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遂原名韩约,中平年间被羌胡首领北宫伯玉挟持叛乱,与同乡边章共同专任军政。韩遂假托诛宦官之名入寇三辅,与皇甫嵩、董卓战,胜;与张温、董卓战,再胜。杀北宫伯玉、边章等人,拥兵十余万,与马腾等连和。其后为皇甫嵩、董卓所拒,败多胜少。
“初平三年,韩遂、马腾等降,率众诣长安。以韩遂为镇西将军,遣还凉州;马腾为征西将军,屯军郿县。”
“兴平元年,马腾攻李傕,韩遂与腾合兵,败,被斩首万余级。韩遂、马腾引兵回凉州,樊稠追击,韩遂使人约稠相见,与其骈马交臂相加,笑语良久。李傕遂与樊稠相猜疑。四月,贬马腾为安狄将军,韩遂为安羌将军。遂、腾结为异姓兄弟,甚亲。”
“去年,马腾攻韩遂,遂走,合众还攻腾,杀腾妻、子,连续交战数次,没有和解。于是下陇入关中,更相仇敌。”
先时西北部战事频繁,关中又有李傕、郭汜等人作乱,即使是以消息灵通著称的南阳也搞不清西北部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此刻听熟知内情的钟繇将事情简要介绍了一下,堂中人相互交换眼神,小声议论,共同的感受就一个字——乱。
一会儿分离,一会儿连和;一会儿叛乱,一会儿投降;一会儿结为兄弟,亲亲热热,一会儿结成仇雠,杀其家人;变诈万端,反复无常,听上去就是一团乱麻,让人无从下手。
王琅知道这还不算什么,建安年间上演的剧情才叫一个匪夷所思,鬼神难料,最后弄得中原人都对此麻木了,拖到建安二十年韩遂病死才把这一祸患彻底解决。
在主位上听了一阵,王琅把目光移向贾诩:“贾公以为呢?”
堂中安静下来。
王琅征辟三辅人,接纳西凉人,都是天下之主的心胸气度,在南阳就跟随王琅的旧人对此虽然能够理解,但存在偏见也是不可避免的。尤其是颍川人,当年董卓遣部将李傕、郭汜张济等人出关东虏掠,在颍川杀虏无遗,双方就此对立。
听王琅不称贾诩的表字文和,而用了贾公的尊称,众人不由多心,甚至暗暗揣测他如董昭一般,私下里与王琅有过密谋建策,取得王琅的信任,一时间都有些讳莫如深。
贾诩上次单独面见王琅的时候还是“文和先生”,这也是第一次听到被称为“贾公”。他熟谙人心好恶,洞悉人性弱点,见堂中霎时一静,鸦雀无声,便知道这些人怀疑自己进献了一些不能告诉外人的奇策,成了陈平那样的君王腹心之臣,因此不敢随意开口,害怕无意间触碰禁忌,惹祸上身。
不过他是王琅核心决策层中唯一一名西凉人,不像汝颍人、荆州人那样可以抱团,又不是最早追随王琅的旧臣,被视为纯臣有利于保全自己,于是道:“西方将帅以十数,莫能相一,唯韩遂马腾最强。然此二者皆一方之霸,无称雄天下之意。”
王琅微微点头,天下诸侯虽多,真正一心致力于统一的也就是曹操、袁绍两人。
东吴方面的进取派以周瑜为首,他是坚定支持孙权二分天下,甚至进一步统一天下的,但孙权对他的主张其实不以为然,孙权更倾向于鲁肃提出的三分鼎足之策,其后东吴也是照此实施。
西蜀方面的丞相诸葛亮一共组织了五次北伐,并在名作中表达了“兴复汉室,还于旧都”的志向,但从实际效果来看,与其说他是试图以区区益州之力,北伐占据凉州、雍州、司隶、并州、冀州、兖州、豫州、幽州、青州、徐州十州之地的曹魏,倒不如说他是以外部战争缓解内部矛盾,通过北伐之举凝聚人心,稳固蜀汉。
其余诸侯更不足论。
“韩遂变诈多智,马腾雄异贤厚,故终不能同器。且彼辈扼守险要,大军难以速克,愿将军以袁绍攻公孙瓒为鉴。”
贾诩的话有两层意思,一是说韩遂、马腾性格不合,可以离间两人,让两人相互牵制,二是说韩遂阴险多智,城府森严,而且扼守住险要的地形,不是能够快速攻克的敌人。希望将军您以袁绍攻击公孙瓒,五年没有了结的事例为鉴,设法让他们内乱,不要兴兵与他们开战。
历朝历代,对于关中、蜀中这样的险地,全是在当地统治者疲软无道的时候才能攻克,无一例外。
袁绍与公孙瓒相互攻击,争夺地盘,一开始各有胜败,形势均等,三年后袁绍占了上风,将公孙瓒逼到易京,却因为公孙瓒据险死守,硬是耗了足足八年才彻底击败公孙瓒,这才给了曹操异军突起,壮大实力的机会。
王琅内心认可了贾诩的见解,又看向钟繇。在座众人除了贾诩,就属钟繇对西凉最了解。
“繇愿赴长安,为将军移书腾、遂等,陈祸福,谋和解,除后顾之忧。”
不用王琅开口,钟繇主动请缨,自荐为王琅游说马腾、韩遂等关西将帅,安定后方,以便王琅能腾出力量进行中原决战。
王琅壮其气,利落拍案道:“孤意奏元常以侍中守司隶校尉,持节督关中诸军。”又看向钟繇,目光熠熠,“今以后方事委卿,诸将多变,卿可相机决定,勿拘科制。”[1]
她的镇南将军一职于今年初改成了镇西,领雍州牧,都督司、雍、凉三州军事,因此可以称钟繇为卿。
钟繇拜领。
在一旁的王粲文不加点,为王琅起草好了荐钟繇为司隶校尉的奏表。王琅接过来快速扫了一遍,无字可改,便让一旁侍从拿去递入尚书台。会议进入下一个议题——袁术称帝。
“袁术称帝于寿春,自称仲家,以九江太守为淮南尹,置公卿百官,郊祀天地。沛相陈珪,少与术游,术以书召珪,又劫质其子,珪答书拒之。又欲以故兖州刺史金尚为太尉,尚不许而逃去,术杀之。”
郭嘉念了一条刚刚从寿春传来的新消息,放下竹简不说话。
这是一条很敏感的消息。如果说黄巾之乱反映了汉室丧失在底层农民之间的人心,那么
自从天子拜袁绍为大将军以来,荆州,尤其是南阳、襄阳之间为王琅鸣不平,怒斥天子无道的声音则反映出汉室失去在清流士子间的人心。
其实桓帝、灵帝发起的两次党锢之祸已经让清流心寒齿冷,刘表在襄阳厚遇清流、刘表的女儿保护天子却被天子猜忌的事情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清流间对天子一片骂声。
而被拜官大将军的袁绍也没有如天子所想的站在天子一边,因为他知道自己对天子没有功劳,却得到了天子对臣下的至上荣宠,这样的乱命即便对自己有利,也只会让他丧失对汉室残存的最后一丝敬畏。
因此,当荆州士民非议天子的声音传至冀州时,袁绍不仅没有加以制止,反而悄悄命人在暗地里推波助澜。
早在董卓之乱时,袁绍就已经成为四世三公的袁家的代表人,也可以说是官员势力的代表人。袁绍暗暗推动对天子不利的流言,他手下受到袁家恩惠的官员自然不会跟他对着干。
于是,最后只剩下极少数的愚忠派仍对天子与汉室抱有希望。但这些人也各有私心,因此造成了四方诸侯没一个遣使来雒阳朝贡的局面。
既没有曹操扶持,又自毁长城的汉室顿时陷入风雨飘摇,岌岌可危的状态,大家都觉得它会倒,但都拿不准它什么时候倒,也不太想做那个第一个出头的人。谁都知道出头的椽子先烂,陈胜、吴广这些人的起义只是为刘邦做嫁衣而已。
现在袁术做了这个公然挑战汉室的第一人,他们家这位主公对此是反对?是乐见其成?还是推波助澜?其它诸侯对袁术的作为又是什么想法?
站队总是最考验眼光的事情,下半辈子是沉是浮,就看这一刻做出的决定,谁也不敢轻易开口。
董昭为人机变,心思灵巧,见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有陷入冷场的趋势,遂出声笑道:“将军年初已改拜镇西将军,督司、雍、凉三州军事,袁术在扬州,与将军风马牛不相及。况且袁氏兄弟是一家,谁知道袁本初对他这个嫡弟是支持还是反对?我们这些人现在着急也没用。”
其余人暗骂他狡猾,但也纷纷顺着他的话头避重就轻道:
“袁术有何功何善,竟敢窃号称帝?当真狂妄之徒!”
“袁氏兄弟相恶虽急,未必不念同宗之义。”
“……”
参与会议的总计十余人,每一个都是青史留名的出众人才,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像这样堪称国策的决议,要么是伊尹、姜尚、张良这样的人为君主谋划,要么是魏文侯、秦孝公、光武帝那样帝心独运,参与的人最多不会超过三个。
一旦做出决定,也会另立名目分配任务,一些重要事宜更是分别单独召见,私下里细细商议,绝不可能拿到十余人的大会上公开宣布。这次提起袁术,主要还是打个铺垫,让众人做好心理准备。
说了一些谁都知道的废话,又议了一些司隶政务,王琅提起麾下缺乏善于训练骑兵,指挥骑兵作战的将领,让众人注意挖掘举荐,钟繇犹豫一下,提了马腾长子马超的名字。
中原大战,以步骑为主。荆州水军强大,步兵次之,骑兵最弱,能够与袁绍麾下的河北骑兵抗衡的,只能是西凉骑兵。
王琅现在有当年从雒阳带回的五百骑商队护卫,从吕布手上劫来的五百并州骑兵,从司隶流民中招募组建的一万骑兵,张绣率领的五千西凉骑兵,再加上从杨奉、韩暹、李傕、郭汜等人处纳降的三千骑,总量不到两万。
说来惭愧,单论骑兵的战斗力,还要属那东拼西凑来的三千骑最强,尤其是李傕、郭汜的残部。
将领当中,魏延、陈到、携部众归降的张绣,以及从杨奉手下招降来的徐晃都比较熟悉骑战。
历史上的钟繇说服韩遂、马腾各遣质子入朝,这里提马超之名,显然也是有把握说服马腾送长子为质。
她现在的兵力比袁绍差一些,压制其余诸侯却足够了,再加上她也不是全然没有骑兵将领,让马超为己所用,不成掣肘足够了。
想到这里,王琅点点头,承诺许其单领一军,规制次于张绣。这时候已经过了用飧食的时间,天色开始昏黄,王琅干脆留众人在府中就餐,开个小宴促进关系,交流感情。
关中缺粮,最窘迫的时候,天子向李傕讨要牛骨煮汤也无法得到。王琅平时吃的简单,官署提供的工作餐也很平常,唯独在宴会上不吝美食,让曾经在南阳受到过一次款待的钟繇至今记忆犹新。
驻关中将近半年,诸事繁忙,百废待兴,这还是王琅第一次在府中摆宴。众人一开始还记挂着袁术称帝之事,酒到酣处也都放开,抛去半年来的忙碌疲惫,投入尽情尽兴的欢乐之中。
这么一来,曲终散会的时候已是半夜,王琅略作洗沐,吹灯就寝,准备享受独属一人的宁静。然而,一进梦乡,王琅就敏锐地感觉到封闭多年的灵枢处传来的异动。
出什么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1】
世其官称孤,有领地称寡人。王莽改制后,州牧为世袭官,可自称孤,唯在天子之国不称。王琅领雍州牧,故可在下属面前自称孤,不能在朝堂上称孤,而应自称臣。
曹操称魏王之后应自称寡人,而曹操仍称孤,其子曹丕继承魏王爵位后方称寡人。中,王衍、王羲之皆曾自称寡人,然除此二条外,无其它自称寡人记录,故晋朝寡人之称能否上下通用仍存疑。