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南京南京 第五十五节 对面军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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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面军阵中,两个千户模样的人深深低下了头。原来他们都是北门守军,吴真的部下,被吴真留给杜国柱指挥的。现在杜国柱被擒斩杀,他们却列在敌阵中,显然是已经叛变了。而吴真的家人也必是他们擒来的。

  叛军人马又向两旁分开,铁链声呛啷啷不绝,一排排男女老幼从阵后牵了出来。霎时间惊叫哭喊之声震天,吴真的一万部下突然乱了,人人顾不得军纪,纷纷呼唤:“爹爹,妈妈,孩子,妻啊!”竟是他们的家属,家属都随军住在城中,现在却被叛军拿住了,骨肉连心,谁人不慌,再整肃的军队也是要乱了。

  家属们拖儿带女,一排排被解出,到了阵前呼儿唤女,乱成一团。

  喊话的将官哈哈大笑,又叫:“北门的众将士听着:你们的家属,全部被收押!投降的和家属团聚,赏银十两。若不投降,所有家属一齐杀了。”

  话音一落,阵中立刻闪出两列大刀队,左右围住众家属,将官叫道:“众军速速投降,否则家小难保--”左手一挥,一柄柄明晃晃大刀高高举起,作势欲劈。

  吴真带兵有方,部下是城中劲旅,虽落入重围,但忠义在人心,拼死一战,其力不可小觑,但众军眼见自己的父母子女引颈待戮,却如何还能战下去?听的有一人叫道:“别杀我妈妈,我投降我投降!”抛下长矛,向叛军阵前的一个老妇奔去。

  只听得“爹娘、孩儿”叫声不绝,吴真部下数百人纷纷奔出,接而哗啦啦一阵大乱,兵器抛地之声“叮当”不绝,一万精锐瞬间竟走的只剩十几人,连矗立在吴真身边的几个千户也策马扬鞭,奔向敌阵。

  吴真面色苍白,知道大势已去。看着部下和家属抱头相认,乱成一团。心中突然明白杜国柱为什么会失败,那两个千户为什么要背叛了,想来赵之龙一定也控制了他们的家小,他们不得已,才会叛了。

  想明了这点,吴真反倒坦然,众军叛我非为不义,乃是阴谋胁迫。他长叹一声,望着身边仅剩的十几人。这十几人都是他的亲兵,多年出生入死随他征战,其情可比兄弟。此时人人含悲,挺枪立在他马前,同生共死的意味不言自明。

  吴真长叹一声,翻身下了马,对他们道:“你们去吧。”十几人跪倒在地,齐声:“愿随将军同死。”吴真凄然的摇头:“事已至此,一切无益,你们去吧,就让我一人面对吧。”

  十几人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吴真虚虚地望一眼对阵,然后转身一步步向禁门走去,到了禁门前,抬望着禁门城楼上,面色死灰被大内太监搀扶在城垛口的韩赞周,双膝跪倒,嘶声大喊:“韩公公---吴真无能,愧对国家愧对朝廷,请禀报陛下,臣吴真忠心卫国,不负大明朝--”说完拔出腰间长剑,在自己颈中一划,鲜血迸溅,登时毙命。

  没有人惊呼,城楼上的人平静的接受了一切,只隐隐有人在低泣。李参一抱拳,高喊:“吴将军一路走好--”长揖在地。众锦衣卫齐抱拳:“吴将军一路走好!”

  韩赞周咬咬牙,站直身子,对刘沧湖:“随我走--”说完,大步下城。大内太监紧跟在后。刘沧湖一直痛苦的闭着眼,这时方睁了开来,望一眼远方的天空,又望一眼城下密密层层地叛军,心中凄然,也随韩赞周而下。

  他明白,韩赞周一定有大事要吩咐,只是城破在即,还有什么事能做呢?

  瑞蔼堂是宫中的佛堂,面积不大,是太后、娘娘们颂经念佛的地方,它最初的建造使用者便是本朝的第一个皇后-马皇后。虽历经风雨沧桑三百年,瑞蔼堂依然静静矗立在皇宫偏僻的一角,远远望去,堂外灰泥油漆已大半剥落,显已好久没有整修。

  韩赞周推开堂门走了进去,但见观世音菩萨手持青叶,宝相慈严,地下和桌上一尘不染,显是时时有人打扫。韩赞周点燃香烛,上了三柱香,虔诚万分的拜了下去。刘沧湖和大内太监也跟着拜了下去。

  韩赞周抬起头,目望着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眼中涌出了泪。

  这时,堂外响起匆匆的脚步,纷纷沓沓像是有几十人。到了堂门外,都站住了,只有一个小太监走进来,跪在韩赞周面前:“公公,郡主请来了。”

  韩赞周站起身,走到堂外。刘沧湖跟了出来,只见堂外排立着两列大汉,都是劲装挎刀,十分的精悍,见到韩赞周,一齐单腿跪倒:“见过韩公公。”韩赞周抬手:“起来吧。”

  脚步声响,一顶小轿急匆匆的奔来,到了堂前,抬轿的太监放下小轿,一直紧随在轿旁的一个宫女掀起轿帘。少顷,一个身穿藕色纱衫的女郎,轻盈的飘出,脸上蒙着一层轻纱,只露出两个眼孔,一双眼清亮如水,身形苗条,长发披向背心,用一根丝带轻轻挽住。霎时之间,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只觉这女郎似烟似云,当真非尘世中人。

  韩赞周跪了下去:“见过郡主。”

  女郎轻轻一抬手,一截小臂露出衣袖之外,皓腕如玉。声音更是轻轻柔柔:“公公请起。”

  韩赞周站起来,说道:“郡主请随老奴来-”说着,侧身在前,走进堂内。郡主跟着飘了进去。韩赞周在堂内招手,把刘沧湖也叫了进去。

  三人站在堂内,韩赞周对着郡主,介绍道:“这是锦衣卫指挥使-刘沧湖。”刘沧湖神色肃然,一抱拳:“刘沧湖见过郡主。”郡主点点头,清亮的眼睛在他脸上定了一眼。刘沧湖但觉香气袭人,只这么一眼,就让人如沐春光,不由低下了头。

  韩赞周对着刘沧湖,正色道:“郡主从云南沐王府而来。圣上即位,沐王爷遣她朝贺,千里迢迢,拔山涉水,好不容易到了南京。皇太后怜她辛苦,特留她在南京多住些日子,不想,竟然变起肘腋之间,如今事危,我便把这件天大的事交给你,无论如何,也要有郡主安全送回云南。”

  云南沐王是本朝开国元勋之后,太祖皇帝封他沐家世代永镇云南,封号虽仅是“黔国公”,但大家却习惯称为“沐王”,是朱姓之外唯一的一个世袭罔替的家族王爵。

  这些刘沧湖是知道的,也知道沐家世镇云南,在云南的土司和边民之中有极高的威望,是大明西南疆域的柱石。而现今的沐王无子,仅有这一女,可说爱若明珠,若是遗在南京,为赵之龙所擒,则恐怕会生出无数的事端。不过他不明白,叛军围的铁桶一般,连皇宫都出不去了,又何谈云南?抬眼望向韩赞周,眼中有疑惑。

  韩赞周脸色虽苍凉,眼神却笃定,仿佛看到了他的心底,说道:“我知道你想什么,这点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送你们出城。刘沧湖,你为人端方,性情稳重,行事又极缜密,一定要记着,就是死也要把郡主送回云南。”

  刘沧湖:“公公放心,刘沧湖领命。”

  韩赞周点头,道:“西南疆域广阔,物产丰富,人民剽悍善战不下于满人,只要稍假时日,必能练出几十万的精锐!再提兵北上,可与满人争一长短。年初的时候,皇上命李定国去云南练兵,上月沐王奏疏来报,说十万大军已初见雏形,你和李定国是同乡,此去,也可大展身手,建一番的事业。”

  刘沧湖:“是。”

  韩赞周转向外面:“韩重!”

  一个浓眉大嘴的壮硕汉子走进来,粗声粗气:“公公。”

  韩赞周指着刘沧湖:“见过刘指挥使,此去云南,你要听从他的号令,若有不从,刘指挥有先斩后奏之权。”声音清楚,便是外面的大汉们也都听的明白。

  韩重对刘沧湖低头抱拳:“遵命,但有所令韩重无有不从。”

  韩赞周扫视他们一眼,又对着郡主深深一揖,然后走到观世音菩萨像前,拜了三拜。站起身,撩起帷幔,在菩萨像的莲花座上扣动了几下。

  突然之间,只听叽叽格格之声,菩萨像缓缓向一边移开,露出了墙上的一个大洞。菩萨像的机括日久生锈,纠结甚固。移动之中发出叽叽格格之声,令人耳刺牙酸。那洞口黑漆漆,眼望去,只隐约看见一级级的台阶通了下去。

  大家都有些吃惊。韩赞周道:“这条密道是马皇后所造,直通南京城外,以为不时之需。后来靖难之变,建文皇帝就是从这里逃出南京的,只是当时无人知道,直到百年多后,整修瑞蔼堂,才发现了这个秘密,也解开了缠绕太祖文皇帝一生的疑团。”语气苍凉,仿佛是白头宫女,在闲话那久远的往事。

  他叹口气,转过身:“时间紧迫,你们快快起行。韩重,火把都准备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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