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平年间,中原光复,穆帝还都洛阳,大赦,改元永宁。
宰相谢安主持迁都,千丝万缕,有条不紊,世皆以为深得“大道至简”、“以简御繁”之妙。大将军琅在东追蹑鲜卑,慕容部不能拒,自削王号,北面请降。琅以中原初定,百废待兴,鲜卑慕汉深矣,非羯胡之流,遂纳降,携元功重望归洛阳,国家政事,皆操于手。
曰:云雷屯,君子以经纶。琅少以韬略称世,及长,入安本朝,出摧强敌,平成汉、主关中、复中原,天下莫不震动。乃受伊、霍之托,简贤任能,万姓归心,中夏由是大治,胡人数十年不敢侵汉土一步。后虑权盛,移政于安,而自请外出雍秦。
琅性简约,外儒内法,雷厉风行,士众慑其威,服其德,故莫有敢犯者。
及安为政,不存小察,弘以大纲,处身胜越,镇安朝野。琅昔日所画法令,安皆承之,清静无为,与民休息,遂与前政并称治世。或谓文武之道,一张一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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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附白话翻译:
晋穆帝升平年间,中原地区被收复,于是将都城从建康搬回西晋时期的都城洛阳,大赦天下,改国号为永宁。
宰相谢安主持搬迁都城,将搬迁过程中所涉及的错综复杂事务一一条理分明地处理好,世人都认为他深刻地领悟了老子“大道至简”、“以简御繁”的奥妙。
大将军王琅在东方的冀州、兖州一带追踪准备从中原撤回辽东的鲜卑族慕容部落。慕容氏认为大势已去,不能与晋人争锋,因此自己削除过去得到的燕王的封号,派遣使者向王琅请求投降。
这时候的中原早已因为多年战乱残破不堪,许多搁置的事情等着要兴办,王琅考虑到这一点,又认为慕容部一直仰慕汉族文化,不像羯胡一样暴虐,于是接受慕容部落的投降。稍作休整,带着收复中原的首功与在士庶间的巨大威望的返回洛阳,将所有的国家大事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说:云雷大作,是即将下雨的征兆,象征国家始建,有才德的人应该用全部才智投入到创建国家的事业中去。
王琅少年时代凭借韬略扬名于世,等到她长大,对内安定朝廷,在外摧抑强敌,平定割据西蜀的成汉帝国、入主关中的雍、秦、梁三州、收复胡族混战的中原地区,天下人没有不感到震动的。于是像前朝的伊尹、霍光一样,在晋穆帝临终前接受辅佐幼帝的重托,挑选贤能的人做臣子,百姓们纷纷对她归心。中国因此政治修明,局势安定,胡人数十年不敢侵犯汉人的国土一步。
后来顾虑到权力太盛,不是保全自己的方法,就将政事移交给谢安,自己请求回关中镇守,防备北方的匈奴。
王琅性格简约,用儒家的礼仪约束自身,教化百姓,用法家的法令治理国家,规范臣民。执行政策法令严厉迅速,处理事务果断利落,世家大族震慑于她的威望,敬重她的德行,因此没有人胆敢触犯她。
等到谢安处理政事,宽容小的过错,弘扬大的纲纪,处身远超常人,器量镇服朝野。王琅过去所制定的法令,全部继承下来,施政以清静为主,从不扰乱民众,百姓得以休养生息,于是与王琅治理下的时代并称为治世。也有人说,王琅、谢安的治理就像周文王、周武王治理国家的办法,有时紧张,有时放松,劳逸结合,宽严相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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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司徒府。
天气渐渐转寒,一日飘起小雪,谢安命人将厅门敞开,点起炉火,与子侄们围坐在大堂中对着瑞雪谈诗论文。不久,雪势越来越大,蔼蔼浮浮,瀌瀌弈弈,很快覆盖堂下朱红色的台阶,被风卷着萦绕到席间。
谢安看着宛然重璧的丹墀,联翩飞洒的雪花,兴致也不由高了起来。麈尾遥遥向庭中一指,神色欣然:“白雪纷纷何所似?”
既然是叔父出韵起题,作为子侄的自然要唱和相应。在同辈间文名最盛,被名士评价为“文义艳发”的谢朗看了看周围,向谢安回道:“撒盐空中差可拟。”
谢安微微颔首,看向坐中其它晚辈。
这时风雪更大,谢道韫望一眼窗外,向叔父回道:“未若柳絮因风起。”
谢安素来欣赏这个侄女的才气与聪颖,听她以柳絮随风飞舞为喻,心中悦乐,大笑。
在座其余谢氏子侄将两句话回味一番,也都承认谢道韫的比喻更为高妙,赞许不已。
叔侄诸人就此生发议论一番,最后由谢安做了点评与结语,兴尽而散。
受到称赞的谢道韫与弟弟谢玄不约而同留了下来,两相对视一眼,都没有先出声。反倒是谢安不疾不徐地摇了摇麈尾,神色闲雅:“阿瑶阿琬又去打扰渊猷了?”
他在府中内集子侄,兄长、弟弟的孩子都到了,自家的一对小魔星一个也没来,多半又跑去王允之府上疯玩了。
这对孩子也不知道性格像谁,明明他的几个侄子侄女,王家的几个晚辈都很正常,偏他膝下的两个神见神怕鬼见鬼愁,绝顶聪明的脑袋瓜从来不用在正途上,愣是把家里折腾得鸡飞狗跳,人畜不宁。幸好在人前还懂得嘴甜乖巧,尤其是王允之入洛阳以后,未逢一败的两个小魔星终于遇到对手,使尽花招也没把人捉弄成,居然就此心悦诚服起来,三天两头往王允之府上跑,对这个多年不见的舅舅比跟他还亲近。
现在自家找不到人就去王允之府上,一捉一个准什么的,他已经习惯了,一·点·也·不·生·气。
谢道韫与谢玄姐弟再次对视一眼,作为长姐的谢道韫先开口:“阿琬今日与郗家的道茂小娘子在一起,没有去卫将军府上。”
她口中的卫将军是王允之现在的官衔,郗道茂则是王羲之的妻子郗璿的侄女,郗鉴次子郗昙之女。另外,王羲之似乎有意为自己的七子王献之向郗家提亲,求的就是郗道茂。
谢玄一边看谢安脸色,一边谨慎补充:“不过阿瑶、官奴、法护、僧弥他们都在,是卫将军带小辈到北郊游玩。”
官奴是王献之小名,法护、僧弥则是王导之孙,王洽之子王珣、王珉的小名。
在王谢两家间,他与王珣齐名,王献之与王珉齐名,被公认为士族子弟年轻一辈中最出色者。
谢安神色如常,唇边染着笑:“既然有渊猷在,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谢道韫、谢玄对着他看半天,没看出任何异常,心中不由越发佩服起这位叔父的气度。
停了停,谢道韫问:“三叔母何时能抵洛阳?”
谢安手中摇动的麈尾停下,目光望向远方:
“抵京应该就在这两日,王文度已经去迎了。”
百官郊迎,天子召见之后,是犒赏将士,为凯旋而归的王师接风设宴的时间。
低级军官与底层兵卒的酒宴自有专人安排,谢安则在司徒府摆下筵席,由朝中三品以上官员作陪,为王琅及其麾下主要谋臣武将接风洗尘。江左诸人终于如愿见识到己方闻名已久的王猛、谢艾等人,席间推杯换盏,数言交谈,颇有盛名之下无虚士之感。尤其是容止清俊,雅量高致的谢艾,极合江左名士眼缘。
在宫中耽搁了一定时间的王琅姗姗来迟,一进门先自罚三杯,音调英发,雄爽磊落,使大厅中因她的到来而齐齐寂静下去的气氛重新热烈起来。
所谓居移气,养移体。多年的身居高位与高度集权下,被她过于年轻、轩朗得照亮了整间厅堂的容光所惊叹的朝臣们并不敢直视她的面容,只有因家世缘故特许入席,琅琊王氏的几个子侄辈胆子大些,漆眸熠熠地上前敬酒。
谢安作为宴会的主人,与被邀请的王琅同样东向坐在厅堂的主位,两张食案隔着一臂距离并排摆放。轮到谁上前敬酒,谢安便在旁边为王琅指点介绍,言辞风雅合度,寥寥数语便能点明对方最得意之处,因此几巡行酒后,场中气氛越发的融洽热烈。
看众人都放开了,谢安坐在末席的一双子女招招手,完全继承了父母聪明头脑的谢瑶、谢琬一同起身,与阔别十三年未见的母亲见礼。
两人耍了个心眼,故意没说自己的身份,只是问大将军好。
王琅见谢安特意招呼一对小辈上前,又是一男一女龙姿凤采,哪里还猜不出两人的身份。对着两人上下打量一会,她歪头看向谢安:“阿瑶的长相为什么不似阿兄?”
谢安手一抖,差点打翻杯子。正准备上前敬酒的王坦之惊闻秘辛,恨不得自己从没来过,然而脚下却像生了根般没有挪动一步——东晋士庶的八卦习性已经刻入骨髓,改不掉了。
深吸一口气,谢安恢复镇定,语气与以往并无不同:“为什么要像渊猷?”
谁能告诉他,他的儿子到底为什么要像王允之!?
王琅一脸理所当然:“阿瑶是我的孩子,又是个男孩,不似阿兄似谁?”皱皱眉头,又质疑地看向谢安道:“女孩也不似我,真的是阿瑶阿琬吗?”
她记得谢安的哥哥谢奕的儿子谢玄与谢瑶谢琬是同一年生的,谢道韫也差不多,莫非是这两人?
王坦之在一旁听得想吐血,虽然有外甥似舅的说法,但像父亲不是更正常吗,这都是什么奇葩逻辑,感情你的孩子就是你一个人生的……不对,确实是一个人生的……但应该是两个人有的!
在心里默默吐槽这位缺乏常识的大将军一阵,王坦之才慢半拍地松了口气,幸好是个误会,至少不用担心被灭口了。
谢安沉默一会儿,抬起头,面带微笑:“琳琅平日是没有空暇照镜子吗?仔细看,阿瑶似你,阿琬似我。”
这个小插曲过后,两人照旧相敬如宾地说话,仿佛不是阔别十三年重逢的夫妻,而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亲友,相处无比自然,以至于众人看得一愣一愣,连谢瑶谢琬都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太不淡定,和父母相比还有得学。
将信将疑地等到酒宴结束,宾客散尽,始终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兄妹俩不信邪地继续等。结果直到倦鸟归巢,万籁俱寂,别说是亲吻,连个拥抱也没看见,谢瑶谢琬死心了。
原来王戎说嵇康二十年未有喜愠之色是真的,世上真有淡然如水的人,他们面前就有一对!
开了眼界的兄妹俩怀着满胸感慨,满心叹服,向父母问安告退,返回自己的房间就寝。
两个人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就在他们走后不久,自家相敬如宾的父母房间的房门就被从内销上,隔断外界可能发生的所有打扰。
王琅没想到谢安的反应会这么热烈。
刚阖上门就被抵在墙上深深亲吻,连呼吸的能力都被夺走,紧紧压实在一起的身体似乎完全契合为一,找不到丝毫缝隙。
好不容易重获空气,王琅用手臂横在胸前,硬生生与谢安隔开一段距离,红着脸偏着头大口喘息。
谢安给她的感觉一直是悠然平缓,潺潺流动的温泉水,孰料温泉水忽然卷起千层浪,湍急汹涌地席卷上来,瞬间淹没头顶,夺去呼吸。简直是大变小笼包!
胸口急促起伏几次,王琅缓过神,就着偏头向上的姿势斜睨谢安。
谢安的呼吸也很急,横亘胸前的手臂强制拉开两人间的距离,他便隔着一尺目不转睛地贪看她面容,片刻,猛然打横抱起王琅,快步走至榻前将人一放,自己随即覆身压上。
“安……唔……”
双唇再次被堵上,舌头被用力吸吮地发麻发痛,根本说不出话。王琅努力适应一会儿,感觉一只手在她腰侧略一摸索,没解开结,便直接动手去扯。
这一次,依然没扯开。
谢安略感意外,稍稍停了动作,将身体向上支起些许。趁势挣开的王琅哈哈大笑:“那是用一种宁州特产的蜘蛛吐的丝与雪蚕丝混纺织成的软甲,连削铁如泥的神兵都戳不破,怎么可能被撕开!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种关键时刻被嘲笑,谢安微微挑起眉,秀雅美丽的面容上没有丝毫愠怒神色,反而呈现出一片温柔:“贴身丝甲?”
他忽然一改先前急切,轻柔细致的吻从王琅眉睫一路向下,一只手仍在解王琅衣带,动作慢条斯理,从容优雅,另一只手极有技巧地四处游移,上下抚弄。
王琅咬紧牙关,防止令人羞燥的声音从唇齿间溢出。
怎么会忘记,数遍中国历史也找不出几个比她眼前正四处点火的某个人更能装更能忍的了!这次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谢安见她渐渐面赤体热,意乱情动,便搂着她的腰一滚一翻,与她交换位置:“山山,今晚你在上。”
他几乎是咬着她的耳朵说话。
王琅有些迟疑:“我在上?”
他们之间以前都比较中规中矩,虽然举止中不失亲昵情趣,但总体还是最平常的接触,似今夜这般女上男下的情形从未有过。
谢安亲亲她眼皮:“闺中之乐,无伤大雅。”
以前都是清蒸,这次可以红烧试试,换个口味。
居月余,夫妻相处融洽,见谢安越发不以世俗为意,王琅忽然想起一事,眨眨眼,张口问了出来:“安石当年怎么会想到娶我?”
谢安不答,卷起案几上的竹简轻点肩头,面不改色:
“案牍劳形,体甚乏。”
王琅抽抽嘴角,拂袖转身:“到榻上去。”
语气虽差,实际动手时还是尽心尽力。博山炉上盘旋的袅袅香烟中,她一边拿捏力道,一边问谢安感觉,两相仿佛了,便悉心施为。先慰眼三过,次以指甲轻刮眼眶,又依从上至下的顺序抚按面部,最后是身体。
她做事向来认真,一旦开始,就是不为外物所动的专注,这次却渐渐乱了心神,忍不住停下动作,低头与谢安商量:“你能不能不出声音?”
谢安微微侧过脸,慢悠悠睨她:“我几时与山山说话了?”
“不是说话。”王琅咬咬嘴唇,说不出口。
她是知道人在感觉到很舒服的时候会轻吟出声,谢安这样的反应也可以视为对她努力的肯定,但那声音听起来太让人……太让人面红耳赤,扰得她定不下心。
谢安勾起唇角笑了笑,伸手将人从榻边拉至榻上,侧过身体揽进怀里:“很舒服。”
声音低沉悦耳。
王琅眉一扬:“那是自然。”
她动手怎么可能不舒服。
谢安闷声而笑,下巴压着她发顶:“我是说搂着山山很舒服。”
……又逗她!
王琅愤愤然,张嘴到他颈窝处咬了一口。
“休恼。”谢安抚抚她脑后顺滑的长发,神色柔和,“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你问,现在你终于问了,我倒说不上来了。”
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他仍维持着先前的姿势,下巴搁在王琅发顶,使王琅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胸腔里的心跳声:“一开始大约就是好奇,好奇王氏的小娘子究竟何等模样,何等人品。适值仁祖、真石都与这位小娘子投契,两家有了往来,看到的,听到的越来越多,也越发觉得,王家的小娘子实在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于是越发留意,最终一发不可收拾,决定,这辈子一定要取到这位小娘子为妻。”
“以谢氏当时的地位,向诸葛氏求娶尚且被拒,更罔论尊贵犹在皇室之上的王氏女。我的这份心思无异于痴人说梦,是以一直深埋心底,连半点口风也未露,只是找借口向阿父表述了晚婚的意思。”
王琅等了又等,半天没听到下文,不由抬头去看谢安神情:“后来呢?”
“后来的事情山山不是都知道了吗。”谢安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臂,“刚才按了那么久,累吗?”
王琅摇头,停顿一下,问他:“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答应?”
虽然谢安说的轻松平淡,但她知道,单单说服父亲同意他晚婚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相比谢安长久以来的付出与努力,她当年答应谢氏提亲,只出于一缕朦胧模糊的好感,与这个人各方面的条件都适合自己,以后应该也找不到更适合的选择这样的理由,不得不自惭形秽。
谢安静静看她一会,神色宁静淡美:
“只要你现在在我怀里就够了。”
王琅眼中忽然盈了泪。
毫无疑问,他什么都知道,无论她当年同意的理由还是早年对待感情不成熟的态度。
谢安低头吻了吻她的睫毛,轻抚她的背。
相拥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