句。
“我有几位朋友是脑神经方面的专家，有时间可以让他们给你妈妈会诊一下。”明远泊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没有经过思考的过程，张口便说出来了。
叶歌儿一听这消息，刚刚还冷淡淡的一张脸蛋儿马上现出兴奋的神情来。她忘乎所以地抓住明远泊的手臂，一叠声地说道：“专家会诊吗？真的吗？太好了！谢谢明先生！”
明远泊被她突然地一抓，手中的方向盘就往她这边猛转一下，车子也突然之间一歪。好在他及时校准了方向，笑着说道：“给你妈妈专家会诊没问题，前提是我得安安稳稳地活着。你要是再使点儿劲，我就要把车开到逆行道上去了。”
叶歌儿赶紧缩回手，窘着一张红脸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太高兴了…我妈妈…”
什么事都不经念叨，叶歌儿刚提到她妈妈，她的手机就响了。她还沉浸在给妈妈专家会诊的喜悦之中，突然响起的铃声吓了她一跳，赶紧伸手摸出手机来，一见是疗养院的电话，她的脸色就有些紧张。
“喂…什么？我上个星期去看时还好好的…快快快！快送医院！我这就赶过去！”
明远泊听着她一声紧似一声地喊着，便知道出事了。见她撂了电话，身子紧绷着，一手紧紧地握着车门的把手，象是要开门冲下去的样子。
“出什么事了？”他问道。
“我妈妈…我妈妈…”叶歌儿说着，眼泪“刷”地流了下来，“说我妈妈体温在下降，血压和心率忽高忽低，很危险…”
她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呜咽起来。
“哪家医院？”明远泊直截了当地问道。
“哪家…我忘记问了…”叶歌儿慌慌张张地再摸出手机来，回拨了疗养院的电话，刚想问是要送往哪家医院，电话就被明远泊夺了过去。
“我是叶歌儿的亲属，你们现在马上将她的妈妈送往同济医院脑神经科，找那里的林主任，我们马上就到！”
将电话丢给叶歌儿后，明远泊瞅准前后车行情况，突然急转方向盘，车子压过双黄线，来了一个大挑头后，顾不得周遭一连串的紧急剂车声和叫骂声，朝着他们来时的方向急驶而去。
车子突然之间调头，强大的惯性将叶歌儿甩得栽到车门上。她也不介意，重新坐直后，只顾倾着身子问明远泊：“那个林主任很厉害吗？他能救活我妈妈吗？”
明远泊用车载电话跟林主任联系好后，方才腾出空儿来回答道叶歌儿的问题：“林主任是国内脑神经方面屈一指的专家，要是他…他一定能救活你妈妈的！”
他本来想说“要是他说不行，估计就没人能救得了你妈妈了”，看着叶歌儿挂着泪珠的焦急面庞，又临时改了口。
十五分钟后，两个人又重新回到同济医院，重新坐到了急诊室门口的长椅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